一

她退休后一直在家安度晚年，平时无事时喜欢与老邻居们聊聊天、打打牌、看看电视。日子过得悠闲、平淡、舒心，很有规律，她非常喜欢。两个子女都很孝顺，要接她和老伴去住，她坚决不干。她知道他们各有各的工作要做，她可不想在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当闲人、守空屋，还是现在的生活惬意。

一天中午，很久没有回家的女儿小丽突然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而且神色紧张，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刚吃过饭就说要走。

她感到奇怪，怔怔地盯住女儿，阴沉着脸责怪道：“有事就不要藏着掖着，讲出来嘛！”

“妈！”女儿涨红着脸，欲言又止，两眼红红的。

她一下子生气了，厉声吼道：“到底有啥事，你就痛快讲吧！”

“妈，我哥出事了。”女儿看了母亲一眼，吞吞吐吐、泣不成声地继续说道：“他……已经被……检察院收审了。”

女儿的话好似晴天霹雳，让她震耳欲聋，顿时感到头晕目眩、山摇地动。儿子可是她和老伴心目中的骄傲！儿子40岁不到就已经是一个市级部门的一把手了，亲戚朋友谁不夸她儿子有出息，前途无量。多么让他们感到脸上有光、扬眉吐气啊！

唉！怎么说出事就出事呢？这也来得太突然了，实在让她无法接受。这下她平静的生活完全被搅乱了，再也没有悠闲、规律可循，常常一个人闷在家里发呆。食不甘味，寝不安席，一想到儿子就潸然泪下。

这天，她正在为瘫痪多年在床的老伴洗脸，电话铃声响起。她忙放下手中的洗脸毛巾，走过去接听电话。电话竟然是儿子打来的，她又惊又喜。儿子用低沉的声音同她讲道：“妈，您赶紧送一笔钱给罗所长，我的事您不用担心，没事。”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她拿着话筒愣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她知道那样干是违法的，倘若露馅，将会罪加一等，而且她也脱不了干系。她放下话筒，感到脑袋里一片空白，眼前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她思来想去，决定豁出去了，为了儿子的事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她已经顾不了那么许多了，迅速筹集了二万元钱，不顾年老体弱，心急如焚地跑去将钱交给罗所长的家人。

事情办完后，她有些兴奋，仿佛看到儿子回来了。同时她又有些魂不守舍，担心事情败露，惶惶不可终日。她匆匆忙忙收拾了一些东西，躲到了一个偏僻的乡下亲戚家里，想摆脱挥之不去的烦扰。住了一段时间，心情稍稍平静点，问题又来了。她患有高血压，而且在六年前动过一次手术，身体一直没有复元，人不能太激动和劳累，还必须经常服药。由于走得匆忙，药带得不多，已经用完了。

这天早上起床，她突然感到胸闷气胀，眼冒金星，手脚发麻，浑身直冒虚汗。但怕给亲戚增添麻烦，她只好强忍着，不声张，重新又躺在床上。疼痛难忍之中，仍然难忘对儿子和老伴的牵肠挂肚。也不知道儿子现在情况如何？老伴吃喝拉撒基本上是在床上，虽然走前请了一个护工，并请邻里关照一下。但是，她又如何完全放得下心呢？每每一想到这些，她就泪水盈眶，心如刀绞，倍受煎熬。

她在乡下躲了一个多月，再也按捺不住了，心一横，“算了，不躲了，以其这样活受罪，还不如让他们抓了去。反正我已经是黄土埋了大半截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辞别亲戚，一回到家，就被闻讯赶来的检察院办案人员“请”进了看守所。在看守所里，她只呆了三天，虽然时间不长，但是她已经品尝到失去自由时，那种难熬的滋味，深深地为儿子担忧起来。才进看守所时，她是又气又急，心里上火，扁桃体出血发炎，真是苦不堪言。深夜，不知是血压升高，还是担惊受怕过度，感到浑身无力冒虚汗，心口隐隐作痛。她躺在床上强忍着，实在疼痛难忍时，发出了阵阵痛苦的呻吟。看守所的人员急忙将她送到医院检查。非常奇怪，到了医院，不仅疼痛消失了，而且没有检查出一点异常。人们用异样地目光看着她，她感到心里一阵颤栗，不禁悲从中来。想不到自己大半辈子清清白白，到了晚年却因儿子违法受牵连，恨不能挖个洞钻进去。

