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乡村日记秋水重阳

发表于-2008年11月16日 中午12:31评论-0条

公元20世纪90年代初,当大学毕业生疯狂地奔向大公司、大企业去倒钢材、倒药、炒股,大把大把地捞钱,分享改革开放带来的物资文明大蛋糕的时候,我居然选择了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到穷乡僻野去修身养性,苦炼内功。我在乡村生活的两年是苦并快乐的两年。

(一)出征

早晨送别的情景有些悲壮。哥哥姐姐们都来了,提着大包小裹,妈妈为我缝了一床厚厚的被褥,让我看起来不象是出征,倒象在搬家。她也来了,手里捧着一束绢制的红玫瑰(那时买不到鲜花),在站台上很显眼。她把红玫瑰轻轻放到我的手上,什么都没说,也没有流泪,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她是一个坚强的女孩。我们大学同窗4年,在做毕业实验的时候才有机会交往,可好象是命中注定她在那里等我。嗨,爱情这东西是怎么回事儿谁能说清楚呐?

列车徐徐地开动,我拼命地向亲人们挥着手,我看到她哭了,瘦弱的身体在风中有些摇曳,那样的孤独无助,我的心好痛。

一路上,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无法想象即将面对的一切。

(二)上班第一天

今天是上班的第一天,通信员告诉我乡长正在接待一个告状的,一会儿见我,让我在收发室等一下。我走进屋,看见桌子上放了一部在电影里看到过的摇把子电话,正纳闷是不是谁家孩子的玩具落这儿啦,通信员急匆匆跑进来,抓起电话摇柄猛力地摇了几下,然后大声嚷到,“给我接群英村”。“喂,群英村吗,李村长,那老婆子又来闹乡长了,快来人弄回去”。我被通信员的举动震住了,那破电话让我吃惊,通信员的粗声粗气更让我吃惊。

一会儿,乡长办公室那边传来了两个人的吵骂声,一个是男人的声音,很宏量,一个是中年妇女的声音,又尖又脆,简直是不可开交,花花,听了十来分钟都没重样。我实在不好意思听下去了,通信员看我有点儿不自在,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小兄弟,这是常事儿,在乡里,不会骂架,就没法工作”,这句话直到一个月后我才理解。

又过了几分钟,男高音越来越强,女高音越来越弱,通信员笑着说“乡长把老婆子骂服了,战争结束啦”。只见一位中年妇女从乡长办公室灰溜溜走出来,嘴里还嘟囔着什么。乡长从办公室门口探出头,笑着向我招手。我很难想象那些雄浑的怒骂声是从这位浓眉大眼、文质彬彬的乡政府首长嘴里飞出来的,简直胜过河东狮吼,这上班的第一天太长见识啦。

(三)买飞蟹

转眼间,来农村都快两个月啦,“十一”就要到了,明天就可以回家过节啦,最重要的是要带她回家过节,爸妈一定很高兴。这几天一想起这事儿就激动不已。给他们带点儿什么礼物呐,当然应该是飞蟹,这儿的飞蟹很有名。

昨晚一直担心迟会计把今天的事儿忘了,又怕自己早晨起不来,所以几乎数了一夜的星星,公鸡一打鸣,就爬了起来,头晕眼花的,可人在兴奋的时候常常忘乎所以。

迟会计一大早就赶来了,还真够意思。今天天气不好,阴沉沉的,危雨欲来的感觉,小风吹得人冷飕飕的。我小心翼翼地骑着自行车,随着老迟“奔驰”在河堤上,连话都不敢说,生怕一不留神栽到沟里,螃蟹没买身先碎。

30分钟的路好象骑了大半天儿,到小港口的时候,弄了一裤兜子汗。再看小港口,心凉了半截儿,还美其名曰“边贸港”,充其量也就一个小码头,十几艘机动船零乱地停靠在大堤傍。可码头虽小,好不热闹,大堤上挤满了以贩卖虾蟹为生的各路豪杰,嚷着,闹着,骂着,眼巴巴地注视着远方。原来,天气不好,出海的船还没有返航。 

