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许静如走在霓虹如昼的大街上。她的身心被一种久违了的轻捷畅快和灼热的情绪鼓荡着。她皓面如月长发飘逸,高挑细软的腰身飘摆摇曳,高耸的胸部向外透射着醉人的魅力。一袭洁白的连衣裙玉装素裹,在桔红色的霓虹光中显得尤为妖娆迷人,招惹得一街两旁晚饭后散步的异形公民频频回头,眸中朝外喷吐着暧昧贪婪的紫光。
感受着这种异形侵略者们的目光,许静如不由在心里暗暗得意,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些目光证明自己美貌依旧风韵犹存,依然具有征服异形的迷人魅力。想到此处,她在心里不由得再一次地感谢起章一平来:是他将她带出了不幸婚姻的梦魇,使她重新焕发了青春,让她脱胎换骨,重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也许就是这种感激心情的作用吧,一连几个晚上她就光做和他幽会的梦。他和她在梦里的言语举动,让她心跳,令她脸红,使她浑身燥热,叫她激情奔涌。梦醒后,她不止一次地骂自己不知羞耻自甘堕落。可是骂过之后,她又不自觉地回味起两人梦中幽会的那种如诗如歌如痴如醉欲死又生妙曼无比的韵味来。
好几次,许静如都隐忍不住地想打电话给章一平,要和他真实地约会一次。可是她最终又忍住了。因为还不到他和她约会的时间。若是自己提前约他,岂不是证明自己是被迷住而主动于他了吗?女性的自尊与矜持使她没有这样做。尽管如此,她依然相信在很快的将来,也许就在下次约会,她和他就有可能发生梦境中那种事情了。这是她的第六感觉告诉她的。想到她和章一平的梦中情事。许静如不由忍禁不住地吞儿笑了。她羞红了秀美的脸庞窃窃地想:自己和岳勇结婚数年,为何没有那种如醉如仙奇妙无比的感觉呢?
许静如叹了一口气,轻轻抖了抖如瀑的秀发,像抖落头上树叶一样,抖落掉了她和岳勇的那场沉闷而无奈的婚姻给她带来的不愉快。管他呢!他已经不在这座小城了。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呢?等他回来的时候,我也许……许静如不敢也不愿再往下想了。她又重新抖擞起来,心中的那个欲望使她将一切都抛却脑后。整个的人儿像只被风鼓满的桅帆一样,心无旁骛地径直飘向那个令她重新焕发青春的地方,那个令她领悟真味的野玫瑰歌舞厅……
二
此刻大约是晚上八九点钟的样子,街上的行人已经越来越少了。五彩的霓虹照射着晚间城市的淡淡雾霭,使空阔的街道变得像一条河一样虚无飘渺。河的两岸黑巍巍危峰耸立,无数个山洞口一般的窗户里透出的灯光像眨动着眼睛,在惊奇无比地俯视着街河中的那支白条鱼儿,在河浪中激情澎湃逆流而上的白色的倩影。
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去野玫瑰歌舞厅跳舞了。许静如现在只知道那里是她魂牵梦绕青春再现的地方。她在那里忘却了失败的婚姻带给她的失望和迷惘,她在那里找回了她少女时代的梦幻,她在那里遇到了令她怦然心动神荡魂摇的东西,她在那里感受到了唤醒她的新生命的火种……
许静如现在回想起来:她开始来野玫瑰歌舞厅跳舞,实际上是一种偶然。但偶然中似乎包含着某种必然。她仿佛命中注定似地要在这里碰上她应该碰上的一切。那是在她和岳勇的婚姻陷入低谷,岳勇随人去深圳打工走了之后,许静如在无所事事百无聊赖愁苦寂寞寡淡乏味之众,不知怎么忽然想起结婚之前经常去玩的歌舞厅。她的心不禁一下子兴奋起来,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少女时代那种如梦如诗轻松浪漫的时光。
许静如清晰地记得,她少女时代最轻松最开心的日子,应该是她高中毕业后的那段时光。她记得她好像从记事起就没有怎么快乐过,她觉得似乎从幼儿园起,到后来的小学、初中和高中,她都是在阿姨、老师的谆谆教导与父母的唠叨催逼中走过来的。但是高中毕业之后,突然没有了繁重功课的如山压力,没有了老师和父母追命般的催逼,她一下子轻松舒坦得仿佛就要飘然而飞起来。她不顾父母因她没有考上大学而发出的长吁短叹,整日和一拨子同样名落孙山的同学,没命般地泡在歌舞厅里一味疯玩,每天都是不玩到夜里零点以后决不罢休。那是一段多么值得留恋值得回味的日子啊!然而,她的那段自由妙曼无忧无虑的浪漫时光,后来却被那场无奈而差强人意的婚姻阻断了。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要把那被失败婚姻阻断的欢欣浪漫找回来。于是,她开始频繁地走出家门,去她家附近的歌舞厅里追寻已逝的青春岁月。
