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天妒红颜江正川

发表于-2009年01月12日 中午12:51评论-2条

(上)

引子: 

飞机快起飞了,萧平小声嘱咐着刚与自己办结婚证不到半个月的丈夫赖福林:“安全带别系太紧,身子朝后仰一点。”他听了有点不快:“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但嘴里说着,眼睛却还四处张望着,显得有点紧张。第一次坐飞机,呵呵!何况还是移民到一个富裕的加拿大。他早听说了,那地方活脱脱地是个“大家拿”!在那儿即使不打工,光靠社会福利也比在厂里拿那几个工资舒服的多。

摆弄了好一会才给扣上。“好啦!”说完用肩膀撞了撞新婚的太太:到那我可全靠你了,我又不会讲外国话!

萧平两周前才从那飞来……

外面纷飞的大雪已下了一个多星期,可显得有点空旷的候机大厅,暖气却似乎没有开足。躺在担架上的萧平缩了下脖子将大衣裹紧了点,朝推着她的两位机场护士小姐点点头说:“多谢了!”

“别说话,外面风大。”左边扶着轮椅的小姐为她掖了掖大衣领子笑着说。一行人就匆匆走进绿色通道……

飞机爬高后,舷窗外的苍穹深蓝深蓝,显得讳莫如深。只是远处不知什么地方透出那一抹堇色的光束,将机翼的轮廓清晰地勾勒了出来。可下面视线所及依旧是灰蒙蒙的、厚厚的云层。萧平在椅背上挪了挪身子想靠得更舒服些。“太太,我能帮您做些什么吗?”空中小姐弯下身子关心地继而问道:“我能给你拿张毛毯吗?”

“好。谢谢!”萧平温柔地笑了笑。刚服了药,迷迷糊糊的,不由想起迈克嘱咐服药后要注意保暖的话。现在裹在毛毯里当真觉得暖和多了。脑海里不禁浮起了他那总让自己觉得有点滑稽的山羊胡子。迈克是市里唯一一所医院的主治医生。还是三届市议员呢!可虽然资格很老,却正当中年,比自己还小一岁。半个月来,他再三劝自己晚点成行。但自己心里总是不安,执意赶回国将那桩心事了结。为此,迈克在风雪中开了三小时的车,将她送到多仑多机场。倘若不是夜间开车回去危险的话,他还要坚持送她上飞机的。但心里总还放心不下,临别时特地关照机场人员,请照顾好这位刚动手术不久的她。

萧平是五年前来加拿大的。由于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就此离别了让她至今还常常被恶梦惊醒的那个小城。一切如愿以偿。终于摆脱了!摆脱了那不堪回首的过去。然而:只身来到这异国他乡可并不是人人都能适应的。而她不然。她到了北美简直象是到了心中一直向往的故土。这里太适合她“生存”了!没有嫉妒,没有诽谤,没有成见,也没有血统的划分和背离;更没有没完没了的会议和谈话。只是没有亲人……

说她来到人烟稀少的北美是出于一个偶然的机会,那是因为她当时情绪正处于一生中最低潮的阶段,一心想摆脱眼前的一切。一位热心的朋友给她介绍认识了一个由于生性木纳,都快四十老几了还没结婚的当地工厂工人。而他在加拿大的老姐姐承诺,只要他能找到对象为赖家继香火的话,就一准担保他们移民来加拿大完婚。这对当时的萧平而言,几乎没有选择的余地。见他貌似忠厚老实,就一口答应了。岂知拿到担保书去北京办签证的时候,加拿大领事馆的经办人员只是微笑着问了几句相关的话题,就很爽快地给她盖上了那有着枫叶图案的签证章。而赖福林,却遭到拒签。

当然还有希望,那就是等萧平拿到绿卡后他再以配偶团聚为由合法移民。

机仓里很静。身边那位老太太轻轻的鼾声就在耳边萦绕。萧平侧过身子望了望外面黢黑的天空中时隐时现的星光。只见远处天边已经泛起了一抹淡青色,可那些星星却不甘就此消失,还在那眨巴着眼睛似乎想找人倾诉什么……

54年,她出生在一个早年曾经富裕过,却中道落魄的书香门第。当然:由于时代不同了,这个曾经的官宦家庭更是每况愈下。但人说湖南妹子长的水灵灵的,却又风风火火的个性惹人爱却是真的。她那颀长的身材,鹅蛋脸白里透着红晕。那年头在这小城里,这么高挑漂亮的女孩还不多见。当文革行将结束,邓公复出,百废待兴。而她作为20名优秀毕业生留校,经过短期教师培训后就被送到母校任小学教师。其实她在母校成长的经历,在那个时代可也算得上色彩纷呈令人眩目的!曾经作为地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小队员,那一曲“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甜润纯美的歌声就曾令不少人如痴如醉。自然:她一回母校就挑起了组织文艺宣传队演出的重担。还自编自导,担当了通过福建台向台湾同胞广播的文艺节目组织工作。

文革结束,百废俱兴。振兴教育刻不容缓。在那群情振奋、激动人心的日子里,电视大学、教研活动、文体宣传,无不红红火火。那个时代,长的楚楚动人可20多岁还没对象的她,自然会招来许多红娘。可是她心里已经有着一个一同分配来校的曾详。他俩由同学到同事、由朋友到密友,却不能公开交往。这里面有着许多如今的年青人无法理解的缘由。要知道在那个时代,家庭出身与成分就如孙悟空头上戴的紧箍咒,是可以随时让如来佛给你念咒语的。它们时不时会提醒你在社会中的位置。倘若两人都没个好出身,那简直就是臭味相投!别说领导对你侧目,就是那饶舌的唾沫也会将你淹没!文革刚刚结束了长达十年的恶梦。虽说天亮了!但一切并非像雨过天晴般爽朗。阶级斗争的那根弦还没被彻底放松,血统论还有市场。仍然有不少人带着昔日的惶惑与犹疑看待身边的一切。因此作为教学骨干的他们,一心扑在工作与学习上,没胆量,也没心思让相互的感情继续发展,成为人们的话柄。

