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要结婚了，这一点我始料未及，就在前一段时间，她还向我抱怨大龄女青年生活的凄凉和无望。她打电话央我做她的伴娘，帮她筹办结婚事宜，老实说，待字闺阁的我哪有这方面的经验，最多是跑跑腿，拎个包之类，本想拒绝，但听她毫无商量的口气，只得勉强答应，不过细想想，也许她本意并不在帮忙上，只是找个人见证她如何结束寡淡无趣的单身生活，一步步通向幸福，也就释然。　

其实我和素相识并不深，但同在偏远闭塞的a县一中教书，领着微薄的工资，过着单调重复的单身生活，并且都曾经有一颗不安分的心，在对方身上都依稀能找到自己的影子，因此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我们初次相遇是在学校食堂门口，当时，我刚从一场失败的相亲中走出来，很是郁闷，抬头的瞬间，与她目光相撞，一时间我竟无所适从，我想，初次见素的人都应该会有这种感觉，她神情落寞，目光寡淡，眼睛明明盯着某处，却是什么都没入她的眼，后来见的次数多了，也就熟识起来，发觉她并不是初次印象中那般冷淡、不容接近，忧郁只是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种特质。甚至她开始逐渐向我透露一段段不成功的恋情，其实说恋情似乎并不妥帖，用她的话说，仅仅是几次遭遇，抑或是与爱情打了几次擦边球。　

素是那种长相平淡，各方面都毫不出众的女孩，但为人绝对热情、诚恳，又善解人意，虽然有时撒点娇、发点小脾气，偶尔没心没肺，但无伤大雅，大学期间就和班里男生相处甚佳，甚至有几个私下里成了要好的哥们，偶尔在一起谈生活的困顿，抒发对未卜前程的焦虑和恐慌-----素有着大多女生的共性，善感、多愁，经常在想像中将自己感动得泪水涟涟，伤得支离破碎。小时候和姐姐闹别扭，因爸妈没站在她那边，她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望着墙上挂的农药瓶，想像若是喝下去，爸妈和姐一定会痛哭流涕，悔不该这样对她，让她受天大的委屈，甚至她脑海中还会浮现他们抚着她冰冷发硬的尸体，哭天抢地的悲壮场面，至此，素开始深深懊悔，不该鲁莽轻生，让亲人承受痛苦，他们是如此爱她，滚烫的泪在她脸上肆无忌惮。这听起来似乎是个笑话，但由此我们可以看出素的性情。　

大二时素开始了她对爱情的憧憬和想像，其实从始至终她对对方一无所知。他们是在舞场认识的，学校为了丰富学生的的课余生活，周五、周六晚上在教职工活动中心举办舞会，在舍友的鼓动和带领下，素怀着忐忑的心情，迈进了那个昏暗、狭小、人流涌动的舞场，她不会跳舞，就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静静地听“咚嚓嚓，咚嚓嚓”的音乐，任眼前裙角飞扬、灯光闪烁，我想，此时，她一定如我初次见到时一样，神情落寞、目光寡淡。沉浸在音乐制造的忧伤氛围中的素，忽然被一个清澈、透明又略带磁性的声音惊醒“能请你跳支舞吗？”，素忙摆手说不会，对方却固执地说，我可以教你。素从未坚决的拒绝过人，尤其是满怀善意的人，要知道，在舞场，大家都喜欢和舞技精湛的人跳，谁会甘愿带一个连基本步都不走不了的人？素心怀感激，动作笨拙的随着对方的步子来回挪动，一旦出错，就尴尬的笑笑，对方也总是满脸笑意的鼓励，声音轻柔，素一向没有乐感，肢体又不协调，几曲下来竟然也可以走基本步了。舞场拥挤，舞技不精的人又多，转来转去，难免相撞，但对方总是设法用胳膊率先挡住前拥后挤的人流，素感到一阵温暖，心想，这是一个体贴、善解人意的男生，顿生好感。中场休息时，他们也有简单的对白，基本上是一问一答，素没有和陌生人交流的经验和勇气，最后，对方似乎说了句“感觉你挺特别的”，就是这句话让素难以释怀，以致深陷其中，难以自拔。舞会结束，素本想和对方道个别，说声谢谢，但人流拥挤，加上舍友你推我拽，很快彼此就淹没在人群中。回来后，素满心遗憾，总觉得有未竟的心愿，甚至会一个人失魂落魄，那时她还不知道，她竟然喜欢上一个只见过一次面、连姓名都不知道的人。　以后素接二连三去跳舞，刮风下雨都阻挡不了，舞技也渐渐长进、娴熟，但从未遇见过那个男生，她一向矜持、自尊，断不肯向人打听，只是每听到清澈、透明、略带磁性的声音，都忍不住回头张望，时间渐渐流淌，对方的容颜越来越模糊，所能回忆起来的唯有声音，但这并不能阻挡素绵长的思念，她像真正的失恋者一样，用女性特有的细腻在一页页洁白的素签纸上抒写情思，在心里默默构想着种种可能再相见的场景，并设计大段大段的对白，除此之外她再也不知道该对这次遭遇做点什么，她毫无经验，对这次突如其来的事件束手无策。很多个傍晚，素站在梧桐掩映的阳台上，向下眺望，急切地搜寻，从炎热的盛夏，到梧桐叶飘零，到白雪覆盖，但结果总是失望。对此我很不解，据素描述，她所在的校区并不大，她所在的宿舍楼是1号楼，所有的人去食堂、教室或出校门都要经过她站立的阳台下，怎么会一次也没遇见呢？除非那个人压根就消失了。素听了我的疑问，先是怔了一下，随即自语道，可能遇见了，是我没发现，因为我根本没看清他长什么样，你知道，我看人从来不敢正视。素说道这里时，我以为只是引子，后面还有精彩的下文，追问道，后来呢？素仿佛陷入了往事，神色忧戚，半天才回过神来，说，没有后来，到此故事就结束了。故事是结束了，但素仿佛大病一场，伤了元气，很长时间都无法恢复，她依然每个周末去教职工活动中心，但从不跳舞，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如第一次一样，神情落寞，一脸忧伤。

素的婚礼在有序的准备着，从婚纱照、礼服的订制，到戒指的款式、材质，无不精心筛选，她对细节的挑剔让我敬佩，而平常的她看起来却那么粗心大意，她似乎看出我的疑惑，说，女人一生什么都可以将就，唯独婚礼不行，这是女人之所以成为女人的标志，是一生中的重中之重。后来我们选中了一件大红色中式礼服，对襟处设计很是精细、巧妙，融绘画刺绣与一体，既传承了历来婚礼的喜庆，又别出一格，和我们同时看中这件礼服的是一对年轻男女，男人俊朗、帅气，女人看起来却极一般，不过却有着素般忧戚的眼神，正当我捧着这件”艺术品“出神时，素神色慌张，拉着我匆忙外逃，我不解，她亦不做解释，只让我出去再说，看到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和惊慌的神色，只得随了她去，我们在不远处的茶馆中坐定，一道茶过后，素方才回过神来，却不停的说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问其故，她开始用她惯有的语调缓缓道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