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最帅气的男孩（节选）

1

县第一高级中学，人们都习惯称呼她一中。

一中座落在县城风景秀丽，环境清幽的鸡鸣峰南麓。校园美丽如画的景致，和鸡鸣峰诗一样的韵味融为一体，给人一种如梦如幻，似诗似画的恍惚感。

一中不仅有着美丽的校园，她还有着辉煌的历史。远的不说，光是自一九七七年国家恢复高考制度后的十多年里，她就在全国赫赫有名。

她每年在高考中以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升学率创下了高中教育的奇迹，引得全国各地的中学校长们纷纷前来求取真经。

她不仅仅是创造了高考升学的神话，也创造了育人史上的奇迹。细细数来，近几十年，从一中走出的省级领导有三名，地厅级领导有六十九名，至于县处、科股这样的领导，一中是从不屑于去计算的。

如此显赫辉煌的历史，在一中的美丽上又冠上了一层神圣的光环。她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了全县最让人敬畏的神圣的地方了。

在一中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无论你是什么级别的官，进出一中大门，都得弃车步行，以示对一中这种神圣庄严母校的尊敬。虽然现在教育开始衰落了，无数的小混混也敢于骑着摩托或驾驶着小车，从校门口招摇而过，但一中的荣光仍然在闪烁不息。

一中在她最辉煌的时候，曾被人们称为名牌高校的预科班，只要能考取一中，就等于一条腿跨进了名牌高校的大门，只等将另一条腿再放进去就完事了。

所以，一中一直是让无数学生和学生家长们神往的殿堂。一中一直为了保持自己神圣的地位，在入学考试上把关极为严格，推行成绩面前人人平等的录取原则。就算学生家长是总统，或是亿万富豪，只要考试成绩与录取分数线相差半分，你也莫想将脚伸进一中的大门。

但是，近年来，随着教育走向产业化，一中的神圣地位也开始风雨飘摇地走向衰落。先是一些本地的私立中学与一中争夺优秀生源，后是一些外地中学用高薪将优秀的老师挖走，人气和名气沸腾一时的一中，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受到这致命的釜底抽薪式的一击，一时元气大伤。

就在一中痛定思痛，决心解放思想，锐意改革，从昔日的伤痛中站立起来时，不料席卷全社会的金钱浪潮，呼地一下迎面扑了过来，一中立足不稳，拼命挣扎了一阵之后，见回无乏术，只得哀叹一声，不得不低下高贵神圣的头颅，乖乖地跟着社会的金钱洪流，翻翻滚滚，向钱狂奔。

过去，一中大门朝南开，有钱无分莫进来。现在却成了“一中大门朝南开，有分无钱莫进来”。

一中在这方面的转变，刚开始象小孩子学走路，怯怯地一步一看，慢慢地越走越顺溜，越走越快捷，最后干脆丢开那层羞答答的面具，也勇于赤膊上阵，无羞无愧地勇往直前了。这也注定了一中长期保持的神圣光环的彻底失落。

本来，录取分数线是保持一中神圣地位的生命线。只因全社会的道德底线被金钱彻底捅破了，一中也就无法独善其身。她不得不将自己的角色进行了痛苦的转换。这转换其实也十分简单，那就是，在过去单纯地一心一意为社会培养人才的功能里，逐步加进一些为学校及全体教师赚取金钱的功能。这也是教育产业化改革的必由之路，任何人都抗拒不得。

第一年，一中在招生计划里，拿出百分之三的名额出卖给那些望子成龙或望女成凤的家长。因第一次尝试，学校心里没底，小心地将价码标为两万。在两万的基础上，每低于录取分数线一分，加收五百元，让学校吃惊的是，这笔生意一下子就火爆了起来。

消息传出的当天下午，就有无数的家长，怀揣现金或支票涌向一中。如果不是公安人员快速反应，最终有可能发生踩踏伤亡事故。

一中领导狂喜中，也有些许多惶恐，因为他手中只有那么一点可供出卖的名额，根本没办法满足那么多学生家长焦急而又渴望的眼神。更有甚者，许多县上的领导打电话或亲自上门，要求为他们的子女或亲戚朋友的子女留一个名额。就在校领导们焦头烂额，无计可施时，一位教政治经济学的老师献计说，现在，供小于求，只能用两种办法来解决，在增加名额的同时，增加价值，这才符合市场经济的运行规律。学校无奈，只好采纳了这项建议，将出卖的名额从百分之三提高到百分十五，底价提高到五万元，每欠一分增加一千元。

