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王志远血气方刚,英姿飒爽,爱穿小西装,黑皮鞋,偶尔扎一条花不留丢像蛇一样的领带。走在路上,皮鞋吧嗒吧嗒的,西装面子展展的。逢人一笑,展露出一排大白牙,能让人触电。那时候,他是县委新聘的打字员,月薪五百,工资虽然不算高,但前途远大。有人说,县里名声赫赫的神算张瞎子给他掣过卦,卦面不清楚,但意思是将来必定飞黄腾达。于是,村里铁匠家的四丫头就想嫁给他。四丫头在村里算是一朵名花,朱唇白面,细眉大眼。于是这桩亲事像两块异极的磁铁,一拍即合。
可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王志远和四丫头结婚刚两年,就莫名其妙的得了一种怪病,症状是男根萎软,像脱了水的老黄瓜;精囊鼓胀,像吹足了气的皮球,不疼不痒,只是每经房事,虽心有余而力不足。王志远急得热锅上蚂蚁似的,看遍了县里大大小小的医院,吃罢了西药吃中药,总不见效。四丫头正是如狼似虎年纪,对此自然颇为愤恨,时时以言语刺之,说王志远是“脱遍全城,丢尽祖宗”。王志远虽亦有恨,但咎错在己,只能默默承受,不发一言。但倒霉的事却并未就此结束,相反却愈演愈烈起来。
先是县委领导说随着时代的发展,王志远掌握的倒斯(dos)系统已经远远跟不上时代步伐,甚至已经成为前进路上的绊脚石。认为科技日新月异,人员也应当有所升级。王志远应当退位让贤啦!王志远为此心惊胆战了很久。所幸随着时代的发展儿时的玩伴和亲戚已经有一些可以够上与县委领导攀谈一二的级别。托亲告友,像走了一条七转八绕的廊子,终于保住了这碗饭。但这一唬非同小可。王志远原本就胀鼓鼓的精囊,更加卯足了劲地往大里生长。王志远年轻时站成一条线的双腿,自此只能叉开走路,活像一只步履蹒跚的鸭。
接着,四丫头亲妹子五丫头与妹夫李长春闪电式结婚。李长春有知识有文化,就是做人有些浮躁。婚后不久,恰逢股市一片牛吼,就拎了一只活鸡一条鲤鱼来拜望王志远夫妇。席间绕了很大圈子才归入正题------借钱炒股!王志远思来想去以为不妥,不愿冒这个风险。无奈四丫头姐妹情深,偷偷抽了一张存折塞给了妹夫。没过多久,狗熊吃了老黄牛,积攒了多年的钞票全打了水漂。五丫头夫妇借口无颜见江东父老,一头扎了深圳。岁月如潮,直把二人的音讯踪迹扫了个精光。王志远疾病缠身,积蓄又去之五六,心思大灰,每日上班恍若行尸走肉,几次打字都因为心不在焉,把红头文件弄得错误百出,面目全非。县委领导申饬再四,毫无起色,想辞退他的念头就又腾腾燃烧起来。找王志远谈话做工作,不料一向低三下四的王志远突然叫起板来,先骂县长坑害民财,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所行之事皆是形象工程;后骂乡委书记糊弄百姓,打闹“千年虫”那年就许他王志远解决编制,而今恍惚四年,却依然让他王志远坐守穷困,当一个该死的临时工。直骂的县委领导愧色满面,众口哑然,不敢再议辞退之事。四丫头熟知事理,闻得此信,飞速赶来,先向领导赔礼道歉,接着就牵狗一般把王志远拖回了家,耍疯施泼,大搞内战。王志远怒从心起,奔向厨房执一把菜刀要砍杀了老婆然后自行了断。也是命不该绝,被闻讯而来的邻家大哥拦腰抢下刀来,才渐渐平息了怒火。自此之后,四丫头凡遇不遂心事,动辄摔盘子打碗,顿足嚎哭,先哭自己命运不济红颜薄命,一朵花儿插上了牛粪堆;再哭迷信害人,张瞎子信口胡说,让她误上贼船;最后就扬言离婚。说要重觅一个知冷知热,体寒问暖青春正富的绝种好男人,组一个完整幸福美满的小巢。王志远每每听此,如坐针毡。也好在县里乡下还恪守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优良婚姻观,这个即将破碎的家庭才像一条锔满了钉子的破船般得以继续航行。
大概是2005年夏天,京城某著名男科医院举行全国会诊。四丫头从电视上看到了这则消息,并得知会诊专家不日将光降县城。于是晚饭时一改昔日泼辣,怂恿王志远务必到时去做个检查,没准就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王志远对此早已漠然,于是说不去不去,去了也白去!
四丫头就说,早就脱遍全城丢尽祖宗了,还害羞?
王志远不想吵架,就低头一边拔饭,一边说,别动气,别动气!
四丫头于是旧话重提,嗔上脸来说,你混了七八年的临时工,工作工作没出息,身体身体不经用,这样下去老娘受不了,大不了咱干脆点,离婚!
王志远抬头,又这样!
死丫头说,咋了?你还不服气了?两件事:一,混个编制,老了有退休金;二,治好身体,别让老娘守活寡。一样不成,咱都得离!
王志远无奈,就连声应付,我去!我去还不成吗?