忽然,远处传来了几声汽笛,人群开始骚动,呼喊声怒骂声夹杂在一起,让那越来越近的汽笛声和轰鸣声显得如此的微不足道。人们开始向船要停的位子拥去。由于大堤很陡,有的人是滑下去的,有的人是跳下去的,有的人是被推下去的……那情景有点儿象下饺子,滑稽得很。我牢牢抱住一根电线杆,拼命躲闪着疯狂的人们,老迟早已不知去向。船终于靠岸了,疯狂的人们使出十八般武艺向船上攀爬,那情景又有点儿象猴群上树,更加好笑。嗨,都是生活给逼的。

对于我这个刚刚踏出校门的四眼文弱书生来说,要想战胜这么强大的一群为蟹痴狂的人类,攀上船去,实比登天,只好望船兴叹了。突然,我发现老迟正在船上向我招手,还伸出四个指头向我示意。我明白,飞蟹已经涨到到4元1斤啦,我使劲冲他点点头,表示我的决心,就是10元1斤也得买呀,尽管工资才1680大毛。这时,船主看登船的人数够了,再次将船驶离了岸边,一时间登上船的人兴高采烈,岸上的人大骂不喋,整个码头象开了锅一样,那叫乱呐。船上的交易进行得差不多了,船再次靠岸,并放下了跳板,我立马冲上去想接应老迟,可一脚没踩稳,从跳板上滑了下来,差点栽到江里,万幸的是我骑到了一位中年老哥儿的身上,也不知当时怎么想的,嘴里竟高喊着“别动呀,别动”,骑在人家身上还让人家别动,真笑人。农民兄弟太老实了,让不动就不动,足足背了我半分钟,当我缓过神儿从老哥背上滑下来的时候,那个不好意思呦,一连说了五、六声谢谢,老哥只是憨憨地笑了笑。

当驮着10斤鲜活的飞蟹再次奔驰在河堤上的时候,心里面真是惊喜交加,惊的是要不是那位老哥,恐怕没吃到飞蟹,先到江里喂鱼啦;喜的是,远在省城的亲人可以尝到我第一次用自己的工资给他们买的美味,那是一种怎样幸福的感觉呐……

(四)小芳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我们乡里的小芳比李春波歌里唱得还要俊。

小芳是乡里的打字员,教育助理老韩的小女儿,比我小两岁。除了我和小芳外,乡里最年轻的也四十多啦。由于同龄,又很谈得来,我们自然很快成了朋友。小芳对我很好,尽管比我小,但象姐姐一样照顾我,经常给我拿一些鸡蛋、水果、花生、瓜子什么的,还有她妈妈淹的萝卜咸菜,我最爱吃啦。

小芳是个性格开朗的女孩,整天爱说爱唱的。我们的办公室相临着,总能听到她甜美的歌声,伴着古老打字机的“咔嚓、咔嚓”声,象一曲节奏感极强的美国乡村音乐,让你如醉如痴,会把寂寞无聊忘得一干二净。没事干的时候,我们经常在一起聊天,什么都谈,天南海北的,能看得出,她对生活和未来充满了渴望。她是个相当有毅力的女孩,尽管只是初中毕业,但已经开始读自考大专课程了。一次,她对我说,“我太羡慕你们大学生啦,多幸福啊,尽管我不能上大学,可我一定要拿到大学文凭”,每当我看到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流露出的坚毅的目光的时候,我都觉得很感动。

谁能想象到,上帝对这位长着如此美丽大眼睛的姑娘是怎样的不公平,小儿麻痹让她的一条腿留下了终身残疾,让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早早就失去了本应该属于她的快乐人生,一想到这些我就会很心痛、很无奈、很惋惜。她的刚毅、乐观、勤奋让我很钦佩、很感动。

