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杨玉环”
【一】
一进家门，我就看见我的“杨玉环”正歪在沙发上织毛衣。自从和我结了婚，她心广体胖，最近是越发懒得动了，身体也越发的丰满起来。
说丰满，这是出于礼貌，若给她换就一张浓眉大眼的脸，真可以用魁梧两个字来形容。当真是若要比腰围，巾帼不让须眉呀！
虽说环肥燕瘦，各有所长，可我偏偏喜欢苗条型的。
我的玉儿，你歇着呗，出去走走也好？我耐着性子说。我经常跟她说，胖人更要多运动，她老不以为然。
去哪儿，一出去就花钱，还是呆在家里省事！
她说的倒也是，这年头物价飞涨，我们两个靠那可怜巴巴的几个工资过日子，的确是有些紧巴巴的。这要再逛个什么化妆品店，买个什么衣服，就有些出血的味道。她这还算体谅我。
可接下来，她一句话出口，让我倒抽一口凉气。
西苑小区房子有一套房要出售，要不要去看看？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说，现在国内经济不景气，房价不见回落，手头的银子又不值钱，买房划不来？
可这女人贴铁了心了，说越是这样越应该把货币换成实物，还跟我搬出一大堆经济学上的名词。我承认，她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可眼下，买房就得40万呀，我们那点家底子，零头还差不多。分期付款，负债经营，这事情明显划不来！
女人絮絮叨叨说开了，说她的同学谁移民国外，谁买了花园洋房，还说谁的丈夫升迁了，夫贵妻荣，从而养尊处优，阔太太一般。言下之意，嫌我不济事。
我心底里说，你只见她们风光的一面，不见她们另一面。那个移民海外的，是傍上了外国老汉；那个买花园洋房的是她继承了先人的大笔遗产，你我的亲戚，都是穷光蛋；那个做了阔太太的么，你不见她丈夫身边的女秘书，一年就要换仨俩……
我也就这样想想，没敢说出来。那样，会伤感情。平心而论，我的妻子品行还是不错的——跟我一样是老实人。
我说，有地方住就行，别跟人家比，咱这点收入，也就别打算搞什么房地产。
她说，得了吧，还好意思说，到现在还跟你爸妈挤在一起……她做梦都想有自己的房子。
我说，咱再等等吧，现在时机还不成熟，经济学家说了，明年经济形势可能回转，房价将会大幅下跌！到那时，咱再考虑这个问题也不迟。
她问哪个专家说的？
我说权威人士，名字挺熟，可我忘了（管它呢，缓兵之计先用上。这年头，专家又不值钱，信口开河，什么话都敢说。没准有人真说过呢。）
【二】
接下来的日子，家里的气氛有些冷。
一者，她不搭理我，我也乐得清闲。二者，燃煤价钱攀升，暖气公司节省开支，温度烧得不够。三是心冷，单位说要加薪，上头意见不一，迟迟未见结果。
我懒得回去，和一般狐朋狗友聚在外边，喝酒，吹牛，发牢骚，打发空闲。
这人呀，喝高了，就什么毛病都显现出来了。老友拍拍我的肩说，你呀，也别一天闷在屋里，守着老婆有啥意思，没事自己找些乐子，打牌也行，按摩也成……这家伙，开了一家洗浴城，，是带特色的那种，银子赚海了。
我说我哪有你活得滋润，现在全世界都经济危机呀——你们那儿生意好么？
他说：你还别不信，这年头，除了生活必需品的消费外，一切消费都呈倒退趋势，唯独他们那种行业，依然保持强劲势头……这简直是个奇迹。
莫非，正应了孔老夫子的一句话——食色性也！或许，人在郁闷的时候，在不开心的时侯，越需要安慰？
酒足饭饱，伙伴们欢呼雀跃地跟着他去了。我却不敢多想，只有回家。
妻子不在，留了短信，说回娘家一趟，得个四、五天。饭在锅里，菜在冰箱……我感慨道：浪漫的爱情，或许只是一梦，若回归生活，一切归于平淡！
我越发郁闷，和衣躺在床上。一抬头，望见我们的结婚照，那时的她，像一朵鲜嫩的花儿，娇艳欲滴……
【三】
妻子是我大学时的同学，中文系的美女加才女，在校园里也着实能吸引一些艳羡的目光。
为了追求她，我的确费了一番脑筋。她酷爱诗词，尤其喜欢晏殊、柳永、李清照。我是自小一见古诗词就头疼的人。可是，为了和她拉近距离，和她写诗谈文，我必须迎头赶上。
我把周末原本泡录像，玩电脑的时间都用来研究唐诗宋词，还经常逃了本系的课，去听中文系黄教授的讲座。黄教授举止风雅，言谈幽默，是研究宋词的专家，对唐诗和元曲也很在行，名至实归，自然听众如云。为了抢个好位置，我下午饭都顾不得吃就赶去了。她也总是坐在前排，听得聚精会神——我怀疑，妻子对专家的崇拜，就始于那时。
有一次，她来的有些晚了，找不到座儿。正好我给同宿舍一哥们抢了个位子，他没有来。我说：“这位同学，你坐这儿吧。”她欣喜万分，坐下后，对我回眸一笑，令我如醉春风。
她的披肩长发迎着冬日的余晖，闪着金光，她周围芳香而温暖的气息，弥漫我左右。我几乎忘了其他人的存在，仿佛偌大的厅堂里，黄教授激情开讲， 只为我们两个人……
