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窗们十分有智慧。他们能在吃过涮羊肉之后发明出“开涮”这个对我来说是洋玩意的词语。用老k的说法,这是因为我们活在一个四处寻找经典的时代。
前不久,我们旅居海外的一位编外成员从遥远的法国寄来了信。他在信里极力赞美法国人的浪漫气息,其卑微的奴性溢于言表。于是,忿忿不平的我们凭借这无比的爱国热情合力给他写了一封信。信上说:“怎么,只有进口的才帅么?”
说到帅,我们一干人等就必须噤若寒蝉。这早已是惯例。花泽曾指着大批量校园里的“帅才”对我们说:“看你们一个个,长的那个样,不是茄子就是倭瓜。”她还一视同仁地斥责小羽,“特别是你啊,脑袋长得大不说,还冒个尖儿,就像个葱头。除了我谁能看上你啊。”我们哄然大笑时,小羽还卖力补充了一句:“花花,是洋葱头吧。”
自从上次我们领教了朱校长的千金近乎完美的方言之后,以佟祈焘为首的少壮保守派也终于开始大刀阔斧地改革了。首先,他不再以地方戏曲作为他的专长,而成功地转型成了一位地地道道、如假包换的快书艺术生。接着,佟祈焘告别了他驾驭多年的那辆胡同拣来的缺铃少把的飞鸽牌自行车。如果人们留意的话会在清晨的大街上发现一个低头飞奔的少年,他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他的方向感不好,也就是说他撞到树的概率远远大于撞大运。
年轻有为的小k仍是他大哥老k的好弟弟,不过他似乎患有了轻度的神经衰弱。有一次我们拿一条橡皮蛇吓唬他,使他就地晕倒。后来他一见泥土里钻出的蚯蚓就说那是蛇。我们说不是那是蚯蚓,他说:“不,那是大蛇的表亲戚。”这种状态持续了很久。不过令我们感动的是小k并不怨恨我们,他认为我们之间的友谊是汉白玉的材质——经久耐用。
目前,朱琳也隐约成为了我们的成员。由于他的“成分”不好,所以她连编外人员都算不上。我们为了考验她的动机,就当着她的面儿侮辱朱校长,结果遭到了她的一顿独打。独打,是指她一个人动手打我一个人。朱琳毕竟是一个小女生,流星拳多半华而不实,所以我不会感到很大的疼痛。可是事后老k总是故作深沉地对我讲:“她喜欢你呀。”是吗?天知道。我只知道她的男朋友是打篮球的,而我至今连乒乓球都不会踢。
学校终于做好事,组织了一次夏游。朱琳跟着我们走进了那所心仪已久的大学校园。出乎我意料的是,这次她没跟踪我而是去跟踪佟祈焘。因为我们的规矩是进入大学的校门后就散伙各自参观。佟祈焘当然义无反顾地在他女朋友身边继续着模范的行为。老k和他的弟弟搭档。小羽和花泽一起。结果,我这个的“老光棍”形象就这样被凸显了出来。原本还寄希望于朱琳的我,现在才感到大大的不妙。
啈,一个人倒落个自在。我绕着一座巨型旋转立体式喷泉转圈时,保安室走出来一位高个子男青年说要找我谈话。我被迫答应了他的请求。他说:“哪儿的?”我说:“嗯。”他上一眼下一眼打量了我一阵儿,刚想要发难,从我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让你打扫个卫生也要满世界乱跑,快过来。”我感激地回头望去,看见留着一片地中海式发型的陌生中年人正在向我招着手。然后我就顺从地走了过去。他说:“小七,这是学校雇来打扫厕所的清洁工。没事的。”那个叫做小七的高个子男青年点点头,对我说:“你别再乱跑啊,这是大学生上学的地方,不是你让你洗脚的澡堂子。”“地中海”悄声对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懒,给了你钱还不好好地干。要不是看在你大爷的面子上,你连这个门都进不来,知道么?害的我还得自己打扫一遍。记住了,下个礼拜,还是那个时间,从小门进来,别走餐厅啊。”我傻笑着,心里却在想:“这老头挺可爱,眼神还真好!”
