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晨三点三十分。
男人条件反射般从床上坐起,身边的女人只是微微地动了一下,依然沉沉地睡着。男人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轻轻地扭开房门。
院子里一片漆黑,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向男人跑来,男人知道是乖乖,——一只漂亮的小白狗。乖乖晃着小尾巴不停地闻着男人的脚脖子。“去,一边去。”男人低声地喝叱。
大门洞里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男人摸索到开关,“啪”地一声,门洞里顿时充满了黄晕的灯光。男人把特大号铁锹放在农用“时风”三轮车的车斗里,拉开沉重的大铁门,然后钻进车里松了刹车,三轮车从门洞里滑到了同样漆黑的大道上。男人又下了车,把大铁门关好,这才返身上了三轮车,发动了引擎,两道明亮的光束射出二十多米远。男人开着车径直向东驶去。
上了国道,男人把车速提到八十迈,路上车辆很少,偶尔有苫着篷布的大货车从身边驰过,尾灯很是刺眼。男人感到有些目眩,赶紧转了下脸,再转回脸,大货车已经扬长而去。
男人开了足有三个小时,这才来到煤场。这是天津郊区的一个大型煤场,方圆百公里的做煤生意的小老板都会来这里拉煤。不过男人不是拉大同块,也不是神木,男人只拉机器煤球,有时也拉点煤沫儿,回家后自己再掺点灰土做成煤球,价钱自然就比机器煤球低了些,不过也能卖出去。现在镇上外来打工的人很多,他们不在乎煤的质量高低,只要能取暖能做饭烧水就行。所以还是能赚钱,只是搭一点自己的时间和体力。比起钞票,时间和体力又算得了什么。
很快,满满一车煤球装好了,男人把车开上地磅过了重量,然后和老板结了账。由于是常客,和老板已经很熟了,老板和男人开着玩笑:“那么早就来了,不怕你媳妇有意见?”男人微微一笑:“没法啊,不来得早点怕排不上个,现在的煤那么贵。——我走啦,回见吧!”男人开车驶出了煤场,按着原路往回开。
天渐渐地亮了,不过还是有淡淡的雾,好像一张巨大的蚊帐罩住了所有路上的车辆、树木和远处的村庄。男人没开太快,这时的交警该上班了,自己的车一没牌子,二没驾照,若是被交警截住了,这车煤不是白拉了。好在一路上都很太平,没看到交警的身影。男人不由长舒了口气,暗自庆幸自己的运气还算不错。
路过杨柳青镇时,男人放慢了车速,他实在是喜欢这个地方,不但有名满中华的年画,还有古代民居“石家大院”,快出镇区时竟然还有高尔夫球场。这些东西对男人来说都是新奇的,遗憾的是每次都只能匆匆掠过,不能停下车欣赏一下。
穿过繁华的镇区,男人加快了车速,他知道前面很安全,没有交警,也没有红绿灯,公路平直得如同一条长长的尺子。农用三轮车“突突”的声音听上去像在敲着鼓,好像是为谁伴奏。
经过唐庄镇,男人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气,空气中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唐庄是个有名的穷地方,不光经济不发达,而且民风剽悍,唯一可以为世人所提及的就是这里的葱花饼。这里的葱花饼不同于别处,选用上等的大葱切成碎丁,用温油炸成金黄,再选用精白面和面,用土吊炉烙制而成。未等出锅,葱的特有香气便全都散发出来,多远都可以闻得到,即使刚吃过饭的人也要停下脚步多闻上几口。男人也不例外,况且从凌晨到现在这么长时间,又开了这么久的车,肚子早就饿得前胸贴到了后背。