这一招果然灵验，顺利地解决了许多棘手家长们的软磨硬泡和死缠烂打。

但在最后，还是出了一点麻烦，让学校头疼不已。

那时，招生工作快要结束了。正当学校喜滋滋准备点钱，看赚了多少时，一个长得十分黑社会的男人，扛着一个沉甸甸的帆布大包走进了报名处。他将包重重地丢在地上，铁马金戈地坐到负责招生的老师面前，说：给我儿子报个名。

招生老师客气地请他拿出他儿子的中考准考证和成绩通知单来。那黑社会从口袋里掏出来，毫无愧色地丢到招生老师面前。

招生老师对黑社会的行为有些恼火，但还是强忍着怒气，拿起资料来翻了翻。当他看到学生的中考成绩只有十七分时，就生气地把资料扔给黑社会，说：对不起，你孩子的分数差得太多了，我们不能收。

黑社会不屑地说：不就是要钱么，我带着呢。

他捡起地上的大包，咚地砸在桌上。那桌子本来就不结实，经不起那一砸，哗啦一声，从中间断裂开了，那包又沉重地砸在地上。

招生老师被黑社会激怒了，生气地说：学校规定，只有离录取线差二十分的学生才可以买名额，你孩子差了563分，没资格买的，你还是另谋高就吧。

黑社会跳了起来，怒吼：什么，难道我的钱比别人的钱小一些么，差563分怎么了，不就是要交六十多万块么？他用脚踢踢地上的大包说：这就是六十一万三千块，你数数。

招生老师说：这不是钱的问题，你孩子成绩那么差，买进来也没用。

黑社会指着招生老师的脑袋，说：你这是猪脑袋么，正因为我孩子成绩差我才来找你们，若是成绩好，我吃饱了撑的啊，还来找你们。

招生老师觉得这黑社会不可理喻，懒得理他，说：总之是不行，你把钱扛回去吧。

黑社会跳了起来，说：我还真不信这个邪，今天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谁敢不收，我就用这一袋钱砸死谁，不信你就试试。

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更何况是遇到比兵还要厉害的黑社会呢。招生老师这秀才，这下遇上黑社会，有理更是说不清了。虽然人为钱死，但招生老师此时却不想让这黑社会用钱把自己砸死。他惊慌地逃去向校长报告，校长便召开紧急会议，商量打发黑社会的办法。

一帮秀才，商量了一下午，也没有结果。那黑社会不耐烦了，就扛着那包钱闯进会议室，声称要用钱砸人了。

胡副校长不知道那黑社会的厉害，站起来说了一些原则性的话。那黑社会听了，心头火起，将那一包钱朝胡副校长狠狠地砸过去。胡副校长没有提防，一下子被砸得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大家看着半跪半趴地在那里挣扎的胡副校长，都不敢做声了。最后，大家慑于那黑社会的气势，只得收下那一包钱，答应收下黑社会的儿子。

那黑社会把钱朝老师们面前一丢，扬长而去。所有老师望着黑社会那飞扬拨扈的背影，呆若木鸡。

倒霉的胡副校长又疼又羞，气哼哼地回到家里长吁短叹。他老婆不明所以，就关心地问他怎么了。他就把自己被人用钱砸趴的事学说了一遍。

没料到，他老婆听完就大笑起来。她摸摸自己男人的头，说：你个木鱼脑袋，这年头被钱砸趴下的人又不是你一个，你在乎个啥。只要你不是被女人砸趴下，就没什么丢人的。

胡副校长听老婆这么说，郁闷更甚。他望着老婆，恶毒地想：我倒宁愿被女人砸趴。

2

万事开头难，关键的一步成功且顺利地迈出去了，后面的路走起来就容易得多了。一中如此改革的初衷是“爱才与爱财并举”。随着时间的推移，爱才之心便渐渐淡退，爱财之意却越来越甚，到了最后，录取学生的名额变成了百分之三的凭成绩，百分之九十七的用来卖钱。