凭心而论,许静如刚刚出入歌舞厅重温少女时代旧梦的时候,确实感到了极大的兴奋与快乐。但是渐渐地,她就感到了某种失落。这些歌舞厅大多档次不高,人员混乱冗杂,环境乌烟瘴气污浊不堪。而且,因为来歌舞厅唱歌跳舞的男男女女大都是结伴而行,要么是朋友同学,要么是恋中情人,要么是新婚伉俪,要么是老年伴侣。他们相拥相抱情意绵绵旋转摇曳风情万种,唯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直看得心里欲热还寒。偶尔也有一两个男人请她跳舞,但双方形同陌路,男方舞技又差,根本提不起她的兴致,常常一曲没完就分道扬镳了。甚至还有男人认为她是三陪女郎,边跳边还对她动手动脚,说些污浊肉麻的绵绵情话,吓得她心惊肉跳惶惧万分,最后只得落荒而逃。
许静如一连换了几个歌舞厅,最终在“野玫瑰”才似乎找到了感觉。这是一家档次相当高的迪厅。来这里跳舞的人文化品味都很高,连陪舞的小姐都是温文尔雅莺歌燕语超凡脱俗精致漂亮,让人一进舞厅就觉得眼睛为之一亮,仿佛进入了人间仙境。此外再加上舞厅里典雅的装饰、金碧辉煌的灯光,那种意韵那种感觉真是震撼而又无法叙说。当柔美妙曼的音乐声响起,当迷离诱人的五色灯光旋起,是神仙也要被这如诗如梦的融融意境迷醉了。这里播放的都是古今中外的名曲儿,什么杜鹃圆舞曲、蓝色多瑙河、步步高、旱天雷、彩云追月、春郊试马等应有尽有,而且每放几曲都要来一阵疯狂酣畅的迪士高。许静如就是在这种酣畅淋漓的扭动摇摆中,忘却了她的不如意婚姻带给她的烦恼与委屈,并在不经意的偶然中,碰上了令她怦然心动魂荡神摇的男人章一平……
三
许静如终于看见她此行的目的地——野玫瑰歌舞厅了。她的心不由得再一次地悸动起来。歌舞厅门前那五彩缤纷循环闪烁的霓虹彩灯,似在向她挤眼调情;舞厅里传出的轻歌曼舞的奇妙音乐,像是在召唤她,催促她快些进入那香甜醉人的梦境。她的记忆像一条倒流的河水,哗哗啦啦地回到了她和章一平初此相见的那天晚上,她的两眼不禁湿润了。
许静如现在依然清晰地记得:那是她第一次来野玫瑰歌舞厅跳舞的晚上。那天晚上,她刚在一曲疯狂的《野人》迪士高旋律中挑了个翻江倒海天倾地覆。之后,她香汗涔涔地回到座位,要了杯雪碧慢慢地饮着。少倾,一曲优美的华尔兹舞曲响起。一位英俊潇洒的男士飘然而至,彬彬有礼地请她跳舞。许静如抬起头来,不禁吃了一惊:这不是刚才唱歌的那位吗?此人准定时文艺演唱团体或者是文化部门的,最起码是受过专门声乐演唱的训练。他的歌唱得多好啊!《霸王别姬》、《榕树下》、《心太软》、《糊涂的爱》、《心雨》、《长相依》、《爱无止境》……他一首接一首地唱,那充满磁性和质感的浑厚嗓音令人怦然心动神清气爽,每唱完一曲都赢得了一阵热烈的掌声。此时,许静如虽然感觉浑身疲惫,却不忍心拒绝他的好意,就起身随他跳了起来。许静如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舞技居然和他的歌一样美好。她很快就被他那优美的舞姿、高雅的谈吐和善解人意的骑士风度迷醉了。
本来,许静如的舞技也是不错的,她在她的那些同学朋友当中堪称舞后。可是她却老感觉跟不上这位骑士的舞步。每当此时,他就会对她歉然一笑,然后适当放小舞步的幅度,并且手上用力,让她自然而然地跟上来。这种骑士式的呵护令许静如十分感动。他身材挺拔伟岸,个子正好比她高出一头,俩人搭档可说是最理想不过的舞伴儿。许静如在他的有力拥带下前摇后摆左转右选,两人心有灵犀配合默契简直可说是天衣无缝。她的白色连衣裙和他的天蓝色绅士衫淡青色直筒裤互相映衬互为点缀你缠我绕妙染成渠,在偌大的舞厅里旋起一个又一个优美绝伦的美之涟漪。跳到最后,其他的舞伴都停止了动作,等到阵阵掌声响起时,他们才恍然醒过神来:原来舞厅里只剩下她和他在做舞蹈表演哩!