她的问题很快就被查清了，因情节轻微，检察机关研究后决定不予追究。回到家，她感到心里空荡荡的，情绪十分低落，终日以泪洗面。

二

女儿惊愕地看着母亲，不禁鼻子发酸，泪水在眼眶内打转。两个月时间不到，母亲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脸色蜡黄，头上增添了不少的白发。女儿连忙上街，买了鸡、鸭、鱼和一件盒装奶，要母亲平时弄起吃，补补身体。

她把脸一沉，生气地责怪道：“你怎么乱花钱！你哥的事要用钱的地方还很多。如果，他的命保不住，我也不想活在这个世上了。”

“妈！我知道了。但是您的身体也要紧啊！哥有啥事您就吩咐我去办，钱的事您不用操心。我同小陈已经商量好了，把我们的住房卖了。”

“小丽，我的乖女儿。”母女二人相拥而泣，她揩了一把眼泪，继续说道：“小丽，住房不要卖。不然，你们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妈，没关系，我和小陈都想好了，我们搬回他父母那里去住。帮哥要紧，他虽然犯了罪，做了对不起党和国家的事，但他始终是我们的亲人啊！这个时候，我们不帮他，谁能够帮他呢？！”女儿强颜欢笑地安慰着母亲。

对于儿子的事，她一直瞒着老伴。她怕他着急，承受不了，加重病情。她十分小心谨慎地收好家里的报刊；家里来人，她会马上迎上前去，向来人低声嘀咕一番；尤其是晚上看电视，她总是有意拖过新闻时段。

这天晚上，她刚上完厕所出来，就听到老伴在气喘吁吁地问她：“刚才，电视里好像在说儿子，他是不是出事了？”

她一惊，暗怪自己大意，马上笑呵呵地掩饰道：“你听错了，儿子外出学习还没有回来呢！”边说边为老伴掖好被子，然后，走到客厅把电视声音关小。

一天，检察院的办案人员来到家里，要依法进行搜查。她焦急万分，却又无可奈何，一切已经无法隐瞒。她泪眼婆娑地安慰老伴，“儿子单位出了点事，检察院的办案人员要例行公事搜查，没事。儿子是否有罪还在调查中，不用担心。”

“老太婆，你就别在瞒我了，我早就发觉你们成天神秘兮兮的，儿子肯定出事了！”老伴老泪纵横，两手狠命地拍打着自己的胸口，“都是我的错呀！我没有管好你，儿呀！”

她的心顿时就像被针扎似的痛，慌忙拉住老伴的手，忍不住呜咽起来。她知道老伴最看重、最疼爱儿子。这下无疑对他是一个沉重地打击，心目中的骄傲，刹那间轰然坍塌，伤的是他的心啊！

从此以后，老伴开始拒绝吃药，每天只吃很少的一点东西，躺在床上自责不已，身体日渐衰弱。

三

她已经到了心力交瘁的地步，对眼前这一团糟的事情，完全已经束手无策。

“婆婆！”随着一声呼喊，她的孙子小伟出现在眼前。她深感意外，急忙问道：“小伟，今天又不是星期天，你不上学吗？”

“哇”一声，小伟嚎啕大哭起来，满脸委屈地说道：“婆婆，我跟妈妈说了，我不读书了！我现在走到那里，都有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用鄙夷的目光看我。就连同学们的眼神也非常怪异，经常拿我说事、取笑。我实在受不了，在这样下去，我会崩溃的。”

看着瘦了一圈的孙子，她的心情十分沉重，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知道这种巨大的精神压力，对成人来说都难以承受，何况一个17岁的孩子呢！唉！这都是儿子做的孽啊！她心疼地抚摸着孙子的头，“小伟，既然你妈妈同意了，就在家里休息吧！”