改革带来的实惠是非常巨大的。学校从此不再捉襟见肘地去财政部门乞讨了，一下由过去的乞丐，摇身一变而成为财大气粗的暴发户，就连过去见了一中校长就逃的主管教育的副县长，先在有事没事也喜欢常往一中跑。

受益最多的是一中的教职员工，他们的工资奖金和福利等待遇得到了极大的提高，连过去想方设法跳出一中的一些骨干教师也悄悄地找门路回到了一中。

丰厚的报酬，极大地激发了教师的教学热情。只可惜，凭钱进来的学生资质太低，无论教师们如何努力，也只不过是在麻袋上绣花，因底子太差，难出精品。

但教师毕竟是高智群体，面对象股市一样狂跌的升学率，和众多家长的责骂，学校很快就找到了应付的妙计。

一中采取抓重点，树典型的方式来掩盖普遍的缺陷。这种以点盖面，以典型突出教学水平的做法非常有效。当社会上对一中的教学水平提出质疑时，一中就会搬出当年那几个考上名牌大学的学生来回击，让所有怀有疑问和不满的家长乖乖闭口。

学校会反问那些差生家长，你们说我们教学质量有问题，但我们一样地教，学生也是一样地学，为什么有的学生考得那么好，你们的孩子考得那么差？这只能说明问题出在你们自己孩子的身上，而不是出在学校身上。如果问题出在学校，就会连一个学生也考不上大学。

家长们听了这些，也觉得学校说的在理，只好回去把自己的孩子狠狠地训斥一通，才善罢甘休。

所谓知者千虑，必有一失，一中最后还是在阴沟里弄翻了船。

他们做梦也没想到，他们为了抓重点，树典型，一来为了保持自己的招牌，起到广告宣传作用，二来为了搪塞众人之口。这法子他们能想到，别人也能想到，而且别人的办法更灵活，更恶毒。

在快接近高考时，其他几所中学为了提高自己的升学率，特别是名牌高校的录取率，并打垮一中这个强硬的冤家对手，偷偷地给一中来了一个釜底抽薪。他们暗中用高价把一中不惜血本培养的重点和典型学生全给买走了。

一中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高考结束后，他们才吃惊地发现，除了十几个学生考上了二本院校外，其他一千多名应届考生全部落榜。一本以上的高校，精精光光地被剃了一个漂亮的光头。这一下，他们就再也没有什么点可以来盖面了，也没有典型可以拿出来反问众多学生家长了。一中彻底傻眼了。

社会上一片哗然，对一中群起而攻。

县政府、县人大、县政协、县教委联席召开会议，要求一中领导集体述职，说明情况。

肖校长和其校领导面对各路神仙的责问，反正已经是无话可说了，就干脆拿出视死如归的神气，默默地迎接四面八方的炮轰。

在被人责骂得怒火乱窜时，肖校长咬牙忍受着，在感觉自己快来发作时，他就不停地在脑海放映电影《英雄儿女》里王成英勇牺牲的画面：王成英勇站在硝烟弥漫的山顶，高呼着：为了胜利，向我开炮，向我开炮。

那些各路神仙也都不是吃素的。好不容易看到一中从神圣的祭坛上摔了下来，此时不趁机踢上几脚，更待何时。

分管教育的何副县长说，县里一直把一中做为重点，即使是县领导的工资发不出来，我们也要保证一中老师的工资及时兑现，可你们一中太让我们失望了。不说别的，你们对得起每月财政拨发给你们的工资么。

一中的领导们一听这话，心里就不屑地说：就凭你财政拨的那点钱，只够打发叫化子了。

一个在座的人大代表，他的儿子也是今年高考落榜的。他本来对一中充满了信心，并因此对他儿子也充满了信心，没想到高考成绩下来，他儿子只考了两百多分，他心理上和面子上都受到了不小的挫伤。

