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知道在市区磨磨蹭蹭地绕了几圈,李东阳他们乘坐的豪华宇通长途客车,才终于缓缓驶出了市区,开始在宽阔平展的南邓公路上疾驶起来。
司机打开音响,一阵轻柔明快的乐曲散漫开来,在车厢之内循环缭绕。旅客们停止了鼓噪与喧哗,大多沉入到音乐制造的柔曼梦幻之中。更有少数旅客,甚至惬意地抱起双臂,闭了双目,头仰在靠背上进入了假寐状态。
李东阳的心情却没有这么平静。他的心正被一种激涌的浪潮和疑问荡动着。斜一眼靠窗挨座的柳如荫,她也是抱臂假寐着。她此刻在想什么呢?她是真的心静如水,还是在借假寐掩饰内心的阴谋与狼用?李东阳实在弄不明白柳如荫的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也无论如何想象不到这次去重庆开会,她一反常态地带上她去。
若按常规,这样的美差是绝对轮不到他去的。李东阳这样坚绝地认为。你想呀,这次出差说是开会,实则是一次难得的旅游啊!会议地点设在重庆,他们要先乘汽车从南阳到宜昌,再由宜昌乘船而上,要经过葛洲坝、大小三峡、神女峰、孟良梯、白帝城等风景名胜。而这些风景名胜,恰恰又是他李东阳多年梦寐以求,却又从来无缘亲临赏游的梦幻之地啊!尤其是三峡,再过两年就要被大坝蓄水淹没了,那众多的景点名胜将没于水下或迁往别处。三峡已不再是原来的三峡。李东阳多么想在大水淹没之前,去畅游一次三峡哟!所以,在他听说局里要派人去重庆开会的消息时,就跃跃欲试蠢蠢欲动地兴奋起来,但他只兴奋了一小会儿就冷静下来了。他之所以冷静下来,是由于他在戏创室的位置靠后。试想全室的五个人中,就有一个主人两个副主任在他之上,他下边就只剩下一个刚刚分进来的大学生小秦了,这样的美差能轮上他去?这且不讲,更关键更要命的,是他与主管戏剧工作的副局长柳如荫一向不和,她会捐弃前嫌特殊照顾让他去吗?
一想到他与柳如荫的不睦,李东阳不禁心里苦笑起来。他和这位顶头上司之间的芥蒂,到底算是怎样的一种事情哟!说起来真是可气又好笑。说真话,起初,李东阳对这位演员出身的领导还是蛮尊重的。他从上中学起,就开始看她演的戏。那时候,这柳如荫不仅仅长的身段欣长俏拔帅气,在全局团女演员中可谓鹤领鸡群亭亭玉立,而且演起戏来唱念做打更是功夫精湛出神入化。她饰演的七仙女、白素贞、杜十娘、崔莺莺等戏剧人物,不知道倾倒过多少的戏迷观众!然而遗憾的是,她后来离开剧团不演戏了。她之所以不能再演戏了,是因为她的三次闹得满城风雨的失败婚姻,和由这三次失败婚姻所直接导致的嗓子失音。柳如荫的嗓子坏了之后,就由剧团调到了文化局。她先在戏创室当主任,后来又荣升副局长。李东阳和她之间的芥蒂,就是从她调到文化局之后开始的。
凭心而论,李东阳与他的顶头上司柳如荫之间,并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虽然两人的年龄相差不多,虽然他有点看不起她凭借市里某位领导的关照而当上副局长的经历,虽然一进文化局,他就在她的手下工作,并且一直认为他之所以没有当上副主任,与她有着直接的关系,但是李东阳并没有很在意这些。因为他在心里很瞧不起当官这个职业。她认为当官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最没有意思的事情,尤其是中国这样的社会。当官滋长惰性,当官滋生腐败,当官压抑人性,当官培养奴性。本来好好的一个人,一当了官就说起了官话,说起了套话,说起了假话,说起了大话,说起了违心的话,就失去了自我,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了。李东阳所痴心追求的是他的创作。他认为只有笔端流出的东西,才是一个人心灵的流露,才是有可能永恒的东西。而当官只能是一种过眼烟云般的游戏而已。你在位的时候物欲享尽威风八面,一旦离职就跌入深谷利益全无。尽管如此,李东阳对柳如荫仍无更深的成见:她一个演员出身的女人,除了当官能干什么?说不定当官更能展示她十年演员生涯练就的做戏功夫呢!再说,这官儿也总还得有人当嘛!
李东阳对于柳如荫最不能忍受的,是这位顶头上司对他的那种敌视和严厉。她曾多次在公开场合,说他自由散漫纪律涣散;她曾几回在班子会上,说他思想暧昧意识败坏。李东阳听说后心里很气:我怎么自由散漫了?不就是有时候上班晚一点儿,下班早已一点儿吗?我每天一熬半夜读书写作你们知道不知道?再说了,戏创室是个事业单位,关键任务是创作剧本。我只要完成剧创任务,你管我恁多干什么?就这,我也比那些啥事儿不能干,只会按时上下班,只会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叨闲礓的家伙们强多啦!我咋意识败坏了?我不就是离过两次婚吗?不就是爱和女同胞们开个玩笑吗?不就在小说里面有些性爱描写吗?你不能因为这些就说我不是个好东西,就说我意识有问题,试看天下女性,尤其是年轻漂亮的女性,哪个不希望别人特别是男人们夸她靓丽漂亮呢?女人是朵娇艳的花儿,花儿生在世上不就是让人欣赏采摘的吗?假若一朵鲜花无人去欣赏无人去采摘,她生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什么意思?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如果连赞扬美丽都是罪过,那么,那些表面正人君子,肚子里却男盗女娼的家伙们该是什么呢?李东阳不止一次地这样和柳如荫大吵大闹,但这种吵闹只能是在心里。因为李东阳知道人家是副局长,而自己只不过一个小小的编剧而已。你和局长大吵大闹有什么好处呢!
也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才使得李东阳对柳如荫的态度,由敬重同情慢慢过渡到了反感。如果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有了反感,就什么看着都不顺眼了。比如讲,柳如荫上班一本正经不苟言笑,见到年轻男女说笑打闹就皱眉头。李东阳就说她是一种嫉妒,是一种好年华逝去之后的悲哀的流露;比如说柳如荫脸上经常带有一种毫无血色的憔悴苍白。李东阳就说她这是一种干涸的表现,是一种缺乏爱情雨露浇灌滋润的焦渴与皴裂。女人是支玫瑰花。四十岁左右正是女人第二次开花的季节。她所表现出来的对年轻与爱情的反感,恰恰正好是对这些美好东西无比渴求的流露。李东阳甚至私下和他的几个哥们儿吹牛:反正他和柳局都正“闲着”哩,只要柳局愿意,两人只需生活俩月,他管保叫她皮嫩肉白满面红润,鲜丽得如同久旱初雨之后的玫瑰花儿!
对于这点,李东阳自信不是吹牛。他心里知道自己对于女性的诱惑力和做那种事儿的能力。虽然他已经离过两次婚,虽然那两个和他离婚的女人都对他咬牙切齿痛恨无比,但她们都是恨他没心没肺邋遢懒散不心疼人,只管没命地写稿没命地在外面疯玩,而把油盐酱醋买煤换气儿这类家务活儿一古脑儿全砸在女人身上,她们实在受不了了才忍痛和他分手的。然而,她们对于他做那事儿的超常能力,却从来都是佩服之至无二话可说的。他和她们离婚之后仍如朋友一般。他偶尔在街上碰上她们说笑闲谈时,说起当年新婚蜜月夜以继日地癫狂欢娱,还直让她俩满脸通红吃吃直笑哩!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李东阳说的吹牛话,不知怎么被柳如荫知道了,从此以后更加对他横眉冷对嗤之以鼻,见面甚至连句话都不说了,更别想能有什么好事轮到他了。
李东阳无论如何也忘不了昨天上午那令人始料不及尴尬难堪的一幕。当时是上班之后,李东阳打扫完办公室去涮拖把,正巧碰上柳如荫往楼上走。他无意间扫了她一眼,见她面色青白眼皮浮涨,就偷偷溜回办公室,神秘兮兮告诉几位主任和小秦:“柳局长昨天夜里又想男人啦!”
众人知道李东阳老爸是个中医,他经常耳濡目染也略微懂得些医学,便一齐围过来打听:“怎么见得呢?”
李东阳指着自己的脸和眼说:“我刚才见她面色青白眼皮浮涨,而面色青白属心枯,眼皮浮涨属肾亏。这是柳局长的老病了,只是今天尤甚。她昨天夜里肯定是……”
众人齐声打趣道:“那你就做个护花使者,上二楼给她施些雨露好啦!”说罢一起哈哈开怀大笑。然而,众人只笑了一半儿就不笑了,一个个傻愣愣地瞪大两眼盯着门口,死死地僵在那里不动了。
李东阳意识到出了意外情况,忙转身扭头朝门口一看:天啊!原来是柳如荫正柳眉倒竖一脸煞白地立在门口。李东阳顿时觉得矮了半截儿,忙支支吾吾地解释道:“我们、我们这是在……在交流养花知识哩!”
柳如荫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咬着玉牙恨声道:“李东阳你少给我假装迷瞪僧。明天上午你跟我去重庆,咱们到路上再算这笔帐!”说罢转身扬长而去,留下一屋子的人愣愣地站在那里,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谁都没有想到,局领导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一位主任两位副主任再没有搭理李东阳,都不声不响面无表情地回各自办公桌前喝茶看报去了。只有小秦走过来附在李东阳耳边悄声说道:“李哥,我看是你的桃花运来喽!”
李东阳一怔,盯了小秦不解地问:“此话怎讲?”
小秦诡秘地说:“柳局在咱们戏创室五兄弟中,单单挑你随行重庆,这可真是诸葛亮过江哭周瑜——用心良苦啊……”
李东阳拧着小秦的耳朵道:“别夹着一半屙一半,有屁快点给我放完!”