走在林荫道上,我开始想念他们了。他们真狠心,没一个人收留我。俗话说“人情似铁真似铁”,果然没错啊。不过俗话未必都很俗。比如那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正当我惆怅之际,“仙女”降凡了。“仙女”向我飘然而来,手里握着一支冰棒。“唔。”我这才意识到我终于见到美女了。她一身素白,长长的过肩的乌发,极美极匀称的瓜子脸,还有她弯弯的眉,俏俏的嘴……总之,除了鼻子有些大外,剩下的部分都是绝品组合。这样比较起来,朱琳似乎长得不够可爱。“仙女”毕竟是仙女。只轻轻说了一句话就把我的心率搞快了。她说:“小孩,帮忙扔一下雪糕纸。”她叫我“小孩”,昵称啊!我遵命。迅速扔掉了废物又迅速窜了回来。她见我过于激动,生怕我会中暑,就说:“干嘛你,让开点儿!”我领会精神,忙让开了点儿。“仙女”这就要飘走了。我慌忙中脱口而出,也算是无师自通地喊了一句:“姐姐,你姓啥?”听了这话,“仙女”居然停下来转过了身子冲着我“哼”了一声。“噢——”。我霎那间便明白了为什么美人的鼻子偏大而不美的眼睛偏大。仔细这么一想,朱琳真的不算美女呀。
又走了一段路,眼前闪出了两条大汉,原来是老k和小k。俩兄弟似乎有了奇遇。我见他们一脸幸福状就问道:“见什么了,是去舞蹈班了?”老k正盘算着怎么卖关子,听我这一问便愣住了。“咦,你是千里眼么?”他们果真去了舞蹈班。他们扒着窗户向里窥探时被一个学生看见了,结果遭到全体学员的臭骂,还有一位男老师的追击。“不就是上个形体课吗?”小k说,“那个男的还搂他们的腰来着,臭不要脸的。”我知道小k说的“臭不要脸”范围很广。作为朋友,我只能在道义上安慰他几句。我说:“有什么嘛,你是没去过美术系吧,那儿更可怕。”此时老k插口说:“去过,可是人家挂着帘子,连个缝儿都没有。我还以为人家放电影哩。”真是艺高人胆大!我就纳闷了,怎么他们哪儿都能去参观,而我刚进图书馆都会被人驱赶出来。真是想不通啊。小k指着远处一幢粉色的楼说:“那里有个天文室,咱们一起去看看?”我摇摇头,指着相反方向的一幢红色的楼说:“那里是文学院,我有个朋友在那里。”于是,由先前的人家不带我变为了现在的我不跟人家,这样的变化我来得挺快挺自然。其实文学院压根也没我的朋友,那里也不一定是文学院。走了两步,老k转身告诉我说朱琳在找我。她找我干什么,难道迷路了?