当时学校延续文革晚期关于“吐故纳新”的最高指示,有一批突击提拔走上领导岗位的青年教师。其中有个金生根,由于家庭出身与成分特别“过硬”,因而一跃而当上了副校长。但人长的猥琐,满脸菜色。虽不学无术,但很受当时工宣队的赞赏。其实一个例子就足以说明问题了:当时工宣队队长提出学校45分钟一节课太长,不宜于学生走出校门到社会大熔炉里锻炼成长。要求改为30分钟。会上虽有人提出课时的安排是有科学道理的,不能轻易变更。但金生根却支持工宣队队长。说那是过去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定的,代表的是资产阶级的利益。我们是工人阶级先锋队,为什么不能推翻他们的规定?一时竟然没人敢发表异议。当然:因为这理由过于荒唐,上面最终也没同意这个提案。然而他却被校长于得发看中了!于得发因为人奸诈,到哪都难共事。几经调遣,最后到子弟学校当上了校长。但此人官瘾很大,眼里瞅着的是书记的位置。所以暗中拉拢培植自己的人选。这下,那根红苗正的金生根就让他相中了!老套路:投其所好!先给他介绍个对象。

“小金哦!我这当领导的一直为你的婚姻大事操心呢。你如果看中哪个的话,可以让我给做做工作嘛!”绕着圈子拉了段家常后关心地问道。

这正挠到了那小子的痒处:“谢谢老校长。我知道你一向最关心我的。我就是看中了萧平,可她总躲着我……”

“那没关系嘛!组织出面替你解决,我看问题不会太大。这几天我就抽时间找她去。”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班子里我最信的过的了。放心!她不就有点傲气嘛?我有办法。”

同样绕了个圈子,从工作到学习,从生活到情绪,一个急转弯:“小萧哦!我们领导班子正在为学校的发展筹划蓝图呢!象你这样的骨干教师正是我们的希望哦。将来我们总有一天要把这副担子移交给你们的嘛!你要靠拢组织呀!虽然你家庭出身不怎么好,但重在表现嘛。尽管个别领导对你有看法,但我这当校长的都看在眼里。”又若有所思般地顿了顿:“其实我们不仅应该关心你的进步,同样要关心你的生活。你也快25了吧?不小了,都怪我考虑不周。其实找个可靠的,有前途的年轻人对自己的进步是很有帮助的嘛!”

萧平忙说:“不不,我现在电大还没毕业呢。不急。”

“这同读书没关系。有个志同道合的男朋友不更好吗? 呵呵,你如果看谁适合,就让组织替你出面也行嘛!”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窗外:“其实新提拔的副校长小金这青年就很不错,你看:年轻轻的就走上了领导岗位。他好像比你大两岁吧?真是前途无量哦。我们也得关心关心他了。”说着看了看萧平的脸色:“那我先走了,还得找他谈谈。说不定好多人给他做介绍了。”

萧平对校长找她谈话原本倒没什么,只是领导对自己的关心嘛。但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下楼梯时想着想着,差点撞上低着头上楼的图书管理员罗老师。“哦。对不起。让你吓一跳了吧?”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关系。你干嘛呢?有心事吧?”罗老师捂着嘴笑着说。“没,没有哦。罗老师真会开玩笑。”说着赶紧下楼。其实学校里常有人拿她议论的。毕竟,一朵鲜花,也到了该绽放的年龄了。大家私下常常猜测着谁能幸运地将她摘下……

第二天下班后,萧平还在排练厅里辅导那领唱的小演员,于校长走了进来。“还在忙?等下你到我办公室来下。我有点事情同你谈。”说完就急匆匆离开了。萧平赶忙同小演员说:“老师有点事,你回家练,注意在唱‘我深情地望着大海的彼岸’时,视线要落在楼上第一排,不能平视。手臂在唱到‘彼岸’一词时要展开到位。不能又提前了……”完了,就赶紧去校长办公室。

“这么快就结束了?我说嘛!我们小萧做事就是效率高!”于校长说着向坐在对面的金生根一招手:“快给小萧倒杯水!”这时萧平才看到金副校长就坐在靠门边的沙发上。不禁心头咯噔一下。隐隐地感觉到了什么,不免浑身不自在了起来。

“你们两都是学校里的人才,一个是年轻有为的接班人,一个是不可多得的教学骨干。学校有了你们,我们当领导的可就放心多啦!”边说边拿个橘子递给金生根:“给小萧剥个橘子嘛!”

“不,不。我自己来”。萧平说着赶忙起身在茶几上拿了一个在手里,低着头将橘子在手心里轻轻揉捏着,在等下文。

于校长其实心里很清楚,这事情是急不得的:“小萧,今天我把你们请了来,主要是想让你们有机会好好聊一下。”顿了顿,若有所思地:“有些事情看来似乎很复杂,其实也简单。譬如婚姻大事。往往年轻人面对它会手足无措。可在我们这一辈看来,婚姻就是志同道合的结合。既为了建立家庭,又要有利于工作学习和自身政治上的进步。文革就给我们上了很生动的一课。过去那种热衷于追求小资产阶级情调的婚姻,最终毁了多少家庭哦!我们可真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说着看了看她的脸色继续说:“我们几位老领导私下都谈起过,觉得我们有责任帮你们处理好这桩人生大事。我们也考虑过好多次,从政治的角度,从个人前途,从工作需要等方方面面权衡很久了,觉得你们俩不妨相互加深下了解更好。”

“于校长……”萧平脸涨的通红,低着头想说什么。

“你先听我说完嘛!我只是代表组织先同你们打个招呼罢了。作为意见嘛!只是给你们做个参考。”接着语重心长地:“你们还年轻,很多事情往往考虑不周全。这是最让我们担心的。你小萧工作积极,认真负责。我们都看在眼里。尽管觉得你在靠拢组织这方面做的不够。但我们始终认为一个好学上进的年轻人,家庭出身虽不是自己能够选择的,但政治道路却是可以通过自身不断的改造,努力学习来争取的。我可以给你吹吹风,组织上已经考虑将你列为发展对象了。希望你别辜负组织对你的期望。”

“于校长,我现在真的还不想考虑谈对象。”萧平有点急了!关键在自己对金根生压根儿就没什么感觉,怎么说呢?或者说找不到那种所谓好感吧!因此站起身来:“于校长,我妈妈这几天不舒服,我还得回去照顾她呢。这事以后我再考虑好吗?谢谢领导关心!”