小秦边喊疼边嬉皮笑脸地说道:“李哥你想啊,咱们五兄弟中,三位主任年纪太大,恐怕大旗难以久举;我又年龄太小,尚未有战阵的经验。惟有李哥你正值盛年,有时久经性爱沙场之骁将。柳局慧眼识珠,专门挑你,其用意再明白不过,这时要你帮她救解久年枯旱之苦哩!此行途中,你不可辜负了局座的厚望啊!”
李东阳没等小秦说完,就喝骂一声:“小小年纪狗屁不懂,竟然喷出满口臭粪!”说完顺手一掌,将小秦打出门去。
昨日小秦之言,自然说的全是玩话。现在的问题是,柳如荫是不是真有这样的想法呢?不可能。她不是说要在路上跟他算账的吗?可是如果没有此意,她为啥不让三位主任和小秦中的一位随她去呢?这就费解了。算了,还是不去想它,顺其自然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果你要算账,咱就来着,哪怕算个前三朝后五代天翻地覆都成,我一个小老百姓怕什么?假若真像小秦所言,是柳局有意示爱,那我也敢照收不误,说不了这是一场不同寻常风味独特的情爱故事哩!
李东阳再一次地斜了一眼靠窗坐着的柳如荫,她仍在闭目抱臂假寐着。她是真的睡着了?不会的。无论是要跟他算账,还是要想他示爱,她都不会心安理得心平气和地睡着的……
二
车到襄樊,已是中午时分。司机将车停在一处名叫“南阳酒家”的饭馆前。饭馆老板迎上来,领着司机和售票员进了雅间。撇下一车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这司机、售票员,又去吃免费饭啦!”
“什么免费饭?还不是揩咱们得油!他们的饭钱都是在咱们的饭钱里面包着哩!”
“日他妈,咱都不去吃,看他龟孙赔不赔?”
“算了吧,这是周瑜打黄盖——有人愿打有人愿挨。既然坐了人家的车,就别害怕人家宰。都坐了一晌车了,不去吃点咋能行哩?”
乘客们吵着嚷着,就先有几个走下车去。起先说不下车的人,也渐渐隐忍不住,不得不随后陆续进了饭馆。
李东阳等人都下完了,才站起来请示柳如荫:“咱们是不是也下去吃点儿?”
柳如荫扭头瞪了李东阳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抻抻衣袖站起身来。李东阳闪身让开,让柳如荫先下,自己不声不响地跟在后边。
吃过午饭,上得车来。汽车驶出襄樊市区,乘客们才真正困乏起来。不少人靠在座位上东倒西歪摇头晃脑昏昏欲睡。有人喊道:“师傅,放个磁极点儿的影碟片子提提神儿!”
司机扭头看了看车上的乘客,果真打开了车载影碟机,荧屏上很快出现了彩色的画面。这是一部不知从那里捣鼓来的色情片儿,声音和图像都不很好,故事情节简单粗糙,开始不久就出现了男女赤luo做爱的镜头。这些镜头一个接一个,长达几分钟甚至十几分钟,只看的男乘客们咽口水唾沫,女乘客们羞红了脸勾下头去。
李东阳觉得这样的碟片粗俗不堪没有意思,正要建议司机另放一个。挨座的柳如荫已经满面通红地站了起来:“放这影碟算啥东西?关掉关掉,不要放啦!”
司机闻声,回头瞅了一眼,大概觉得柳如荫的样子不像个平头百姓,说话口气又那么严厉,就果真叭一声关了机器。谁知这一来,却又遭到不少人的反对。
“谁不想看,两眼闭上就是了嘛!”
“真事儿都干了,还假正经个啥?”
“师傅接着放,谁不想看下去算啦!”
“对对,师傅接着放,接着放……”
司机无奈,只好又接着放。李东阳看看柳如荫,她已经无法忍受地坐下又起,倒竖着柳眉喊着司机停车,要下车不坐了。另外还有几位女乘客也起身嚷嚷,要求停车下车。司机这才慌了手脚,忙对大家说:“好好,这碟不放了。咱就换个干净点儿的。都坐下坐下,就算我求大伙儿啦!”说着,果真又换了一个碟片。
这回放的是一部西方侦破爱情片,当然比刚才放的那部干净多了,也稍许有些品味和韵味,虽然其中也有些男女主人公拥抱接吻做爱的画面,但都是点到为止,时间很短,而且也都是有情而生有感而发。李东阳觉得还能够看下去。他担心的是,这样的碟片也许柳如荫仍然接受不了。他用眼睛的余光洒了洒柳如荫,她果然没有看荧屏,而是依然气喘吁吁地恼怒着,两臂抱胸望着车窗外面生闷气。
李东阳虽然此时看不见柳如荫的表情,但他有理由坚信,她此刻肯定仍在愤怒着。他不禁有些同情和可怜起他的这位上司来。
李东阳完全能够理解柳如荫对这些泛爱主义影片的反感和对乌七八糟的色情碟片的仇恨。虽然,她在演艺方面是个天才,再当官方面是个庸才,但在爱情方面却是个弱智的“杀才”,是个彻头彻尾的受伤者和失败者。她的三次不成功的婚姻对于她的伤害简直太大太大了。
一想到柳如荫的不幸的婚姻经历,李东阳的心里不禁升起一种浓浓的怜香惜玉的情愫。他的几位哥儿们曾经绘声绘色地给他介绍过柳如荫的不如意的婚姻情况。她的三次不如意的婚姻经历,此刻就像三个电影片断一般,依次在他的眼前清晰地闪现出来。
一位英俊魁伟的年轻军官从李东阳的眼前摇来。这是柳如荫的第一任丈夫。遥想当年的社会价值取向与风气时尚,柳如荫与这位“最可爱的人”的婚恋结合,可谓是当时最风光最时髦最具含金量的婚姻了。但是,正如柳如荫对于剧中人物的痴迷挚爱,使得她饰演的白娘子、杜十娘等形神兼备惟妙惟肖讨人喜爱不已,而演出之后从如梦如幻的戏剧故事中醒来,她又感到一种怅然若失的惶惑一样,柳如荫在爱情方面的诗意追求,也曾经使她痴迷欢欣了一阵子。然而,当她从五彩缤纷的爱情之梦中回到现实,她才感觉到这次光荣而鲜亮的婚姻的先天不足。柳如荫与她的第一任丈夫的情爱生活,常常会遇到一种说旱了旱死,说涝了涝死的尴尬境况:当这位兵哥哥去守边疆的时候,她只能借舞台上与人煽情做戏,来舒解心头的牵忧与渴念,回到家中则愈加寂苦难耐;当他休假回来的时候,他对她的频繁的不停歇的欲求,又令她由热到冷由想到厌难以忍禁。这种旱涝不均、理想与现实反差极大的婚姻,最终使她心灰意倦,三年之后,就轻率而决断地与他分了手。
又一位年轻俊俏的小白脸儿飘飘摇摇进入李东阳的脑际。这是柳如荫的第二任丈夫。这位小白脸儿是个比柳如荫小几岁的铁杆儿戏迷,早在军官之前就对柳如荫仰慕倾倒痴迷追求已久,只因柳如荫顾忌他是高干子弟又整日悠哉游哉无所事事而对其不屑一顾。岂料,这位小哥哥对柳如荫爱意弥坚痴心不变,兵哥哥那边一断,他就乘虚而入,对柳如荫发起了适时而猛烈的攻击。可以想象当时,婚爱初断枕畔才空夜半寂寥孤苦难寐的柳如荫,对于这位小哥哥的适时“补位”是何等的感动与珍谢!何况,他的锁厂就是前任的所短,他对柳如荫的殷勤细微的呵爱,更是哪位兵哥哥所无法比拟的。他不禁替柳如荫料理衣食住行生活的一切,而且她每次演出,他都静静地坐在台下,看他在台上与男人谈情说爱。然而要命的是柳如荫演完戏卸妆回家之后,他却要任性地将由她在舞台上的谈情说爱所引起来的炙热爱意向她喷泄倾诉,无论她如何疲惫劳累,不管她怎么劝阻推拒,他都硬磨软缠地死活不听,直到她无可奈何哭笑不得地举手投降,答应将舞台上的爱情故事,再和她更“深入”地演绎一遍为止。这种太过炽热缠绵的湿性爱情,其结局注定是它的反面。她和他只一起生活了两年,也互相难以忍受决意各奔东西了。
第三位大冬瓜似的胖老板又在李东阳眼前摇摇摆摆地出现了。这是柳如荫的第三位丈夫。不清楚这次婚姻的成因如何,但可以肯定不是以爱情为基础的。对于柳成荫来说,可能是她在两次爱情婚姻失败之后的一次物质与现实婚姻的尝试;而对于这位老板来讲,则可能是一种对于名演员的新鲜感的诱惑与驱使。这次结婚后,柳成荫在金钱和物质上,确实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阔绰与富足,但在情爱生活上得到的却是痛苦和耻辱。因为这位老板平时在外做生意,基本上是每月回来一次,他一回来就服用“伟哥”之类的壮阳药,夜以继日的和她折腾,演绎什么夫妻生活的“新招式”,不管她当晚和次日有无演出任务,也不管她的身体是否舒服,直把她折腾得欲狂欲疯死去活来。她实在忍受不了这位老板的变态与暴虐,一年之后就坚决同他断了关系。
李东阳后来听说,柳成荫在第三次婚姻失败之后,就声言誓死不结婚了。也许,她不再结婚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只是,她的爱情之车刹得太晚了。她为爱情所付出的代价,不仅仅是使她充分地认识了男人,更要命的是使她失去了作为一名演员的最重要的条件——就在柳成荫第三次离婚不久,她忽然发现嗓子唱不出声音来了!这一发现对于柳成荫来讲,无疑是一个致命的打击。这一打击彻底断送了她的演艺生涯。这一残酷的断送,怎能不使柳如荫痛恨那种虚假做作的“爱情”,怎能不使她痛恨那些嘴说爱她喜欢她,实则是想玩弄凌辱她的男人呢?
