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今年四十来岁,头发有点秃,还是那种顶门秃,头顶一圈成了一个小的20瓦电灯泡,一到晚上就贼亮贼亮的,“电灯泡”的稀稀拉拉地周散布着半黑不黄,半黄不白的毛,他从小就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头发一直以来就是干干的、直耸耸地竖在那里,像秋日里路边的枯草一般随风摆动。人家都说,聪明的脑袋不长毛,张三其实也算不得是个笨人,在某种状况下,他还是挺聪明的,只是他的聪明都用得不太恰当。比如在工厂上班的时候,他经常会捉弄一下工友,偷一些小懒,到食堂混一顿白食啥的,如今工厂没了,那些“美好”的瞬间只能永远地定格在他的记忆深处或当作下酒的“菜”,面红耳赤之时拿出来吹吹牛皮,好汉也提当年勇,想当年老子怎样怎样......
工厂没了,白食自然是没地方混了,但饭还是要吃的,吃穿住行,吃在首位嘛,关键是这年头物价飞涨,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个是不要钱的,张三现在缺的就是钱。当男人苦,当没钱的男人更苦,张三现在每天受着他老婆从精神上到肉体上的双重折磨。张三长得小细胳膊小细腿,还眯着双小细眼儿,有点像严顺开,他老婆虽然也身材短小,却不精悍,而且自从生了儿子之后一发不可收拾,如今和家里的米缸有一拼。结婚后,张三就成了名符其实的“气管炎”,一直被他老婆奴役着,如今么,失业了,口袋里没钱了,日子过得更是水深火热,仿佛进入了悲惨世界。
过日子要钱,养儿子要钱,买房子要钱,钱钱钱,到处都要钱,可张三就是没钱,于是老婆哭骂,我怎么嫁了你这种男人呢,当初追我的人可有一个排,真是瞎了眼了;儿子翻着白眼,我同学的老爸都是开汽车来的,我老爸怎么连电动自行车都买不起呢?男人混到这份上,惨呐!张三有时郁闷地想,他妈的,老子怎么能混到这地步呢,兄弟姐妹中就数老子混得最寒碜,到爹妈家去都没面子,更别提去老丈人家了,老子得想办法搞钱,不然永无翻身之日。
搞钱?这个想法是正确的,但是钱不是说搞就能搞得来的,那需要资本。张三四十毫几的人,一没文化,二没技术,三没本钱,四没样貌,五还没一个健壮的体魄,能干什么?脑力劳动不行,体力劳动不行,当小白脸,不对,应该说是当老白脸,那就更不行了,充其量也就当个社区保安,看看大门管管车吧,就这个工作,还是由他老婆出马,到社区办公室去一哭二闹三上吊地争取来的。
其实,张三年轻时很有抱负,总想成就一番大事业,可总是眼高手低,到头来,一事无成。当然,张三从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而是经常感慨身不逢时,命运多舛,壮志未酬,华发早生。唉,看着人家一辆一辆大奔、宝马停入小区,张三那个眼馋啊,凭什么人家就能一匝一匝的往家搬钱,老子干死干活一个月就挣几百块,甭说别人,就是隔壁那个瘸腿李四每天开开残疾车运货送人,收入都比老子高,他妈的,老子不干了。
张三说不干就不干了,他给自己找了条致富的路。他跟李四说好,把残疾车租给他开,每月给李四些租金,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他拍着李四的肩膀说:“老弟,把车租给我开吧,我可以多赚点钱,你也不用辛苦,你腿不好,不容易呀!”李四想想也是,他家属于困难家庭,一家三口都吃低保,只是因为所得的低保不够开支才去开残疾车赚钱的,如今低保加租金也够全家生活了,就爽快地答应了张三的请求。
可谁想到,张三开了不到一个月,就把车还给了李四。李四很诧异地问张三原因,张三嘟哝着没说清楚。其实原因只是因为张三发现残疾车也不是那么好开的,得起早贪黑地干,给人拉货还要附带帮人搬货,遇到交警、城管,还得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躲着,因为他本就是非法运营,而且他还是个健全人,开着残疾车,旁人难免就会另眼相看,这还罢了,主要是交警同志执法不公,让他觉得很愤怒,这不,几天前,他和另一个开残疾车运营的人同时被交警逮住了,就是因为人家是残疾人,交警网开一面放他走了,但对张三就不是一个态度了,批评教育了一番外,还毫不客气地罚了他的款,200块,实打实。
张三不服气了,啥时候也没听说过残疾也成为一种优势了。时值9月,白天的气温和夏天并无不同,眼看着几天的血汗钱就这样被罚,张三懊恼极了,可他没办法也没勇气和交警对着干,张三还是深谙民不与官斗的道理的,他只得垂头丧气地回了家。
回家的时候,他老婆正在看残奥会的开幕式,还对着屏幕冷嘲热讽地说:“啧啧,你看,一群缺胳膊少腿的人,还在那儿招摇什么?”