中场休息时,他要了两瓶冰镇啤酒,两人慢慢地喝着聊着。在许静如的试探询问下,他忧伤地告诉她:他叫章一平,出生于一个县城的职员家庭,现任市文化局艺术科长兼文化艺术学校副校长。他在单位上工作一帆风顺,但在家里却如履薄冰度日如年。他之所以为此难过的原因,是因为老婆是个副市长的女儿。他大学艺术系毕业分配时,曾通过一位亲戚找这位副市长帮忙。谁知这位副市长却看中了他,要他首先答应娶她的女儿为妻。他迫于无奈只得答应。两人结婚后,这位又矮又胖又刁又懒的市长千金,总认为他现在的一切是她老爸的功劳,因而在家里专横跋扈颐指气使,稍不如意就喋喋不休地吵个没完没了,害得他晚上想看点书或写点东西都难以如愿。他实在忍无可忍又不敢和她闹翻,就只好借口工作,逃匿到歌舞厅里消磨时光……
许静如慢慢地啜着清啤酒,静静地听着章一平忧伤的叙说。她的心里不由涌动起一股同病相怜的同情:真想不到如此多才多艺潇洒俊逸的男士,心中也有这般难以启齿的家愁与苦衷。她似乎已经把他当成了情感上的知己和朋友了。受一种忍禁不住的欲望的驱使,她也向他讲述了她的不如意的婚姻及眼下生活的窘迫。她告诉他她叫许静如,几年前落榜后一直待业在家。她曾经追求过美好的爱情,向往过一种轻松自如无忧无虑的生活。然而,当两位教师出身的老人为她的工作之事碰得头破血流,为她的高不成低不就的婚姻大事愁得双鬓渐白的时候,她不得不放弃了虚妄的幻想,开始变得现实起来。最后在父母的主持下,她选择了岳勇作“朋友”。她之所以同意了这门婚事,完全是从工作考虑:岳勇虽然身体矮胖相貌平平,但其父母却是外贸局的副局长和中层干部。结婚前,岳勇对她信誓旦旦,说婚后一定把她调入外贸加工厂。那是一家效益很好的企业。岳勇高中毕业后就进去上班了,而且很快就当上了财务科长。结婚后岳勇虽然兑现了诺言,她如愿以偿地进了那家工厂当了收银员,以上班工资就五百元。结婚宴席上,同学朋友都说她算掉进了福窝里了!许静如心里只有苦笑:谁能够知道她心里的苦楚与委屈啊!但她事后又想,不管人长得咋样,只要心里待她好就行了。然而,她却根本没有想到,结婚之后岳勇竟然会那样对待她啊!
许静如想到和岳勇结婚之后所受的专制待遇,隐忍不住地泪如雨下……
四
野玫瑰歌舞厅里依然乐声如浪欢声如潮。虽然此时来这里玩的人还不是很多,但舞场上的劲歌狂舞已经开始了。圆型的吊顶灯款款旋转,向外飞洒着忽明忽暗的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光环。音箱里正播放着《野狼》迪士高的强劲旋律。四、五对年轻人正在朴素迷离的色光和节奏明快的音响中忘情地扭动着。场边的休息椅和四周的卡座里,也已经三三两两地坐了不少的人。
许静如站在总服务台前,向着舞厅搜寻了一番:怎么没有章一平的影子?她焦急的看了看腕上的瑞思达翡翠坤表,不仅自己笑了:她竟然比预定时间早到了半个钟头!她不由自己偷偷地脸红了:还说自己不能表现出主动呢,这不是主动又是什么?甚至是有些迫不及待的意味了,以至于魂不守舍地看错了时间!所幸没有让章一平看到,要是那样岂不成了他的笑柄?没有办法,只有坐下等啦!