男人减了速,把车停在“谷记正宗葱花饼”红色的招牌旁下了车。偌大的屋子里热气腾腾,几乎每张桌子都有人。男人只要了半斤饼、一碗馄饨,本来男人的饭量吃上二斤是不在话下的,可怕回家后老婆会骂他,说他不过日子。好在现在已经九点,离午饭只有三个小时,能捱得住。男人喝了口冒着热气的馄饨汤,一股虾皮和香菜混杂在一起的独特香气熏在脸上,顿时食欲大开,可男人不敢大口吃,细细地一口一口在嘴里嚼着,直到碎得不能再嚼才咽了下去,那种味道难以形容,享受啊!男人很惬意地仰了仰头。
吃过饭,男人上了车。过了唐庄,离家只有五公里了,男人开得很快,恨不得一下子就飞到家,——还有好多事没干呢。
快到家门口时,男人远远地看到一个女人的身影,那应该不是自己的老婆,她没有这么苗条,走近些才看清,是小姨子。她经常带着孩子来自己家,有时还住上两三天。想到小姨子,男人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有一次也是小姨子来他家,男人正躺在车底换轴承,小姨子和在一旁帮忙的老婆唠闲嗑。男人无意间朝外瞥了一眼,这一瞥不要紧,竟看到小姨子长裙下的两条嫩白的小腿,上面还露着半截更嫩白的大腿。男人忽然觉得心“嘣嘣”地跳个不停。男人觉得自己有点不道德,怎么能偷看呢?那可是自己老婆的亲妹子啊。可就象有股魔力似的,男人忍不住又向外看了一眼,小姨子的两条大腿如同两根嫩白的柱子狠狠地戳在男人的心上,男人的心跳得更厉害了,索性放下手里的活平躺在车底,什么都干不下去了,直到老婆叫他才回过神。自那以后,每次见到小姨子,男人都觉得脸红心跳,好像做贼似的。
车停在大门口,男人熄了车。小姨子跟他打招呼,男人胡乱应答着进了倒座南屋。“你怎么回来这么晚!?是不是又吃葱花饼去啦?瞧你那点出息!”女人的唠叨对男人来说已经太习惯了,结婚二十年来就从没停止过,好在女人只唠叨一会儿,只要不接话碴就没事,这一点男人是心知肚明的,所以只顾默默地脱那件看不出颜色的棉大衣。
“给你妈端去!”女人把一小碗白菜熬豆腐蹾到锅台上,两根筷子架在碗上,筷子上放着一个特大号的馒头,好像微缩的蒙古包。男人端起碗,撩开门帘子向母亲住的北屋走去。
“妈,起了吗?吃饭了啊。”男人进了屋,母亲正盘腿坐在大炕上一个人玩扑克。油花花的被子还没叠,屋子里混杂着尿臊味、被褥的霉味,还有堆在墙角未洗的衣服散发出的馊味,男人皱了皱眉,把碗搁在炕沿上:“赶紧洗洗手,要不一会儿该凉了。”“洗什么啊,吃一口少一口,没脏没净吃了没病。”母亲放下手中的扑克先把馒头抓了起来,又端起碗放在两腿中间。“就不能让你媳妇下回馒头蒸的小点,那么大个儿我吃得了吗!哪回不剩下,你们又嫌我脏,不吃我剩下的,那么好的馒头你们就喂了狗,这是过日子吗!”“她这么些年不就这样吗,再说,我说的话她也不听啊。”“我算是白养你们哥俩啦,全怕媳妇。唉!”母亲不再说什么,馒头虽然个儿太大了,可味道还是不错的,总比前几天黄不黄绿不绿的馒头好吃多了。“吃完了你就搁炕沿上,一会儿我来拿。”男人出了屋,吸了一大口院子里的凉凉的空气。
