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说童年时光是美好的，四十多岁的我现在审视自己的童年，感觉也是美好的，无论吃好饭穿新衣还是吃苦受累包括挨爷娘的打，都涌出幸福滋味，但大都淡忘无踪无影了，唯有当时最讨厌最不愿意干的推碾推磨子，依然历历在目，清晰如初。

从哥哥和我渐渐能帮父母干活以后，帮娘推碾推磨子就成了我们哥俩放学后剜菜拾柴禾以外的重大事务，说重要，是这两样都是力气活，娇弱的姐姐干不了。那时，我们家七口人，吃得多，隔两天摊一次煎饼，就得推一次大碾压瓜干玉米册子（粒粗，庄户人称chei子）。所谓的大碾小碾是我们哥俩的定义：压煎饼册子量大，再捎带着压点玉米面子和地瓜皮子猪食，好容易占下碾一回，推的时间长；小碾呢，只是压一点点豆面子或玉米面子，这东西粒小轻快，不象瓜干，碾砣子压上去跟头轱辘的，很费力气，故称小碾。所以大碾四天一次，小碾一两天，甚至天天有，吃响午饭的时候，娘就早指派下，放学后先去占碾，占不下，甭吃饭。我和哥哥放学后跑回家的第一任务就是拿家里的扫碾笤帚放碾棚里的碾台上占碾，当时队里有两盘石碾，一盘没闲着赶紧再跑另一盘去，要是再不闲着，问问挨几家了，哪碾挨得少把笤帚放哪碾棚里。等娘从队里放工回来　，用簸簯收了粮食在头里走，我们哥俩自动在后面跟着，容不得辩解发懒，要不笤帚疙瘩挨了，还免不了干活。

那时候，庄户人吃饭靠碾，没碾吃不上饭，就如现在，没电吃不上饭一样，队里的碾一早一晚从没闲过。所以，大多时候，我们占了碾也是白占，推碾的早晚取决于娘放工早晚，放工早了，不用掌灯，我们不困，也爱干，自然是好。娘放工晚，去的时候早有人推开了，就得等。甚至等到吃了晚饭去，爷从门后面取下高挂的保险灯点上，娘端了簸簯在前面走，我或者哥哥提了保险灯跟后面。黑漆漆的夜色中，膝盖下昏黄的灯光把我们的影子投射到一边的墙上，仅仅是大腿，便高过屋檐伸到漫天繁星的夜空里，身子根本照不到。我就天真地想，人要是象影子一样高大才好呢，用一个小拇指头也把碾砣子提起来，推碾还不是小菜一碟？有时前面挨得户多，娘和她们张家长李家短地啦，我们则坐碾棚外的石头上睡着了。等挨到我们家，我十二分不情愿，睡眼朦悚地抱着粗大的碾杆，怎么也用不上力，直到笤帚疙瘩敲到头上才清醒。有时，要是天早，我们哥俩爱干，推的碾砣子呼呼跑，让在没碾砣子那边用笤帚摊碾的娘也跟不上趟，喜得娘咯咯笑，开心地夸奖我们：好孩子，今次我多掺上些玉米面子，摊的煎饼好吃点。你们别快了，力气要匀和用，才干得快干得稳，一口吃不成胖子……夸的我们心里暖融融的。

要是碾再挨不上号，就只好早晨早起来推碾，但不能耽误到生产队出工。可见那时石碾的忙，人受的劳累是多么大。

与推碾不同的是推磨子，自家有，不用看别人的忙闲，磨子比碾轻省，但要半夜三更起来，迷迷糊糊，比推碾难受多了。常常是娘早起来先推一盆磨糊子，她去摊着煎饼，再喊起我们哥俩来推。正是睡好觉的时候，心里一百个一万个不乐意，听到娘喊，不情愿地起来坐被窝里，眼还眯着，直到娘的喊声再起。要是娘不再喊，我们又沉沉地睡去，等到娘去刮磨糊子，一看没有，便气急败坏地冲进屋，揭被窝挨巴掌，我们才慌忙跳起来穿衣服。推磨子，大多是哥哥边推边掌勺往磨眼里舀料，我抱着磨棍子推，还眯着眼沉沁在睡梦中，直到磨棍子随着身子慢慢摇晃，挪到磨子上面挂蹭了，一下撅到盆子，才猛地醒来，看看没打了瓷盆，便放心，却怎么也不敢再睡。

当时怎么也不理解：为什么非得夜里推磨子呢？白天多好。但我知道，爷和娘很会算计，家里的活瞅空干，不能耽误到生产队出工挣工分，摊煎饼的时候也最多耽误一早晨，我们推晚磨子再睡一觉的时候，爷和姐姐到队里干累活去挣工分了。后来，娘有事不能出工，便赶哥哥去家庭妇女组替她干，顶名额混工分。替的回数多了，哥哥得了“家庭妇女”的绰号，到现在，乡亲们还都叫得亲热。那时有句经典的话：工分工分，社员的命根儿，这话道出了大集体的实情。娘也是不愿意折腾我们，愿意让什么睡个好觉，但没办法，不受累不出工怎么挣工分？吃什么？

当然，推碾推磨子的时间5也有例外：过年的时候。压煎饼册子、压糕面子、豆面子等等等等，压下平日里四五次的量，我们放了假，生产队也停工了，爷、姐姐都来帮忙，轮换着推。要是占上碾了，推大半天甚至一天，一家挨一家，谁也插不得空子，石碾咯吱咯吱彻夜不停地叫。推磨子呢，也是在白天，接连推两三个半天，虽然很累，但要过年了，不打夜作，觉睡得足，心情高兴，边推边放鞭炮，噼噼啪啪的，并不觉得多么累。

虽然过去这么多年，回想童年推碾推磨子的情景，困难生活的苦涩心酸也涌上心头，但还是从中体会到一份快活。因为，爷健在娘健康，生活的压力是他们的，我们无忧无虑，没心事没愁事，受的累立刻就忘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