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一位爱吃搅团的女老师,轮我家管饭。她唏溜溜吃完搅团,然后,想找句奉承话,以感谢搅团满足了她的胃。她看见母亲刚卸下织好的布,顺手拿起来在我身上比划着说:“这孩子灵着呢,就像这布,是块好料。”我怎么也不明白,我竟是父亲种的棉花,母亲拿它纺织成布?于是,我寻思着做个好布料。
有一次,老师上课时,讲了许多要认真读书的告诫,临了,在黑板上写了一行字:读书是一个人毕生应该追求的。有个大个子做值日,擦黑板时讲这句话里的“毕”字下取“十”上加“尸”,变成了“屁”字,再擦掉不需要的几个字,这样,黑板上就留下了“读书是个屁”的字样。下一节课时,老师一进教室就看见了这几个醒目的字,头向左边一甩,狠狠地骂了句:“不是好料,谁干的?擦掉”!那五位改写真理的大个子不敢上讲台擦掉自己制造的杰作。这时,我想老师曾夸我是快好料,为了验证老师的夸奖,我主动登上讲台,连忙举衣袖而擦。当擦完后走回座位的时候,我发现老师瞪了我一眼。我暗想,糟了,肯定老师误会是我干的。我的童稚用意和忠恳举动使我背了黑锅。在这人生刚起步的时候,我即以迂腐笨拙的方式展示了心灵的单纯,换来不是好料的白眼。
高中毕业后,我有幸做了民办教师。教书对我来说,实为不难,因为我曾抄写过《成语词典》,背诵过《新华字典》,和人打赌能说出某字在某页某处,有几条释义。然而,有一年整顿民办教师队伍,来人观摩教学。我想出奇制胜,一破传统专教法,用了一种“答记者问”式的教学方法。而一位面容瘦的领导直摇头,在开会评议时说:“这娃胡整哩,不是教书的料”。仅此一句,我得到了“不能胜任工作,试用三年后辞退”的结论。这是我走上工作岗位后,尝到的创造思维和非程式表现才华带来的苦果,是块好料没用好,悔恨不已。
我卧薪尝胆,枕戈雪耻,通过自学取得大中专文凭两三张,有机会转为公办教师。后来有点能写材料的赞誉,被一位老师推荐在县政府办公室做干事,以起草文件、给领导写讲话稿为职。我心不旁鹜,目不邪视,缄口不语,只是伏着身子爬格子。领导见状,说这小伙沉实,是个写材料的好料。每次全县开大会,领导的报告都是我象母亲纳鞋底一样,一行行、一笔笔“纳”出来的。我“纳”的实实在在,领导念得津津有味。领导穿着我纳的鞋底走得快,当他们一个个升迁的时候,我才知道,我确实是块好料,是块为他人作嫁衣的好料。
为领导写讲话稿时间长了,也就被认为有做领导的才能,如补丁般地补在了中国行政最低级别领导干部的屁股上。做这样的干部,总觉得人家是在人面前晃动的龙袍,光芒耀眼,而自小被认为是块好布料的我,却只能做衬衣衬裤,被人穿在里面,常闻汗臭,尽沾污垢。这滋味实在难受,于是请求调换工作。职位调来调去,仍然没有逃脱被当布料用的命运。几年下来,我这块布料有时候被人做成遮羞布——别人体面,自己猥琐;有时叫人家当抹布用——别人实用,自己受苦;有时候却成了给人家撑门面的帐布——别人光荣,自己窝囊;有时候而是块十足的尿布——别人痛快,自己屈辱。
如今,我已脱离了那样的 工作环境,走过了曲曲折折的大半生,说我是快好料的那位女老师已不在人世。她的预言,我无法体验。回想我的人生经历,总觉得,我根本就不是块布料,而倒像一头笨了驴,有时被人骑着走,又是被人蒙住眼睛在磨道里兜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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