于校长听了有点恼怒,但脸上却堆着弥勒佛般的笑容:“好,那你们都回去吧!这样,小金,你送下小萧,顺便去她家代我看望下她母亲。看有什么困难需要组织出面的,能帮就尽量帮着解决下。”说着站起身来拍拍萧平的胳膊:“今天感到有点突然吧?不要紧,你考虑下。我还有个会就不送你了。”

“不用,不用。我妈没什么大病。真的。”说完赶紧抢先跨出了门。于校长连忙向她身后使了个眼色。金生根赶紧跟了上去……

学校里近来出了新闻。图书馆的罗老师逢人就说:“你知道吗?萧平同金校长谈上啦!”接着就是“呵呵!她真有眼光!这金校长前途无量呢!” 

“怎么可能?这不应了那句老话‘鲜花插在牛粪上’了”?虽有褒贬,但多数人感到的是惊讶和怀疑。萧平当然清楚,凭她那分聪明,一看那投来的暧昧目光,心里就明白了几分。

天渐渐冷了,只见操场边梧桐树上的枯叶打着旋地直往下掉,接连几天,那天空总是阴沉沉的。一天午后,萧平因为胃有点不舒服,坐在办公室里按着上腹想歇会再走。曾详在对面楼上见了就匆匆赶了过来:“怎么?哪不舒服?”说着赶紧给倒了杯热茶。“没什么。一会就好。你坐。”萧平抬头看了看他焦虑的眼神问:“你说我该怎么办?”曾详沉默不语。“他现在老盯着我不放。我不理他,他也不放过我。我再怎么解释,别人都不相信!”萧平着急地解释着。

“咳!这小子死不要脸!你不理他就是了。”说着曾详叹了口气:“于校长上个月也找过我,说要给我介绍个女朋友,据说是她父亲看中了我,托他找我谈谈的。”

“是谁?”

“我不认识。只知道是医院的会计科长,他女儿刚从黑龙江回来的。于校长说她虽然年龄大了点,但人不错,政治条件也好。要我别辜负了组织对我的关心培养。”

“他对我也是这么说的!!”萧平忿忿地说了句看着他:“那我们怎么办哦?你想下呀!“

“你就别回去了,我到值班室老王那给你煮碗面条送来。”曾详没吱声,避开她的目光,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你可别看金生根长的不怎么样,却非常有心计。于校长那句话总牢记心头:“是鲜花就有刺!没有耐心的话,象她那样的女生别说你,任谁也驾驭不了!”

“可她也太傲慢了!”他有点不耐烦了。

“俗话说‘小不忍则大谋’,要达目的就不能泄气!只要到手了,还怕她不依着你?!”于校长看着他眼睛说:“再说了,班子里有我呢!别担心!”

萧平也当真拿他没办法。那小子只要一有机会就陪在她身边,一到下午就早早到排练厅,泡水擦椅子,什么都弄的有条有理的。一会送两个橘子来,剥好放在椅子上,一会端杯茶来递到她手里。刮风下雨,送她回家。有事没事拎袋水果就往她家跑,说是看看老人家。撵也撵不走,甩也甩不掉!常言道“抬手不打笑脸”!一个词:拿他没辙!不出一个冬天,罗老师见了她就说:“什么时候吃喜糖哦?”简直让自己哭笑不得。可这事在别人眼里却已经成了事实。你看,连校长都默认了。那还有假?何况金生根越是见有人在边上,他越是殷勤。还动不动背着她在下面办公室里“我和小萧……怎么怎么”地四处张扬。所以任萧平怎么解释,面对的却都是怀疑的目光:“你别逗了!学校里谁不知道呀?我们都等着吃喜糖呢!”

说来也奇怪,那年头的婚姻在很大程度上是“口碑”促成的。而领导的态度就是舆论的导向,舆论也就此能左右任何事态的发展趋势!任你还怎么犹豫、掂量着拿不定主意;任你心中恼怒,但脸上显示的却是无奈。让你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害怕舆论,害怕舆论的嘲讽,害怕舆论的尖刻。这是如今的人们怎么也理解不了的。更何况,组织出面了!

大过年的,于校长带着班子破天荒在团拜之余来到了她家。一阵寒暄过后。就径直同萧平的老母谈起了他们的婚事。老太太哪见过这么个阵势?女儿的婚姻竟然惊动了学校领导!就只剩下唯唯喏喏“高攀了,高攀了!”那两句挂在了嘴上…… 

而萧平,终于在组织同她多次的“促膝谈心”后,递交了思想汇报。寒假刚要过完,于校长就正式找她谈话,还提醒她可以写申请报告了。“现在国家号召要建设四个现代化,我们年轻人首先得端正态度,紧密地团结在党的周围,把我们的工作搞得好上加好!在这种形势下,你们组织一个模范家庭对我们的工作都会起到表率的作用。给我们年轻人树立一个榜样。我看五一就办了吧!我让行办先给你们将结婚登记证明开好。”于校长身为副书记,自然是代表组织表的态哦!听:这都提到政治高度了!还能怎么样?