许静如苦笑着摇了摇头,穿过散落放着的座椅,走到舞厅最靠里边的那个卡座。幸好,这里还没有被人占去。她喊小姐要了两盘瓜子甜果和两罐雪碧,慢慢地啜着,等着她的心上人章一平。她和章一平,上次就是在这个卡间里谈了很多很多,并由此产生了同情与好感,慢慢发展成了眼下这种关系的……
许静如记得那天晚上,章一平就坐在她的对面缓慢而忧伤地讲着。她用两只手的十个指尖,把玩旋转着高脚玻璃酒杯的杯底,静静地听着他的倾吐。由他的不幸婚姻联想到自己的不幸婚姻,一阵酸楚禁不住涌上心头。玻璃杯中有个女人和她阴郁地对视着,她顿时感到一阵猛烈的心颤:这就是我吗?这个一脸疲惫憔悴,额头和眼角上已生出细微鱼尾纹的年轻女人就是我吗?可是我才刚满二十六岁啊!这都是那场该诅咒的婚姻留给她的印记啊!
许静日那天晚上,就这样想起了她的那场不幸的婚姻,就忽然抑制不住地泪如雨下了:那是怎样的一场婚姻啊!简直可以说是不堪回首。许静如扪心自问后承认,假如说结婚之前她对岳勇还有好感的话——因为他毕竟为她找了份不错的工作,那么结婚之后这一点点的好感就逐渐杯厌恶销蚀和代替了。她万万没有想到岳勇会是那样一种人,会是那样一种对她独断专制和变态肆行的一种人,比如说婚后岳勇要求她,上班必须一起去,下班必须一起回。他不仅白天不叫她单独外出,晚上就更不准她离开半步了。她以前喜欢唱歌跳舞的爱好全被他禁止断绝,只能日夜守在他的身边,供他一个人欣赏和“享用”。偶尔同学来玩,他不凉不热地给人家冷脸:上下班时碰上过去的朋友,过后他都要一一盘问:那人是谁?在哪儿上班?你们过去是啥子关系?事后还要逐一对证,弄得同学和朋友们渐渐都不理她了。许静如为此不知和岳勇吵过多少回,但是他每次都是嬉皮笑脸地对她说,这都是因为他特别地爱她。闹到最后她总是被他软磨硬缠得先没有了脾气。更让许静如不堪忍受的是岳勇对她的不尊重和性事的不卫生。他想要她时根本不征得她的同意,也不考虑她的感受和需求,只是一味强拉弓硬上弦,事情一毕翻身呼呼睡去,留给她一腔的怨恨和厌恶。从外面出差回来,也不管是白天还是夜间,只要她在家,一进门放下旅行包就要来事儿,既不洗澡也不预热,即使她正例假也不放过。有时岳勇喝醉了酒,还用各种各样的姿势要她配合。许静如实在忍受不了,就回娘家“避难”。二老问她为了啥?她死活无法说出口来。于是两位老人就“感恩”、“报德”地说出岳家的千般好来,再加上岳勇随后提酒掂烟赔情道歉地活磨私产,真叫她恼也不是怒也不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最后只得打起白旗缴械投降,乖乖被岳勇押回家来。
许静如认为:她和岳勇的那场不如意婚姻发生根本性转折是在那次“打架”之后,那天晚上岳勇的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使许静如彻底明白了她在岳勇心中的位置,也使她第一次动了真气。那场大气是由一场没完没了的麻将引起来的。岳勇生来没有别的爱好,唯一的嗜好就是打麻将。许静如和他结婚之后,他几乎不隔天地和他那几个狐朋狗友,在他们那个两室一厅的小客厅里一打就是半夜或通宵。每逢此时,许静如就得默默地守在一边为他们烧茶倒水,半夜还得为他们加餐做饭。那一次,是她实在熬不住了,就偷闲去卧室小憩一会儿,谁知竟睡着了。朦胧之中听得外边叫她添茶,就懵懵懂懂连忙起身,进厨房提了水瓶匆匆去添,岂料想一个不小心添到茶杯之外,溅得牌桌上热水四溢,烫得几个牌友纷纷躲避,把身下的凳子都带到了。许静如根本没有想到一向对她温软热粘、嬉皮笑脸的岳勇居然会勃然大怒,当众将她一掌扇倒在沙发上。许静如被扇醒了,她好像不认识似地盯了岳勇一眼,然后突然翻身而起,像头母狼朝岳勇扑去。两人被拉开后,牌场自然也不欢而散。那天晚上,许静如昏天黑地地伤心至极地哭了一夜,任凭岳勇故伎重演百般哄骗她都置之不理。次日上班后,她依然怨恨难平,就偷偷跑到市公疗医院,将已怀了三个月的孩子做了人流。此举的结果可想而知,全家一下子进入冷战状态。岳勇从此对她形同路人。公公婆婆也开始冷淡对她。许静如虽然事后有些后悔,但事已至此,也只好僵持下去了。