回到南屋,饭桌旁已经围了好几个人,老婆、小姨子、小姨子的七岁的儿子、回家坐月子的女儿,还有邻居家的臭刚,经常来蹭饭吃。“二叔,快吃吧。”臭刚献着殷勤。“我吃过了,你们吃吧。”男人穿过南屋推开朝南的门,三轮车就停在阳台下面。男人蹬着车帮上了车,抄起大铁锹开始卸煤。煤池就在南屋外的窗底下,只需把铁锹轻轻一送,煤球就自然地滚进煤池。这是男人早就看中的地方,现在租个地方太贵,在自己家门前建个煤池,既不用掏租金,还不必雇专人看护。
不出半个小时,一车煤被男人的铁锹全都扔进了煤池。男人的鼻尖竟有了细密的汗珠。男人直起腰,右手捶了捶肩膀。“兄弟,上我那儿玩儿两把?我正攒人呢。”说话的是大长虫,一听尖尖的小细嗓就知道没别人。大长虫可不是一般人,凭着白净的脸蛋和一张甜嘴,经常在外边勾引有点姿色的三四十岁的妇女。有一回男人帮着张树奎苫油毡,在屋顶上看到后院二混的屋子里好像有人,仔细一瞅,大长虫正抱着二混的媳妇摁在床上啃。原先男人就听说过大长虫有这个爱好,没有亲眼见到,这一下男人可开眼了。从那时起,男人就提防着大长虫。自己的老婆虽然四十多岁了,不过半老徐娘、风韵犹存,别一不留神让这老小子给戴上顶绿油油的帽子,那可不是闹着玩的。除了打麻将,男人不和大长虫有太多的交往。
“你先找人,我一会儿就去。”男人低声说,生怕老婆听见,若让老婆知道了,这一天都不会好过。男人吃过几次亏,自然长了心眼。
有人来买煤。男人推出地秤,用编织袋装了,放在秤上,不多不少,正好100斤。以往男人是要多送一、二斤的,可是现在煤价狂涨,生意不像过去那么好做,男人只好吝啬一些了。去年卖一吨煤500元多一点,今年已经涨到了980元,看样子还可能继续涨。虽然卖价涨了这么多,可收入并不见涨,因为进价也更高了,里外里差不多,而且比去年每吨还少赚了几十元。男人虽然是卖煤的,可如今也舍不得痛痛快快地烧了。前几天,男人去给镇北的小厂子送煤,看到一向空寂的田里竟然如神兵天降一般多了几十号人,他们都是到山东人承包的棉花地里拾棉花柴的。如今老百姓的日子和国情及至国际形势结合得越来越紧密,特别是今年,石油、煤炭、房地产、粮油副食品,前段日子又轰轰烈烈地闹起了三聚氢胺事件,几乎每天都可以在电视上看到那些让人揪心、让人摸不着门的大事。男人有些困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好像除了北京奥运会外,今年就没出现过让人太高兴的事。
老婆和小姨子要上街赶集,告诉男人看家,男人答应着,心里却琢磨着一会儿去大长虫家摸两把。“爸,快来呀!”女儿的呼叫打断了男人的思绪。进屋一看,小外孙光着屁股正躺在床上蹬着小腿,嘴里还吭哧吭哧地自言自语,女儿正在擦着他身上的黄黄的稀屎,旁边堆着刚褪下来的婴儿裤。男人让女儿拿着裤子出去洗,自己接过褯子把婴儿的下身认真地擦干净,然后打了盆热水,给他洗了洗小屁股,再搽上爽身粉,找了块干爽的褯子围在裆里,又拿了条干净的裤子给他换上,顿时婴儿的小脸变得平静了,嘴里也变了呜呜的声音,好像是在感谢自己。男人直起身,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你这个小淘气,真不好伺候啊。”男人坐在婴儿身旁,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直到他渐渐睡去,才悄悄地下了床。“小家伙睡着了,我出去一趟,你妈回来赶紧给我打电话。”男人迈着悠闲的步子出了家门。