只是,李东阳觉得,她柳如荫不应该把他也看成那种男人,不应该把他算在他们之列。他李东阳实际上是个刚劲凛然充满魅力人见人爱的情种噢!当然,是属于只能当情人而不是做丈夫的比较特殊的那种。也许,柳成荫现在正需要这样的男人,需要这样的男人去激活她震撼她浇灌她滋润她。只有得到爱情雨露的滋润,女人才能焕发青春,回到爱情中来。如果可能,他完全愿意肩负起这个义不容辞责无旁贷的使命。
李东阳情不自禁地朝身旁坐着的柳成荫睃去,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她虽然已经从车窗外收回了目光,又恢复了报臂假寐的姿势,但却依然秀美倒竖满脸肃杀,呈现出一股余怒未消凛然不容进犯的气势。李东阳倏然又记起出发前,柳成荫说的要在路上和他算帐的话来,不由得心里又收紧了,满脑子的桃色梦幻顿时消失贻尽。一股倦乏之意漫上身来,不禁也随着汽车的摇晃昏昏然睡了过去。
不知道昏昏沉沉地睡了多久,李东阳忽然被一阵有力的挤压惊醒了,这阵腿部的有力挤压来自柳如荫。这阵挤压使李东阳的大腿部位明显地感到了来自柳如荫的热刺刺的温火的炙烤。这种异性的温热炙烤迅速地传达到他的下体,他那里也反映灵敏地热辣辣躁动不安起来。
李东阳不由一个激灵,睁开朦胧的两眼去寻找热源,却发现柳如荫的腿已与自己的大腿隔开一拳之远。是我的感觉出了毛病?还是她迅速撤离了?李东阳疑疑惑惑想去柳如荫脸上寻找答案,却见她此刻仍在睡着,脸上无一丝一毫与之“相应”的表情。难道是见着鬼啦?
李东阳嘴里嘟哝着,懵懵懂懂地四处搜寻:车厢里很静,多数乘客仍在睡着,只有前面的少数几个男性乘客,正伸长脖子圆瞪双目,死盯着人影摇晃的电视屏幕。影碟机的音量开得极小。屏幕上正在晃动着一男一女赤身luo体疯狂做爱的特写镜头……李东阳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难道流入引她——刚才也在隐藏忍不住地偷偷窥看这种使人狂乱心迷的性爱镜头马……
李东阳正要进一步探究考证这个问题,车载影碟机突然叭地一声关掉了。售票员站起身来,告诉旅客们准备下车,此次班车的终点站宜昌到了!
三
当晚,他们下榻在宜昌楚天宾馆。
次日清晨,用过早点,他们乘上了由宜昌发往重庆的游船。游船鸣着汽笛驶离码头,进入长江主航道。不远处,雄伟壮观的葛洲坝已经映入眼帘。
那天正巧下着蒙蒙的细雨,横贯长江的大坝在迷迷离离的雨雾里愈益显得气势恢宏。李东阳和柳如荫都没有来过长江,更没有到过葛洲坝。他们和船上的数百旅客一样,激动无比地立于船舷,远远地望着朝外喷射着无数激流的恢宏大坝,不由心内生疑:这庞大的游船将如何从大坝驶过呢?
行至近前,轮船驶入几十米深的船闸航道,后面的门闸隆隆关闭,前面的门闸缓缓开启,上游的江水像奔腾的兽群一般突涌而入,李东阳才恍然明白了轮船过坝的原理:原来,随着江水的涌入,停在船闸航道里的轮船随着水位的上升也不断升高,一直上升到与上游水位持平的时候,然后一声笛响,十几艘轮船一起启锚,相继驶离船闸朝上游开去。反之,如是轮船下行,就利用船闸开合,使闸内水位逐渐下降至下游水平,轮船即可过闸了。望着巨大的大坝船闸的开开合合,航道里的水位升升降降和上下游过往船只的出出进进,李东阳不禁为大坝的设计者和建造者们佩服得五体投地:这真是感天地泣鬼神的伟大壮举啊!
面对这气势磅礴的人间奇迹,一贯自命不凡的李东阳简直有点自卑起来:相比之下,我那点曾经孤芳自赏自以为了不起的文字游戏算什么鸟啊?充其量只能算是个故弄玄虚的雕虫小技而已!思至此,他不失时机地望了望和他并肩而立的柳如荫,想看看她此时此刻的反应,一看不由吃了一惊:这冷血动物原来并没有彻底冷啊!她现在竟然也兴奋激动得脸上透出血红来了,是那种苍白色里洇出的桃红,是那种羊脂玉里透出的玛瑙红。李东阳心里禁不住勃勃地大叫:有门儿,只要她的心未死血未冷,我就能将她心中的爱情之火点燃起来……
船过葛洲坝不远,就是举世闻名的三峡大坝工程了。虽然工程尚在建设之中,整个大坝轮廓尚未显现出来。但那两岸耸立高过百仞的钢骨水泥坝基,已经昭示出它比葛洲坝更大更高更为壮观雄伟的气势。李东阳不由得再一次地激动起来。柳如荫甚至比他更兴奋更激动。这种兴奋与激动使她忘却了局长的身份,忘却了种种的忧伤与不快,完全变成了一个无忧无虑的性情女子。她忘情地掏出随身携带的照相机递给李东阳,自己像一只翩然飘飞的彩蝶飞到船首扶栏玉立,让李东阳以凌宵矗立的三峡坝基为背景,拍摄了好几张各种姿势的倩影。然后,还和李东阳互换位置,也为他拍摄了好几张留念的照片。这种捐弃前嫌主动关顾忘情修好的举动,直叫李东阳心内一浪一浪地发烫发热,脑子里不禁又顺马溜缰地想入非非起来。
船过三峡大坝工程,将面逐渐宽阔起来。此时,江面刮起了三级左右的微风。在微风和细雨的作用下,一望无际的江面上烟波浩淼,无以数计的浪峰涛涌像喧嚣奔腾的千军万马漫天狂卷而来。江岸两边的清峰翠峦在潇潇雨雾间朦朦胧胧时隐时现,给苍茫的大江平添了许多虚幻缥缈的神秘色彩。
此时此刻,在这种博大壮阔的大江幻景的感召下,李东阳和他的顶头上司柳如荫,似乎已经弥合了之间的裂痕,完全和谐地融合在一起了。她和他就这样头挨头肩并肩地站在船首,对着烟笼雾罩的江面和江面上出现的点点白帆,以及一江两岸朦朦胧胧时隐时现的清峰翠峦咋咋呼呼指指点点。李东阳站在柳如荫的身旁,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从柳如荫身上散射过来的女性的灼热和名贵香水的清雅的馨香。一阵阵隐隐约约的男性欲望,水雾般地从他的心底漫起,使他神不守舍地暂且忘记了眼前的江景,不由自主地偷偷对这柳如荫痴看起来。
这就是他李东阳曾经敬重过、同情过,后来又记恨过的女人!柳如荫那欣长的身段凭栏亭亭玉立,高低几乎与自己不相上下;她虽然已经三十九岁了,但看起来却只向三十来岁的模样儿:一张略显苍白憔悴的瓜子脸上,洇透着好看诱人的胭脂色;一头保养得极好的如瀑的乌发呈“弗”字型盘在脑后,更显示出中年成功女性的卓尔不群与高雅;一组由丹眉、凤眸、秀鼻、樱口凑成的精妙组合,让人情不自禁地联想起巧夺天工、浑然天成之类的美辞;一袭淡紫素花连衣裙包裹之下的美妙女体凸凹有致波澜起伏,令人隐忍不住地遐想联翩妙思无穷……
也许是心灵感应让柳如荫觉察到了李东阳的肆意注视,她倏然回过头来白了李东阳一眼,那清亮亮雾蒙蒙不知是怨还是嗔的眼神儿,真令李东阳心旌摇荡失魂落魄。一种男性的自尊使他急忙三神落定收回目光,有和柳如荫一起,继续对着大江烟景品赏起来。
李东阳和他的顶头上司柳如荫,正忘情忘我地欣赏着烟雨锁大江的奇观妙景,忽然有人叫道:“快看,西陵峡到啦!两个随众人朝前望去,果见江面由宽变窄。那远远的窄处突起一道万仞的峡口。大江弯进峡口竟不见了踪影。及至到了跟前,才发现原来是峡谷前边还套着峡谷,江流就在峡谷之间曲曲弯弯地朝前绕去。导游小姐及时地告诉游人,这是灯影峡,那是崆岭峡,这是牛肝马肺峡,那是兵书宝剑峡……本来看着奇形怪状的峡谷,正想象不出他们像什么呢?经导游小姐这一点拨,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儿呢!
李东阳和柳如荫以及满船的游人,完全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雕凿的奇观异境迷醉了。一直到西陵峡过完,还没有缓过神来。等到醒悟过来,刚回舱里休息片刻,外面又有人喊:巫峡到啦!
李东阳和柳如荫忙又挤到船首扶栏观望,但见远处烟波水雾缭绕之间,一座座峻拔峭立的秀峰青岩隐隐约约排列江边。导游介绍说:巫峡是长江三峡中最美的一段,它幽深奇丽,迂回曲折,云蒸霞蔚,幻化无穷。巫峡中有铁棺峡、金盔银甲峡、孔明碑等著名风景古迹,更有高唐观、神女峰等胜景及神话传说,令人浮想联翩激动不已。我国战国时期楚国著名诗人和辞赋家宋玉所写的《神女赋》和《高唐赋》,说的就是楚襄王与神女梦中相会的故事。后人据此在巫山之上修了高唐观和神女庙。这两处景点后来就成了文人墨客和游人拜谒神女,渴望与神女梦中幽会的遐思之地。
说话之间,游船到了神女峰。李东阳顺着导游的手指望去,果见江边烟波迷蒙之中,一座酷似古代妙龄少女的峭拔秀峰矗立于江水之上,其头上的髻鬏与脸上的眉眼、口鼻皆惟妙惟肖活灵活现,脑后清晰可见一瀑长长的青丝拖曳腰际直泻江中,似乎她刚在碧绿清澈的江中洗濯完毕,正由江中走向山颠。那姿态那神情分明是芳心初开翘首以盼,急切而又幽怨地期望着与她的心中所爱相会呢!