要找朱琳,首先得去篮球场。我东拐西拐总算是找到了篮球场,可朱琳却不在。我又跑到足球场,还没有找到她。情急之下,我做出了一个明智的决定——放松精神,欣赏足球。直到一个家伙把任意球开到我头上时,我才反应过来——啊,抢点儿!于是,没等那人挠着头来给我道歉,我就一溜烟跑了。穿过一条甬道,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两个男同胞和一个女同胞在跳健美操的景象。我想:“朱琳,你有个打篮球的帅哥做朋友还不够么?我们走在不同的路上,最多只会路过相同的一条街。可你为什么偏偏要借我的自行车嘛!”找不到朱琳,我感到一阵凉风吹来,吹散了我的疲惫吹来了我的愧怍。朱琳一个姑娘家的,在偌大的校园里万一真的迷了路可就糟了,我的车子可就没人还了。
面露悔意后不久我遇到了佟祈焘和他的女朋友。他们显然很愉快。我问他见到朱琳了没有,他说:“朱琳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么?”我说:“不是,她跟你来着。”佟祈焘吓坏了,忙摇手说:“没有,绝对没有,我没见过!”说着,瞟了他女朋友一眼。顿时,我觉得自己高度理解了小羽和佟祈焘所遭遇的幸福。佟祈焘没有跟我说下去,道了个再见便哄着他的女朋友走了。看着他们的背影,我想起了这样的一句话:夕阳下,一段长长的影子是艺术。
独自走了一会儿,我的头有些发胀了。迎面奔过来一队“人马”,有个“没长眼”的运动员将我撞了个转体三百六十度。我正要指着他的背影骂街,就见顺着那个方向来了个白衣女子。呀,是“仙女”。我所有的用作骂街的话在这一刻全部消散。因为她是“仙女”,她是“大鼻子”。“大鼻子仙女”和“没眼睛”好像很熟,一见面就抱在了一起。我看着眼热极了,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声:“狗男女。”话也出口了,我又有些后悔:为什么是狗男女,驴不成么?猪呢?一想到“朱”,我的脚又不听驱使地要奔赴各地去寻找朱琳。这个可恨的丫头去哪里了?我决心放弃观赏“大鼻子仙女”和“没长眼”下一节的公演。(如果不出意外,下一节就该咬嘴了。)我有一个长期深埋着的疑问:咬嘴可以表示什么。佟祈焘告诉我说是为了表示爱意,小k说是一种兽性的回归。我想,表达爱的方式有很多,干嘛光咬嘴,多不卫生;至于兽性,或许是对的,因为“回归”的兽咬的不会只是嘴。在我心里,那个没有“仙女”美丽的朱琳才是重要的。我要找到她,告诉她在还我车子之前别忘记给我擦干净些。
知道小羽跑来找我时我还没有找到朱琳。小羽说:“回吧,不然车就走了。”我说:“朱琳还没找着,万一她迷了路怎么办。”小羽说:“不会的,也许她已经回去了呢。”我已经很累了,小羽的话正中下怀。我顺势找个台阶下自然很高兴,便说:“是吗?那我们回吧。”小羽以为自己说服人的艺术已臻化境,于是骄傲地说:“花花让我来叫你是派对人了。我们刚才还说你和朱琳来着。你还真像我说的挺关心朱琳的。”我笑笑。小羽又说道:“你知道她喜欢你还故意装傻?”我说:“你喜欢追求属于自己的东西么?”小羽想张嘴回答问题,我说:“快点走,不然车真要开走了。”他“噢”了一声,很不满足地低着头往回走,边走边对我讲:“花花说我是个木疙瘩,你觉得是褒还是贬。”我问他:“你吃饭了吗?”他说:“吃了。”我问:“怎么样?”他说:“饱了。”我又问:“你没吃油饼哇?”他说:“它是扁的。”我说:“这下你该明白了。”
学校租下的那个“大通道”似乎等得不耐烦了,我在老远就听到车喇叭“呜呜,叔叔”的叫喊声。我喜欢这声音,因为总比听见“嘀嘀,弟弟”要顺耳多了。上了车,我惊讶地在后排第三个位子上发现看朱琳。我以挤公交车时的那股拼劲儿顽强地冲向后排。朱琳笑眯眯地看着我,半天才说:“傻吧你,还不坐。”
我真正意义上地坐在朱琳旁边还是第一次。朱琳身上散发的淡香使我一次次感到魅惑。我第一次注视她时,她曾经露出过少女独有的红晕和一对蕴藉的酒窝。现在我如此近距离地看她,她的红晕又酽了。散落的黑发遮住她的脸,我凭感觉揣测她是在偷笑。因为她的手始终掩护着嘴唇,而且她的身体在微颤。我明知故问道:“笑什么,很傻呀。”朱琳说:“讨厌。”坐在朱琳右边的花泽又适时发言了。“朱琳,告诉他你的想法。”我问:“什么想法呀?”这时小羽抱来了七瓶可乐发给大家,唯独没给我。我心里直骂小羽小学算术基础没打好,却见他坦然地坐了下来。这就让我又不得不怀疑小羽是否是个智障。说实话,我口干舌燥的时候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甚至会当众大哭。可是现场却没有人同情我。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战术,干燥战?