从自家门口到大长虫家不到两百米,男人刚进大长虫家院门,就听里“哗啦哗啦”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男人的心不由加快了跳动,几步来到屋门前推开了门。客厅里烟雾缭绕,大长虫、张树奎、三姑还有臭刚他哥臭强一人嘴里一支“白沙”烟正洗着牌,三姑背后站着她大儿媳妇,正瞪着两只丹凤眼盯着牌桌,没有人抬头看他一眼。
男人站在张树奎身后帮他看牌,没有半小时,张树奎兜里的三百多元全扔在牌桌上。“他妈的,今儿真他妈背!”张树奎气哼哼摔了牌站起来,“你一来我就知道没好事,你就不会站在三姑后面!你上吧,上也白搭,今儿这儿风水不好。”张树奎把男人往椅子上一按,自己跑到赢钱的臭强身后看牌。
男人的手气却很好,两圈下来赢了有二百多块,不由喜上心头。“怎么啦二哥,手气行啊?!昨儿夜里我二嫂没让你爬坡吧,攒着劲今天跟我们斗。”臭强和男人斗贫。“这叫手气壮,你懂吗你!”男人很是得意。
“我赚钱啦赚钱啦我都不知道怎么去花,我左手买个诺基亚右手买个摩托罗拉,我移动联通小灵通一天换一个电话号码啊,我坐完奔驰开宝马,没事洗桑拿吃龙虾……”男人故意让腰间的手机多响了几声,就为让满桌的人都知道他新买了手机,尽管是二手货,那也让男人脸上多了层光鲜。“喂,谁啊?”直到铃声响了一遍,男人才慢悠悠地按了“yes”键,并且声音很大。“爸,你在哪儿啊?我妈刚回来,正生气哪!”男人心里一沉:坏了,又要挨骂了。“我得回去了,你们几个慢慢玩吧。”“别走啊老二,赢了钱就走可不够意思。”大长虫拉住男人,“我媳妇回来了,她不知道我玩牌。”“你怎么那么怂,怕媳妇怕成这样?”“放屁,谁怕!我这是懒得跟她计较。”“别扯淡了,就你那两下子当我不知道。行行行,你走吧,家里有个大搓板等着你跪呢。”男人顾不上大长虫的讥讽,急急忙忙出了屋朝自家走去。
“我上街到现在有三钟头吗!你死哪儿去了!又打麻将了是不是?我看你是狗改不了吃屎,忘了上个月你输了一百多块啦,臭毛病!”男人没敢出声,悄悄地走到里屋倒了杯水,从卸完煤到现在得有四五个小时没喝一口水,嗓子眼都快冒烟了。“你还有功夫喝水,垃圾桶早都满了。”女人追到里屋,男人放下大搪瓷缸子,还是一句话没说,默默地出了屋,把两个满满的垃圾桶拎到手推车上,推着车出了院子。
垃圾点在自家房后的北环路北侧,男人倒完垃圾,下意识抬头看了看远方。田野里的庄稼早就收完,连一地的棉花柴也被人们搬到了各自家里,几只麻雀忽起忽落,只有它们还是鲜活的,除此之外就是寂静,静得好像时间都停止了。
男人进院门时,还听见女人的唠叨,“……这日子还过不过了?!现在哪有不涨价的东西,挣点钱多难啊,你可倒好,宁可把钱让外人拿去,也不在家里多放会儿,让我也看看钱是什么色儿的。”男人进了屋,犹豫了一下,还是慢吞吞地从上衣内兜里掏出一把零钱,十元的、五元的,还有五十的,全塞到女人手里。“哪儿来的?”女人的目光好像突然温和了些,“刚才赢的。”“你怎么不早说!我刚从集上回来,这下还得再跑一趟。”“干啥?”“买几条鱼呗,得有两个多月没吃鱼了,他老姨来了咱们不也得改改口吗。”女人揣着钱出了门。没有半小时,女人提着一个大黑塑料兜回来了。“拿盆儿去,今儿个这鱼还挺鲜。”男人从厨房端来一个大铝盆放在地上,往里面舀水,女人把兜子扣解开,往盆里一倒,六七条活蹦乱跳的鲤鱼一起挤在盆里。小姨子的儿子来了兴致,伸手就去抓鱼,不料鱼突然甩了下尾巴,溅了他一脸。大家都笑了,好像都没了刚才买鱼前的拘束。