喜筵规模不大,因为那年头还不兴排场。但有关领导自然是都要请的。不过,来的就只两个,于校长同后勤主任。老书记当初就谢绝了邀请。因为她不愿意,或者说不忍心看到这结果。而老同学就来了俩。曾详寒假前就被调到二小去了。说是要加强那儿的师资力量,况且萧平自然也没邀请他。而其他的都推说有事走不开……

洞房:从不喝酒的金生根一头歪在新床上,那张黄黑色的脸庞被酒精烧得红里透黑。含混不清地嚷着:“给我杯冷开水,快!”可等新娘端过水来,他却已呼噜开了。疲惫不堪的萧平替他将鞋子脱了,将腿搬到床上,接着和衣躺了下来。幽暗的灯光将新房笼罩在一抹鬼魅虚幻的色彩里。那娘家陪送的三五牌台钟正敲响午夜的最后一响……

迷迷糊糊的萧平心里忐忑不安,总觉得有个梦呓般的声响在耳边悉悉嗦嗦地缠绕不去。突然:一股酸臭味直喷脸颊,让自己觉得喘不过气来。随着一阵热烘烘的,带着唾沫飞溅的喘息声,衣襟顿时被撕扯开!紧接着,两只颤抖的手在自己赤luo的身躯上摸索着,死劲地掐着自己的ru*房。“呵呵!你跑?你跑的了吗?”只听得金生根气喘吁吁地低声吼着。蒙胧中,那眯缝着的,通红的双眼带着一丝嘲笑。萧平一下惊醒了!本能地双手使劲一推,腿用力一蹬!那个黑影一骨碌从床边滚了下去。

“什么?你敢动手?老子就不信搞不过你?”那黑影叽叽歪歪地猛地从地上窜了起来,只见他哗啦一下,把她匆忙中蒙上的棉毯连人一起从床上给拽了下去……

三天婚假加五一劳动节的假日,萧平没出过一次家门。别说金生根不让她出门,就算是由着她,可眼窝一圈青紫,嘴角带着伤痕,浑身酸痛难忍的她也不敢见人。新婚第二天,他就给她立了三条规矩:不准同男同事嘻嘻哈哈,不准单独同男人在一起,不准晚上出去!“你凭什么限制我的人生自由?”萧平压低嗓门叫着。“哼!你要自由?那你傲呀!我看你能傲到哪天?”金生根拿条皮带将冷不防被按倒在床上的她捆住两只胳膊,恶狠狠地说着:“你怎么不嚷了?嚷呀!让大家听听多热闹?你不要脸我更不要脸!”

萧平一下给懵了!她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有着这番恶毒的嘴脸!过去,自己心底里确实有点瞧不起他。记得一次他在全校教师大会上做时事报告,当念到“苏修高官每人都有一套别墅”时,竟然把“别墅”念成了“别野”。听到下面传来的窃笑声,他还特别加重语气解释“别野就是小洋房!”,就此引起一阵哄堂大笑……然而那只是读了个错别字,或者充其量只是不学无术罢了。却丝毫没发觉其内心的卑劣及无耻。这时的萧平,只是两眼瞪着他,就象面对一头面目狰狞的野兽,让自己深深陷入恐惧之中而惶惶不可终日……

婚后的日子里,那些过去同她很要好的女友似乎都有意无意地躲着她,即使处在一起,也是扯些不着边的话题;而过去玩的很好的男同学,看她的眼神也都带着一丝怜悯和同情。好似大家都知道结果似的。而金生根的脾气却时好时坏,有时他也会在生理需要时甜言蜜语地哄哄她。说自己出身很苦,常常让人瞧不起。他妈带大他怎么怎么地不容易。又说自己脾气不好。往往事后把肠子都悔青了!请她理解原谅等等。有时,甚至还抢着做家务事。然而,却容不得萧平对他哪怕有丝毫的怨言。

生活中的有些人,看似盛气凌人,好象自负得很。可实际上外强中干。骨子里那分自卑就象抹布上的油腻,紧紧依附着,即使有人想帮着洗,也终究是洗不干净的。道理很简单,缺乏自信的原因就是自闭:从不讲真话,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既得利益;生怕自己的地位及一切的一切会被别人取代;知道自己“先天不足”,却又从不认真想想如何改变;一味地防范,故作姿态,却又不思进取。还有,就是那残存的农民意识——目光短浅且势利。他患肝炎多年了,还是婚后第二年让萧平无意中发现的。连这,他都气急败坏地低声吼着:“你绝对不能告诉外人!否则我打死你!”因为肝炎在那年头就是不治之症。人人谈虎色变。

性情原本活泼开朗的萧平,心地自然有着善良乐观,乐于助人的秉性。为此,她总不忘给他增加营养,有点好吃的,总是让他吃,而自己粗茶淡饭,也从不想弄点自己爱吃的小菜。她有时也想过:自己似乎有责任帮助他克服自卑心理。然而:自卑这个词是万万不能捅破的。只要一听到这这个词,他就勃然大怒,又摔东西、又骂街:“我自卑?我凭什么自卑?我管着上百号人,还都是知识分子!”“你就是压根儿瞧不起我!我告诉你!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嫁了我这个当校长的,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气得脸盘都成了紫黑色。

毕竟:她太柔弱了。由于家庭成分,由于对她有着殷切期盼的母亲;由于那分聪慧,由于那环境,那氛围,那些怀疑的目光背后隐藏着的耻笑。她只能保持沉默。默默地忍受着这“自作自受”的苦果。

怀孕了。婆婆说:肚子尖尖的,人家都说是儿子呢!金生根一下变得温柔体贴了起来。只要萧平干点稍微费力的活,他都要拦着:“让我老妈干,你可小心别伤了我儿子!否则我跟你没完!”还不时替她捶背,按摩。一副小心伺候的模样。可随着孩子牙牙学语到了上托儿所的年龄,一切又恢复了原样。一不顺心就横挑鼻子竖挑眼地发脾气。儿子是他的骄傲,是他的一切。除了他,谁都不能对孩子说个不是。为了孩子的事,萧平常常带着满脸青肿和伤痕上班……仿佛在这个家,她已经是多余的了……

