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代,那土窑洞情,在我的心理上难排斥对它的回忆。这是因为当我每每回想起它,就有一种苦涩,更有一种亲切甜甜的感觉。时间越久在感情上却越加令人魂牵梦绕。
那所村初小四面没有围墙,只是山坡上的一个土窑洞,里面用坯泥切成高一点的土台子便是桌子,低一点的土台子支上便是凳子,只有一位老师,教我们在那里上课。土窑洞没按门,像张着大口,风不时的吹来。夏日里,我们倒也畅快,不知不觉中夏天就过去了,到了冬天日子就难熬了。那时,正值上个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期,西海固的乡村普遍贫穷,人人衣衫褴褛,食不果腹,土窑洞里的取暖就成了问题,老师就带领学生们用土坯泥自制一个火炉,又带领我们学生去山里拾些干树棒子和牛粪,堆放在土窑洞的最里面,用于生火取暖。每天上完课我们的头上、身上、桌子上、书本上都会铺一层草木灰。
北方的冬天寒冷,土坯炉的热量极其有限,但我们必须依赖它。教室里总也是阴森森的,桌凳总是泛着青冷的寒光,令人望而生畏。一落坐,森森寒气就贴着屁股传遍全身,仿佛全身的热量顿时被土台台吸收了去,身子不由得多索起来。常常在课堂上,咳嗽声此起彼落,有时就连成了片,学生咳,老师也咳;男生咳,女生也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得教室里弥漫着缕缕白气…… 有时实在无法坚持下去了,老师就组织学生一起跺脚,那声音十分整齐,和着土窑洞的回声,像鼓点一样好听,待大家身体有了一定热量,就继续开始上课。记得我们朗读的是《刘胡兰》这篇课文,“生的伟大,死的光荣。”让我们情绪激昂,寒冷好像自然而燃的消失了,土窑洞里只是又了一层厚厚的浮土。
下雪的日子,天气更加的冷,老师就让我们轮流坐在土坯炉旁,学生们谦让着一边学习写字,一边取暖。尽管这样同学们的手脚上还是起了小肿泡。那时,有的学生有铅笔或《新华字典》,有的却没有,学习的时候大家互相借用,真像一家人一样。作业做完了,师生一起在土窑洞前的空地上玩老鹰抓小鸡,老师无可非议的又当起了母鸡,我们就左右摇摆的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嘻嘻哈哈地笑,你笑他像个瘸腿子驴,他笑你的屁股上打着破毛袜补丁像个白屁股羊羔,不一会儿就热乎了,学生们个个脸上红仆仆的。
春天来了,手脚上的那些小泡就开始发烧,发痒,直钻人的心,老师让我们捡来未融化的冰雪,对手、脚使劲进行擦洗,这招果然很灵,手脚不但不发烧,发痒,而且还十分的清凉舒适。老师说,这叫以毒攻毒。
后来,挖去了土窑洞,整修出一块很大地,盖了一所新学校,政府又为我们配发了一些桌凳,我的学习环境总算得到了改善,再也不坐泥凳子不用泥桌子了。这使我感到很满足,很幸福。
斗转星移,一晃我已经到了中年,也客居在了县城,回过头去再想想已逝的岁月,颇多感慨。那是一段别无选择的生活,就像无法选择你的父母一样,无法选择你的家乡。有时我想,我的身体之所以强壮,也很少生病,是不是得益于少年时代的艰苦磨练?我走向社会,就以潇洒的诗歌拿奖,是不是土窑洞里出来的结果?我的每首诗,总也摆脱不了怀旧和与艰苦生活的抗争,是不是艰苦生活在我童年时代留下的阴影让我终生难以摆脱?我说不清楚,但我知道,一切艰苦生活的经历过后,便成了一笔可贵的财富,它至少磨练了一个人吃苦耐劳、承受生活重压的毅力与耐力。
如今,土窑洞那童年里冰冷的土桌土凳子,那补着破毛袜补丁的一瘸一拐的小伙伴们随着那个时代的消逝,永远不复存在了。但在每个夜晚的梦里,我好像又生活在了那里。醒来后,我忍不住在心里呼唤道:土窑洞啊!我成长的摇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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