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窗外仅见几盏路灯尽着心力地伸展着光束拥抱，把冬夜的寒冷驱赶在温暖之外。孩子早已进入了甜蜜的梦乡，我看着电视剧里的青春男女玩着折磨人的爱情游戏，感觉很无聊。“爱情不外是进入婚姻前的浪漫游戏，少了这个铺垫还真没勇气进入婚姻里煎熬。”这可是我的经典认识。对我来说，爱情只是一场久远的回忆，眼前我最在意地是挂在白墙上的无辜时钟，等他回家的幽幽哀怨在时间的行进中积累。如果它有知觉，一定被我幽怨的眼神打进了地狱。

临近冬至，天气越来越靠近南方地域寒冷的极限了。我蜷缩着身子，在沙发上固执地像个小刺猬。

四季之中，我最惧怕冬日的寒冷，也因此更痴恋在冬日里爱人、亲人、朋友之间近距离的真情呵护和传递的别样温暖。

今年的冬天，我心思沉重。一来步入了中年，深感婚姻其中的疲乏，正常的家事、工作的烦琐再加上外围的困扰，对幸福的领会和把握常感觉迟钝，人未老心先衰；其次是老家地震对我的打击太大，我痛失了几个亲朋好友，其中有从小玩到大的林子，在我寂寞失意的时候总能想起他那灿烂的笑容;今年再加上金融风暴冬日肆虐，寒冬更寒了。

在我身体差不多达到正常体温最低点的时候，终于听到楼下响起那熟悉的脚步声。一声比一声沉重，我心头大石也算落地，但火气也蓄势待发，我最后瞄了一眼钟表，准确时刻：1点46分21秒。

当他费劲打开外面铁门的瞬间，我突然拉开里面那道门，他毫不意外地看了我一眼，随口出声：“你是我老婆吗？怎么在我家里？”

我看着两眼红红的他随意踢掉皮鞋，歪着头一脸坏笑地打量我。我心里的火蹭蹭往上冒，走过去想踢他一脚，可刚抬脚，他已经滑坐在地上。

我慌了，看他醉得不轻，得赶紧拉他上床，否则麻烦就大了，大冬天的躺地上过夜那是绝对不允许的，光是他那吓人的呼噜声足够将熟睡的儿子震醒，那是儿子称作“熊来了”的噩梦。

我费劲拉他的时候，他眯着眼，一丝不动，那85公斤的块头，我想挪动一毫根本就是不自量力。我无奈地跌坐在地上，恨恨地吐了一口气。一抬眼，他居然快速站起来了，还顺手拉起我，恬着一张厚脸皮说：“我还以为老婆不管我呢，看来还是老婆最疼我！”

我不敢和他孩子习性计较，催着他赶紧上洗手间去，我转身给他冲了一杯蜂蜜水，他咕噜两口就下去了，衣裤迟钝地刮下简单地往地上一扔，人就落床上了。我脱下他脚上的袜子，再打来热水简单地擦洗了一下他，也赶紧钻进被窝。

他的身子像个火盆，他习惯伸过来的手臂成了我舒适的枕头，我冰凉的身子兴奋的等着在他怀抱里融化，我厌恶地把他酒气十足的嘴推上我头顶，再把冰凉的双脚插向他两腿之间，他稍稍哆嗦了一下用力夹紧。刺猬似的我终于可以舒展安歇了，安心窝在他的怀抱，我就能闻到平淡幸福的味道。

【一】

我迷糊间，感觉自己身子飘起来，被幸福的味道牵引着，来到了一个有山的公园。这里也真是荒凉，冬天的山上几乎找不到丁点绿色，只有枯黄的野草和裸露的树枝在寒风中簌簌发抖，我想它们也是怕冷的。突然，我眼前一亮，居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远处，是年轻俊朗的伟，长长的黑色围脖把他英俊的面孔衬得更显阳刚的魅力。我喜欢带着书卷气的阳刚，情不自禁的走到他面前，想抓住他的手，可身子飘在空中，无法出声，更使不出丁点力气。突然，伟迈开矫健的步伐，向山脚出现的一个白色身影奔去。近了，我看到白色毛线帽子包裹着的一张圆脸蛋，像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大眼睛，小嘴巴，一脸含羞的笑让人心里暖融融的。她不是花样青春的我吗？我灵魂出窍了？我和她一样知觉地为他心跳着。

两人快速走近，四目相对，眼里带着激动的泪光。

“雪儿，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被父母关在家里了。毕竟我们家庭相差太悬殊，你父母阻止也是情有可原的。”他欣喜的表情中泛起一丝忧郁。

“怎么会呢？我们半年才能见一次面，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失约的！伟，围巾暖和吗？”雪儿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