让许静如始料不及难以接受的更大的暴风雨接踵而来。首先是外贸形势由晴转阴,外贸局转为公司进行缩编,岳勇的父母相继提前退休,进而是加工厂亏损倒闭,岳勇和许静如双双下岗回家。家里一下子像塌了天,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做生意吧,没有本钱;向父母要吧,抹不下脸。岳勇也不跟许静如商量对策,只是一个劲儿地喝酒打牌长吁短叹。一个辗转反侧的不眠之夜醒来之后,岳勇突然对许静如说,他要去在深圳某公司当副总的一位同学那里一堂,能干了就在那里呆一阵,不能呆再回来慢慢想办法。
岳勇真的去深圳走了。岳勇前脚走,许静如后面就欢呼起来:她终于挣脱了束缚与羁绊,获得了绝对的自由自在。她一个人在家里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吃够玩够睡够了,忽然想起该给过去的同学朋友联系一下,没成想得到的全是哼哼哈哈的敷衍应付。于是她就不打了,她知道这几年她和大伙生疏了。想回娘家住几天吧,又不想听二老的唠唠叨叨,不想看他们的愁眉苦脸,更不想让他们知道她现在的窘状,再叫他们为她操心。可是这无所事事寡淡无味的无聊日子如何打发呢?许静如就忽然记起了她结婚之前经常去玩的歌舞厅,那颗冷寂已久的心就不由自主地搏动起来。天还刚挨黑儿,她就隐忍不住地化了个淡妆,心急火燎地走上霓虹如昼的大街,走进了欢声如潮的舞厅……
许静如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她后来在歌舞厅里会有令她激动不已喜出望外的梦幻般的奇遇和收获……
在许静如和章一平初次相遇的那个梦幻般的夜晚,他们都将各自的不幸婚姻与窘迫境遇和盘托出后,两人就那么同病相怜意味深长地久久相对无语,然而又似乎有无数的话语相互倾诉,但又找不到切入话题的突破口。直到舞曲响起,他才邀她又进舞池。
他和她跳了一曲又一曲,不管是华尔兹伦巴吉特帕恰恰水兵舞探戈迪士高踢踏舞什么都跳。他们就这样一曲接一曲地疯狂地跳着扭着旋转着摇摆着,仿佛要把一切的烦恼旋掉摇掉,把一切的苦楚统统扔掉。他们谁也不想停下来,一直跳到舞厅关门,他才把她送回家去……
五
歌舞厅里的迪士高舞曲停了。随之而起的是那曲舒缓优美的《蓝色多瑙河》。一对对中老年和青年情侣携手进入舞池,开始相拥相抱地摇曳起来。
许静如谢绝了一位男士的邀请,抬腕看了看表,时针正指着九点半钟。他怎么还不到呢?他说要分秒不差地准时的啊!她有点气恼,甚至闪过想一走了之的念头,让章一平也尝尝等人和扑空的痛苦滋味儿!但她最后又忍住了。她想:他也许是临时被什么事情耽误了。但他一定会来的,她相信他不会骗自己。他和她已经有了两次约会和深谈,她的直觉告诉她:章一平不是那种无情无义没肝没肺的男人,恰恰相反,而是那种热情正直,敢于铁肩担道义、石榴裙下死的少见的情种。而且更重要的,他今晚要告诉她关于她的重要消息,她怎能不等下去呢?她的思绪不禁又流回到她和章一平第二次约会深谈的梦境里……
那时许静如和章一平第一次相见时隔不久,她和他就又相聚于野玫瑰舞厅。许静如当时觉得:虽然她和章一平只有一次的偶然的知遇,却已经相知得犹如老朋友了。他俩第二次会面后没有任何的寒暄,只有两双眼睛心有灵犀地对视一闪,就此时无声胜有声地贯通融洽了。随后,他就牵着她的手漫入舞池。就在两人随着缓缓而起的乐曲慢慢起舞时,章一平突然凑近许静如的耳旁悄声说:“许小姐您今晚真是太漂亮太迷人啦!”许静如顿感心头一热,不觉一抹绯红飞上两颊。这句话叫她好感动!岳勇就不会说这样的话,结婚几年来他就没有说过一句。哪怕只是一句也好啊!但他没有。许静如更惊异的是章一平的细心:她今晚出发之前的确认认真真地画了粉妆,不是浓妆,而是那种不漏痕迹的不细心就看不出来的淡妆,而且居然让他看出来了!她佩服章一平的眼力,同时也为自己的美丽依旧风韵犹存而感到自豪。许静如对自己的美丽是最清楚不过的,因为从中学到高中她都是令女同学暗自嫉妒令男同学竞相追逐的班花校花。可是谁会料想得到,她这朵鲜花怎么会鬼迷心窍鬼使神差地嫁给岳勇那样毫无特点毫不出众毫无文化气质的人呢?章一平的一句话竟使她情不自禁地激动起来。她激动地红了面庞飞了一个媚眼声嗔道:“是吗?”章一平趋势搂紧了她的腰道:“是,并且不是一般的漂亮一般的迷人,而是那种叫人神清目爽心荡神摇的漂亮,那种叫人想入非非难以自持的迷人!”许静如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热烫,差点没有晕倒在章一平的怀里。她只是红着双颊狠狠地剜了他一言道:“去你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就随了他有力的手臂的导引,疯狂般地旋转起来,一直跳到精疲力尽下场休息。