下班的时候,我会久久地望着她回家时的背影,摇摆中透着坚强,美丽的长发随风舞动,象断臂维纳斯。

(五)杀猪过年

乡下过年很热闹,从一进腊月一直热闹到正月底。过年的标志性剪彩仪式就是杀猪。杀猪对于普普通通的农民来讲,是一年中最重要的庆典,充满了辛苦劳作后丰收的喜悦和对过春节的幸福渴望。

老人和孩子们的脸上都挂着开心的笑容,尽管舍不得朝夕相处了一年的猪儿们,可一想起喷香喷香的酸菜白肉血肠,那一点点怜悯早忘到脑后啦。好心的大妈会赶在杀猪匠来之前给猪添上一把糠菜,道个别。亲亲朋友们都会来,不仅仅是凑热闹,而是盼望着在酒足饭饱后,拎走一块儿新鲜的猪肉,给老婆孩子们解解馋。杀猪匠成了最紧俏、最神圣、最尊贵的客人,要排号、送礼才能请到,案板上,开膛破肚,游刃有余的样子,简直象个艺术家,猪儿们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他们的耳朵里,早已变成了胜利的凯歌。杀猪匠一般都很贪心,除了拿走赏银,还要外带两瓶酒、两条烟和一块儿上好的猪肉。那段时间,杀猪匠别提多风光啦。曾经一个娃娃告诉我,他长大想当杀猪匠,因为他在村里最牛。

乡干部杀猪还有一层特殊的意义,就是聚会、联络感情。一进腊月,乡秘书就开始张罗着给乡干部杀猪排班,一天一家,一直排到过小年。谁家杀猪,乡干部们都会去捧场,大块吃肉,大口喝酒,通宵干麻将,象乡里的“狂欢节”。对于我这个嗜肉如命的穷单身汉来说,这段日子是一年中最幸福的时光,我可以一连二十几天大饱口服。第一次去的是李副乡长家,望着桌上香气四溢的蒸五花肉、拆骨肉、烀肉老汤炖的大锅白肉酸菜、血肠、粉肠、炒肥肠、熘三样……,我的口水几乎流了下来,也顾不上保留堂堂大学本科生的一点点矜持,甩开腮帮子就造上啦,那叫香,不吃肉的人是一辈子也感受不到那是怎样的幸福啊。

人的欲望是世界上最难控制的东西,尤其是食欲,尽管每次都撑得坐立不安,可那种幸福感和满足感,让我对20天的连续请客,来者不拒。

(六)与鼠共舞

刚到乡里的时候,就经常有人警告我,这儿的老鼠又肥又大,凶狠无比,我却不以为然。也许因为我曲不离口,整天哼哼呀呀的缘故,老鼠不知道这间屋子里住着何方神圣,所以一直没有光顾。

92年秋天,乡里给每位同志分了一筐苹果,算是全年的福利,尽管不值几个钱儿,也给我乐得够戗,每天都可以有水果吃啦。到过小年放假回家的时候,为了防老鼠,我把剩下的几个苹果放到了抽屉里。

过完正月十五回单位上班,推开办公室的门,眼前的情景惊得我目瞪口呆。原来整齐地摆放在桌上的书和资料散落了一地,到处是破碎的纸屑,再看床上,被子给撕开许多小口,棉絮被掏得乱七八糟,我的第一感觉就是被贼打劫啦。我赶忙喊来打更的戴师傅,问他放假期间有没有进过贼,戴师傅坚决地回答:“我一直在这儿,没发现有贼进来”。我指着屋里说:“你看这是怎么回事呀”。戴师傅看了看,笑着说:“这是闹老鼠啦”。亏他还笑得出来,我可是惨透啦。