他在座位上酝酿了许多，也没有想出什么有效杀伤力的话来，炮轰一中领导。一急之下，他站起来高叫：你们一中现在简直成了剃头铺了。

另一个人大代表马上补充说：而且只会剃光头。

一位政协委员立即建议说：干脆把一中的招牌换上“光头铺”，什么时候有学生考上名牌大学，什么时候摘下“光头铺”的牌子。

这些话，象钢针一样，刺得肖校长的头皮阵阵发麻。他愤愤地想：这些是什么混帐逻辑嘛。当你红时，一美可以遮百丑，一好百好，不好的也是好的；可当你倒霉时，一丑却可以掩百美，一坏百坏，好的也成了不好的了。真真岂有此理。

3

肖校长坐在位子上乖乖地忍受了各路神仙的猛烈炮轰后，大脑皮层一直麻麻木木的，走路说话，都有些恍惚迷茫。

等麻麻木木地走进一中大门时，他麻木的神经才慢慢恢复了平时的敏锐，恍惚的眼睛也一下子贼亮贼亮地发出光芒来。

肖校长在其他领导前面，昂首挺胸地走着，其他领导也昂首挺胸地跟着。快走完操场中间的林荫道时，肖校长头也不回地说：通知全体教师，立即到会议室开会。

几个副校长立即明白了，县领导和社会炮轰我们校长，我们校领导就要用乾坤大挪移神功，将炮火转向全体教师。

肖校长走了几步，突然站住，对走在他身后的胡副校长说：你去街上找几个理发师，让他们带上理发工具，到会议室来。

胡副校长大惑不解地问：找理发师干嘛。

肖校长说；到时就知道了。

平时学校开会，教师很难准时到齐的，可今天却一反常态，肖校长在主[xi]台落坐不久，教师们就齐刷刷地到场了。所有老师都知道，现在一中正处在社会所有炮口之下，人人都有大祸临头的慌张。所以一接到学校通知开会，他们就收敛起平时的高傲，迅速地赶到会场，谁也不会傻到在这种时候去撞枪口的地步。

等大家坐定，肖校长没来任何会前的开场白，直截了当地说：我们几个在县上受了一下午的炮轰，按惯例，现在该轮到我来轰你们了。但是，今天我不想轰你们，我只想告诉你们，现在人们称我们一中为光头铺，县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们要摘掉我们一中门前的招牌，换上“光头铺”的招牌，对这事，我想听听你们的想法。

肖校长话音刚落，会议室里立即嗡嗡地沸腾起来了。有的老师表达着愤怒，有的老师表达着悲哀，也有一部分老师满脸羞愧地沉默不语。

乱纷纷中，语文组的柳老师站了起来，气愤地说：他们凭什么叫我们光头铺？

肖校长波澜不惊地说：就凭今年高考我们没一个学生考上一类本科，被剃了一个光头这一点。

肖校长这句话一下击中了所有老师心中的要害，乱纷纷的会议室一下安静了下来。肖校长环顾了一下会议室，眼眶有些酸涩起来，他沉痛地说：一中的招牌是不能换的，我决定，我们要用自己的脑袋来免除加在一中招牌上的耻辱，现在，我们全体为我们一中的招牌落发，整个暑假期间，做一回光头老师。我们要永远记住被剃光头的耻辱。

肖校长对早站在会议室门外的胡副校长招招手，说：带进来吧。

胡副校长便带着十五位理发师鱼贯进入会议室。

肖校长望着大家：谁来带头。

会场一片哗然，所有老师脸上都挂着忍无可忍的的愤怒，就是没一个人动步。

肖校长叹了口气，说：那还是我先来吧。

他转过椅子，对站在最近的一位理发师说：来吧，给我彻底剃光。

理发师犹豫着，肖校长不耐烦地说：让你剃，你就剃，你的工钱一分不少你的。

理发师尴尬地为肖校长围上围巾，拿起理发剪刀谨慎地说：那我剃了。

肖校长点点头。

会议室一片死一般的沉寂，只有理发师挥舞剪刀时发出的咔嚓声在单调地回荡着。

所有老师都默默地望着肖校长，望着他满头灰白的头发随着那剪刀的咔嚓声纷纷飘落。在飘落的灰白头发中，他们也清楚地看到，有两行水珠，闪着光，象流星般坠落。

有几位女老师轻轻地啜泣起来。坐在会议室前面的男老师默默站起来，走到那些理发师跟前，象孩子般坐下，示意理发师们给自己行落发仪式。

胡副校长一直木然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当他看到一位女教师含泪走向理发师时，他轻轻说：女老师免了吧。

