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左手是说跟你走飞翔的头发

发表于-2008年12月26日 晚上10:08评论-3条

我的同窗们是我记忆中最富于诗意的一群人,尤其是那个叛变组织的编外人士——白学文。这个小子在法国留学,每逢月底都会邮寄给我们大堆相片。有一次,我们在欣赏相片时如获至宝地发现了三张法国女郎的玉照。小羽紧张地看看看花泽,然后拾起一张说:“法国,又叫法兰西,是一个美丽浪漫的国家。”小k一听,立时气得一跃而起,大叫道:“什么?美个屁。看这几个妮子,个个长得像萝卜;不,像冬瓜。”小羽点点头说:“是像冬瓜,是像冬瓜,法国的芭比娃娃就是这样。”老k恍然大悟,一拍脑门说:“我说的,怎么个个都是那么漂亮。原来都是‘发笔’的呀。劳动者真是最美的人哪!”

白学文要回来了。佟祈焘第一个跑来告诉我。我对朱琳说:“活在世上,能四处跑动是最好不过的了。可如果从起点开跑,绕了一圈又回来,这也太没劲了。”朱琳说:“你懂什么,能跑个来回是种福气。”我的确不懂她的话,但我相信她是对的。在她面前,我要努力表现得像个哲学家。因为她是一个喜欢哲学的女子,总会在我滔滔不绝之后才表达意见。我也真的希望将来可以娶到朱琳。有了这个想法,我决心继续做一个优秀的“哲学家”。

到了白学文指定回来的日子,我们几个人空前地团结一致集体出发去机场迎接此君。原本想等着白学文一出现,就由老k兄弟上前“偷袭”,结果直到那天傍晚我们也没见着白学文。大家又一致认为被他欺骗了。我们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可以抛开50元的打车钱不说,可以抛开一顿70元的中午饭不说,甚至可以抛开小羽在机场附近的地摊上为花泽消费的价值550元的“欧莱雅”系列产品和我给朱琳买的10元的山寨玛瑙项链不说,单单是佟祈焘上厕所花去的5元钱都是我们平日里卧薪尝胆省下来的血汗。为了见他一面,我们已经做出了最大的牺牲,可是却事与愿违。因此,在当天下午,由佟祈焘提议,小k和花泽策划,小羽执笔,老k口述,我参观的反骗计划正式启动。我们决定写一封万字书,就说:“白学文,你不得苫钟(善终)”诸如此类的话来抱负他。这封信发出去不到五天,我们收到了一个来自美丽法兰西的不幸消息:白学文乘坐的飞机失事了。

噩耗传来,佟祈焘哭了,小k和花泽哭了,小羽哭了,老k哭了,就连我也哭了。往日里白学文装模作样写诗的形象如电影般映现在我们眼前。白学文在女厕所的粉壁上浇出的一个硕大的桃心还没有被校工消灭;在宿舍用火柴棍搭出的谜题还没有被楼管大爷破解;在教室后墙倚着的墩布把儿上刻着的情诗还没有被某老师发现。“白学文,你还有这么多未了的事,你舍得离开么?”“白学文,你个xx东西,一个人清净了,是么?”“白学文,你的手链小鱼她收下了。她说谢谢你,他永远当你是她亲哥。”

白学文的葬礼在市郊一个僻静的地方举行,那里种着很多树,空气却沉闷无比。和他告别之后,花泽说:“大家散了吧。”小羽说:“都别悲伤了。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努力活下去。”佟祈焘掏出来一叠纸,说:“他去法国之前就希望你们一人送他一首诗,可是你们没有,现在就当是完成遗愿吧。”我挑了一张淡蓝色的纸。这是一种清洁的蓝色,能让人联系到阔别多年故乡的天空。我的眼睑又要发潮了。“走吧。”朱琳在我身旁拉着我的胳膊,轻轻摇了摇说:“你哭的不美。”是吗,我哭得不美,我哭的怎么会美呢?

回家的路上,我故意和朱琳拉开了距离,天色因此很快昏暗了下来。我留意着人群却没有留意自己的脚下,枯萎的树叶在我脚下“吱吱”响动,在那一刻我竟误以为自己听到了天籁,以为痛苦和贪婪是人生的全部。后来,我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深深地叹了口气,望着对面的烧烤店发呆。

朱琳静静地坐到我身边,默默地注视着我。几分钟之后,当我转脸看她时,她的脸上也有泪水流淌过的痕迹。我问她:“你怎么哭了?”她说:“你呢?”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她破涕而笑了,我知道,泪水是为我而流的,笑也是为了我。于是,我的手握紧了她的手。朱琳也看着我,一言不发地,直到不远处的烧烤店里飞出来一只42码的高跟鞋才使我们惊慌逃走。

佟祈焘来找我时,我正忙着为一首小诗结尾。他看见我胳膊下压着的是一张淡蓝色的纸,轻声叹了两口气——第一下是悲伤,第二下也是悲伤。我将写着诗的淡蓝色的纸递给了佟祈焘,只是微微一笑而没有说话。佟祈焘会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开了,临走出那道门时,他停下脚步说:“谢谢,兄弟。”我看着他的背影,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以至于忘记了问他收取稿费。