休息时,他和她仍然是一边啜饮料啤酒一边闲聊。喝了一会儿,章一平像是很郑重很认真地对许静如道:“许小姐,你实在是太美丽太迷人了!以你这样的身段相貌,以你这样的歌舞才情,要是经过一定的训练,肯定会有建树的。你嫁给岳勇那样的丈夫真是太可惜了!这些年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过来的?”许静如再一次地感动起来,同时心底又浮起一股浓浓的忧伤。她望着章一平顿了好久,才泪眼迷离地对他说:“原来我心中的白马王子,并不是岳勇那样的人,而是……”她本来想说:“就像你这样子的。”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太露太直不妥当,就又改成了:“唉,不提他了,要是早认识你几年就好了?”章一平闻言似有所动,就进一步关心地问道:“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包括婚姻和工作。”许静如摇头叹道:“不知道。我还没有认真想过。”章一平问:“你想不想到我们文化艺术学校工作?”许静如一听一怔,脸上和眼里都放出光芒,但很快就又熄灭下去:“咱哪有那样的福份啊?”章一平说:“要是有人——愿意帮忙呢?”许静如一愣:“谁——”章一平就轻轻地握住了她平放在茶几上的手:“你若有意,本人定当全力相助。”
许静如听罢此言,简直要承受不住由此而带来的喜悦,禁不住一阵春情摇动,绯面红成了一朵春桃花,忙站起身朝章一平抱拳施礼道:“若能如此,小妹就先谢谢老兄了!”说罢斟了满满一杯啤酒递了过去。章一平接过一饮而尽,然后红着眼睛盯着他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但是事情如果办成,不知你要如何谢我?”她飞快地瞟了他一眼,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觉两颊立即火烧火燎起来,就低下头吃吃笑着嗫声道:“这事儿八字没一撇呢,就……等着办成了,我……自有办法谢你!”言毕,秀脸早已涨成了紫茄色。
那天晚上,他们又一直一起跳到很晚。当然,他又亲自把她送到家门口。他拥抱了她,她没有拒绝。因为他在路上告诉她:他回去就去活动她工作的事,等有了眉目,他再约她相见。
六
许静如在野玫瑰歌舞厅里足足等了一个钟头,歌舞厅里的舞曲停了又响。响了又停。许静如在响响停停的歌曲舞曲声中百无聊赖寂苦难熬。她几次欲走又止。但她又实在不想放弃这次至关重要的约会啊!就在她实在等得忍无可忍,痛下决心准备起身离开时,她看见章一平满头大汗地从舞厅门口奔了进来。
章一平一见到许静如就把她抱住了。“真对不起,我来晚了!”许静如故意噘起小嘴儿,假装生气地推拒着:“你是不是忘记今晚的约会了?是不是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看你都想到哪里去了,我真是有特殊情况!”章一平紧紧地抱住许静如,小声而又急切地向她解释着他今晚来迟的原因。他告诉许静如:自从上次两人分手之后,他就一直忙着活动她调动的事。只是中间去南方出了一趟差,他前天夜里才慌慌张张赶回来。回来之后就又赶紧接着做工作。今天晚上还在和局长说她的事儿哩!他没有忘记今晚的约会,更清楚地记得今晚约会的准确时间,但他总得让局长说句囫囵话儿,总得今晚给她一个交待呀!许静如听到这里,心里的气儿才消了下去,脸上又现出妩媚诱人的笑魇。她又恨又疼地伸出纤细修长的雪指,在章一平的额上捣了一下,红着脸娇嗔到:“我想你也不至于这样坏!”言罢,两人就下到舞池跳起舞来。
这天晚上她和他只跳了两曲华尔兹,就坐下喝起啤酒来,两人依然是边喝边说。章一平边喝边意气风发地告诉许静如:他已经摸清了文化艺术学校的情况,那里正好有一位辅导少儿舞蹈老师调走了。他也和文化局领导讲了她的情况,领导也同意让她先去代课一段儿。她基本功很好,只要稍加培训就能胜任。他准备马上落实培训的事儿,等在艺校干上一段后,调动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这些全都包在他身上……