我忽然想起了抽屉里的苹果,拉开一看,连苹果核都没见着,这群饿贼!掀开被子,更让我怒火冲天,老鼠竟然在我的被窝里随意大小便,到处是黑豆粒般的老鼠屎,还有斑斑尿迹,我要疯啦——。更可气的是,每一本书的边儿都被嗑得狼牙锯齿的,让我好心疼啊,这群“王八蛋”咋还祸祸人呐。这一时刻,我决定向老鼠宣战。

晚上,我从戴师傅那借来了一把板儿锹,又捡来了几块方砖,长枪手榴弹都预备齐啦。我还使出了小时候捕鸟的招法,用木棍支起大铁盆的一角,然后管小芳要个苹果放在里面,建立了我的立体防御工事。小样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一定让你有来无回。为了诱敌深入,我还特意把门翘了缝儿。

眼巴巴地挺到11点,有点儿犯困,俩眼皮直打架,我抱着板儿锹蜷缩在被卧里开始打盹,恍惚中看到两只老鼠在我的被窝里跳舞,还冲着我浇尿,我一气之下抡起板儿锹,结果嘭的一声把我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一看,台灯被我的板儿锹干得稀碎。这下我也精神啦,借着月光瞪圆了眼睛望着门口。大约半夜一点多钟,“狗日的”还真来啦,先是一个探头探脑侦察了一番,然后五六只一拥而进,我靠,个头真大。先进来的一只直奔苹果,“咣当”一声就被铁盆扣里啦,其他的老鼠惊得四散奔逃。我这个人天生胆儿小,尽管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和物资准备,可见此情景,依然惊慌失措,哪敢凑过去逮呀,情急中,拿起板砖就向铁盆飞去,结果铁盆被砟翻啦,老鼠趁势逃跑啦。嗨,我这个悔呀,啥叫胆小不得将军坐,我真是英雄鼠胆呀。

从那以后,好长时间我都是搂着板儿锹睡觉的,可说来也怪了,老鼠再也没来骚扰我。

(七)孤独

孤独是我最大的敌人,我一直在和他殊死搏斗。其实生活上的艰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亲人、爱人、朋友在你的身边,当你想倾诉的时候没有对象,当你孤独一人的时候没有陪伴,甚至当你需要声音的时候没有声音,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啊。也许只有孤岛上的罗宾汉和基督山伯爵能体会到,所以他们在拼死地抗争。

乡政府一过晌午,几乎连一个人影也很难看到,于是,我的孤独就拉开了序幕。开始的时候,看看书,听听广播,还可以勉强度日。可日子长了,如此单调枯燥的重复,让我感到了一种慢慢滋生的痛苦。我这个人喜欢热闹,学生时代整天跟兄弟们混在一起,开开心心的,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孤独二字,那时总觉得快乐的时光遛得太快。现在,我最富有的就是时间,每天清晨4点多钟就会被鸡鸣狗叫声吵醒,于是就开始痛苦地盘算怎么打发这一天的时光。白天,走廊里的丝毫声响,都让我兴奋不已,我会从办公室探出半个脑袋看个究竟;夜晚,大楼里的任何响动,都让我心惊胆寒,我会牢牢地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乡政府建在一大片一望无际的稻田中央,方圆4、5里内没有人家,白天的时候,碧波荡漾,象一艘冲峰破浪的巨轮,夜晚,却象漆黑海洋里的一座孤岛。两年的黑夜里,我没有离开过这个孤岛,因为农民们睡得很早,吃完晚饭,灯早早就关拉,没有航标,在夜里是很难找回孤岛的,我不想壮志未酬就葬身在这漆黑的海洋里。