一转眼,我们几个人也该毕业了。经过几个月的恢复,我们都已经从“白学文事件”中摆脱出来了。我们聚集在一起商量今后的去向。不料,小k大吼一声:“什么,去哪儿?嘿,我这爆脾气!”我们几个哈哈大笑。小k这小子为了说话有气势,便从电视里或大街上学些口头语来应急。刚才那不伦不类的一句话肯定是他不知哪里扫荡来的。小k听我们的笑声里富含讽刺力,就怏怏地说:“怎么了,我是公民,发言有罪啊!爷爷的。”毕竟是“上阵亲兄弟”,小k受难老k只能坐视不理。老k身为大哥,保护其弟的行为也应该归属于正当防卫。老k说:“我弟讲的没错,公民发言没有错,你们听他讲完好不好?”我们宅心仁厚,达人不计小人过,听小k说几句话有什么不行的,老k感激地看着我们,然后等着他弟要说的“什么”。

小k说:“毕业,对吧。你们呢,考大学。上大学是件很好的事。我们上次参观时不是见到了吗?那么,不考大学的人呢?比如我,也许会做买卖。咱人老实厚道,天生是快生意的料。去哪儿,这不就是明摆的事吗?不过几年,咱就是全球‘五百强’了。”“五百强”——兄弟俩各分一半。

老k很满意弟弟规划的美丽未来。他拍拍小k的肩膀,说:“有胆识,有眼光,能够抓住事物的本质。我认为,小k的发言可总结为一句俗话——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同志们,在现今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下,我们走什么路,扛什么旗是至关重要的。我们的国家正龙腾虎跃,龙飞凤舞,龙……”老k说话十句有九句是现炒现卖的。或许昨天夜里刚看了“人代会”,今天就直接把中央的报告用到了这里。我们当然无法容忍他的严重跑题,于是一起轰赶他。老k还算有自知之明,微笑着眯起来了。

花泽比以前要瘦多了,这完全有赖于小羽的精神刺激。她曾经在我梦里骂过我几次,说明花大姐的威严无处不在。将要分别时,他当然会发言,以报答我们这一批“厚爱”他演讲艺术的群众。她整理了一下脸上的笑容,说:“我们就要分开了。分开了的我们会怎么样呢?我们会努力向上,勇往直前,任何的困难都压不倒我们。我是一个不断追求成功的女性,所以我要考大学。战斗,战斗,战斗!这就是我的宣言。我上了大学会努力实现我的价值,让那些没有品味的男人捂着被子哭去吧。当然,我上了大学也可能会给大家写信。”说完后她用手捂住了脸。我们猜,她一定又在擤鼻涕。

小羽给花泽的精神刺激就是小品中赵本山大爷曾经意味深长地讲过的那句:拜拜,拜拜,拜拜啦。提出“拜拜”的是斯文的小羽君。理由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心甘情愿做小羽的二房。小羽是个重情的孩子,权衡之后就把花泽“休”了。我们给这件事的最好概括就是萝卜和青菜的关系。不过,花泽的确很可怜,小羽的确很可恶。可恶的小羽并不愿意离开我们单飞,他宁肯终日背负着骂名也要赖在我们的团队。今天,我们允许他说几句完整的话,前提是“散伙饭·狂欢夜”的全部开销都有他来承包。小羽环顾四周,在确信我们都没有话说的情况下发言了,“这一天终于来到了,我们互道再见的日子近在眼前。曾经有过的快乐和悲伤都会随风而逝,我们将记忆停留在这里,停留在我们最后最美好的时代。此时此刻我想起了一首歌,不知道大家会不会唱。”他停下来清了清嗓子开始唱到:“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小羽以为他会一呼百应,可是我们几个早已达成默契。无论他怎么煽动,我们就是无动于衷。小羽唱了几句,自觉无趣也就只好让歌声沉没了。

佟祈焘该发言了。我们准备等他说完就散去回家睡觉。佟祈焘看着我,忽然问道:“朱琳呢?”我说:“她?我们很久没有联系了。”佟祈焘立刻递给花泽一个眼神。我觉得这两个人今天有毛病,一个眉来一个眼去已经好些次了。花泽点点头,把我拉到一边说:“朱琳为什么没影儿了,你知道吗?”我摇摇头。她说道:“朱琳她要走了。”

那边的佟祈焘做着他的学期报告会,这边我呆呆地站着。花泽同情地看着我,并且不时地说:“是真的,你看怎么办。”我说能怎么办。朱琳连“凉拌”的机会都没有给我。曾经那个令我半夜惊醒的噩梦变成了现实。我没办法,真没办法。可是这究竟是为什么,我纳闷了。花泽告诉我,朱琳要出国留学。我高度紧张地问她去哪儿。花泽告诉我,她去英国而不是法国。花泽还说,朱琳后天就要上飞机了。这时佟祈焘走过来,说:“回家吧。”我说谢谢你们,然后独自走了。

朱琳要出国。这使我终于明白了他那句“能跑个来回是种福气”的含义。我真心地祝福她的旅程就如同她本人一样美丽。朱琳所走的路亦近亦远,近得仿佛让我触手可及,远得让我看不到一条斑马线。这是旅途么?“请和我一起搭上这班车,我无数次梦想着和你搭车的情景,梦想着和你一起从这一站开始,命名每一个站牌的名字.虽然我不能强迫你这样做,虽然我还愿意一直等下去.可是这次能破例么?因为我想知道下一个站牌的名字,因为这是末班车.”