李东阳触景生情,不仅低声背诵起宋玉《高唐赋》中,楚襄王与神女梦会之后,神女送别时的话语:“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背完了,他又觉得宋玉的诗句太拘泥,不浪漫,不仅又背起大诗人李白的感兴诗:“瑶姬天帝女,精彩化朝云。宛转入宵梦,无心向楚君。”这神女为了心梦中的情爱,连楚王的恩宠都不屑一顾了,真真浪漫摩登得可以!
听着李东阳一首接一首地背诗,柳如荫忍不住怔怔地觑着他,脸上充满不知是嫉妒还是惊异的神情。李东阳不由有些洋洋得意:此时才识庐山真面目了吧!哼,等着瞧,往后让你吃惊诧异的时候多着哩!
船过巫峡,平稳地航行了一阵,三峡中最为险峻壮观的瞿塘峡到了。导游讲,在三峡之中,如果说西陵峡可以用一个“峻”字,巫峡可以用一个“奇”字来形容的话,那么瞿塘峡就只能使用一个“险”字来描绘了。此峡险在何处?险在狭窄壁陡水急浪大。茫茫长江流至此处,就只剩下百余米宽了,最窄处甚至不足百米。站立船首仰望两岸,但见江两边峭壁环立陡峭如云,似一扇扇错位对开的青黑色山门雄踞关隘。汹涌奔放的江流受到两岸狭窄石壁的挤迫,瞬时间变成了无数匹嘶鸣奔腾的野马,狂奔疾如飞箭,呼啸震若雷鸣。一个个来势凶猛的浪流推拥着扭结着,争先恐后地咣一声撞上石壁,又碎裂成无数的浪花哗一声泻入江中。前边的浪头刚刚碎裂开花泻下来,后边的浪头就又紧跟着撞上去。就是这种浪花的一次又一次,千万次无数次循环往复坚韧执著的冲击,居然将两岸坚硬如铁陡峭如削的石壁,“啃”出了千万条沟沟壑壑无数个眼眼儿洞洞儿,就像是蚯蚓们在松软的泥土里雕刻出来的妙不可言的花纹儿!这种大自然的神秘而巨大的幻化力量,真是太不可思议啦!
面对眼前的奇峡怒涛绝壁激流之壮景,李东阳的脑际不时闪现出许许多多古诗人吟哦长江的诗篇来。但他又似乎觉得这些诗人的壮美诗篇,都不足以真实状写他此时此刻所面对的怒江激流绝壁奇观。李太白的“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自然不错,但好像太玄太虚太空阔辽远了;杜子美的“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虽然有点独到的精确与细微,但仍与眼前的绝壁激流不很和槽;相比之下,还是苏东坡的“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乱石穿空,惊涛拍崖,卷起千堆雪。江山为画,一时多少豪杰!”“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还有宋玉的《高唐赋》辞:“奔扬涌而相击兮,云兴声之霈霈。猛兽惊而跳骇兮,妄奔走而驰迈。虎豹豺兕,失气恐喙;雕鹗鹰鷂,飞扬伏窜……”来的精妙贴切恰如其分一些。尽管如此李东阳仍然觉得,就是苏轼的“大江东去”和宋玉的《高唐赋》辞,也不能完全表达他对眼前所观所闻的感受。但遗憾的是,此刻他就是绞尽脑汁,却再也找不出比李白杜甫苏东坡宋玉更好更妙的词句来了。于是,他只有无可奈何而有情绪激昂地反复吟咏起苏学士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和宋玉的《高唐赋》来,只吟得柳如荫和身边的其他几位游客表情一愣一愣的,除了柳如荫可能还有点真佩服他之外,其他的游客还以为他是精神病哩!
约莫下午后半晌,船到奉节的白帝城。导游说,船要在此停留两个钟头,有兴致去白帝城一游的可随她前往。李东阳和柳如荫虽然一天赏景颇感劳累,但机会难得失不再来,还是兴冲冲随导游去了。
白帝城位于奉节县城东隅的白帝山上。相传东汉初年公孙述在此筑城,自号白帝,故此得名。三国时蜀主刘备征吴,被陆逊火烧连营七百里,兵败退至该城,将阿斗托付与诸葛孔明之后,病卒于此。城内有白帝山、白帝寺、观星亭等名胜景观,真乃游人游玩赏景之绝佳去处。城中有不少历朝历代的文人名士来此有完之后,留下的凭古吊今的精妙诗句。李太白的《早发白帝城》:“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便是最为有名的佳句之一。导游小姐说,三峡大坝蓄水之后,大水将直达城门下面。那时你们再来白帝城,就不用再受爬山之苦喽!
“那就太好了,到时候再不会累得腰酸腿疼满身汗啦!”柳如荫就站在导游身后,捶着缺乏锻炼的腰腿赞许地说。
“那有啥好?到时候还能看到彩云吗?还能听到猿声吗?爬山爬山,最关键的就是一个‘爬’字,要是不登不爬还有个啥意思?”李东阳不同意柳如荫的观点,忍不住白了她一句。
“就你能耐,就你多嘴。你不吭声没人说你是哑巴!”柳如荫讨了个没趣,不高兴地瞪了李东阳一眼,扔下他自顾朝前走了。
李东阳自知又犯了老毛病,全忘了此次开会是柳局对自己的恩惠。他苦笑着骂了自己一声混蛋,忙颠儿颠儿一溜小跑,随着柳如荫撵上前去。
四
从白帝城上下来,暮蔼已把江面遮掩得严严实实。草草用过晚餐,游船启程继续往重庆进发。
经历了一整天的兴奋劳累,许多游客早已回舱休息的时候,一心想避免与柳如荫发生冲突的李东阳,终于又和她发生了争执。
李东阳和柳如荫他们住的是间二等舱,舱里有两架铁制上下床,共四个铺位。他们回舱的时候,其中一架床的两个铺上都已经放了东西,显然是有人占了。他们只能睡另一架上下铺了。李东阳扶着床架对坐在下铺休息的柳如荫道:“局座,咱俩今晚怎么睡呢?干脆你睡下面,我睡你上面算啦!”
这本来是句毫无意识的随意话,谁知道柳如荫听了一愣,惊虎生从下铺站了起来,脸上一赤一红地瞪着李东阳道:“李东阳你怎么……这么无聊!你记住,我还没有跟你算账哩!”李东阳见柳如荫发恼,不仅也愣了:“啥子无聊啊?还要算账,我是……”他只说了半句,就忽然回过味儿来,忍不住自己也笑了,原来他刚才说的“上面”、“下面”的话,叫柳如荫敏感了。就瞟了一眼柳如荫,故作委屈地嘟哝道:“还说人家意识坏哩,我看某些人的意识比我还坏!”
“什么比你还坏?声音大一点儿,叫人听清楚。”柳如荫的嗓门儿更高了。
“我只想着你是领导,又是女同志,就方便一点水下铺算了。上铺要爬高,不好上,干脆我睡算啦!我根本就没有想那么多。谁知道你想到哪歪事儿上去了……”
“你少给我狡辩。你心里想的啥,我还能不清楚?你是个啥东西,我还能不知道?”
“我心里想的啥,你怎么清楚?我是个啥东西,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我肚里的蛔虫,咱俩又没有一起生活过……”
李东阳见柳如荫不依不饶没完没了地逼问,不禁也有些恼了,就撕破老脸反过来质问起柳如荫来。他边问心里边想:我就破罐子破摔,你能把我怎的?
真的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李东阳一恼,柳如荫反而冷静了。她狠狠地盯了李东阳一眼,冷笑着说:“好好好,咱不说了。就算我啥都不清楚,就算我啥都不知道。算我好心变成了驴肝肺,算我老和尚画眉多一举。咱们还是车走车路马走马路,楚河汉界,区分清楚。你说下铺好,就睡下铺好了。上铺难上难爬,我自认倒霉就是啦!”柳如荫说着,就把自己的提包往上铺搬。
听柳如荫说“好心变成了驴肝肺,老和尚画眉多一举,”李东阳心里一顿,火气不禁消了大半,心想:自己此次能来三峡一游,还真是人家的功劳呢!可是,这能够说明她对自己有好感有意思吗?果若这样,那她平时对自己的恶意敌视苛刻严厉又如何解释?
李东阳不禁又想起曾经和他一起生活过的两个女人,似乎心里有所顿悟:女人的心思你别猜测,猜来猜去你也不明白。女人们说话你别认真,因为她们说的话常常是它的反面。比如她说恨你怨你,实际是心里喜欢你;有时她说不想看见你,其实是想天天和你在一起。如此说来,柳如荫平时对她声色俱厉,其实是在心里喜欢自己,是想找机会和自己在一起吗?
一阵灼热禁不住从心底漫上来,李东阳就抓住了柳如荫的大提包,很真诚很认真地对她说:“我真是好心好意实心实意想让你睡下铺的。”
看着李东阳真诚认真的样子,柳如荫的脸色也缓和下来,并且勉强地笑了笑。但只笑了半截儿,就又板上了面孔道:“谢谢你的好意,我真的不想水下铺。”
“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要防备坏人。”
“这儿哪有什么坏人?再说还有我给你站岗放哨哩!”
“嗤!你给我站岗放哨?你知道我最不放心的是谁吗?”
“是谁啊?”