人长时间没有语言交流要么会失语,严重时会疯掉。过了晌午直到第二天早晨的乡政府,一般只有两个人职守,一个是戴师傅,另一个是我。戴师傅看院子,我看着整个三层大楼。刚来的时候,我曾试着和戴师傅交流,可他有严重的口吃,我又是个急性子,没说上几句,我们俩都累得满头大汗了,而且我发现自己的舌头开始不利落啦,所以就放弃了这个念头。我有时候一天没有机会和人讲话,最长一次五天没讲话,回沈阳探亲时候,她怀疑我是不是让风吹着啦,有些中风前兆,那时我们还没有结婚。后来,我找到了一个倾诉心声的好对象,每天夜里满天星斗的时候,我会站在院子的中央数星星,向她们朗诵裴多菲的爱情诗,唱张雨声的歌,甚至是学狼嚎、学狗叫,那时刻尽管让戴师傅心惊肉跳的,可时间长了,我们都习惯啦。

(八)思念

思念是一种痛苦,也是一种幸福。幸福与痛苦交织成的一股强大的力量,成为我战胜孤独和困难的精神支柱。

从未有过这样深切的对父母的思念。我在兄弟姐妹中排行老小,自然从小就得到父母无微不至的宠爱。从来没有离开父母这么远,这么久过。妈妈听说我要到几百里以外的乡下锻炼,曾经大病一场,可为了不耽误我的前途,还是含泪把我送出了家门。爸爸尽管没有说什么,那忧郁的目光里,充满了担忧和关爱。我忘不了送别的情景,爸妈没敢送我去车站,而是久久伫立在门前,向我不停地挥着手,那一刻我感到爸妈似乎苍老了许多。20多年前,他们就是这样难舍难分地送大儿子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那个年代没有办法,他们是怎样熬过那段痛苦的日子啊!而今,日子好了,却又要送小儿子去农村,这对两位老人来讲又是一次沉重的打击和即将开始的漫长的煎熬,尽管他们没有说什么,可两颗饱经沧桑的心,早已伴儿子飞到了遥远的鸭绿江畔……为了让爸妈放心,我坚持每月给他们写一封信,报个平安,把一些高兴的事儿、有趣的事儿讲给他们听,从不讲这有多苦、多孤独,爸妈回信鼓励我好好工作、注意身体,尽管总是那些朴实的言语,可让我很温暖,就象他们一直守侯在我的身边。

从未感受过如此强烈的对恋人的思念。对一对儿相识相知仅半载正处在热恋中的情侣来说,如此远的距离,如此久的分别意味着什么呢?她的照片摆在我的办公桌上,她的身影出现在我的梦里,每时每刻都充满了对她的无限思念。我经常回忆我们一起做实验、一起划船、一起逛街时的快乐,风雨中相互依偎同撑一把花扇的甜蜜,送别聚会上我为她深情演唱的那首《大约在冬季》,还有站台上送别时她脉脉含情的目光,还有……可现在我把她孤零零地留在一个应该享受温情的冰冷的大都市里,除了思念,什么都不能为她做,我感到愧疚,感到无奈,我发誓会好好地补偿。她是个坚强的女孩,在回信中,除了问寒问暖,讲一些工作中的事儿外,从没有埋怨过我,也没有撒过娇,她只说过,会好好地等我,这让我很欣慰,也很感激。后来,她鼓励我一起学英语,我们开始用英语通信,尽管表达感情很困难,可有情人心有灵犀,我的信也成为乡政府唯一可以公开的情书,我们尽情表达柔情蜜义,他们却看不懂。

用摇把子电话传达思念,要经过邮电所、邮电局好几个环节转接,还要断断续续好几回,本来思念就够痛苦的,如此打一次电话就象在伤口上洒了一把盐。于是,信就成了唯一传达思念的工具。盼信对我来讲,就象盼星星、盼月亮。邮差的铃声在我听来是最美的音乐,无论我在乡政府的哪个角落,无论我在做什么,都会忘乎所以地飞奔过来。有我的信,无论是妈妈的,还是她的,我都会高兴好几天,因为她们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对她们的思念,让我感到无比的幸福。没有信,我会很失望,于是开始了新的期盼和等待。