当我颤抖着在大庭广众之下拉着朱琳的手时,我竟一句话也不会说了。朱琳真好。她微笑着说:“讨厌。你不说话,等我爸回来你想说也说不成了。不过你不说我也明白你想的是什么。真的,我明白。”送别是需要勇气的,我努力把仅有的一点勇气拿出来,对他说:“保重,给我们打电话或者写信啊。”我一直希望朱琳成为我的私有财产,可是每次我总会拉出我的兄弟们做掩体。其实,我想的是让朱琳只给我一个人打电话、写信,每天都打都写。朱琳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冲我摇了摇说:“送给你。你拿它给我回信。不过等我回来你要还我的。”我问:“不还行不?”朱琳笑了,这个笑容被我长期保留在记忆里消弭不去。她说:“我爸买烟去了。他最近抽得特厉害。你可别学他,要不我不放过你。”我一向不抽烟,她没机会找我的茬儿了。“电影里的男女主人公到此时应该那个‘别’了吧。”我心想。朱琳一定看不出我的鬼心眼。虽然如此,我还是深感自己太可恶。朱琳眨眨眼说:“你不想亲亲我?”

朱琳的话让我无地自容极了。我苦笑着说:“你又在趁机挖苦我了,对不对?”朱琳调皮地说:“别后悔。”然后迅速归于平静。她望着我,真诚地说:“那你要等我回来啊。”我一定会等的。人这一辈子需要等的东西太多了。荣誉、金钱、地位这些无聊的东西都可以去等,更别说是世上最宝贵的情感。我点点头,朱琳又笑了。

朱琳真的要走了。她低着头说:“记得。我会想你……你们的。”她转过身子,推着行李往里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我看见他的双肩在抖动着。“她要转身飞奔过来抱着我哭了。”我这么想着。然而她只是原地不动地站在那儿。我等着,直到她转过身子,冲着我挥舞她的左手。我看到了他眼里噙着的泪水,此刻一滴都没有流下来。她望着我,在微笑。她说:“记得吗?那个——‘你摇头说你要走,我只想和你牵牵手,水是天蓝天是水的清,我是一颗小流星。现在的我很倦,你告诉我你要挥哪只手,右手是再见,左手是说跟你走。’”这是我写给白学文的诗。背完了小诗,她的眼泪很清澈地流了下来。我知道她为什么哭,也知道她的眼泪绝对不掺假。我向她挥了挥左手,为她的旅程祝福。

我的同窗们完成了他们伟大计划的同时也意识到他们的未来不是梦。小k和老k最终还是没有在毕业后下海,原因是邻居家不满五岁的小孩儿失足溺水后,他们勇敢地退缩了。没有下海的兄弟俩选择了参军。“小k和老k一定会努力成为未来祖国的边防英雄。”花泽如是说。她之所以看好兄弟俩是因为她有眼光。她之所以有眼光是因为她有文化。她之所以有文化是因为她考上了大学。花泽一贯说到做到。她果然有超人的能力,这全仰仗于小羽的回心转意。小羽自从找不到自尊后就开始反思,最后明白了一个真理——红颜是祸水。他以为花泽是最无公害的,我们对此表示赞赏。佟祈焘又唱了一段他拿手的上海味的梆子以示庆祝。佟祈焘始终没有放弃歌唱,在艺校他又将开始新一轮的校园文艺大巡演。至于我,最想要的还是回忆,不停地回忆过去的日子。有位作家说:“记忆要让它沉淀。”然而化学老师用电解质便轻易证明了沉淀的不一定是最好的这个原理。我想老师的威力是伟大无比的,朱校长就可以做例子。据说他有一次在办公室里训斥几名误人误己的老师,不知怎么办公室就着火了。有人说是天火,我相信是人为的。朱校长的那个“猪人”侄子却非要说着火是假,烟雾弹是真。当有人追问他时,他不厌其烦地说:“是烟雾弹,是烟雾弹。我躲在他桌子底下抽烟来着。我当然知道。”

我想,总有些问题会让想知道它的人永远得不到答案。

-全文完-

...更多精彩的内容,您可以
▷ 进入飞翔的头发的文集继续阅读喔!
☆ 编辑点评 ☆
吴钩点评:

细腻的文笔,用心的描绘着生活的点点滴滴,欣赏了。

文章评论共[3]个
NortheasternWolf-评论

拜读了 问候作者:新年快乐~~~~at:2008年12月27日 早上9:02

鎏篂無語-评论

好作品,支持到底!at:2008年12月28日 下午5:57

飞翔的头发-回复非常非常之感谢!新年好! at:2008年12月28日 晚上1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