午饭可以省了,晚饭也可以提前了。女人和小姨子在院子里刮鱼鳞,女儿上街买婴儿奶粉和卫生纸,男人淘好米倒在电饭煲里,然后帮着女儿照看孩子。“二哥,二哥在家吗?”一撩帘子,二混进了屋,“哟,二哥,还会抱孩子啊!”“这不她们几个都有事吗,我闲着也是闲着。”“二哥,”二混压低了嗓音,“你手头有富余吗?我想跟你借点,出不了四五个月我一准还你。最近棒子又涨了,我这一车赚不了三十二十的。我想换辆大车,拉的多点,怎么着也得多赚点,要不这日子还怎么过啊。可我手头没多少现钱,你看——”“我不管钱,这你得知道啊,钱全在你嫂子那儿,你跟她说,只要她同意,我怎么着都行。”“别介二哥,你可得帮帮我,在我嫂子那儿给我多说点好话,全靠你啦。我也不多借,六千、七千都行。”“那——我试试吧,你也别抱多大希望。”“行,有你二哥这句话就行。还有,我可不白借,借一千到时我还你一千一,你看这行吧?”“提钱这不就见外了吗,晚上我跟你嫂子说说。”“得嘞,二哥,就那么着,我可走了,你多费费心吧!”
二混推门出去了,男人的心里却像灌了铅似的沉甸甸的,怎么跟老婆张嘴呢?说,肯定要挨骂;不说,觉得对不住二混,毕竟一个大老爷们儿张回嘴挺不易。男人不知究竟该怎么办。
“里屋的,吃饭了。”老婆喊他。不想了,先吃饭,一会儿再说。男人从里屋出来,拉开电视柜右边的小门,拿出半瓶“山庄老酒”,这还是前些日子自己过生日时女婿送的,好几天没沾酒,心里还真有点痒,要不是老婆管得紧,别说这半瓶,再有十瓶八瓶也早进了肚儿了。今天老婆难得熬回鱼,喝点酒应该不会让她骂吧。
鱼端上了桌,还真香。老婆虽然做饭一般,可熬鱼的手艺还不错。“又喝是不是!有那么好喝吗?装模作样往那儿一坐,真成了大爷了!”“我不是好几天都没喝了吗,就喝一杯,保证不多喝。”“喝吧,喝死你拉倒。”女人忙着给大家盛饭,不再理会男人。“小宝贝,大姨夫给你夹块好的。”男人把一大块鱼肉夹到小姨子儿子的碗里。“快说谢谢啊。”小姨子催着儿子。男人自己倒了一大杯酒,放在唇边轻轻呷了一口。刚要夹块鱼肉,男人的儿子推门进来了,面色很是难看,“爸,我下岗了。”男人的筷子僵在空中,“下岗了?怎么会呢!?你干得不是挺好的吗?”“不只我一个人下来了,我们车间下来有七十多人,上面说是钢材价格又上涨了,我们生产的钢管不但赚不着钱,相反的还赔钱。听说过几天还要下一批人。”“真的?”男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现在形势变化得也太快了吧,这几年一直好好的,钱也好赚,日子也挺滋润,可就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房价、煤炭、石油、钢材、粮油副食品,总之没有不涨的,今年就更离谱了。商品房、钢材和咱没关系,可其它的都和咱有关系,再涨下去这日子可真没法过了。男人突然觉得心烦意乱,索性端起杯喝了一大口,杯子里的酒几乎就剩下了底儿,再吃鱼,不像刚上桌时那么香了。