许静如简直要被章一平的喜讯激动死了。一股从没有过的感激之情催动着她,让从来很少喝酒的她频频举杯与他相碰。两人边碰边喝边说,又无比忧伤地谈起了各自的婚姻。章一平说他恨死了他现在家中的那只母老虎,说他要是有像许静如这样的女子相伴终生就死而无憾了,还说等把许静如的事情办成了,他也要调去艺校工作,两人要朝夕相伴携手共创一份辉煌事业……许静如被章一平的真诚描述感动得热泪盈眶。她表面上看,只是被动地默默听着,实际上她的心里早已变成了大浪涛涛的海洋。她在心里想到:她以前咋没有遇到过像章一平这样既多情又热心的男子呢?要是能把岳勇换成章一平就好啦!她甚至脸红心跳地想到:只要章一平能够和他的母老虎离婚,她就敢提出和岳勇离婚,然后就去追求章一平,假如她和他能成为一生相守的伴侣,那……许静如在心里笑了,人又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乜斜着眼笑瞟着章一平,又和他满满地碰了一杯。
那天晚上,她和他就这样碰着喝着说着想着,两人都喝了很多很多的酒,一直喝到舞厅打烊撵人。
七
从野玫瑰歌舞厅里出来,许静如知道自己完全醉了。她简直可以说是半倚半靠在章一平的怀抱里,一摇一晃地走回她家所在的那栋破旧不堪的家属楼的。
此时已是夜半时分。世上的万物大都已沉入黑黝黝的梦境。两人相拥相抱地站在黑暗里,许久都没有分开。后来,许静如从章一平的拥抱中挣脱出来,醉意朦胧地悄声说道:“谢谢一路护花的辛苦。再见!”然后缓转过身,摇摇晃晃地扶栏上楼。章一平忽然在后面道:“难道不请鄙人到贵舍一拜?”
许静如站住了,心里一阵欣喜若狂:这正是她此时此刻心中所想啊!于是转身扭头缓声说道:“只要不显草舍寒酸,就请屈身上楼!”章一平得令,随声趋到旁侧,搀着许静如的胳膊拾级而上。
进到屋来,许静如就醉倒在沙发上。章一平此刻成了这间房屋的主人,极其麻利地为许静如沏茶倒水擦脸拿枕。然后,自己也倒一杯水慢慢饮着。许久许久,才长嘘一声站起身来对许静如说:“你……休息吧!我、我该走啦!”许静如闻言,挣扎着爬起来,对着章一平飞快地闪了一眼,脸颊飞红着叹了一口气,捂着额头摇晃到门边,为他缓缓地扭开了门簧。章一平迟迟疑疑地看着许静如的脸色,无比沉重地拉开了房门。
许静如如释重负地长嘘了一声。忽然砰地一声,章一平又猛然把门关上,回身一把将许静如抱住了。
尽管已经有了思想准备,许静如还是被章一平的突然之举弄得惊异至极。她渴望着这一幕,然而当她所渴望的这一幕突然来临时,她却又有点手足无措。许静如就像一只突然被缚住的小鹿一样徒劳地挣扎着。但是,这种象征性的扭动挣扎,反而刺激鼓舞着章一平将她搂抱得更紧。
许静如被搂抱得简直要喘不过气来,渐渐地连扭动推举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被动接受着章一平铺天盖地疾如雨箭的亲吻。这种狂暴肆虐密疾如雨的急吻,啄在她的额头她的两颊她的耳后她的颈胛,让她心跳让她气短让她眩晕让她窒息。章一平的狂吻最后顽固地定位在她的唇间。许静如实在被吻得喘不过气来,只得香唇微启,不想那强劲的男舌居然乘势而入,在她那温润软热的口腔内云天雾地地搅动起来。许静如开始阵阵地悸颤,慢慢地浑身瘫软瘫软,最后觉然得像被抽去了骨头,像一条曲蜿扭动的蛇一样缠在了章一平的身上,只剩下一只精巧的香舌忽进忽出,被动地应和着男舌得进击。
突然,章一平猛地将她抱离地面,走进卧室踱到床前,两个紧紧搂抱在一起的人,就像一颗突然被连根锯断的树干一样,轰隆一声倒了下去。
许静如被一股强大的看不见的神秘电流击倒了。她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她正被章一平带向一个无法言说的妙境。她先是觉得自己由一只僵硬的蚕蛹,渐渐舒变为一块松软的泥团儿。再接着泥沙沉了,又缓缓变成一曲温软怡静的湖湾,在那温软怡静的湖水上面,有一支充满灵性的精巧小舟,在轻轻地犁波耕浪随意飘摇……