张三心里正不爽,听老婆这么说,随口跟了一句:“别看人家缺胳膊少腿,这就是本钱。”老婆很奇怪,张三便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老婆了,不出所料,他老婆先骂了他一声“窝囊废”,然后突然像得了宝贝一样,走到他身边,挨着他说:“老公,你看,同样是下岗工人,李四他们家就能全家拿低保,我们就不能,这是为什么,就因为李四是残疾人,听说,如今政府都很照顾残疾人,哪家要是有个残疾人,就能得到不少好处,不光可以拿低保,还能分到廉租房,小孩子读书也能免费,逢年过节的,还有人送东西,要是咱家也有个残疾人,那个……嘿嘿……”
张三听罢,叹了口气,说:“咱家三口人都是好胳膊好腿的,哪来的残疾人。”
“笨呐!”老婆用手指一戳他脑袋,“平日里还吹嘘自己有多聪明,这会儿脑细胞都上哪儿去了,什么是残疾人,有残疾证的人就是残疾人,咱想办法领张证就成了。”
张三白了她一眼:“你以为那证那么好领呀,你娘舅是残联主[xi]?听李四说,领残疾证都要做医学鉴定的,咱医院又没啥门路。”
老婆又戳了他一下:“说你笨你还真不是一般的笨,鉴定怕什么,可以装呀,缺胳膊断腿的咱装不了,装个聋子,装个弱视力总行吧。”
张三这下有点开窍了,但还是很茫然地问:“装?谁装?”
老婆满脸堆笑地说:“你看我,那么健康,装了也没人信,儿子么,一大小伙子,装残疾人会影响前途,咱家就你了,那么干瘪,又是近视,索性咱就领个弱视力吧。”
张三先是一愣,转念想其实老婆的话也有道理,他们家要是有残疾人,舍他其谁呀。他一把抱住老婆,亲了一口,说:“老婆,你可真聪明。”
第二天,夫妻俩就去残联领了鉴定表,然后去医院作鉴定。当然,之前他们作好了非常充分的准备,张三原本只有300度的近视,硬是去配了副1200度的眼镜,那镜片简直比墙砖还厚,架上这副眼镜后,张三真的成了弱视力,根本看不清东西,头晕得要命,他老婆牵着他的手去了残联,又牵着他的手去了医院,路上行人纷纷驻足,有人还啧啧称赞,好恩爱的夫妻呀!
一见到医生,张三老婆就瘪着嘴,无比委屈地说:“医生,我家这口子的视力越来越差,现在都快成瞎子了,您就帮帮忙,我们家也挺困难的。”
那医生淡淡地说:“今天我只负责检查、评级。”
医生先检查了他的眼底,然后用仪器给张三测视力,张三按老婆说的,总之无论什么,说看不清就对了。张三老婆递上表格,恳求道:“您看,他什么都看不清了,您就赶紧评了吧。”
医生并不提笔,微微一笑,对两人说:“你们跟我来。”张三俩口子不知道医生搞什么鬼,既然医生吩咐了,只能跟着,他老婆帮他架上眼镜,牵了他的手跟在医生后面。
这家医院临着大马路,门口是一条刚刚铺好的盲道,医生让张三摘下眼镜,然后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块黑布,蒙在张三眼睛上,让他沿着盲道一直走。
蒙上布的那一刹那,张三顿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走,走了十来分钟,中间还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几下,差点摔个狗吃屎,他感觉这是他一生中走过的最艰难的一段路,这时,医生喊了声“停”,接着走到他面前帮他摘下黑布。张三的眼睛眯了一下,在黑暗中度过了十分钟,蓦地见到光明,有点儿刺眼。
他看到医生微笑着对他说:“张三先生,我知道你的眼睛并不是弱视力,也没有病变,今天我这样做,只是想让你知道,作为残疾人,作为盲人,生存在这个世界上是十分不易的,为什么你好好的一个健全人,非人伪装成残疾人呢,那些微薄的利益对你们来说,真的如此重要?”
一番话说得张三两口子哑口无言,他俩满面羞惭地回了家,回家的路上,他们各走各的,也许因为有了适才走盲道的经历,张三一路之上格外注意盲道,发现很多盲道都被别人侵占着,盲道上有修车的,擦鞋的,停车的……再走一段,居然还有一根老高的电线竿……这就是刚才他走了不足百米的路,被绊好几下的原因了。
回到家,两人依旧是相顾无言,打开电视机百无聊赖地搜索着频道,偶然看到残奥会赛事,有个盲人运动员夺冠以后正在接受记者采访,记者问他,最大的心愿是什么,良久,他才回答:“我想要三分钟的光明。”
张三听了这话,也沉默良久,然后对老婆说:“老婆,明天我去找工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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