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还记得那些散落在麦草垛里的萤火虫，像一盏盏灯笼照亮了回家的路。

彼时的我常常躺在软绵绵的稻草上，嗅着微风中缱绻的花香沉沉睡去。

梦中有皇帝华丽的殿堂，我在雕栏玉砌中流连，似锦的繁花灼痛双眼。我躲在紫晶屏风后面听皇帝爽朗的笑声，犹如洪钟洞彻条条阡陌。

夜深了，袅袅的炊烟渐渐散尽，只剩下湿漉漉的空气中浮动的水藻的味道，我猜想小溪里的蝌蚪该睡了吧。

妈妈说我长大了，该像蒲公英一样飞向远方开始自己的生活。我在妈妈的叹息声中执拗的堵上耳朵，不去想关于未来的一切。

但是我在妈妈深深地皱纹和斑白的双鬓里看到了自己的未来——永远陪在妈妈身边直到......

然而，巫女告诉我，那个繁华的宫殿里有一种可以令人芳颜永驻的草取名泪舞，泪舞会在月圆的午夜开出绝美的花，只是转瞬间就会凋谢，每一个见过泪舞草女子不仅来不及采食泪舞草的花瓣还会得一种痴症，那就是每当月圆的午夜都会情不自禁的流泪，泪水滴落，转瞬成冰。

巫女的脸颊上浮起干净的笑容，温暖的足以融化千年的冰川。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要我的忘川，习惯了忘川清澈的小溪、飘摇的白云、闪烁的群星，直到有一天，邪邪的风吹净了枝头上颤抖的蒲公英。

我知道每到这个时候就要有一个女子离开忘川，离开之后也许就再也回不来了，我不希望今年的这个女子会是我。

可是巫女说我宿命里的流离已经开始了。

宿命——一个多么玄妙的词儿啊。

我请求巫女将我的一魂一魄留在忘川，连同我的躯体留在深闺的阁楼，让妈妈以为我并没有离开，只是在生一场病。

我喝下巫女调配的骊殇酒变成了一只促织，趴在避尘帆的桅杆上离开了忘川。

我知道巫女会骗所有的人说：噩梦已经结束了，再不会有谁离开忘川。

(二）

我被送进梦中华美的宫殿赐给了一个似曾相识的美人名叫春庭月。

月姬喜欢于月圆的午夜站在寒潭的尽头吹一首叫做《忘川一诺》的曲子，我猜想寒潭与月影之间亭亭玉立的那株草就是传说中的泪舞吧。

只是月姬看泪舞的眼神里没有攫取的贪婪，只有宁静与冰冷。

我静静的坐在丁香结上，听月姬如泣如诉的旋律如流星划落天空的哀怨与无奈。

月姬累了，斜斜的倚在紫檀栏杆上凝重的喘息。

我抖了抖薄薄的翅膀，躺在月姬湖蓝色的丝帕上歌唱，月姬在我的歌声里走进宁静的天空下，温柔的炊烟与飞舞的梨花交织的忘川......

于是月姬喜欢带我在身边听我唱歌，从麦草垛里闪烁的萤火虫到飘飞的蒲公英，从妈妈温暖的笑容到巫女澄澈的眼睛，从甘甜的骊殇酒到避尘帆上绝望的眼泪......

于是我喜欢依偎着月姬玲珑的琴弦，听锦瑟年华如珠帘般悠然滑过指尖，带着与世无争的宁静还有堪不透的冰冷的殇。

月姬的眼睛常常让我想起许多年前溪水边的倒影，那时候我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挎着浣衣的篮子，赤着脚走在滑腻腻的青苔上。

我以为时光就如湖面的涟漪，静静的晕染，没有风，没有浪，我以为我流离的宿命该是静如止水，我以为我只不过是喝了骊殇酒之后变成的一只促织。

可是当紫色的梧桐花瓣梦一般飘零的时候，我听到了月姬琴声里绝望的悲哀。

月姬说当梧桐花瓣飘尽的时候，自己的深宫宿命也该结束了。

她是第一千个用来祭奠泪舞草的女子，每一个用来祭奠的魂魄都会在梧桐飘尽的月圆之夜化作血红色的泪滴，渗入泪舞脚下血色的泥土。

又是宿命——一个多么悲凉的词啊。

我用我的歌声劝月姬离开，而月姬说宿命是从来不会允许谁逃避的，宿命的轮回开始之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促织没有心，而我却觉得心隐隐的疼。

（三）

巫女说所有永恒的美都是嗜血的，包括金钱、权势、美貌和爱情。

我问巫女是不是每一个垂涎泪舞草的人都会化作一滴血泪。

巫女说所有的贪婪与自作聪明都会受到宿命的惩戒。

那么，月姬呢？她从来都不曾垂涎过泪舞草啊？

巫女说这就是宿命，宿命是从来不讲理的。

我的绝望甚至超过了月姬，因为我看到月姬端坐在铜镜面前，纤纤玉指紧紧捏着她最爱的紫檀木的梳子。

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

月姬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恐惧与怨恨，即便下一刻会烟消云散。月姬说我该记住自己的笑靥。

平静、窒息，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滋味。

泪舞草在月光下摇曳，似乎要炫尽世间所有的美。

那一刻，我忘记了泪舞花是人人梦寐以求的宝物，原来这世间最美的东西也一样会惹人生厌。

那一刻，我想起月光下软软的麦草垛，袅袅的炊烟柔柔的飘散......

我歌唱忘川，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净土。

在我的歌声里，我看到了月姬眼睛里写满了逃避和渴望。

我用歌声呼唤避尘帆，企图让它带着我和月姬离开奢华的宫殿，回到忘川。

巫女说月姬是注定不能回到忘川的，因为月姬拥有我的躯体和沾染了尘俗的一魂一魄。

其实妈妈和巫女都知道我注定要离开忘川。

只是妈妈为成全我的孝心，假装相信了我病卧在床，假装不知道我饮下了骊殇酒变成促织离开了忘川。

于是巫女把我的躯体和一魂一魄变成了月姬......

我以为我欺骗了宿命，却原来宿命欺骗了我。

（四）

我和月姬注定有一个变成血泪喂养泪舞，而剩下的才能回到忘川。

月姬望着巫女，像是在听一个跟自己无关的传说。那样的笑容让我看不到丝毫的尘俗。

月姬抚了抚衣袂上的尘埃对我说：一魂一魄已经沾染了太多的世俗，就让它静静的离去吧，只希望你带回忘川的是不沾染一丝尘埃的躯体。

就这样，眼见得一魂一魄化作血红色的泪滴，融入泪舞草的叶脉，泪舞花开了，但是我没有采撷，因为泪舞吮吸了太多贪婪的私欲。

我在皇帝梦奢华的梦里唱着哀婉的歌，声声都是关于月姬，歌未停，梦已醒，促织也该还魂了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