(下) 

五 

那年头从多伦多到北京,要飞二十来个小时,中间还得转机。萧平稍微转动了下脖子想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要给您拿个枕头吗?”眼尖的空中小姐悄悄走到她身边低声问道。“谢谢!不用了。这样挺好。”萧平感激地朝她点点头。

窗外云层仍然很厚,只见云团的周遍镶嵌着一缕金红色的光边。大概天要亮了吧?心里不由想起了迈克。加拿大地处北极圈附近,冬天是相当漫长的。一年中多半是天寒地冻。那太阳即使挂在天空也显得温吞吞的,感觉不到那耀眼的光芒所传输出的热量。在这天气里驾着辆小皮卡要赶三百多公里的路程,可是非常辛苦的呢!此时一定很累了!想到这,心里不禁有点难受。觉得自己辜负了迈克的一片苦心……

三年前她刚到加拿大,一切都非常陌生。赖福林的姐姐见自己的弟弟没能成行。再三关照说:“你首先要养活自己。三年后办了绿卡就一定回去结婚接他过来!别忘了这是你的责任!”那眼光总带着不信任,让她感到背后总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因此当她找到一份帮人带孩子的工作后,第二天就搬了出去。一个月后,当她去赖福林姐姐家递上那买飞机票的钱时,那怀里总搂着个黑猫的老女人把那几张绿票子仔细数上两遍才收在抽屉里。冷冰冰地除了计算着还有多久可接弟弟移民外,也谈不上几句话。所以萧平过后不到万不得以是怕去她那的。

那孩子很可爱。他母亲王小春是中国福建龙南的,老家在一个海边的小乡镇。男的叫比利,是加拿大土生土长的“洋鬼子”。高高的个儿,蓝眼睛白皮肤,一身毛茸茸的。呵呵!可脾气相当地好。第一天就催促妻子陪萧平去买条本地妇女成天批在身上的羊毛编织的大披肩。笑着说:这里好冷呢!我夫人刚来的时候,一出门就打哆嗦。说着还不忘对她做个鬼脸。

才几天,萧平就发现比利对中国文化非常感兴趣。尽管他只是个小商人,但墙上挂着许多中国字画。还不时喜欢用那带着闽南腔的普通话同自己结结巴巴地聊天。据说他去过几次福建做生意。问他,你知道福建话在中国是怎么被形容的吗?他耸耸肩:不就是中国话吗?

“我们称福建话为鸟语。最难懂的了。”

“鸟语?有意思。”“但我知道你们官方语言叫普通话。哈哈!那就可称为龙语了。可惜没人教我。”

“那就让我教你好了。每天一句怎么样?”萧平笑着问。

“哦,那太好啦!我夫人普通话也说不好。哈哈!那我可以纠正她的发音了。好,好!”

“别得意哦。我还有个条件呢!”萧平笑着说:“你得教我英语!”

“公平交易?行!”说着,竟然手舞足蹈了起来。

转眼,圣诞节快到了。一个周末,比利一回家就嚷着:“大家听我宣布一个好消息!迈克今天说圣诞期间,他要举办一个募捐晚会给中国智障儿童捐款。并邀请我们全家表演个节目。我想好了,我们就唱中国的《茉莉花 》,怎么样?”

他夫人兴奋地说:”再让我们的小卡尔朗诵一首唐诗如何?”

“好!这就请我们的老师筹划吧?”说着朝肖平一本正经地鞠了个躬。萧平就势回了个屈膝礼。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晚会很成功。当萧平在募捐箱里投下平生第一次出于完全自愿的那五百加元的捐款时,台下竟然掌声雷动。应迈克的邀请,她还即席作了发言,介绍中国的文化……

晚会结束时不少来宾围着她问这问那。那番热情、那番真诚,让她激动得满脸涨的通红通红。

第二天,比利同她说:迈克想邀请你参加市议厅的新年午餐会。议员们想同你谈谈。“哦?市议会?那我能说什么?”“你去了就知道啦?迈克说他有个想法,想听听你的建议呢。” 

午餐会并不象萧平所想的那么正式,一切显得简单而轻松,就如一个家庭聚会。席间大家达成共识,请她作为市政府雇员,主持一个中加文化交流研讨会。“在我们约克区,这还是第一个呢!”迈克兴奋地告诉她,还不断鼓励她,说她一定能将这项工作做好……

以后的这两年里,萧平觉得自己的生活从未这么充实过。她教成年人和孩子们中文,唱中国歌,教舞蹈,甚至还教书法。一时间,她在这个小城里成了人人谈论的话题。人人都喜欢她,关心她。以至她从未觉得这是异国他乡,也根本没有时间去回忆,回忆那辛酸的过去。然而:随着她同迈克的交往,不由产生了一丝情感的依恋。迈克曾经有过一个家庭,但那同他生活了三年的妻子却在一场暴风雪中的车祸里永远地离开了他。自从肖平出现在舞台上的那一刻,恍惚觉得她,一个来自异国的女子,就是心中不时出现的那个身影。他被她那东方女神般的笑容所打动,他被她那睿智,聪慧所吸引。他关心她、他崇拜她。但一直将她默默地深藏在心底。因为听说她有个未婚夫在等她拿到绿卡后移民来这里。

可萧平感觉到了,从他那含情脉脉的目光中就能感觉到那分温情……

深夜,雪后的街道在朦胧的月光下显得明晃晃的。比利一家去远在200多公里外的蒙它拉郡的姑姑家参加生日聚会了。迈克晚上约萧平去一个朋友的派对。散会后:“我想请你去我那坐坐,行吗?”迈克边摘下帽子向朋友挥了挥手道别边问她。“我还有瓶1964年的法国葡萄酒,想同你一起享用。”“谢谢!”萧平觉得反正比利一家还得下周才能回来。再说了,自己也很想同迈克在一起聊聊。何况心底也想看看他的生活。

……

两年来,萧平从没向谁谈过自己的过去。此刻,却抑制不住想向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倾吐,倾吐衷肠……

“你心里难受的话,就都说出来吧。否则对身体不好。”作为一名医生,迈克关心地嘱咐着。“后来呢?你难道就这么忍受下去吗?”

