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正青天白日旗落地，五星红旗在上空呼啦啦迎风飘扬，庆祝的锣鼓声响彻云霄时刻，这山城忽然闹鬼了；白家祠堂每日凌晨有鬼的哭嚎声。街头巷尾叽叽喳喳，一传十、十传百，甚嚣尘上。百姓们相信古老的说法，祠堂里有冤魂骚扰。

才宣传过破除迷信，百姓开始把政府奉若神明，竟忽然掀起这股恶浪，岂不咄咄怪事？

副区长不相信有鬼。打游击时他风餐露宿、卧雪眠霜的日子里，在乱葬坟旁，在鬼火荧荧的绿光中枕墓碑过夜，也从来没有见到过鬼。

副区长在区政府的会上说：“鬼神是统治者编造出来吓唬百姓的，哪来的鬼，即便有鬼，鬼也是专门欺负胆小怕事的老实人，鬼怕大胆的，尤其怕恶人。

他是政府的人，有刀有枪还有印，鬼哪敢和政府的人过不去的。他从小就不信神，敢把泥巴摸到菩萨的脸上，敢骑在菩萨的脖子上。

他曾听政委讲过一个古代故事：一个叫艾子的人来到沟边，桥板断裂。看见庙里有一块牌匾，便扛来放在沟上当桥板。

艾子身后跟上来一个屠夫。屠夫见状大吃一惊，心想，自己一年到头杀生作恶，现在正是积德行善的好机会。屠夫听人家说“积阳德得信任、得朋友，积阴德得福报、消灾除难。”

屠夫随后便扛起牌匾，把自己的袖口抖抖干净，用袖口把匾上的土疙瘩擦去后把牌匾放回庙里去，恭恭敬敬的跪拜起来，求菩萨保佑消灾除难。

艾子这时还没走远，在门外忽闻一沙哑声音说：“艾子如此侮辱你，为何不惩罚他！”一瓮声瓮气的声音回答说：“艾子既不怕我，还不信我，奈他何。倒是该惩罚那个屠夫，敢用脏兮兮还带着血腥气的袖口来侮辱我的神位”。不仅仅是鬼，连神也欺软怕硬。艾子从此更加不怕鬼了，冷笑一声后走了。

副区长从来没有忘记政委讲过的这个古代故事，他讲给了区政府的干部听。还对大家说：“鬼就那么两下子功夫，有什么好怕的”。

后来他还讲了个“鬼魅技穷”的故事：

曹某借宿一久无人居住的房子，夜半忽见一薄纸从门缝蠕蠕而入，入后渐渐展开成一白衣长发的妖冶女子。曹不惧，女子突然披头散发，吐出长长的舌头。曹哈哈大笑：“还是发，只稍乱，也是舌，仅稍长，没原先妖冶而已！”女子见曹仍然不惧，便忽自摘其头放几案上。曹更大声笑道：“有头都不惧，何况无头！”鬼没了新招，悄然离去。

区里的人要随副区长一起去老祠堂，他不让：“工作很多，一人足够对付，杀鸡焉用牛刀”。他拱拱手说：“不劳各位！”

夜尽更阑，秋风嗖嗖，星光点点，副区长穿上军服一身披挂。身前是五节电池的电棒，腰间挎了把合子枪，手里提把缴来的古剑，望残月和星光点点踏上陡峭的鹅卵石羊肠小道。他知道世间没有鬼，一定是阶级敌人捣乱。

副区长劈开锈迹斑斑的“铁将军”进了祠堂。门一开，一股霉味扑鼻，灰尘和蜘蛛网向他脑袋罩了过来。他用衣袖抹去脸上的蜘蛛网，呸！骂了一声“龟孙子！”吐了一口口水。又连骂了两声“他妈的，看老子的，哪个王八蛋敢装神弄鬼老子毙了你！”

院子里的桂花树影影绰绰，正是喷清香桂花初绽时刻，阵阵幽香迎面而来。他没觉得是花前月下，相反，风吹树叶飒飒作响，残月稀星的朦胧凌晨，一股凄沥沥、冷飕飕的寒气袭来，虽说不怕鬼，心里还是有些发怵，他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他迎向断断续续的凄厉啼叫声，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寻来寻去。祠堂角楼有只受伤的老猫，原来是老猫“闹鬼”。晨曦中副区长果然瓮中捉鳖、手到擒来，用血淋淋的剑把那装神弄鬼的“王八蛋”挑出祠堂外。

副区长抓“鬼”的消息不胫而走，从此这地方不再闹鬼。白家祠堂后来做了扫盲班和宣传站。百姓不信鬼了，把堂屋供着的菩萨改成领袖像。

真没预料到，几十年过去后鬼神的传说竟然渐渐多了起来，而且越说越精彩、越传越神奇，于是又有许多人怕起鬼来了。

更有人为鬼涂脂抹粉，重新乔装打扮后用来炒作，为新文化增光添彩，为社会主义的经济建设添砖加瓦。

现在的官员不知道有没有当年那副区长胆大，如果再有老猫“闹鬼”，敢不敢也“身前挂着五节电池的电棒，腰间挎着盒子枪”去捉鬼。

令人惊讶的是有些马列高足弟子，竟然把领袖像请下“神龛”改供菩萨，关起门跪拜烧香。更有千金生了病请道士画符捉鬼；公子搜刮过度到了“限”，怕大难临头，便去寺庙为公子求菩萨保佑，数罗汉为自己查询前程，去“鬼城”为全家消灾解难……

许多人从前相信鬼神，接受“思想改造”后渐渐不信鬼神了。现在，教导者们自己反倒是信起鬼神来，叫那些被他们改造过来的百姓莫名其妙、莫衷一是。

那副区长太过于勇敢了，后来一定没当上很大的官，白辛苦了一遭，白白的一身披挂。副区长也许已赴九泉，不知道他会不会去找找他的导师们咨询一下，无神论到底胜利了没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