“嗯！”伟点点头，“雪儿，你真能干,织这条围脖一定花了不少功夫吧？宿舍的同学都羡慕死了，既好看又保暖，他们都说英俊潇洒的我一定被你套牢了。我自愿被你套住，你愿意套住我吗？”说完他紧盯着雪儿的脸，雪儿羞涩地点点头。

伟激动地伸手抓住了她柔滑的小手，完全忘记了体贴和温柔，我的手也感觉到疼了，心里虽有一丝埋怨，但填满感觉的是久违的甜蜜。

“你的手真像你的名字，太凉了，让我给你暖暖，让我暖你一辈子！”他把她一下拉近，冰冷的双手放到了他心跳的地方。我感觉自己贴到伟温热的胸前，剧烈的心跳震着我的耳膜，我紧张地闭上眼睛，懵懵懂懂的瞬间头被抬起，只感到一股热气铺面而来，眼前一片黑暗，嘴里只感觉突兀地多了一条火热的龙，席卷了里面的所有。我身体颤抖，完全处于窒息的状态，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被求生的本能分开才逐渐清醒过来，雪儿的身体还深深陷在伟宽阔的怀抱里，埋着头不舍推开他。我只剩下脖子酸痛和双颊发烫的感觉，这不是初吻留下的记忆么？

我在哪里？思维一下清晰了，这难道在梦中？

我艰难地睁开眼皮，发现自己靠在他胸前的脖子一阵酸痛，全身的凉意早已消失殆尽，身体的每个细胞都被温暖缠绕。我在被窝里舒展了一下筋骨，轻轻扭动了几下脖子，再贴着他的啤酒肚悠悠入梦。

【二】

眼皮合上，我飘飘忽忽地来到一个山沟沟，两旁静寂的山像老态龙钟的老人，雨后的小路一片泥泞，两个年轻男女艰难地行进着，这不是年轻的伟和雪儿我吗？一个大包在伟身上，小包被两人拉扯着，走路晃晃悠悠的，样子很疲累，两人之间的谈话顺风传过来，我轻飘在空中听得一清二楚。

“你怎么就不愿意在刚才小镇上的饭店里吃饭呢？你是帮我把午饭钱省下了，可肚子吃亏了吧，现在还有力气逞强帮我提包？”小伙子带着明显的心疼埋怨着。

“我看那家饭店太脏，没有胃口嘛。你肚子饿了干嘛不自己吃点？我可没叫你不吃。”雪儿一脸的无辜，白里透红的脸上明显带着笑意，额头隐隐地有细微毛毛汗渗出。

“你这小机灵怎会不明白？那可是我们小镇唯一的饭店，没得你选择。你不吃我独自吃得下吗？我现在还不算饿，只是路太难走，让你吃苦了。现在后悔了吧，这山沟沟的日子可不是好玩的。”他擦了一把脸上的汗，虽然是冬天，从伟身上看到的是一身的热乎劲，他一边说话一边侧身关注着雪儿走路。

雪儿两只大眼睛扑闪着，小心在泥泞里找到合适的地方落脚，嘴里一边回应着：“我觉得这儿挺好，你看一路的风景多美，空气也新鲜，相当不错的旅行呢！哥，我可不娇气，更不会为自己的选择后悔。你不是嫌我给你添累了吧，后悔的是你呀？”

“真会倒打一耙，我永远都说不过你！我去找条棍子吧，要不然什么时候能回得了家？妈在家里做着许多好吃的等着我们呢，我想着都流口水了。”伟说完就放下包袱，爬到路边的坡上，在一棵树上折下一截树枝，由于树枝鲜活，费了好大劲才清理成一根棍棒。他跳下来，把一大一小的包都挑到肩上。经过一口水井的时候，伟欣喜地停下来，从包里抓出两把糖来，就着井水和雪儿分吃后又开始跋涉了。肩挑两个背包的伟还时不时腾出手来牵着身后娇小的雪儿。

两人走过了那一路的沟沟坎坎，年轻的身影在山水之间显出别样的暖暖韵致，我的眼睛润湿了：他们后来经历的沟坎更多更险。

【三】

转眼间，我飘悠悠来到一个四壁雪白的房间。床上熟睡着的是挂着输液管的雪儿，她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额头上还有一处明显的伤疤，雪白的脸颊上大眼睛深陷，我身体感觉一阵疼痛。突然，门轻轻打开了，进来的是一脸憔悴的伟。

他慢慢地走到床前，靠着床沿屈膝俯身，伸手捧住雪儿的小手，脸上的眼泪无声地滴落在手上。

“雪儿，我回来看你了。你疼吗？我早该回来了，可总是被这样那样的事情牵绊着，其实这都不能成为理由。雪儿，我欠你的太多了！”伟低下头，懊恼地抓着头发。

“哥，回来了。”伟抬头看到雪儿睁着大眼睛看着他，眼睛里带着笑意。

“雪儿，感觉疼就说一声。你怎么那么不要命，地震了还跑回教室？也幸好老天有眼，让你落到一截斜跨着的楼板下。我父母他们都没事，也全靠着你周末送去的药材以及精心的照料，中风的父亲才可以拄着拐杖走路，要不然也难逃劫难！”伟噙着眼泪笑着说。

