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娃死后,家族里组织人马到深圳去找律师与老板打官司,最后带回来了狗娃的骨灰盒与二十万元的人民币。把狗娃下葬后,这些日子,狗娃家的客人始终络绎不绝。
狗娃的爹,那个佝偻病的老头——黑狗整日沉默寡言,他一直拿着个手机磨蹭。可他毕竟是一家之主,来客都要找他,要和他认真地谈话。
昨天黑狗一宿无眠,他两脚丫搭在灶火沿上,已经麻酸酸的。可他就是不想挪动一下,好让双腿麻疼之后变得舒畅。黑狗感觉到胸闷,像有惊涛骇浪在里面翻滚,即将要喷泄出来似的。
家里又来客了,是县城里四妹的女儿东凤。东凤的婆家家境不错,据说还在县城里的什么角落开了超市。以前黑狗在县城里转,下了百十个决心后到她家串门,东凤很是紧张,怕黑狗来是有事相求。黑狗才一进门,东凤就一脸不自然的笑,嘴里不停地干咳,像是有吐不完的痰。以前东凤是不来黑狗家串门的,现在她竟然走了这么远的山路,到了黑狗家。黑狗的老婆很是意外,急忙地招呼东凤坐,一张歪脚小板凳搽了几道还嫌不干净。最后是东凤看不过一再搽,仍然还是不干净,硬抢了来摆在黑狗发呆的旁边冒着胆子坐了下去。
也许是“富在青山有人问,穷在路边无人进”吧!黑狗是富了么?该阔,显摆了么?二十万啊,把那些红东东的百元大钞装起来,足足有半麻丝口袋啊!也许黑狗是该在人的面前显摆了。冲这大箐梁子一喊,谁能一甩手拿出二十万来,谁也拿不拿出来吧,看看,谁也拿不出来吧,他黑狗却能拿出来,敢冲这个熊样。可此时的黑狗却没有要显摆的迹象,他勾着头,像是落水被打残的老狗,连哼一声的力气也没有。就只是兀自拿着手机磨蹭。
“舅,我们家境不好,我过你女婿家去时,也没有带得一针一线去。现在有的那点家业,也是他家早年就撑起来的。虽然我现在起早贪黑地与你的女婿撑家业,可公婆还是认为我吃白食。舅啊,你的女儿日子可怎么过啊!”
东凤在黑狗的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起来。黑狗却没有抬起头来理睬她,兀自磨蹭手里的手机。
东凤看见黑狗不理睬她,只是磨蹭手机。她突然浑身不自在起来,拿眼睛四处搜寻,希望找到说话的契机。可屋子里除了蜘蛛网覆盖的黢黑的木墙壁,两床烂被子,以及一张歪桌子上摆了几个东倒西歪的烂板凳外,没有什么可谈的。最后失望的她把眼睛转到黑狗的身上来。东凤突然眼睛一亮,她看着黑狗手里拿着磨蹭的手机,惊讶得几乎要笑出声来。这架手机她太熟悉了,是年前她陪狗娃去给黑狗买的。
“舅,狗娃是个好孩子,年前我陪他买这架手机时,他说是买来给你老专用的。平时你老无聊了,他就给你来电话,好两父子瞎扯南北。”东凤声色有些感动。
这时黑狗抬起头来拿眼睨了东凤一下后,又兀自勾下头磨蹭手机了。这一瞬间的动作,东凤都看在眼里。此时东凤声音悲戚起来。
“舅,狗娃虽然不在了,但是还有我们,你老别担心,我们会让你老晚年过得稳当的。妹的儿女也是你老的儿女啊。”
此时的黑狗却没有听见东凤的悲戚动情,他的脑海飞跃起来,回到了把狗娃的骨灰盒抱回来的日子里。黑狗看着那个小巧精致的盒子发呆,这个小小的木匣子怎么可能把狗娃装下呢?!虽然这个木匣子是精致了点,但是黑狗懂木工活,凭这几十年的木工经验,吐巴口水在手里搓两下,他也能够做出一模一样的来。凭什么这个城里来的小匣子就能把狗娃装了呢?骨灰盒里的那些黑黢黢的灰,他黑狗在地里随便拨点树枝,放把火烧了,就是这成色。黑狗此刻感觉到一个泰山压顶的谎骗。
黑狗抬起头,看着东凤,嘴唇翕动着有要说话的趋势。东凤看见黑狗看着她,还有要说话的趋势。
“舅,我跟你的女婿商量了,我们打算来年把你接过去和我妈一起住,我们奉养你和我妈,你们两老。”说到此,东凤又认真地瞧瞧黑狗的神色,黑狗的神色有些紧张。于是她接着说:“现在我们做生意资金还有点欠缺,我们,你的这些儿女也想把生意做大。今天我来给舅借五万元去周转一下,缓过气来,我们就马上拿来还你。舅,等我们的利润滚多了,本钱大了,我们要一步一步地把链锁店开起来。我们甚至有这样的打算,将来准备把链锁店开到外县去。到那个时候,我就在公婆的面前有脸面了,我们的钱就多了。”
东凤突然停了,她感觉到自己太说得兴奋灿烂了,这样不利于今天来的目的。
然而东凤所有的表白都白说了,黑狗直到现在根本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黑狗只是看见东凤的嘴唇在非快的动,脸色与眼睛一下憧憬地喜悦,一下撒娇地贪疼。黑狗看着这些惊呆了,莫名其妙地惊呆。尔后,他又勾下头兀自磨蹭起手机来。
“舅啊,狗娃去了,我们也是你的儿女啊!你怎么这样啊!”东凤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了。
黑狗听见东凤的“悲伤”,抬起头来看着东凤,灰色的双眼,眼角噙着两滴浑浊的泪,带着哭腔问:“狗娃真的去了吗?我按他的号码他的手机怎么老是停机的。他出门时给我说好的,他回来就给我起大平房在呢!”
这时黑狗兀悲恸起来。东凤傻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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