四丫头这才转嗔为喜,一遍又一遍给王志远碗里夹韭菜和洋葱头。
过了四天,会诊队伍果然光降县城。王志远早早请了假,一路迈着鸭步而来。但见会诊棚前青年中年老年各色人等扰攘不绝王志远怕见熟人,又想着没吃早点,就折脚步入街对面一家面馆。点了一碗面,喝了七八碗汤,才见人流渐渐稀疏。起身付账,直奔坐在会诊棚中央脸前又席位牌的名医而去。名医笔走龙蛇,并不抬头,随口就问,姓名?
王志远答,王守法!
哪个发?
法律的法。
年龄?
三十二。
啥病?
…………..。
啥病?
不清楚。
名医这才抬头,从上往下把王志远打量一番,最后目光停在裆部。随后起身,招招手,说随我来!
到得临时搭建的诊断棚,名医套上橡胶手套,又双手叉在一起,揸了两下,说,脱!
又脱?!王志远早已飞红了脸颊。
废话,不脱怎么看病?名医说。王志远这才磨磨蹭蹭褪下裤子。
疝气?名医说,不像啊!
以前大夫说是疝气,还动了刀,没好!王志远答。
前列腺炎?名医问,疼吗?
不疼!王志远说。
房事不行吧?名医顺手拨弄了两下,直起腰来,问。
五年没行房。王志远答,又羞红了脸。
好家伙,接近两场内战啊!名医对历史也很精通。你是出租车司机?
不是。
那你干什么工作?
在机关。王志远含糊回答。名医倒也并不深究,只是一边拽下橡胶手套,一边说,这病怪,不疼不痒,不是疝气也不是前列腺炎。怕是心病吧?你回去好好想想得病时的情景。心病还须心药医哪!
王志远慢慢出来,大失所望,只是路上到底还是记得名医的最后一句话,就边走边想,突然就想起一个情节。那是五年前的事,那时候全世界都在疯狂的闹可怕的“千年虫”,王志远的电脑也在闹“千年虫”。县委书记本来许诺要给王志远转正,结果一闹“千年虫”,全县领导都忙着进省城买特效杀虫药,这事就耽搁了下来。一日,王志远如厕,刚打开前门,就听见脚步杂沓,进来一老一少。老的是县大院看门的瘸子老张,少的是县委新分配来的秘书小孙。二人边走边聊,一径靠近尿池。小孙说,老张又编制没有?
老张耸起腰部,一股热流直冲水泥墙壁。有编!有编!没鞭怎么搞女人?
于是二人大笑。笑着,老张冷不丁的转脸望了王志远一眼。王志远也正望这边看,只看见老张那活儿活像一块千锤百炼的钢铁,黑魆魆的直立着。心下感到一阵凉意,即将射出的洪流硬是给憋了回去。他匆匆束衣而去,不久就得了病。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王志远边走边想,心下大畅,不觉脚步不再蹒跚,下体胀鼓鼓的精囊似乎正发出“嘶嘶”的泄气声。于是赶紧停下脚步,找了一个无人的街角用手去探,果然比先前小了不少。
2006年初夏。县委换届。书记县长因为政绩平平,被平调到了邻县。市里新派了两位领导。一个姓王,和王志远还是同辈,光头,但面色和善;一个姓李,大个子,大背头,也面色可亲。二位领导一上台,就先拍了王志远的肩膀,说王志远是好同志,数十年如一日,任劳任怨!
王志远就说,领导过奖了!
领导就说,不能谦虚,不能谦虚,有时候谦虚也使人落后呢!
王志远说,还靠领导多栽培!
领导就作沉思状说,志远你还是临时工吧?
王志远就说,是啊!上任领导工作忙,没给转!
领导就说,这是我们做领导的失误啊!这么好的同志怎么能不考虑给转正呢!况且县里也一直缺编嘛!
王志远就叹气说,一言难尽啊!
二位领导过了过电。
姓王的领导就拍胸脯,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志远你的事,我一定尽快给你解决!
果然临过年的时候,领导告诉王志远他的问题解决了!又说现在想搞个编制是越来越难了。全国都在搞竞争上岗,一要文凭,二要实力。但政府是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好同志的!并鼓励王志远在以后的工作中一定要加强学习,活到老学到老,紧跟时代步伐,一定要干出名堂。
王志远唯唯连声出来,顿时感到天地开阔心情爽朗,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感到下体像是揣了一只顽皮的小猴,躁动难忍,急忙奔到卫生间拎出来一看,那活儿正雄赳赳气昂昂的直立起来,与腹部形成一个九十度直角。心下欢喜,等不到下班铃响,就随着一班正式工了多年的老同志觑准领导不在一起出门回家。刚进家门就喊四丫头说,老婆老婆快来做饭。老子从今以后就是正式工了,老子的病也好了。两件事咱都办成了,看你还跟老子离婚不?
一叠声的喊了几遍,不见四丫头出来。推开卧室门进去,却发现卧室里一片狼藉。床上,四丫头从被子里露出半张潮红的脸庞;旁边蜷起一个人形的小丘,微微颤抖着,甚至可以听见粗重的喘息声,被子掀起的一角,一个硕大的熟悉的光脑壳正冲着太阳闪闪发光。
王志远呆鸡一般退出门来,脑中一片空虚,只觉得原先勃起的下体,这会儿又萎软成了脱水的老黄瓜。
-全文完-
▷ 进入蓬蒿人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