“就、是、你——”
柳如荫说完,对着李东阳一剜一瞪,随即脱掉了鞋子爬到了商铺。李东阳心里一阵泄气,半天无语。话说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他松开手,任柳如荫将提包提到上铺。自己刚要躺倒休息,两个农村土老板模样儿的男人进来了。
“你俩也别吵了。俺们今晚要去隔壁打牌九,要玩个通宵哩!你们干脆都水下铺得啦!”年长一点的男子掂起他的帆布包说。
“我们这一走,舱里就剩你俩了。夜里船上没人管,你们有啥好事,尽管……”
年轻一点的男人挤眉弄眼对李东阳说,然后推着年长男子走了出去。
“这儿能有他妈的什么好事儿!”李东阳气恼地咕哝着,砰地一声将门踢上,然后拉灭电灯,双手托脑砸在铺上。
“不要此地无银三百两。这会儿发啥邪火儿哩……”柳如荫的声音从上铺幽幽地传来,像一个巫婆在说梦话。
“……”
李东阳想反击柳如荫,却又没有出声。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清楚柳如荫指的是什么?他大睁两眼,似乎看见了她脸上的嘲笑。她这样阴阳怪气忽冷忽热,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倾听舱外,江风如箫,吹得两岸的草木呜呜作响。一阵一阵的浪涛冲击着船舷,发出噼噼啪啪哗哗啦啦的喧闹。船上的游人大都已经睡了,只有船尾发动机发出的吼叫声阵阵传来。一股疲累困乏的倦意袭掩过来,李东阳在不知不觉中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夜半时分,李东阳被上铺的一阵连绵不断的辗转反侧惊醒。他睁开酸涩的两眼,黑暗之中似乎看见上铺的边沿有一张白晃晃的脸盘儿在偷窥自己,那张脸上的两只眼睛还闪灼着水晶一般的光亮。李东阳立刻意识到:这是柳如荫在偷看自己。他不禁疑惑的想:她深夜不眠看我作甚?
李东阳抑制不住地悄悄爬下铺来,轻轻走到舱门口,拽住灯绳儿猛地一拉,舱内顿时亮如白昼。他随即转身,想看看柳如荫的窘态,然而她却是双眸紧闭安然地睡着。他不禁又疑惑了:难道我看见的脸盘儿是一种幻觉?不,不可能。他坚信自己的感觉。他想,:她肯定是在他起身下铺拉灯之际,又乘机把脑袋缩回装睡着了。
李东阳这样想着,忍不住轻轻走近床铺。放眼望过去,他的眼睛正好与柳如荫的头处在同一平面。她仍然那样沉稳安静地睡着,黛眉微颦,星眸轻闭,细白的粉脸红晕匀透,秀鼻的双翼微微翕动,一张樱唇半合办开,朝外轻吐着幽兰的香气。几缕乱发从额上散落下来,遮住了面庞的三分之一,使整个桃花人面更显得迷离诱人魅力无穷。一条线毯覆盖下的丰腴女体波浪般起伏错落有致,向外散射着令人痴迷欲狂神魂颠倒的妙曼韵味……
李东阳此时此刻已经失去了意识,完全忘记了他所面对的是他的上级。他的意识里只知道她是个女人,是个丰腴馨香神秘诱人的女人。他想——想替她撩起散落的青发,想去吻那饱满性感的樱唇,想伸手去抚摸那依然光润如脂的肌肤,想将其揽入怀中紧紧拥抱合二为一……
李东阳顺着潜意识的牵引,正要凑近去实施她得某个壮举。突然之间,柳如荫忽生一下坐了起来,胸脯起伏涨红着脸沉声叫道:“李东阳,你、你想干啥哩?”
“我——什么都没……”李东阳猛醒过来,简直无地自容。“我刚才出去方便一下,回来看你……盖好没有?”他语无伦次地支吾着谎言,真想穿过船体钻进长江去。
“算啦算啦,快点睡吧!静夜难寐也得寐,孤苦难眠也得眠。明天还要开会哩!”柳如荫说着,自己先转身向里躺下睡了。
“嘘——”李东阳长长吐出一口冷气,同时心里又生疑惑:她为何没有对他发火?她的话是对他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柳如荫的反常举止,更令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睡就睡吧!李东阳拉灭电灯,回到铺上重又躺下。
柳如荫翻过身来说道:“灯就别拉灭了,就让它亮着睡吧!”
李东阳只好起来又将灯拉亮。
在如同白昼的光亮下,李东阳躺在铺上心如止水。他再也不会产生什么“幻觉”,也再也没有了静夜之中想要干点什么的欲望了。
五
轮船抵达重庆,已是次日的凌晨了。
柳如荫和李东阳在街头随便用了点儿当地的小吃儿,就直奔雾都宾馆。会议报到处的人说:“你们怎么才到哇,马上就要开会啦!”
两人诺诺:“船在路上晚点了,好歹不耽误开会就成。”
此次会议时间三天,议题是如何繁荣新时期的喜剧创作。首日是正会。上午领导讲话,下午分组讨论;晚上文艺晚会。老一套没多大意思。许多人都把开会当成了联络感情加深友谊的绝好机会加以充分利用。上午人还齐整些,下午就有人逃会了。到了晚上,看节目的人就所剩无几了。
李东阳是首次参加这样的戏剧创作会,他也没有什么熟人要串。柳如荫就安排他好好听会,自己下午就会朋友去了,晚上也没有看见她的影子。直到第二天去游览参观上车时,她才从不知哪里冒了出来。
次日的参观游览是东道主专门安排的活动,主要游览地点是嘉陵江小三峡、飞泉瀑布和枇杷公园。
小三峡位于长江与嘉陵江的接口之处,有沥濞峡、温塘峡和观音峡三处绝境奇观,虽没有大三峡那种气势磅礴巍峨雄奇,但却精美灵秀巧夺天工,别有一种情趣与韵味。
枇杷公园位于重庆市区的最高处,园内丘墁逶迤枇杷如荫,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掩映其间,游客来往不绝络绎如织。站立此处既可尽情享受江风裹带来的清凉,又可忘情欣赏错落有致鳞次栉比的雾都市景和如诗如画的岩浆风韵。
飞泉瀑布位于重庆南郊十余公里处,清冽的泉水自山岭上一路欢歌奔泻而下,犹如瀑布远天而降洒落人间,令人啧嘴咂舌流连忘返。置身于清凉甘美的飞瀑流泉之下,人人都忘记自己到底是在凡间还是在仙界了。
放松之后接着开会。第三日中午,前半时是经验交流。发言的单位不少,但大都是照本宣科,无声无色也没有多大意思。唯有四川剧协魏照伦的发言给李东阳的印象很深。
以前,李东阳搞的是小说创作,对喜剧界知之甚少,只知道河南有个杨兰春,他写的现代戏剧《朝阳沟》家喻户晓。调到文化局戏工室后,才得知四川有个魏照伦,是个超乎常人的鬼才,不但戏写得好,小说、电视剧、报告文学、文学评论什么都能来得。李东阳清楚“鬼才”的含义。小说创作的“鬼才”莫言在文坛上的意义就好生了得!他的高密东北乡系列小说那种机具夸张和震撼力的语言风格,在全国可谓独一无二没人能比。李东阳在内心深处,一直就是以莫言为坐标与楷模的。他认为戏剧界的“鬼才”魏照伦也是一个奇人怪人。今日一见,果不其言。魏照伦不但发言不拿稿子,而且还正话反说,风趣地劝大家:如果你在其它方面有发展潜力的话,就千万不要搞文学,尤其是别搞戏剧创作。以此道出文学与戏剧创作之艰难,因而赢得一片掌声。
最后,作为成功创作和演出了《儿女传奇》、《红果红了》等现代戏的先进集体,柳如荫也在会上发了言。后半时会议总结,无非是总结经验,发扬成绩,再接再厉,再创佳绩之类的套话俗话。
总结完之后就散会了。散会这天中午,会议大开宴席。东道主盛情地拿出他们的特产名酒五粮液,让与会嘉宾开怀畅饮。李东阳与柳如荫同坐一席。让李东阳大吃一惊的是,平时拘禁守旧不事张扬的柳如荫居然也有激情如火与海量的时候。大概因为她是女人,又生的欣长帅气漂亮可人的缘故吧,本桌与外桌的不少人都来与她碰杯同饮。她不仅风度翩翩地来者不拒一一碰饮,而且还频频地礼尚往来同人家回敬相碰。当然,少不了也让李东阳替喝了不少的酒。李东阳本来不怎么喝酒的,喝不上几杯就晕了,但因为她是领导,又是女人,众人面前不好拂她面子,只得接过一一饮了,只喝得脸红心跳头昏脑涨天旋地转东西不分,最后不得不扔下她逃了出去。
午宴过后,许多本市本省和下午晚上有船有车的外省代表都树倒猢狲散,纷纷出发去顺路旅游或打道回府了。
李东阳和柳如荫因为要坐明日凌晨重庆至北京的直快列车,所以只好滞留下来。
六
中午,李东阳喝的酒实在是太多了。他下午晕晕乎乎地整整睡了一晌。晚上醒来,整个会议所包的雾都宾馆,基本上已经人去楼空。出过晚饭,柳如荫来告诉他,她要去同一位朋友道别,叫他早点睡觉,明天早上记着喊她乘车。
李东阳同室的另外三人都已经走了。他一个人在住室里无所事事百无聊赖,想看书看不进去,打开电视净是女人美容美发和男人治疗阳痿早泄淋病梅毒的药物广告。他妈的,这世界如今也真阳衰阴生的绝伦透顶了。女人们阴盛得无处发泄,只好去跳舞逛街美容美发!男人们阳衰得无可救药,只得用“伟哥”、“虎哥”来使自己雄壮强大。但是这些壮阳药物能最终拯救男人吗?也许这是公正的上帝对于处在社会主流地位的男人们的惩罚,也是男人们四处寻情八方找爱所招致的悲剧吧!然而现在的关键问题是:谁来挽救在情欲中愈陷愈深不可自拔,既可怜又可悲的男人们呢?李东阳烦躁而又气恼地关了电视,双手托脑躺在床上,痴痴地望着洁白无瑕的屋顶发起呆来。
不知过了多久,李东阳忽被一阵音乐门铃声惊醒。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问了一声谁?门外传来一个娇柔的女音。李东阳心里一紧:是不是按摩女郎上门服务来了?他知道现在的宾馆酒店都有专门提供“特殊服务”的按摩女郎。她们一般昼伏夜出,常常在晚上开展“工作”,上门或用电话与房客联系生意。会议期间人多眼杂,她们没有行动。如今散会人少了,她们是不是主动上门服务来了?李东阳过去只是听说,其实并未真正遇到过这种情况。于是,他怀着一种想开开眼界的恶作剧心理,走过去开门一看,没想到却是柳如荫掂着校包立于门前。
“出去跑了一圈儿,头上脸上都是灰,得在你这儿冲个澡!”