肖校长没抬头，点了点头。

落发仪式完毕，时间也不早了，会议也就这么结束了。

老师们纷纷走出会议室，又迅速毫无声息地散向校园的角角落落。一时间，校园内光头浮摇，处处便透出森森的佛寺般的庄严和神秘来。这时，如果有外人冒然地闯进来，一定会大吃惊，以为自己钻进了一座大寺庙里了。幸好此时正是暑假期间，校园清幽安静，游人稀少。

晚饭后，班主任，各科目组长等仍继续开会。

雪亮的日光灯，将会场清一色的光头映得一片闪烁。会议室便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道场，只差钟鼓之声了。

肖校长端坐在主[xi]台上，象一位得道高僧；下面的老师一脸的虔诚，象一群可爱的沙弥。雪白的灯光，象神秘安宁的佛光，静静飘散下来。肖校长望着下面的老师们，心里奇怪地想着给他们每人发一个木鱼，让他们毃敲。

默坐了十几分钟后，肖校长咳嗽一声，说：这次高考，我们竞被剃了光头，大家现在分析一下原因吧。找到原因了，就好对症下药。

教务处的杨主任心中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第一个发言：最直接的原因是其他几所私立中学，用下三烂的手段挖走了我们辛苦培养的优秀学生。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翻开，接着说：光华中学挖走了四人，其中，一人考上了清华大学，一人考上了北京大学，两人考上了华中科技大学。启文中学挖走了五人，都考上了一类重点大学。

杨主任还要继续往下汇报，肖校长举手，示意他坐下。肖校长不解地问：人家在背后给我们釜底抽薪，各班的班主任难道一点也没觉察到么。

英语组的刘老师，一直是带班主任的，说：他们做到非常隐秘，等我们发觉时，学生已经都走了，后来就高考了，大家就没理会这件事。

胡校长气愤地说；这些中学，因今年高考超过我们一中，都得意忘形，在社会上到处造势，高喊着要取代一中在全县中学里的龙头地位。

肖校长哼了一下，淡淡地说：真想超过我们，也没那么容易。不过，这几年来，我们录取的学生，资质也确实太差了一些，尽管各位老师都很努力，但麻袋绣花，底子太差，是绣不出什么名堂来的，这也是我们现在要解决的问题。

胡校长说：看来，在招生比例上，我们得做适当调整，要把按成绩录取的比例调剂到百分之十五或二十左右才行。

肖校长说：招生比例是要调整，但我们也要在优秀生上下功夫。虽然我们不能象别的学校那样，去偷挖别人培养好的人才来往自己脸上贴金，在招生时，我们可以出钱把些全县的尖子生都招进一中。今年，我们就是花再大的代价，也要把中考前五十名的学生留在一中。刘老师这些天一直在查询今年中考成绩，现在让刘老师来通报一下这方面的情况吧。

刘老师把一摞表发给肖校长和其他老师，自己手上还有一份。他看着自己的一份说：今年中考前五十名的学生，几乎都接到了各个学校的录取通知，有的学校还主动上门去做了工作。在这方面，我们一中落在了他们的后面。

刘老师顿了顿，接着说：今年中考全县第一名的是李小风，是一个女孩，总成绩是735分，很有可能被私立中学招走。

肖校长说：一定要把这个李小风留下来，要不惜一切代价，这事就麻烦刘老师费心办一下。　

刘老师点头同意，说：还有一特殊的考生，总成绩虽然没进前五十名，但潜力似乎比第一名的刘小风的更大，我们是不是也做做工作，把他招进来。

肖校长说：你说说具体情况。

刘老师说：这考生叫文梦遥，考试总成绩是598分，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英语没考，为零分，其他四门，几乎是满分。