“最终离了,但不是我主动的。你不了解,倘若我提出离婚的话,在当时对我意味着什么……”

迈克当然不能理解。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一个人的家庭出身能影响自己对生活的选择!“ 不可理喻!”他用英语压低着嗓门吼了一句。

“……那天,我给儿子换衣服时说了句‘你以后别让孩子在这张床上睡午觉,孩子还小,免疫力不强。’‘你什么意思?我儿子怎么就不能睡这里?’金生根爆跳了起来。

‘你有肝炎,传染了怎么办?’

‘他妈的!你还敢咒我?你滚!你给我滚!’说着拿起靠在墙边的拖把就砸了过来。”

“你没打电话叫警察?”迈克真是个书呆子。不解地瞪大着眼睛。

萧平苦笑了笑“这你不懂。”

“后来呢?”迈克着急地追问道。

“没想到就这么一句话,让我终于摆脱了他。”萧平摇了摇头“他打了我好象还不解恨,回到房里写了份‘休书’出来朝我面前一扔。‘你滚!你不配带我儿子!你当你是什么东西?你他妈就是个反革命的残渣余孽!’”

“什么反革命?”迈克更糊涂了。

萧平也不想再解释了。“这不是一句话能说的清的。反正第二天他到办公室开了张证明。上午就把我拖到民政局办了离婚手续。还不准我回家看孩子,不准我回去拿东西。我就只身回到娘家。我妈妈只是哭,也说不出什么来。我当时就想,我得离开这里,甚至不想再回到学校面对那些一心只想打听隐私的同事。第二天我就到电话局给老家乡下的表姐打了个长途,要她给我找份工作。我要远远地离开这里。不久,我就在湖南水易乡的一个村办小学当上了代课老师。”

迈克眼眶里不禁闪烁着泪花:“平,你真是太委屈了!可你怎么来这里的呢?”

“没过两年,他肝病恶化了。接着没多久就去世了。我当时就是想儿子,就此离开了水易。”抬头看了看迈克:“因为老书记的关系,我又回到母校任教。可他家把我儿子送走了,送到他们老家的一个什么地方,就是不告诉我。”说着,萧平一口将杯里的酒喝干:“但我没想到学校里许多同事非但不同情我,甚至流言蜚语不断地传了出来。有的说我还不是在外面待不下去了才回来;有的说,好好一个家就这么毁了,还不是当初看好他的仕途?都是自己找的。反正什么样的说法都有。这时,我一个好朋友给我介绍了个对象,就是赖福林。劝我借此永远离开那里。其实我也真的没什么好留念的。因此就同意了。”

“那个未婚夫呢?”迈克关心地问道。

“那是信用问题,我答应过等我拿到绿卡就回去同他结婚,就此让他以夫妻团聚的名义移民的。”

“你们有感情吗?”

“没有。我们统共才认识不到两个月。当时我就一心想离开那,也顾不到那么许多了!”

迈克同情地看着她,轻轻地搂着她的肩膀:“平,我真的很替你难过。真的。你的经历是我无论如何不能想象的。但是你总得为自己想下哦。总不能将来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生活在一起呀。”

“我也想过,等他来了后,征求他的意见。倘若他愿意的话,我们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平,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等你……”说着,迈克轻轻地抚摩着她那乌黑的长发:“我会一直等着你,我要让你有个幸福的家,让我们永远生活在一起。”

萧平不由得哭了!这是她来加拿大第一次淌下热泪,她的泪水早已在那东半球的小城流干了。现在,她望着那双蔚蓝色的大眼睛,直感到一阵欣慰。“谢谢。迈克。你真是个好人。等他来了再说吧……

日子过的真快。转眼就跨过了千僖年。元旦,新年的烟火晚会刚刚结束,教堂前小广场上的人群还未散去。人们挥舞着手中的电子灯饰和彩色的花环,相互祝福着,拥抱着,还沉浸在刚刚那新年钟声的狂欢里。萧平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心口感到一阵淤塞,一手抓紧迈克的大衣领子尽力不让自己摔倒下去。

“怎么了?小心!”迈克边挥舞着彩带,边一手紧紧地搂着她的身子 “你不会是喝多了吧?亲爱的。呵呵!”边说着边吻着她那苍白的脸颊“怎么这么冰凉?”凭着医生敏锐的直觉,突然感到哪里有点不对劲。“你不舒服?”“没什么,现在好了。”萧平似乎有点歉意地说着,将披肩裹紧了点。迈克犹豫了下说:“那我送你回去吧!” 

此时的萧平已经离开了比利家,在钟楼广场附近租了个房子住。

迈克对她的新家很熟悉。待扶着她躺下后,赶紧点着了燃气壁炉。不一会,房间里就暖和了起来。“怎么?想吃点什么吗?你看,我给你做份意大利面条如何?这是你最喜欢的了。”萧平看了看他,虽然觉得还有点不舒服,但为了让他高兴,就说:“谢谢,迈克。但别做太多了,我刚才吃了好多甜面圈呢。”……

病房里静悄悄的。萧平刚迷糊了会,好象听到迈克正向护士交代着什么。“迈克,检查结果没什么吧?”

“不!你患的是胰腺瘤。得马上动手术!”迈克以他那从医多年的坚韧冷静的声音告诉她:“问题不严重,但必须马上手术。”

“胰腺瘤?”