吃过饭,男人沏了杯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山西某县煤矿又出事了,死了七十多人,这又是不顾一切不要人命只要经济效益的恶果。杭州的地铁工地塌了,死了几十个人,地铁怎么会塌呢?!哪些工程师怎么设计的,施工材料是谁负责买的,监管部门平时在做什么?美国的各大银行都在裁员,电视里华乐街上来往穿梭的精英们面色凝重。非洲某个国家的军队占领了总统府,穿着迷彩荷枪实弹的士兵在一片狼籍的大街上转悠。台湾刚下台的陈水扁被逮捕,民众有叫好的,也有支持的。国家四万亿元资金将进一步拉动内需,原因还是受经济危机的影响。男人有些事情不太懂,可有些事情男人还是清楚的,现在无论是国际还是国内,无论中央还是普通老百姓,都在面临着一个巨大的挑战。再看看电视剧,除了大辫子,就是民国,好像那才是中国历史上最好的黄金年代。看看综艺节目,一个个主持人像一个个小丑在舞台上蹦哒,就差跳脱衣舞了。再换台,一男一女两个人在用全身气力叫卖着南非真钻,才一千多,真便宜。这不是放屁吗。
男人拿着遥控器按了一圈,也没找到可以看的节目,正好小姨子的儿子跑来要看动画片,男人替他播到了“少儿频道”,自己穿上外套出去了。
路过王军家,透过门洞往里一望,只见王军媳妇正抱着一大捆布鞋底往屋里走。“弟妹,王军在家吗?”“哟,二哥啊,他在,你进来吧,外边多冷。”男人随着王军媳妇进了屋,看见王军正站在机器旁切布鞋口条。“二哥,真闲在啊。”王军扭过脸,“王军,够忙啊,买卖不错吧。”“哪儿啊,现在一双鞋才赚二厘,一年累个臭死也就混个温饱。屋里坐会儿吧,我一会儿就完,咱哥俩喝两杯。”“我刚吃了,改天吧。你忙吧,我再上街转转。”男人出了门,还真想上街逛逛超市,又一想算了吧。也不买东西,不去了。
晚上睡觉前,男人想起二混借钱的事,“有个事我想跟你商量商量。”“什么事?”“下午二混找我,想和咱们家借点钱,他说……”“你吃饱了撑的!有钱烧的你难受啊!现在挣钱多难那!你还有闲心往外借,有毛病吧你!”“我也就那么一说,我也不想借他。”“给儿子赶紧找个工作那是正事,别的都是瞎扯。——你洗脚了吗?”
躺在床上,男人怎么也睡不着,还真是,得赶紧给儿子再找个工作,听说三姑的二儿子在家具厂管点事儿,明儿找他帮帮忙,不行就花点钱。儿子的对象也该定了,前段日子儿子带回来的那个网上聊天认识的女孩倒也不错,可惜家在四川,和儿子成不了。
男人想着心事,觉得人这一辈子怎么总有那么多干不完的事,要是全挤在一块,还真不是解决得了的。算了,不想了,总不会不让人过不下去吧,问题早晚得解决,别着急。
男人转头看了女人一眼,发现女人也在睁着眼睛。“想什么那?”“不还是咱儿子的事,你说怎么办?”“我刚才想了,明天我找三姑的二小子,怎么着也得帮咱儿子在家具厂谋个事儿,我觉得应该差不多。”“真的,那你可得抓紧,咱这日子紧巴巴的,可不能让儿子吃闲饭。”“行了,我都知道了。”看着女人露在被子外面滚圆的肩膀,猛然间男人觉得身体里某个部位好像有了动静。“哎,我想……”“你想什么想,不就是那个事儿吗。你们这些个臭男人除了这事儿还有别的让你们记在心上吗。”说归说,女人还是把手探到后背,轻轻解开了内衣的搭扣……
趴在女人白皙且微微隆起的肚皮上,男人忽然觉得很知足。不就是钱挣得少点吗,也不至于要了饭。生活还是美好的,就比如现在,有什么能比这种事让人一辈子挂想着呢。一个人哪怕再吝啬,舍不得给别人一毛钱,舍不得送别人一件东西,却不会在这种事上吝啬一点自己的体力和精力,这应该就叫人的本性吧。孔夫子怎么说来着。“食、色,性也。”
窗外,夜色正浓。初一?还是十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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