肖校长说：那就先破格招进来再说。

接着，肖校长吩咐在座老师一人负责两名考生，务必亲自上门，将前五十名的学生招进一中，学校出的基本条件是免除他们三年高中期间的一切费用，并在入学时给予一次性奖励，一次性奖励由五千元到五万元不等。

于是，第二天这些剃光头的老师纷纷出发，上门去抢购那些优秀的学生，而其他的光头老师则在家里忙碌着，准备将其他名额高价卖给那些望子成龙心切的家长们。

4

刘老师一下车，恍如掉进绿色的海洋。无边无际的绿色，随着群峰的起伏，象大海的波涛，轻轻荡漾着。那或淡嫩，或青翠的绿色，溶溶地飘飞着，摇晃着，让人感觉呼吸都成绿色了。

刘老师心旷神怡地深深呼吸了几下，感觉自己就要随着那些绿色漂浮而去。

他举目张望，看到两座窈窕婀娜的山峰直穿云霄，一片片白云在山腰缭绕徘徊。他知道，这两座山峰就是当地人所说的紫云峰和紫烟峰了。文梦遥所住的付山村就在两座山峰之下。

按当地老乡的指点，刘老师下了公路，越过一条清澈的小溪，就沿一条石砌的小路上山。小路在密林间蜿蜒而上，浓密的枝叶在头顶交错缠绕，构成一条幽深的绿色隧道。偶有斑斑点点的阳光从枝叶的空隙洒下来，将隧道里的绿色映照得更加亮丽迷人。刘老师走在这样的小路上，觉得自己有点腾云驾雾，飘飘欲仙的轻快。

山行约十里，就进入文梦遥所在的山谷里。走进山谷，刘老师不禁开始恍惚起来。让刘老师迷醉的，不仅仅是山谷的宁静和美丽，还有与这山谷相关的浪漫传奇的人物和故事。刘老师就是在听着老人们讲述这些人物故事中长大的，现在，能亲临这个传奇的山谷，他就如走进一个遥远的梦幻里。

在一条细瘦但活泼的小溪边，刘老师碰到一位正在洗衣的少妇。老师礼貌地上前询问文梦遥的家在哪里。

那少妇体态婀娜，面容娇媚，一双大眼活泼俏皮。她见刘老师光着头，又不象是和尚，戴着眼睛，又不象先生，不伦不类，忍不住好笑起来。她打量了一会刘老师，答非所问地反问刘老师：大师傅宝刹哪里？

刘老师见人家又把自己当和尚了，哭笑不得，说：我不是和尚，我是县一中的老师。

少妇以为他在说笑，想了想，说：是老师，还是和尚，我一试就知道。

刘老师好奇地问：你怎么一试就知道呢？

少妇调皮地一笑，说：我出一个题目，你能答上来就是老师，答不上来呢，自然就是和尚了。你听好了，离地三尺一条沟，一年四季温水流，不见牛羊来吃才，只见和尚来洗头。这谜语的谜底是什么？

刘老师想了想，知道她在打趣自己的光头，脸一下胀红了，不知道如何做答。

少妇见刘老师的窘态，娇媚地一笑，说：看你神情，自然知道谜底了。看来，你真是老师了。和尚是不会知道这谜底的。

刘老师心想，你说的是过去的和尚，现在的花和尚，有啥不知道的呢。

少妇从刘老师的神情看出他确实是老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说：梦遥家就在前面那棵大树底下。我刚看见梦遥在大树下练武的，

刘老师道过谢后，就朝那棵大树走去。走近大树，刘老师果然看到一个少年在树下练棍术。他猜想，这少年可能就是文梦遥了，就饶有兴趣地站在一旁观看。

那少年见刘老师在旁边观看，越发抖擞精神，将一根木棒使得象风车一般，大树下到处都是棒影。刘老师看得目摇神驰，不禁在心中赞叹，难怪人们传言，过去，这里的文姓子弟都是文武兼修。历朝历代，这个家族不知出了多少英雄好汉。最出名的是八十多年前，文光远和他的三个儿子宇龙、大虎和二虎。同时还有和他们一起的李家两姐妹李紫云和李紫烟。他们在一起，纵横这片山林，令当时的武装土匪、日本兵和国民党军队都闻之丧胆。一直到现在，他们的传奇故事仍然在这片土地上广为流传得家喻户晓，老少皆知。