“别担心,亲爱的。这没什么可怕的。最多一周你就可出院了。但要做一段时间的康复治疗。”迈克没有明白告诉她那就是化疗。故意将病情说的很轻松。就想让她觉得仅仅是一次小手术似的……

手术很顺利。萧平此刻正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想着早点出院,回国将那分心事了结。电话响了:“萧小姐,莫根太太给您的电话,我可以给您转过来吗?”莫根太太就是赖福林的姐姐。“谢谢。请您接过来吧”。说着坐了起来。

“你绿卡办好多快三个月了,我想既然你快出院了。是否马上回国让我弟弟早点过来?”

“我也这么想的。但医生说还要做段时期康复治疗。”

“康复治疗?不能回来再做吗?,我想如果耽误了,你会为此内疚一辈子的。再说了,早点接他过来,不也可以有个人在身边照顾你吗?”说完就将电话给挂了。

迈克不同意:“治疗不能延误!这事以后再说”。可萧平坚持要把这件事了结掉:“不行。我得将这事快点办好。等他来了后,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我实话告诉你,你的病情很严重,癌细胞已经有了扩散的迹象。你现在必须做的就是化疗,尽可能挽救你的生命!”迈克躲开肖平的视线,眼睛盯着窗外。并尽力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掉下来。

萧平显得异常冷静。“我早知道了。当你告诉我病情时,我一看你眼神就知道我的病情相当严重。”顿了顿:“既然这样,那我更要抓紧把这件事情做个了结。否则我心底永远不得安宁。”

就这样,做了两个疗程的化疗,她就踏上了归途……

一切都很顺利。当然,赖福林显得很兴奋。尽管萧平常常寄钱给他,但他心里总不塌实,一心想着早点移民加拿大。何况这事早已人人知道了的。如今,当那些朋友向他投来的羡慕目光就够自己得意的了。至于萧平的病情,他压根没详细询问。他关心的是快点办理结婚手续,快点离开这里。

在一切办理妥了后,萧平同以往的同学们聚会了两次。玩得很开心。大家怀念着昔日相处的欢乐时光,并希望她早日康复,有空常回来看看。只是在一次同曾详见面的时候,心底不免有阵子酸楚。然而,此时一个眼神就能解释一切,用不着过多的言语来表白了……

回加拿大的第三天。迈克就来接她去医院继续疗程。当车子停在门口时,赖福林在窗帘后窥视着,看他走进门廊:“就是他?一个洋鬼子医生?还是市议员?”萧平也不多说什么。拿起提包就去开门。

“气色还不错。你准备好了我们这就过去。”迈克边说着边向赖福林伸出手。赖福林将手掌在衣襟上擦了擦,便握着他的手说:“谢谢你了。可我老婆到底什么病?”迈克等萧平解释后回答:“到医院再详细给你说吧。”说着一手帮萧平拿上提包,一手搀扶着她走下台阶。而赖福林转身给姐姐打了个电话才追出来。

半年过去了,迈克说整个疗程大概还得10个月才能完成。当然,这段日子里首先要有个好心情:“等你病好了,我们就来解决我们的事情。”萧平点点头:“迈克,你别太为我操心。我相信我会好起来的。”……

可这时的赖福林却什么都不想做,什么也不会做。甚至连他姐姐都对他也开始抱怨了:“你总不能靠萧平养活哦。男人得象个男人!再说,你还得为我想想才是。”可赖福林在厂子里当了半辈子钳工,如今是怎么也不想再当蓝领的了。再说这里社会保险机制完善。老婆虽然长期病假,可薪水一分不少,一个钱不花还能拿补贴。半年后自己还能申请失业救济。所以压根儿心里不着急。

迈克每个周末都会来给她检查。隔段时间接她去医院继续做一个疗程。开始,赖福林还去医院看看,时间久了就连看都懒得去看了。间或她姐姐问起,就说:“反正那个迈克会照顾她。况且我这个老婆讨了跟没讨差不多。”闲得慌就开始在小酒馆里喝酒,同几个臭味相投的移民小老板搓上了麻将,由小赌赌进而大赌。没钱了就问萧平要:“你反正有钱,不花留着干吗?”

开春了。冰雪开始融化,枞树那墨绿色针状的叶尖,终于从亮晶晶的冰凌中探出了头来,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可空气依然冷飕飕的,只是天空显得那么湛蓝湛蓝,清澈透明。尽管让人还觉得有点寒气逼人,但毕竟春天来了,窗外靡然透着一股春的气息。

萧平刚做完第八个疗程,回家休养段时间。迈克来电话问候时说:“想不想到郊外走走?晒晒太阳,呼吸下新鲜空气对你很有好处……我这就开车来接你。”萧平放下电话看了看凌乱不堪的屋子,想稍微收拾下。可刚从摇椅中欠起身来,就觉浑身软绵绵的,腿直打哆嗦。勉强支持了片刻就又坐了下去。

迈克停好了车,走进门廊见乱糟糟的简直不能落脚。就顺手将那些酒瓶什么的收拾到一个纸箱里:“你换下衣服,我这就来。”说着就将纸箱送到路口的垃圾分类箱里。待回屋发现萧平刚脱下的睡袍搁在躺椅上,可人呢?

“萧平!”一边喊着一边敲着卧室那虚掩着的房门:“你没事吧?”连敲几下没听见回应,赶忙推门进去。只见萧平趴在床头,一手还搂着那件准备出门穿的大衣,一手紧紧地拽着床罩。呻吟着:“没事,没事。只是头有点晕。”迈克赶紧抱起了她:“要不,先躺会再说?”说着就想将她抱上床去。萧平无力地搂着他的脖子:“好。你轻点。我恐怕去不成了。”

“不要紧。躺会就会好点的。你只是起身太快,大脑缺氧罢了。”说着一手抱着她,一手捋了捋她那缕耷拉在苍白的脸盘上的,由于长期化疗而显得稀疏了的长发。

“迈克,你告诉我实话。我能好起来吗?”“能!怎么不能?最近几次化疗的效果就不错。”“真的?”“真的!亲爱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迈克说着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

砰!的一下。外屋一声椅子被踢倒的声响传来。迈克一抬头。只见赖福林气势汹汹地站在门边:“你在这干吗?”那被酒精烧得通红的脸掠过一丝冷笑。

“我想陪萧平去外面晒下太阳。她一时头晕。先让她躺会!”萧平知道他听不懂,跟着解释:“他只是想陪我去外面走走晒下太阳。”

“晒太阳晒到我床上来了?你们大概是商量好了演的戏吧?”赖福林看都不看她一眼,直瞪着眼睛向迈克冷笑着说。

“赖福林!你怎么可以这样对迈克说话?!”萧平有气无力地说着。挣扎着推开迈克,站直了身子。

“我凭什么不能这样说话?你们干的好事!”