“渴了吗?”没等我回答,朱琳已经将瓶子递了过来。我看见瓶口还残留着唇印,便说:“这个,不卫生。”她倏地一下撤回了瓶子,“爱喝不喝。”朱琳生气的样子蛮好看的。然而我的舌头已经在警告我:“你要渴死我!”我不敢怠慢,便从朱琳手中抢过了可乐,一口气灌下去了一瓶。等我将最后一滴可乐送给舌头后,朱琳调皮地问:“讨厌鬼,有口红你还敢喝?”我说:“命悬一线,敢不从命。”朱琳笑着拿出一张面巾纸在我眼前一晃,说:“擦过了,很卫生哦。”居然说这样的话,她压根儿就是在嘲讽我。我也不理她,把头一扭去参观不远处摆地摊卖白药的仁兄如何用药在医治他自己的儿子。车上的空气越来越闷,我的眼皮开始武斗。朱琳推了推我,我迷迷糊糊地问:“干什么?”她说:“你压着我了。”我说:“压一压怕什么,没有压迫哪儿来的反抗。”话音未落,我的脸上已被反抗的手烙了个红色的印记。我猛然惊醒,全车的人都为我报以无比快乐的掌声,祝贺我的半个脸上有了防伪标识。
回到了学校之后,朱琳就一直跟着我走到了男厕所门口。我回过身,愤怒地喊道:“要进去吗?”朱琳居然笑了。她拉着我的手说:“讨厌鬼,疼吗?”我刚要大喊“啊,不”,忽然决出有些不寻常。她居然拉着我的手!天啊,她那个打篮球的帅哥要来挑衅怎么办?我忙着挣开了她的手,可怜兮兮地说:“朱琳,你放过我好么?下回我不让你乱跑了,我会保护你的。”朱琳说:“今天我在大学里发现你扫厕所,我就想去找你。可我一转身又发现你在跟一个女生说话。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起初是一愣,而后明白了“地中海”所以认定我是清洁工的原因。我说:“那里有一个人长得随我。”朱琳说:“我看见你被那个女生白眼了,而且后来你还看她和一个男生……”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你在跟踪我。”朱琳眯着眼作成就状。此时,“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我双手挥舞着说道:“太可恨了你朱琳。你不是有个打篮球的男朋友吗?你找他玩不成么?”朱琳看着我歇斯底里的样子,竟然笑得合不拢嘴,捂着肚子笑了个不亦乐乎。半天她才说:“什么打篮球的,我对他们讲的是打烂球的。烂字,破烂的烂。你忘记了你有一次把我的乒乓球踩烂了吗?”
朱琳和我是什么关系,直到今天我也没有弄清楚。我只知道自己是个打烂球的人。朱琳应该不会骗我,要不从那天开始的连续失眠和上课傻笑又成个人爱好了。多亏了老师在我头顶拍了拍,跟我说:“年轻人有演戏的瘾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也不必太过执著。娱乐圈很复杂。”我向这位战斗在教育一线的老师深深地鞠了个躬,想起了一句老k跟我重复了无数次的话。他曾经一本正经地说:“什么是生存,这就是生存;什么是成功,这就是成功。”我说:“你是从书上学来的?还真行,现炒现卖。”老k特别幸福,说我是他的知音。我说:“老k,你弟弟的优点是太敏感,你的优点是太流感。”老k认为“流”字有动态美,就欣然接受了。可是没过多久,全球开始泛滥禽流感。
每次朱琳说“讨厌”的时候,我就说“你也是”。为了让这个答案更具现实意义,我鼓起勇气拉住朱琳的手说:“自行车就先别急着还了。”朱琳说:“那也好,不过我不会骑车,你看着办吧。”老k说我们生活在一个四处寻找经典的时代,那么找到了怎么办?他说:“你能找到?”小k接着说:“他肯定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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