刘老师正看得发痴，一只大蝴蝶飘飘摇摇地在头顶飞翔了一会儿，就停落在他的光头上休息。刘老师正想伸手赶开蝴蝶，那少年一个腾空翻身，木棒横扫过来。呼地一声风响，那只大蝴蝶被扫成两瓣，远远地坠在地上。

刘老师摸摸自己的光头，又看看那少年，半天才喝出一声彩来。

少年收了木棒，站在刘老师跟前，左手拿棒，右手竖在胸前，低头说：小子狂妄，望大师恕罪。

刘老师一眼就喜欢上面前这个少年，他微微一笑，说：你就是文梦遥吧。

少年谦恭地说：小子正是，不知大师有何指教。

刘老师说：我不是什么大师，我是县一中的老师，姓刘，你喊我刘老师好了。

梦遥听刘老师是县一中的老师，眼睛一亮，随即又黯然了。他早就仰慕县一中的神圣和辉煌，一直希望能进县一中学习，可这次中考没过一中录取线，家里也没那么多钱为他买进一中，他只能在心里长叹了。

刘老师知道梦遥的心理感觉，问：我想知道，你中考怎么没有英语成绩呢。

梦遥苦笑说：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参加英语考试。

刘老师不解地问：为什么？

梦遥说：我们学校的两个英语老师早跑了，学校就没开英语课。

刘老师沉默了一会儿，盯着梦遥问：给你半年时间，你能把初中英语赶上来么？

梦遥笑了起来，说：只要有人引路，我只要一个月就可以了。

刘老师有点不相信，说：那我给你引路怎样？

梦遥愣住了，他疑惑地望着刘老师，问：你？

刘老师点点头，说：我在一中就是带英语课的。

梦遥有些激动并感动，说：那多谢刘老师了。

5

天才，在穷困里显得更是天才；蠢人，在富贵里显得更愚蠢。

刘老师望着梦遥和他简陋的家时，脑子里不禁想起这句话来。他内心里，对面前这个少年充满着喜爱和欣赏。那天，他本来想当天返回城里的，结果却留了下来，帮着梦遥补习英语的入门知识。

只教了一个下午，刘老师就大吃一惊地发现，这个少年有着非凡的领悟力和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别的学生需要花几个月才能记住并掌握的东西，梦遥只在一下午就全部记住并掌握了，而且还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刘老师从教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觉得带学生是如此地轻松而又让人振奋。他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一下子全部教给梦遥。他教会梦遥发音和拼读等基础后，就写了一百多个最普通的单词和句子，让梦遥背诵。

黄昏时候，牛羊从山上悠闲地走下来，在各家院子里逛荡着。一些小牛犊和小羊羔，跟在小鸡后面，好奇地研究着，似乎是不理解为什么会有那么小的东西，惹得母鸡竖起浑身的羽毛，愤怒地叫着。狗们在人前人都快乐地蹦着跳着。孩子们则一律围在梦遥家院子前，一面听梦遥叽里咕噜地背英语，一面偷偷地看着刘老师的光头发笑。

刘老师心醉神摇地看着这里的一切，暗暗希望自己能一辈子留在这里，过着安宁简朴的生活。

掌灯时分，各家各户都按照这里的风俗，把自家里最好的东西做好，一起送到梦遥家，招待刘老师这城里来的贵客。所有长者，都来做陪。看到人们如此盛情，刘老师大为感动，心里涌动着暖暖的洪流。

在那些老者中，有一个头发银白的，梦遥介绍说，那是文家大太爷，外界称飞刀文宇龙。听了梦遥的介绍，刘老师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心里既惊讶，又敬畏。刘老师几乎是听着他的传奇故事长大的，现在，这个传奇人物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让刘老师感觉似梦非梦，有些不敢确定自己的眼睛了。