“在我这儿?!”
“噢——我们房间的热水管儿,可能是被刚走的那个湖南妹子拧坏了,横竖出不来水。我就只好来搅扰你啦……”看着李东阳疑神疑鬼的样子,柳如荫比比划划地解释道。
李东阳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感到有些突兀和意外。瞅着柳如荫袅袅娜娜飘进洗浴间,他只好重新打开电视机,重新百无聊赖地“欣赏”起那些又臭又长,似乎永远都演不完的港台言情连续剧来。
洗浴室里传出来哗啦哗啦的水声,李东阳的意识开始脱离屏幕,渐渐有些心旌摇荡意乱神迷起来:现在,柳如荫肯定已经卸去了素裹的衣裙,展露出了她那细腻白皙润如凝脂的玉体……当年,李东阳曾经无数次地细细欣赏过他的两位年轻妻子的妙曼玉体,她们都很柔很美,但美中不足的是,她们都没有柳如荫这般洁白如玉。不知道柳如荫全裸的玉体是一种什么样子呢……
现在,水声停了。柳如荫此时肯定已经进入浴缸之中。她蹲身入水,仰躺下去,微闭双眸,忘情地享受着热水浸泡的舒服,汉白玉般的肌肤在清澈的温水中如梦如诗半显半露,那种隐隐约约朦朦胧胧的美的诱惑,更使人神飘魂飞如痴如醉……未离婚前,李东阳曾经和他的两位年轻貌美的前期,多次同入浴缸共沐互浴。洗得兴奋性起,他就和她们在浴缸里共渡爱河,那特殊的环境特殊的姿式特异的震颤特异的感受,只叫她们嗬嗬欢叫扭摆如蛇情醉神迷飘飘欲飞。现在,假如他和柳如荫也……
随着思绪的流飞,李东阳忽然感到浑身燥热难耐,胸口憋闷得似要爆炸碎裂,下体像注射了膨胀剂一般倏然雄壮起来。就在此时,洗浴室的门开了,只开了小小的一条缝,柳如荫的声音像浸了水似地湿漉漉地从里面传出来:
“李东阳,咋不见你的毛巾哩?”
“噢,我……”
李东阳一个激灵爬起来,呓怔了一下,这才想起他怕明天早上起来慌张,已经把毛巾、茶杯之类的东西收进提包里了。他虽然在家里随便邋遢,但出门开会却有个自带毛巾、茶具的好习惯,按他的话说,这是怕的艾滋病。大伙看他穷干净,都不用他的东西,这是全局上下的共识。可是现在,柳如荫怎么要用他的毛巾?而且她来洗澡,为什么不带她自己的毛巾哩?
“我不想用他们宾馆的毛巾,谁知道以前啥人用过,有没有艾滋病毒?可是我的毛巾又忘记拿了,所以……怎么还没拿来呀?”
“好好,来了来了。”
在柳如荫的唠叨声里,李东阳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不清楚是情愿还是不情愿也许是欣欣鼓舞的东西。若在平时,他的毛巾断然不愿意也不会让柳如荫用的。可是此时此刻,他受了一种强烈欲望的驱使,却很乐意很情愿地下床,从提包里取出毛巾,颠儿颠儿地跑近浴室,将毛巾递给门缝里伸出来的一支细白如藕的素手。要命的是,就在里面将门合上的当儿,李东阳忽然鬼使神差地用力往里推了一下。门被推开了一半,一个白晃晃鲜亮亮的妙曼女体一闪而逝,随即传来一声低低的显然是极力压抑着的尖叫。李东阳用力再推,里面却被坚决地顶住了。他再用力,里边也用力。洗浴室的木门几开几合,几合几开,终于咔嚓一声,被从里面插上了。
李东阳欲罢不能欲止还休地站在门外,听觉神经穿透木门倾听着里面的动静。洗浴室里寂静无声,只能听到木门后面有人咻咻嘘嘘喘气的声响。他知道柳如荫此时就裸露着身体站在门后,像一只受到惊吓的草鹿一样嗦嗦发抖。他甚至能够想象出她此刻的模样儿:较弱无力地仰靠在门上,两臂本能地交抱在胸前,一口接一口地喘着粗气,一幅孤单无助楚楚动人的样子……若是没有这扇薄薄的木门隔着,她就这副样子站在面前,他早就将她又爱又怜地揽在怀中了。可是这门,这狗日的木门,却把这美丽的一切都阻断了!
李东阳狠狠地对着木门踢了一脚,懊恼万分地走回床前,垂头丧气地倒在床上呼呼直喘。等他心平了气顺了,洗浴室的门也咔嚓一声打开了。
柳如荫穿戴整齐地从浴室里走出来。一把将李东阳的毛巾扔在床上,白皙的脸上红云缭绕地咬牙说道:“到底是贼心不死狗改不了吃屎,我差点就成了给黄鼠狼拜年的小鸡儿了。”说罢昂首挺胸袅袅婷婷开门而去。
“我——你……”
李东阳目送柳如荫出门,霍然站起也想对柳如荫反击几句,但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柳如荫的话像一支支冷箭射入他的心里,是他胸中涨满的激情与欲望,陡然间一落千丈风平浪静。李东阳觉得自己突然变得无比地委琐与矮小,脸上无来由地火辣辣地发起烧来。他真的无话可说。他能够说什么呢?如果人家柳如荫真的没有那个意思,他今天晚上的所作所为,不就是自作多情贼心不死狗改不了吃屎吗?李东阳一个人在房间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躺也不是睡也不是,他一千次 一万次地骂自己下流下作无耻混蛋,骂足骂够骂得精疲力尽疲困眼乏,才歪在床上混沌了过去。
然而不管李东阳懊悔气恼也好,或者自惭形秽也罢,第二天凌晨四点,他还是准时地醒了。他还得去叫醒他的顶头上司柳如荫哩!
李东阳忐忑不安地走下楼去,轻轻叩响柳如荫的房门。房门应声而开,柳如荫也已经起床了。进得门来,还想着昨天晚上酒后发生的事,李东阳不好意思得连柳如荫的眼睛都不敢看了。可是柳如荫却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像平常那样招呼李东阳坐在沙发上等着,她自去浴室梳洗收拾。等收拾完毕,柳如荫拎起她的小包,努嘴示意李东阳去掂她的提包。李东阳望着已经走出门去的柳如荫,真有点不甚情愿。但是不情愿也得拎哪!谁叫人家是领导,你再有能耐也只是个创作员啊!然而,就在李东阳去拎柳如荫提包的时候,他突然脑子一个激灵,两步跨进洗浴室,拧开浴缸上面的水阀,哗——温热的水流哗哗地欢叫着,箭簇一般窜射出来,像是在嘎嘎嘲笑李东阳是个傻帽儿!
李东阳简直被喷射如泉的热水给弄糊涂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七
李东阳和柳如荫登上重庆至北京的特快列车。由于是始发站,他们很侥幸地将原先会议上定的两张硬卧票换成了软卧票。又是和来开会时的游船上一样的小空间,又是和当时一模一样的上下铺。所不同的只是,对面两个铺位上的旅客换成了一男一女。男的年龄偏大,约有四五十岁的样子;女的年龄偏小,不过二十岁左右。不知道两人是父女、同事还是其它什么关系?
放下提包,柳如荫就与对面那一男一女攀谈起来。那女的不多说话,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难得虽然应答了几句,但也显然不愿多谈。扯了几句,李东阳正觉无话可说,那男的对女的使个眼神儿,站起来讪讪笑道:“包厢里闷得慌,我们两个去走廊上坐会儿,你俩先休息吧!”
说到休息,李东阳的困劲儿真上来了。他去卫生间方便了一下,回来问柳如荫:“你还睡上铺吗!”
柳如荫望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山峦树木,头也不回地道:“我睡下铺。”
李东阳有点诧异:“怎么不抢上铺啦?”
柳如荫扭过头来,秀脸红了一下,剜了他一眼道:“你管那么多干啥?一个大男人,咋会婆婆妈妈的,事儿还不少哩,过一会儿你就知道啦!”
“……”
李东阳还想和柳如荫辩驳什么,柳如荫已经躺在下铺上睡了。李东阳自觉无趣,只好连人带包爬到上铺,也躺下睡了。
约莫混混沌沌躺了半晌,李东阳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他睁眼看看包间,是那一男一女走了进来。两人轻轻走到铺前,男的指指上铺,女的就往上爬,男的就突然将女的抱住,伸嘴在她的脸上颈上乱亲乱啃。女的推拒挣扎着,但显然是做做样子,很不坚决。亲了一阵,男的才放女的会上铺去了,自己也在下铺躺下歇了。李东阳赶紧闭上眼睛装作睡着了,心里却在猜测揣摩:这男的肯定是个企业经理或者个体老板之类无疑,女的看来是他的秘书或者二奶、小蜜之类了。这种社会变型期出现的男女情爱关系,不知是一种社会的进步呢?还是一种人伦道德水准的倒退?