“房子塌了还可以重建，最重要的是人没事。有一个学生没跑出去，我能丢下不管吗？现在我不是好好的吗？现在你说话怎么那么见外呢，我去看望老人是想讨多一份欢心，他们对我的好不少于对你呢，以后你要常回来看看他们，你才是他们最牵挂的人！”雪儿的脸上显出一丝疲惫。

“雪儿，我想对你说对不起。在深圳，她对我太好，特别是在工作上对我的帮助很大。我辜负了你，不奢望能求得你的原谅，因为我不配。只希望你能找到比我更好的男人，你是最有资格获得幸福的！”伟的眼泪成串的滑落。

雪儿抬起手，轻轻地抚摸着伟清秀的脸，强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哥，你永远做我的哥吧，这可能就是我们的缘分。在外打拼的辛苦和艰难我想象得到，哪像我这么轻松自在？我虽然在这里只是一名老师，但学生清纯可爱，亲朋好友都在身边关注我。你要好好珍惜这份患难得来的感情，你幸福了我也会幸福的！”

伟忍不住哭出了声：“你轻易地原谅了我，我心里更难过。你一定要幸福，你不幸福，我永远也不会感到幸福的！”

“谁说我不幸福？你看外面是谁？他不是一直都在我身边守护着我吗？”雪儿指着门口。

眼泪汪汪的我透过泪眼看到门口站着从小玩到大的林子，那熟悉的笑容让我急迫地奔向他，“林子，我好想你，最近疯哪儿去了？你都不想我们吗？”说完我哇哇地哭出来。

【四】

“怎么了？雪儿，醒醒，醒醒！”我身子感觉像是地震了，两支手臂被抓得很痛。

我腾地一下坐起来，才发现天已发白，自己身在床上。身边的伟紧张地伸手过来擦掉我一脸的泪水：“老婆，又做噩梦了。吓死我了，你刚才一个劲地叫‘林子’，哭喊的声音把儿子都吵醒了。”

“伟，我真梦到林子了，他还像以前那样爱笑。”我抽噎着，分不清梦里梦外，脑海里还闪现着梦里的镜头。

“我知道，林子不幸走了，对你打击很大。但你也不至于那么哭呀叫的，我可是你老公呢，不怕我吃醋？”他一下把我拉回被窝里。

我也着火了，昨晚对他醉酒迟归的不满一下被引发了，我送给他几个粉拳，只不过力量不够，相当于给他瘙痒。“你还会为我吃醋！这段时间，你有几天早回的？害得我苦等你，在刚才梦里的你扮演的就是个十足的负心汉！”

“我不是提前给你打过招呼，叫你自己早睡的吗？天气这么冷，傻等我干什么？这不是遇到了全球性的金融风暴吗？几个做生意的朋友损失惨重，我去陪陪他们也是应该的。如果我要做负心汉也不等到现在了，刚来深圳的时候就有不少女孩对我动心呢，可我就是舍不得雪儿你呢。你现在倒对我不放心了，小心眼！”伟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我心里的气像气球被针刺漏了一样，一下就没影了。说实在的，伟的确是个有责任心的丈夫，但我仍强词夺理：“对你还不至于犯小心眼？只是你不回来，我肯定没法睡觉。冰冰冷冷的床我是没法暖和的，谁让我习惯了你这天然的保暖袋呢？”

伟装着很无辜的样子说：“我总是被你大材小用，浪费了我这个人才。说点实在的，这个春节马上就到了，你怎么打算？”

我沉思了一下，说：“回家吧，你以前总是忙生意。趁着这难得的清闲回去看看。今年地震了，我一直牵挂着老家。这寒冬腊月的，他们该比我们更需要温暖呢！”

话才说完，嘴巴就被为臭烘烘的嘴给堵上了。我推开他，他兴奋地坐起来，像个孩子似的大声叫喊：“还是老婆和我一条心，我早这样打算好了，还担心你舍不得花钱不愿回去。哟……哟……今年春节可以回家了，儿子，快点过来，给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打电话，告诉他们我们春节要回家！”

我赶紧提醒：“别打电话，老人早提醒我们不要回去，他们还不是为了节省开销，免了我们来回的辛苦。今年我们就送老人们最大的惊喜！”

儿子跑过来，父子俩快活地在床上滚成一团。回忆起梦中的前两个场景，我好像重新品尝了一次爱情的滋味，爱情虽甜美但却短暂，婚姻更温馨持久。

我笑了，幸福在心田漫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