迈克并不能完全听懂赖福林的话,但知道一定是他误会什么了:“你听我说,你应该好好照顾好萧平,她现在需要人照顾。”

赖福林这下听懂了:“照顾?不就是你在照顾她吗?”说着转身对萧平吼着:“你还回来干吗?你就住在医院里,有吃有喝,有他照顾就够啦!”

迈克见他暴跳如雷的模样,一时脸涨得通红:“你怎么可以对一位病人这样说话?你难道没一点怜悯心?”“萧!他说什么?快告诉我!”

萧平这时热泪纵横,一时泣不成声,昏厥了过去。

迈克心如刀割。一边摇晃着萧平的身子,一边叫着:“快,快拿杯水来!”赖福林不知道他嚷的什么,但看他那番着急的模样,一时妒火中烧!“他妈的!她究竟是我的老婆还是你的老婆?你给我滚!滚!”说着上前扯着迈克的衣领就猛地朝后一拽!一个踉跄,迈克被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迈克站起来摇晃了一下吼着:“你不是男人!你不配做她的丈夫!”赖福林自是听不懂他说什么,也不想知道他说什么。上前一把揪住迈克的衣领:“你滚不滚?我再说一遍,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别动他!”苏醒过来的萧平勉力撑起半个身子叫着:“赖福林!你、你太过分了!”

“这是我的家!我叫谁滚,谁就得滚!”赖福林那被酒精烧得通红的脸盘都抽搐得变了型。

“走!平!我们走!他不配做个男人!不配!”迈克嘴里嘟噜着,一边扶起萧平。

“你要带她走?好哇!我就把她送给你了!走出这门,她就别再想回来!”赖福林说着就转身走了出去……

秋天在北美相当局促。短短的夏季刚过去,秋风也只是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掠过而已。被密密的针叶林所覆盖着的大半国土很快就进入了冬季。寒风呼啸着穿过森林的树梢,随之而来的第一场大雪就将大地覆盖的严严实实。可病房里却很温暖,犹如春天,还带着点青草的气味。

天还蒙蒙亮。迈克检查了下湿度器回头看了下躺在病榻上的萧平:“昨晚睡得可好?外面风太大了,没吵醒你吧?”说着边检查着护士值班记录边对身边的护士说:“你将湿度调高点,病人鼻腔黏膜要保持湿润,这样她能觉得舒服些。”

“迈克。你看我还能坚持多久?”萧平的语气显得很平静。“你知道的,我们希望能创造奇迹。那首先得相信科学,相信自己。”迈克轻轻地在她耳边说着。“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真的,我不知道怎么表达才好。”萧平知道自己的病情已经无法控制了。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脊椎,现在连翻个身都很困难。

“我只想减少些痛苦,包括减少你的痛苦。”萧平艰难地从被子里伸出手来,尽力紧握着迈克那温暖的手掌:“我恐怕捱不过今天了。亲爱的:真的。我觉得心底总有一股冰凉向四周蔓延。

“不会的。你能坚持下去。”迈克的手心是粉红色的,那柔软的掌心让萧平觉得温暖。“你别走开。”萧平艰难地喘了口气:“听着,迈克。你要设法让我平静地离开这个世界。”

“好的。亲爱的。我向你保证!”迈克悄悄地在她耳边说着。两人的眼眶都湿润了,但都没见泪花闪烁。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在这个世界上,他们能相处的日子已经不多了。但是都很感激,感激对方给自己所带来的温情,带来曾经的快乐……

尾声:

墓碑上有个小巧玲珑的天使雕塑,是白色的。但那形象却有着东方女性的特点。这是迈克特意要求工匠制作的。黑色大理石的碑面只有简单的一行字:这里躺着的是一位来自东方的天使。她曾经有过欢乐、有过痛苦,但她走的时候相当平静。

不远处,那苍郁的森林遮挡着从北极刮来的季风。迈克同往年一样,总在这天准时来到这里。放下手中的鲜花,默默地陪着她坐上一会,念首海根的诗句:“我们曾经在一起/在一起度过欢乐的时光/我们曾经在一起/在一起忍受痛苦的煎熬/即使我先离你而去,你也会将我陪伴在心上……

后记:

故事中的主人公萧平,在生活中的原型是真实的。她有着一番平凡却又不平常的经历。如果说她的经历带着历史的烙印或时代的印记,我想这也并不为过。因而她的挚友们一直怀念着她。大家几次谈起她,并想为她写些什么作个纪念。所以就将这“任务”委托给我了。今天,我终于将大家酝酿了许久的文字完成了。但愿她的挚友们能为此在心底感到一丝安慰;但愿她在异国他乡能安然长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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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一泓清水点评:

一个平凡而又有不平常经历的女人,历史带给她的创伤以及自身的坚强,让我们深深为她心生感慨:天妒红颜!文字朴实,感情真挚,写得不错,推荐了!

文章评论共[2]个
自在飞花如梦-评论

天妒红颜?应该是好事多磨吧。问好作者了~~at:2009年01月12日 下午3:04

鎏篂無語-评论

拜读过,已留足。问候作者,新春快乐!at:2009年01月15日 中午12: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