李东阳再也睡不着了。他听了听下铺,柳如荫正在发出细微的鼾声。她显然已经睡熟了。她不瞌睡才怪哩,也许她昨天夜里根本就没有睡着觉!想着刚才对面那老男少女暧昧相亲的一幕,李东阳不禁又想到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他的思绪又像脱缰的野马一般狂奔起来。
李东阳最先想到的是昨天晚上,柳如荫到他的房间里洗澡的一幅幅画面,以及他今天清晨在她的房间里发现的秘密。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既然柳如荫房间里的浴缸水管没有坏,她为什么要谎称坏了,而要到他的房间洗澡呢?还有洗澡之后向他索要毛巾,就更令人费解了:既然不想用宾馆的毛巾,为什么不事先将自己的毛巾带上呢?这一举一动不明白着是一种暗示,是一种主动向他示爱的标志,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提供侵犯她占有她的机会吗?可是,既然是向他示爱,为什么在他想破门而入时,她却又那样坚决地阻止他呢?这真是一个自相矛盾无法解释的问题。
李东阳不由又想起他曾经合法占有过的两个女人,忽然有些明白了:这是女人的本能女人的狡黠女人的做作女人的阴谋。这是一种欲擒故纵的伎俩,是一种就范之前虚设的抵抗。想到这里李东阳突然有些后悔起来。他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识破柳如荫的伎俩呢?为什么在破门而入时没有更坚决更用力一点呢?如果他更坚决更用力一点,或许就突破了柳如荫虚意的阻拦,或许整个事情就是另外一种结局了!如是这样,她不仅可以将她攘为自己的情场猎物,而且也避免了她临走时的那顿挖苦与奚落。可是,自己当时怎么就那么……唉!
车到襄樊,那老男少女下车走了。而且不知是何原因,这个软卧包厢再也没有人来补位。包间里就只剩下李东阳和柳如荫两个人了。两个年龄相当有彼此熟悉的年轻男女。长时间同住在一个狭小而又寂静的空间里,最容易让人浮想联翩想入非非。李东阳此时的心境就是这样。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车上的乘客一天奔波,大都已进入昏昏欲睡的状态。惟有车窗外边车轮与铁轨摩擦的嗒嗒声与呼呼的风声阵阵传来,就像是催人快点进入睡眠状态的摇篮曲儿。李东阳却无半点睡意,他的脑子里充满了乱七八糟的假想和疑问:来重庆开会的途中,宇通车上那一阵热乎乎火辣辣的大腿的挤压,轮船之夜黑暗之中恍然如月闪烁似星的偷偷的窥视,昨天夜里雾都宾馆那假托热水管坏了的洗澡骗局……这一切的一切,无不昭示着一种欲望一种姿态一种暗示一种召唤。然而他居然那么愚钝那么迟疑那么犹豫那么疲软,好端端地把这些机会都错过了!可是如果在船上,或者在雾都宾馆,他识破她的伎俩,突破她的抵抗,和她做了那事儿,事情的发展会是一种什么的样子呢?他不能也不敢往后预想。他此刻所感觉到的只是一种无尽的懊悔和遗憾。
下铺传来一阵轻微的悉窣之声,柳如荫此刻也没有睡着。她在干什么呢?李东阳偷偷探头望望下铺,她正侧身朝里躺着,手在腰下摸摸索索不知干些什么……一个念头倏然在李东阳的脑际升起:莫非柳如荫此刻……他心内一阵兴奋,忽然下面有些内急,忙伸手去大提包里摸索:他在宾馆买的那一大卷卫生纸怎么不见啦?他觉得心里忽然一凉,似乎明白什么,但又不敢确定,就半开玩笑地对柳如荫道:“柳头儿,你是不是偷我的东西啦?”
柳如荫停止了动作,翻身扭过头来,脸上泛起一阵红潮说道:“上车时不是给你说过了吗?”
“我怎么不知道哇!”
“现在该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了啊?”
柳如荫有点恼了,红着脸对李东阳道:“李东阳你假装迷瞪僧装啥洋蒜?女人的事儿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只管油腔滑调明知故问罗嗦个没完……”说罢生气地扭过身去仍去睡了。
李东阳这才完全明白过来,这才记起上车时,两人关于上下铺的推让时柳如荫红着脸说的“过一会儿就知道了”的话:原来是她的月季花开了,李东阳刚才的内急感觉也霎时没有了。不仅如此,就连他几天来一直在心中鼓动激荡的情感潮汐也一下子消失得一干二净……
八
火车抵达南阳,已是凌晨两点时分。下车后,李东阳跟柳如荫打的回到单位,亲眼看着她走上宿舍楼的二楼,才打开自己在一楼的房门。
家里和匆忙离家开会走时一样零乱不堪。李东阳很想将它们收拾一下,却又不想现在动手。他浑身松软地蹬掉皮鞋,仰倒在床上,扯过一件毛巾被胡乱地盖住自己,闭上眼睛还想舒舒服服地睡上一阵子:回家的感觉真好。回家的感觉让人懒惰又散漫。天亮前还能睡一小会儿哩,一切等明天再说吧!
可是事与愿违,李东阳想睡,却无论如何睡不着了。他两手托着脑瓜儿仰在床上,脑海里忽然涌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此次重庆之行的朝朝暮暮片片断断,就像电影胶片的长镜头一般,一幕一幕杂乱无章地在他的眼前闪回摇晃。李东阳模模糊糊地一会儿觉得此刻就像是在宜昌途中的宇通车上,一会儿又觉得像是在长江三峡的旅游船上,一会儿觉得是在前往重庆途中的二等舱中,一会儿又觉得是在京渝特快列车的软卧厢里……他和柳如荫之间的唇枪舌战言辞交锋,以及柳如荫的娇嗔怒颜狡黠伎俩,阵阵浪涛般冲击得他燥热难耐心潮汹涌。他懊恼,他后悔,他痛恨,他悸动。他恨自己没有识破柳如荫的一次又一次的小把戏儿,悔自己没有坚决突破柳如荫虚设的防线和抵抗,将其攫为己有合二为一……
恍恍惚惚件,李东阳好像听见吱呀一声门响。是我的房门没锁上吗?是有人进入我的房间了吗?李东阳似乎还有一些清醒地想道。他正想爬起来去到门口看一看,却突然被一个温热香软的人体压住了。李东阳一惊,正要反抗,却又止住了。因为他凭对方那光滑柔软博若蝉翼的睡衣馨香细如凝脂的肌肤断定:此人不是男性,而是一个发了疯的女人!只是这个女人是谁呢?
李东阳仍在迷迷糊糊地思索着。然而,这个女人已经不能容他多想。她咻咻嘘嘘地娇喘者,香唇早已在李东阳的脖颈胸腰之间肆行无忌地窜游开来……李东阳完全被这个情迷发疯的女人击晕了。但是在他即将失去理智的那一刻,仍然能够凭借对方娇喘的气息和脸、唇、手的感觉,知道压在自己身上的这个女人是谁了……
李东阳被点燃了,他被这个女人的强烈的情爱之火点燃了。他完全没有想到她会在今天晚上主动找他。他更没有想到这个多年沉积压抑的女人,这个在整个旅行途中都装得一本正经的女人,一旦爆发起来竟是如此地奔放如此地猛烈如此地无法收拾如此地不顾一切。这是火山的爆发,这是岩浆的喷涌,这是情潮的涌流,这是欲望的肆虐,这是女性意识的觉醒,这渴求性爱自由的放歌!这一切的一切,点燃了她心底并未熄灭的爱之火。这团烈焰渴望与人同燃。这团阴性之火渴望与阳性之火交融,完成一个性爱的凤凰涅磐。这团阴性之火所渴求的阳性之火就是同样炽热易燃的李东阳。李东阳此刻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浸满汽油的巨型火把,一径点燃便噼噼啪啪地熊熊燃烧起来。熊熊燃烧的大火迅猛无比蔓延开来,将他和她都变成了被炉火烧熔的铁块那样的红色。霎那间房红了,夜红了,地红了,天红了……在千万度的高温中,李东阳觉得自己就像孙行者手中的魔棒一样,以神奇的速度无限地膨胀长大雄壮锋利起来,长大的能够直上九天云霄,雄壮的能够一下子将地球和月亮打碎,锋利的能够穿透三米厚的钢板,穿透非洲戈壁滩上的火山岩,穿透粘稠飘渺的宇宙空间,到达纯净澄明的宇外世界……
李东阳就是被这种横扫宇宙洞穿一切的欲望燃烧着,一翻身将身上的女人覆于身下。他要征服这个女人,他要占有这个女人,他要洞穿这个女人,他要撕碎这个女人。他暴烈地扯去她的睡衣,进而去死拽她的内衣,却发现她根本就没有穿这些东西,整个身体赤luo裸光洁柔软温润滑腻得就像一条活蹦乱跳的美人鱼。李东阳不禁呵呵咕咕地怪笑起来,连连怪笑中他变成了一只饥渴已久凶猛异常的山狸猫,一下子将身下这条活蹦乱跳的美人鱼紧紧攫住,然后粗野暴烈地撕拽啃咬。这条美人鱼在他的肆虐攻击下,不仅没有挣扎没有哀鸣,反而兴奋无比地泼刺刺左扭右摆嘔嘔噢噢地欢叫起来。这种兴奋的呼应入火中泼油,使李东阳心中的熊熊烈火更加凶猛地炽烈燃烧起来。这种凶猛炽烈的大火的热度,简直就将李东阳熔化了。他再也忍禁不住地加倍疯狂起来,疯狂地突破了她虚假的阻挡,疯狂地楔入了她扭动着的身体,疯狂地起伏着男性的躯体荡起一波波滔天的瀚海巨潮,疯狂地伸吐着阳性的灵舌送出一道道焚毁一切的冲天火浪……他要将她淹灭,他要将她烧熔,他要将她带出焦渴难耐生不如死的苦海,他要和她一起进入性灵合乐自由欢畅的至妙境界……