(九)英雄

都说作英雄难,可我一不留神就作了把英雄。

93年秋天雨很大,一下就是几天,让人很心烦,也很担忧。上面要求乡政府处于一级战备状态,等着防洪救灾。一天,雨下正酣,突然接到命令,让我们去检查疏通排水沟渠。我穿上雨衣,蹬上雨靴,拿起一把板锹,就和乡干部们出发了。那天风真大,加上雨衣兜风,在田埂上根本站不稳,一不小心就可能被掀到沟里。疯狂的雨水劈头盖脸,我虽然四只眼睛,也很难辨得清路。我有些害怕了,用力地拄着板锹,一步一步吃力地向前挪蹭,样子一定象个七、八十岁的小脚老太太。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到了一个水渠分叉的地方,由于闸门处被淤泥杂草什么堵了,水排得很慢,水位上涨很快,眼瞅着就和土坝一平啦,再不疏通就会溢坝,冲毁农民的稻田。李副乡长下令疏通水道,我当时被大雨都给浇麻木了,象机器人一样听到指令就跳到了水里,根本没想什么黄继光、董存瑞的,连害怕都忘了。我在齐腰深的水里不知道是挣扎呀,还是真的在卖力疏通,反正一折腾,把堵在闸口的乱草树枝给整走了,水路就通啦,险情排除了。乡干部把我拉上来的时候,我才想起害怕,腿肚子有些转筋,意识恍恍惚惚,好象听到他们在不挺地飘扬我,可怎么回到乡政府的,到现在也没想起来。

从那以后,我就成了乡干部眼里的英雄,他们总是用无比崇敬的目光看着我,还经常当着外人的面讲述我的英雄事迹,让我心里直发毛。农民出身的乡干部真可爱!

(十)蘑菇王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没想到我学的专业在农村也能派上用场。

农民要致富,靠在一亩三分地上种粮食,那得等到猴年马月。于是乎,有点儿文化和头脑的农民,开始琢磨扣大棚种反季菜、种蘑菇等赚钱的道儿。我本科学的是微生物专业,对蘑菇的养殖略懂一二。一天清晨,一觉兴来,突发奇想,闲着也是闲着,整天象侦缉队似的在各村瞎晃悠催耕催种,还不如发挥我的专业所长,领着农民种蘑菇。可纸上谈兵还中,真动起手来一点儿把握都没有。我想起了大学的一位老师,她是全省著名的食用菌专家,要是能把老师请来助阵,那我这宏伟的计划就实现了90%。乡政府的领导们都非常支持我的想法,于是我星夜兼程赶回省会,用我的热情感动了老师,答应到我们乡指导种蘑菇。消息传到乡里,听说大学教授要来讲种蘑菇,那动静比原子弹爆炸也小不了多少,全乡都沸腾啦。为了让更多人能听到这堂课,我们把课堂选在了中心小学的操场上,还架起了高音喇叭。讲课那天,小操场上人山人海,比看《同一首歌》都热闹,农民们象欢迎国家领导人一样迎接我的老师,这让她很激动,一口气对着高音喇叭狂讲了3个多小时,下台的时候几乎说不出话来,直到天黑农民还围着她问这问那。那一刻,让我深有感触,中国的农民是多么渴望知识呀!我和农民们敬爱的老师执意不拿一分钱,还承诺会经常过来看看,中国高级知识分子无私的品格也再次让我感动。

老师走后剩下的事儿就由我来打拼啦。我南下山东买来棉籽壳作培养基,北上岫岩订购香姑、平菇、滑子蘑的优质菌种,接着就是一个村一个村地跑,手把手地教农民种蘑菇,那段时间真是忙得不亦乐乎,什么孤独啊,思念啊,统统忘到了九霄云外,那是我生命中最充实的一段时光。当大棚里的蘑菇象雨后春笋一样钻出头的时候,农民们都笑啦,我的心里更象开了花,别提多美啦,绝对的成就感。那些日子,我的办公室门庭若市,我成了农民们最喜欢的人,他们都亲切地叫我蘑菇王。到我结束乡下生活的时候,我们乡的蘑菇种植已经成为了一个产业,香菇远销日本、欧洲。