那个下午，我如醍醐灌顶，突然明白了许多。我轻而易举，就听懂了“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听懂了“梨花园里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这些拗口的句子。
自那以后，我们就算认识了。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我也能照猫画虎，做得几首歪诗。一来二去，我们就走得很近了。
恋爱的感觉真好，让我文思潮涌，希望无限，动力无限，有时连她也有些赞赏我了。
在夏日的黄河边，翠绿的柳荫下，我们相依相偎，难舍难分。在熙熙的人流中，我们两手相牵，倍觉幸福。
【四】
我们有过一次激烈的争吵，是关于诗。
她说她喜欢李白、李商隐，我说我只喜欢杜甫。她说李白的诗清新洒脱，浪漫不羁，李商隐的是含蓄而缠绵，你怎么偏偏喜欢杜甫？我说杜甫才是千古第一真正的大诗人，因为他理解民间的疾苦。
她的脸色有些难看了，因为我以前从不曾违逆她的意思。
我丝毫没有意思到问题的严重性。我说李白、李商隐都是公子哥们，他们的诗无非就是吃饱喝足唱唱歌，而杜甫则是为老百姓一生号哭，一生呐喊。“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多好的句子？
不准你诬蔑我的偶像。她怒了。
我说，我以前不懂诗歌，怎么说都可以，现在我真正理解了，就不能乱说——二李好比仙人浮游于空中，但杜甫一直脚踏实地。杜甫一辈子许多时候是在饥寒交迫中煎熬，他能跳出小我，着眼于天下苍生，的确比他们都强……你看现在有头有脸有身份的人，有几个愿意为老百姓伸张正义？
她说我不懂文学，不懂浪漫。我却说她不懂人生。我说人脱离了强大经济基础的支撑，何来浪漫？
我们冷战了很长时间，我可是赔了好多言语，才换得她芳心回转。
【五】
快乐而惬意的日子，稍纵即逝。转眼毕业了，我们来到了同一个地方。她进了行政单位，我则应聘到了一所学校。
日子一切按部就班进行，就像一杯白开水，索然无味。
我整天和学生打成一片，工作繁重而乱无头绪。渐渐地，她也有了许多抱怨，她说机关如一潭死水，无趣得很。她还说里面的人都老于世故，等级分明。没关系，没钞票，在里面举步维艰……
她变了，原本活泼开朗的人，变得整天郁郁寡欢。她很少看书了，更不要说什么唐诗宋词。
她喜欢上了逛商场，小吃摊和化妆品店，她奔波于单位，菜市场，数点一线……
我知道，我的酷爱诗词的才女没有了，我有了一位贤淑持家的妻子。然而，这不是我想要的。我希望我们还会为一些文字方面的问题，争的面红耳赤。可我每次引起话题，她都不耐烦地绕开去。我希望我们还会在一盏灯下，相拥着共看一本书。我有时买了她以前喜欢的书，放在眼皮子底下，她明明看到了，都懒得一翻……
自打她和我商量买房子，她就决定要省钱，连我抽烟的钱都压缩了。她奇迹般的抑制了购物的欲望，也不再出去和朋友聚会，只是买了些毛线在家里，没完没了的织，织好了拆，拆了又织。再就是研究烹饪，琢磨如何把家常小菜做得有滋有味，还能花样翻新。每次剩的饭菜热了又热，她都舍不得倒掉，我被填鸭似的塞了又塞，她也越来越胖了，原本恰到好处的身材开始变形……
我们有多久没出去吃过饭了，有多久没喝过咖啡，没进过影院了？我不知道。
可五年过去了，那庞大的计划依然遥远。房价飞涨，工资不长呀！看来工薪阶层的人，要想有一套房，得挣一辈子。
我隐隐有些惭愧，玉儿这些年也着实受熬煎，由以前的玉人儿一般变成了现在看上去有些窝囊的家庭主妇。我有责任。我也有些想不开，难道每天起早贪黑的工作就是为了那区区五十块钱？这离40万之数差若天渊。可我一个男人，除了偷和抢，真就没办法弄到那么多钱！我的玉儿也，我亏待你了。
【六】
第三天的时候，玉儿就回来了，看见我，满脸愧疚，说这几天不见，我又黑又瘦了，一定是没好好吃饭。
我说这不经济危机吗，我得忍着点，我多吃一颗米，天下就要饿倒一大片。再说，我得把你养胖些，不能让别人笑话我的老婆面有菜色。她说不能再胖了，再胖你都嫌弃我了。
我说：你就是变得再胖，依然是我的宝贝玉儿——我依然爱你。
她说家里正忙着修房呢。她老家是地震灾区，灾后重建工作进展缓慢，建筑材料飞涨，运费工价也猛涨，看来一家老小得在帐篷里过冬了。
我说，爸妈年纪都大了，你兄弟还小，怎么忍心？
她说，有什么办法？预算得往年的两倍，建三间房，平均造价都要10万以上。
我说，要不把我们那点钱先借给他们用吧……
可我们的房子——怎么办？
慢慢再看吗？反正那点钱，目前买不了房子。我说。
“你真好！”玉儿笑了，象征性地吻了我一下。我们好长时间没有过这么亲昵的举动了。
很久以来，她是第一次笑。我发现，我的妻子依然很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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