李东阳就怀着一种自视神圣崇高的使命感,疯狂而忘我地运动着。他坚信自己超乎寻常的能力和忘我而疯狂的努力,很快就可以让身下的女人进入陶醉痴迷的境界,让她吟唱出如痴如醉的动听的歌谣。然而渐渐地,他发现自己错了,错得一塌糊涂,错得不可饶恕。他发现他进入她的身体不久,她便立即停止了一切与之遥相呼应的动作,只是无声无息地恬静地躺着,任他在上面电闪雷鸣狂风骤雨,她都在下面无动于衷毫无反应。这是什么意思?这又是一个阴谋吗?这不是一个要诚心占有他享受他最后让他身疲力竭一败涂地,进而看他的笑话的圈套吗?……
李东阳突然没来由地感到自己很软很困乏很累。他倏然觉得身体下面的这个女人仿佛变成了一只巨大的蚂蟥那样的吸盘,这只吸盘的超常吸力足以吸干他的能量,让他疲软干瘪风化;他觉得自己就像孙猴子误入了如来佛的巴掌心儿,任凭你上下纵腾左右翻滚一个跟头儿十万八千里,也休想跳出佛的“五指山”;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未成熟的婴儿,又回到了母性那温暖湿润舒适无比的子房里面,那种温馨舒服的感觉,让人困顿慵懒得只想呼呼入睡;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尾金色的小鱼儿,游入了一条五光十色奇诡瑰丽的粉红色河道,这条河道忽敞忽细忽高忽低关隘重重曲曲弯弯枝枝蔓蔓无穷无尽,无论你如何奋勇怎样努力都无法抵达她的源头……
陷入困顿之中的李东阳再次想起了那两个曾经和他共同生活过的女人:和她们两个在一起同游爱河时,咋就没有这样的情况和感觉呢?到现在他才明白:她们只是以绢儿草纸,遇火即焚;她们只是一页铁片儿,经炉即熔。而此刻身下的女人却是一令铜版纸一块生铁砣,看来非得用猛火烈焰久久地烧毁不可。他意识到他太小瞧这个女人了,他错把她看成一个寻常的女人了。他忽视了她已经经历过三个不同男人的三种不同火焰的锻炼,而且又突然长久与火隔绝变凉变冷,成了一疙瘩锈迹斑斑的废铁。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他要征服她占有她烧熔她,而是她要试图征服他占有他冷却他的问题。李东阳似乎已经隐约听到自己的身下,这个女人正咬着糯米般细密的玉牙,忍禁不住地发出阴谋得逞后的惬意的冷笑!他不由严厉地告诫自己:无论如何不能交械投降,不能轻易地失却男性的尊严。于是,他适时地急忙改变了战略,开始变猛攻疯打为稳扎稳打,展开了井然有序有板有眼的持久战……
李东阳的战略调整很快就被身下的女人察觉了。她失却了惬意的享受,忽然有些躁动不安起来。少顷,她似乎再也忍受不住李东阳的“怠工”了,突然一个鹞子翻身,反过来将李东阳压在了身下,又急又恼又气又恨地对他又撕又拧又啃又咬,欣长秀美的身体像只被激怒了的母豹一般,疯狂无序地窜跳腾挪起落摇荡着,对他发起了异常凶猛的反击。李东阳无比舒服地躺在女人的身下,不禁有些得意地嘿嘿笑了:这真是一个奇特的女人,一个同他原来的两个女人完全不同的女人,一个让他始料不及大吃一惊的女人!一个让他惊服让他怯阵让他奋勇让他发狂的女人!他心想这样也好,就让她先如次主动癫狂吧!看你能张牙舞爪到多久?男人毕竟是男人,女人毕竟是女人,你一个女人家还想反女为男反客为主哩!我倒要瞅瞅你到底有多大的能耐?嘿嘿……
李东阳就这样一边惬意地享受,一边幸灾乐祸地嬉笑着。可是他只笑了不长时间,就自己笑不出来了。因为,尽管这个女人处于主动的上位,但是这个女人的超常能力的持续反击,竟渐渐地让他也有些支撑不住了。李东阳知道他今天晚上遇上了克星,碰上了真正意义上的对手。一向以超常能力自吹自擂的李东阳,此时竟然有些怀疑起自己来了!难道我今晚要败在她的手下,败在这只荒原母狼的爪下,败在这个女魔的口下了吗?不,决不能够!即使这只荒原母狼再暴戾,我也要做食狼的野豹;就是这个女魔头再凶顽,我也要做捉鬼的钟馗。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再狡黠阴霾的狐狸,也休想斗过好猎手……
临此危难决胜之时,李东阳不得不再次祭起他闯关制胜的法宝:世界音乐大师贝多芬的《英雄叫响彻云霄曲》。平日,每当他遭遇挫折情绪低落时,总要听听这支著名乐曲的,一听他就能够情绪激昂雄心百倍,一听他就能够步出低谷走向坦途。在多如牛毛的世界级音乐大师中,李东阳只对贝多芬一个顶礼膜拜,而且尤其对《英雄交响曲》的旋律所具有的神奇魔力折服的五体投地。作为音乐家,只此一曲就够世界级了,还要其它的作甚?李东阳面对危机,赶忙心无旁骛敛神入定,顿时,一阵昂奋激越的旋律在他的耳畔昂然响起。他觉得体内被突然注入了一股巨大的能量,这股能量又使他变得无法抑制地长大雄壮起来。这股能量冲击着他驱动着他,猛一个翻身又将身上的女人压在了身下……
这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搏斗,一场两只饿狼之间的撕咬,一场野兽与猎手的恶战,一场恶鬼与钟馗之间的拼杀。李东阳和他身下的这个女人,就似两条蹦到岸上的连体金枪鱼儿,互相死死地缠绕在一起又没命似地疯狂挣扎翻滚着,一会儿从床上滚落在地板上,一会儿又从地板蹦到沙发上……一会儿你在上面起伏摇曳,一会儿她在上面扭结震荡……两个人都死死地攫住对方,紧咬着牙关喘着粗气,谁都不说一句话,都像怀着什么刻骨仇恨似地拼命地攻击、侵犯、挤压、摧残着对方,似乎要看谁先把对方击倒、挤扁、撕碎而后吃掉,直到都累得汗流如雨筋疲力尽,浑身上下水淋淋的,就像刚刚因晕池而被从澡堂子里拖出来一样,半死不活地躺在地板上,只有出气儿的力儿,没有回气儿的份儿……
在整个殊死搏斗的进程中,李东阳的耳畔自始至终都在轰响着贝多芬的《英雄交响曲》的激越旋律。这激越的旋律使他昂奋,使他雄伟,使他经久不衰,使他决战决胜。李东阳听着这催人奋起的旋律,仿佛看到一支百折不挠一往无前的铁军在旷野上疾进,在山峦间攀登,在激流里跋涉,在莽林间穿行……李东阳觉得他就是这支百折不挠不达胜利誓不罢休的铁军的一员。他凭着这支伟大旋律所给予他的无尽的能量,经久不疲地战斗着,直到将他身下的女人彻底击倒击垮击败,让她变成一滩稀软如糊的软泥儿,逼她喝出那支令男人骄傲自豪的动听的歌谣……
九
次日八点,李东阳才从酣梦中醒来。他一看表时间已晚,忙起身洗刷准备上班。临出门走时,李东阳又想起来昨天夜里的那场恶战。他下意识地匆忙检查了一下床铺,不禁诧异:怎么不见她“月季花开”的落红?难道她在火车上那“月季花开”的托辞,是她耍的又一个“小聪明”陷阱?他又急忙走到门口,门也锁得好好的:是我昨晚回来之后就锁上的呢?还是她凌晨走时带上的?也许……
李东阳已经没有时间多想,只得疑疑惑惑地赶去上班。刚出门洞,正碰见柳如荫也从另一个门洞里出来。两人相遇,李东阳很不自然地笑了一下,然后又像多年未曾见面的熟人似地,很认真地将对方打量了一番。李东阳发现柳如荫的颜面红若胭脂,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憔悴苍白,而是灿烂鲜艳如春日里怒放的桃花,便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地乜斜着柳如荫问:“局头儿昨天夜里……睡得可好?”
柳如荫似乎脸红了,又抿嘴笑了一下,然后狠狠地剜了李东阳一眼,板了脸正色说道:“李东阳你神经啥哩,是不是昨晚又做桃花梦啦?”
“哦,我——”李东阳欲答无语欲辩无辞。他心里忖道:难道昨晚我所经历的一切,果然真是一场梦吗?但他马上又否定了自己:不,不可能。昨天晚上他和她所做的一切,分明是历历在目真真切切的事啊!李东阳还想再说什么,楼上又有人下来了。柳如荫丢下欲说还休的李东阳,自己先走上班去了。李东阳只好作罢,也没事一样朝办公楼走去。
此后,李东阳和柳如荫虽有不少单独相遇的机会,但是李东阳在再不愿提起那次梦幻般的重庆之旅和归来之夜那场亦猛亦真翻天覆地的性爱之战。李东阳只能将他和柳如荫之间所发生的一切,像真的一场梦幻一样藏在心底。
当然,那次梦幻之旅的最真切的收获,是李东阳和柳如荫消融了原来横在两人中间的冰块儿。李东阳觉得柳如荫再也不像原先那般对他敌视苛刻了,而是有了一种同志式的融洽与和谐;柳如荫也感到李东阳没有先前那般阴阳怪气尖酸刻薄恶作剧了。两人都开始将对方当成了朋友。
也许,李东阳心里还有一个不能向人诉说的愿望,那就是期待他和柳如荫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单独外出开会旅游的机会呢!只是不知道他的顶头上司柳如荫局长是否也是这样想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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