我为自己在农村没有白吃干饭,实实在在地为农民干了点儿事儿而感到无比的欣慰。

(十一)12月26日风雨大作

在《窦娥冤》里读到过六月飞雪,可那是文学作品,不管窦娥冤屈有多大,即使在东北,听起来也有些悬乎。那么,12月26日,隆冬季节,鸭绿江畔风雨大作、雷鸣电闪是不是更悬乎?我是活到公元1993年12月25日之前的二十几年里闻所未闻的,可我赶上了,这是真事儿。

自从办公室由乡政府一楼搬到三楼心里就总不塌实,在一楼时,尽管整个大楼就我一个人,可离把门儿的老戴头还近点儿,心里还不那么发毛。到了三楼,那几扇破窗户就要了我的小命,风稍大一点儿,呼哒哒、呼哒哒地响个没完,再加上远处猫头鹰凄厉的叫声,恐怖死啦。所以,我总是早早锁上门,把灯开得亮亮的,还把半导体的声音放得大大的,给自己壮胆儿。嗨,谁让我是鼠胆英雄呐。

大冬天上厕所是相当痛苦的一件事儿。乡政府是旱厕,在楼外100多米的地方,上趟厕所要从三楼跑到一楼,然后再急行军100米,关键还要穿大衣拿手电,有时胆虚的时候还要外带拎根棒子,实属不易。解小手还说的过去,如果赶上大的,就象上电刑,万根冰针扎得你……小日本真蠢,就没人发明这一着,啥样的英雄,让他三九天在这蹲上半个点儿,一准儿什么都招了。

12月25日晚上不知吃了什么好东西,肚子叽里咕噜地叫个不挺,跑了两趟厕所,到了凌晨才睡着。突然间一声巨响把我从梦中惊醒,我还没转过神儿来,“咔嚓”一个闪电把我窗外的天空劈成了两半儿,惨白的电光被一团紫光包围着,出奇地shen人。当我意识到是雷鸣电闪时,天空已经象节日放礼花一样热闹起来,不过那种震撼、那种沉闷、那种恐惧让我永生难忘,我以为世界的末日到了。雷电交加地折腾了半个来点儿,大雨倾盆,好几年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雨,远处的闪电变得模模糊糊,除了雨水敲打窗户和房顶的“啪啪”声以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啦,狂飙的雨水象是要把整座楼都吞掉似的。我紧紧裹着军大衣站在离窗前还有一米多远的地方,心里已经从最初的恐惧转为麻木,再转为特殊的平静,好象只是在琢磨一件事儿,有没有必要留下点儿遗嘱什么的,可要是被大雨吞掉了,谁替我保存遗嘱呐?想起此时此刻只身一人在这空空荡荡的大楼里,一种强烈的孤独和悲哀悠然而生。好在天不灭曹,狂风暴雨肆虐了一个多小时后头也不回地遛掉了。当我打开房门的时候,惨不忍睹,那几扇破木窗早已不见踪影,满走廊都是灌进来的雨水,寒风从破窗口呼呼地吹进来,让我真的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12月26日天异常的晴朗,一大早,乡政府的院子里就有人开始议论昨天那场奇怪的大雨,版本很多,除了我能想到的,最让人信服的是说今天是毛主[xi]他老人家的生日,老天预兆,中国又诞生了一个毛泽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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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川菜点评:

远离亲人,到穷乡僻壤工作,无疑是对意志的考验。文笔不错,把欢乐、思念、恐惧描写得淋漓尽致。只是平淡了一些,作为一种经历日记来说,还是不错的,推荐了,期待更好!问好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