过了一小会儿,湖面上气疯了。这只是一阵微微的煦风。水面上漾起粼粼的细波。小舟在轻波细浪间不安分地摇荡起来,摇荡起来……又过了一会儿,湖面上的风渐渐大了,水面上顿时涌起滔天大浪,天地间变得一片迷朦混沌,没有了山水花草,没有了日月星辰,只能听到盖地疾风的粗重呼吸和铺天浪花的哗哗欢叫……她所乘坐的那只精巧的小舟,一忽儿被抛入幽深悸颤的湖底,一忽儿被推上银光四射的浪峰,宇宙间失去了一切理性的概念,只剩下狂风与巨浪合成的充满激情的惊天动地的大合唱……
这场惊天动地的狂风巨浪刮了很久很久,突然间极光一闪,一声巨响,小舟爆裂成了无数个金光闪闪的碎片儿。许静如在感觉小舟爆裂的那一刻,觉得自己也发生了爆裂,有一湖温软怡静的清水猛然碎裂为无数个晶莹透明轻盈如絮的小水点儿,云雾般飘飘摇摇地飞向那个不可识知无法言说的仙界,飞向虚无缥缈的不存在……
许静如在爆裂前意识尚为清醒的最后的瞬间,她甚至还怀着一种怨幽嫉恨问自己:为什么岳勇以前没有让她体验到这种神秘而不可言说的极乐境界呢?她想:事后有机会一定得好好问问岳勇。但同时她又否定了自己:也许以后再也用不着问他了。
八
次日九点多钟,许静如才从香酣的睡梦中醒来。她睁眼摸了摸旁侧,章一平用过的毛巾被上还留着些许的温热。于是,惺忪的双眸餍足地一笑,又咋咋香唇翻身呼呼酣睡而去。
等到许静如睡足睡够彻底清醒过来,已是下午五点多钟。草草吃了一点东西,天色又已暗了下来。她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想再见到章一平的欲望。她想给他家里打电话又不能打,因为他说过,不能打他家里电话找他,他老婆是只母老虎啊!他单位的电话也轻易不能打,而且早已是下班时间了,只有打他的手机了。号拨通了,服务小姐说此机早已停机。怎么办呢?去歌舞厅找!他说他有时间,一般都回去夜玫瑰歌舞厅玩的。
夜玫瑰歌舞厅依然彩灯如霓欢声如潮。已停的男男女女在迷离闪烁的灯影和妙曼悠扬的旋律中痴迷而忘情地摇摆扭动着。许静如提不起丝毫唱歌跳舞的兴致,一个人呆呆地坐在角落里,不管谁的邀舞一概拒绝,只是心急如焚地等待着一个人的出现。但是令她失望的是,直到舞厅关门都没有看见章一平的影子。
一连三天都是如此。一个阴郁的想法漫上许静如的心头:难道……但随即又被她坚绝地否定了;也许是他家里或单位有时,也许是他出外公干了呢?又是三天过去了。备受煎熬忧郁的许静如再也隐忍不住,就按照章一平所说的单位名称,接连给市文化局和文化艺术学校打了两个电话。对方的回答残酷得令人难以置信:他们的文化艺术学校曾经有这么个代课老师,但他已于几天前办了辞职手续,到海南跟朋友开公司去了。许静如愣怔了片刻,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脑子空白了好一阵,才忽然想起什么似地懵懵懂懂地问:“那……他的家属呢?”“他哪有什么家属?听说他结过一次婚,女方是农村的,后来不知咋的又离了……”
许静如病倒了。她是被灵与肉双重猛击推倒的。那种难以言说的切肤之痛使她惶惶不可终日,夜夜难以成眠。许静如心里一阵阵地发冷发烧,身体迅疾地憔悴下去,最后进入一种恍恍惚惚迷迷糊糊的呓症状态。她一连两天不吃不喝地只顾闷睡。她宁愿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死去。
第三天清晨,一阵激越的电话铃声将她从混沌中惊醒。许静如像茫茫大海中的溺水者,突然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一个激灵掀被而起。然而令他失望的是,耳机里传来的是她并不愿意听到的既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我在深圳呆着不中,过两天回去,咱再慢慢想办法吧!”
许静如彻底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她拥着被单呆呆地坐床头苦思冥想着对策:她这些天来所经历的一切,该不该对岳勇说呢?也许她真的得静下心来,好好理一理自己的爱情轨迹,来一个理性的决断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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