时间一天天过去，她看着自卑的小伟，不愿出门、不愿说话、不愿联系任何朋友，整天闷在家里傻坐着。心事重重，目光呆滞，精神恍惚。心里感到阵阵揪心，这样下去不行啊！肯定会憋出病来。小伟正处在人生转折的关键时刻，如果这种情况不马上扭转，那么他的一生也就毁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来解决呢？她一时没有了主意，急得团团转。唉！过去风光无限，多么快乐无比的家庭，一瞬间就烟消云散、化为乌有，这代价太大了！感叹之中，她突然一下想起老李的孙子去年留学新加坡的事，对呀！自己为何不把孙子也送去留学。让他走得远远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换个环境，摆脱人们地嘲笑、讥讽、甚至漫骂、攻击阴影的笼罩，振作起来，学好知识，将来好有出息。主意拿定后，她打电话叫来媳妇商量，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

媳妇看了她一眼，一脸窘态地说道：“妈，这好到是好，但是……但是……”媳妇结结巴巴、吞吞吐吐了一阵，却没有下文。

她马上意识到媳妇家里没有钱了，钱都被检察院收走和冻结了，她已经没有能力供儿子去国外读书了。

她四处奔波向亲戚朋友借钱，跑了几天下来，该找的都找了，却只筹到三万元钱。她再次陷入困境中一筹莫展，思前想后，最后一咬牙，拿出房屋产权证向银行抵押贷款了五万元。

送走小伟到加拿大留学后，她总算松了一口气。但是，她的生活也开始更加节减，十天半月不吃一点肉，买菜尽买收摊时的便宜剩菜。

四

一年后的一天，她正在厨房里做饭，忽然进来一个骨瘦如柴、胡子拉碴的小伙子。她满脸惊愕地看着来人。

“婆婆！是我，小伟呀！”说完后，小伟一下子扑进她的怀抱，呜咽起来。

“小伟？！你不是在加拿大读书吗？怎么回来了呢？”她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吃惊不已。

“婆婆，我想爸爸，担心爸爸；我惦记着婆婆、爷爷、妈妈……而且我带的钱已经所剩无几，我就利用课余时间去找工挣钱。然而，我找了许多工作，老板都不敢收留我这个‘黑工’。好不容易在一家小饭馆找到一个端盘洗碗的工作，但是工资只有当地人的一半，活却很苦很累。我知道您们已经为我们家操碎了心，钱也折腾完了，我必须咬紧牙关坚持住。干了不到一个月，我还是被炒鱿鱼了。加拿大是一个管理非常严格的国家，对打‘黑工’处罚十分严厉。我在走投无路之下，只有选择回国。”小伟早已经是泪痕满脸，茫然不知所措。

她听得目瞪口呆，泪水忍不住扑簌簌往下落。小伟是独生子，从小到大一直处在宠爱、养尊处优之中，那里吃过这样的苦，受过这样的罪啊！要是他爸爸不出事，生活应该充满阳光，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与老师、同学们一起学习、嬉戏。她把孙子抱得更紧，想温暖孙子那颗落寞、受伤的心。

公审那一天，她心惊胆战地看着电视直播。经过审理、辩论，最后，a市中级人民法院以受贿、贪污、挪用公款等罪名，数罪并罚，判处儿子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啊！”屋内传来一声惊呼，她一个哆嗦慌忙起身向寝室跑去。只见老伴斜躺在床上，被子被掀开一角，一脸的痛苦。深受刺激的老伴紧紧拉住她的手，“子不教，父之过啊！我要走了，没有机会了。你以后要帮我管教好孩子，帮帮他们！”说完，带着满腔遗恨去世了。

她守在老伴身旁，欲哭无泪，泪水早已经哭干了。她真想随老伴驾鹤西去，一了百了，但是她不能啊！虽然平静的生活被搅乱，一切变得面目全非，一切变得难以接受，一切变得生不如死。但她还必须面对，必须承受，必须排解。有泪往肚里流，有痛强忍着。她不能倒，否则，这个家就完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