宇龙太爷跨过两步，拉着刘老师的手，说：听说你是来接梦遥去一中读书的，我得代表我文姓家族向你表示感谢。

刘老师崇敬地望着老人，连说：不敢当，不敢当。

晚上，吃饭间，大家纷纷聊起文宇龙平生的许多事迹，使刘老师对这位老人有了更多的了解。

当年，宇龙随外公的戏班子外出，遭遇日本兵。戏班子其余十二人全部被杀害，宇龙侥幸逃脱。宇龙发誓要日本兵十命抵一命，他象一个复仇的幽灵，千里追杀，直到杀死一百二十个日本兵后，才回到故乡。回到故乡后，他又在父亲文光远的带领下，保护这片土地的安宁。日本人曾进犯过这里一次，文光远带着宇龙在内的五十人，出其不意地杀如日本兵中，砍瓜切菜一样杀了几百鬼子后，无一伤亡地撤了回来。再后来，宇龙和两个弟弟一起加入了共[chan*]党游击队，最后改编进了接解放军，并官至师长。宇龙离休后，就执意回到故乡，一直过着普通百姓的生活。

说话之间，宇龙太爷让人去他家取来六把雪亮的飞刀来。这是他杀了一名日本军官，夺了他的指挥刀后，让铁匠改打成飞刀的。宇龙太爷把那六把飞刀一一抚摩良久，交给梦遥，说：太爷老了，这刀就传给你吧。

梦遥兴奋得两眼发光，必恭必敬地接过飞刀，挂在自己腰间。

刘老师还想听太爷的故事，就追问道：老人家，你的飞刀在当年是不是无人能敌呢？

太爷听了，摇摇头说：不是。当年紫烟妹子的枪法倒真是无人能敌，出枪又快又准。我们曾经在没事时互相比试，刀刚出手，就被她开枪打掉了。

传说中，那个美若天仙，枪法如神的紫烟，曾经也是年少的刘老师心中的偶像。现在，听到一个和紫烟一起长大，并共同演绎过无数传奇故事的人亲口说起紫烟来，刘老师禁不住心如撞鹿。他好奇地问：紫烟的枪法真的那么神么？

太爷严肃地说：当然了，有一次，她和一个日本军官比武，举手就是一枪，子弹直接打进日本军官手枪的枪管里。

刘老师听了，一脸的神往。太爷说：山上有座紫烟祠，明天让梦遥领你去看看吧。

正谈着，中午在小溪边戏弄刘老师的那位少妇送来一个狗肉火锅。一位老者看见狗肉火锅，就说起宇龙太爷年轻时，曾想法子让人强迫他吃狗肉火锅的事。

宇龙太爷年轻时，曾在镇上带过戏班子。白天没事，一帮年轻人就在街上晃荡。当时，镇上有几个富家子弟经常一起下馆子吃喝，他们不仅不邀请宇龙太爷他们吃，还故意嘲笑宇龙他们。一天，他们几个正在馆子里准备吃狗肉火锅，见宇龙他们走过，故意大声问宇龙他们闻到狗肉的香味没有。

宇龙笑笑说：闻到了，确实很香。

那为首的人说：那你们别走远了，等会我们吃完了，给你们留点汤好了。

宇龙的同伴脸有怒色，正要发作，宇龙忙拉了他们，走到一边，说：我有法子让他们强迫我们吃掉那锅狗肉。

宇龙一直以滑稽和足智多谋而闻名远近的。他的很多滑稽故事，在这一带流传得家喻户晓，老幼皆知。同伴们见宇龙这样说，就催促说：什么法子，你快说。

宇龙指指街旁的小店说：你们去借一把崭新的夜壶，再倒些酱油和醋在里面。

等夜壶和酱油醋准备好后，宇龙就带着同伴怒气冲冲地闯进那几个人吃饭的馆子，不由分说地将夜壶里的酱油和醋倒进狗肉锅里。他边倒，边恨恨说：我让你们吃。

那几个人见宇龙提的是夜壶，以为那里面是小便，都地跳起来，怒气冲冲瞪着宇龙他们。宇龙笑嘻嘻地说：你们现在闻闻，是不是更香了？

那几个人知道宇龙的厉害，这次就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一致想到让宇龙自食其果的法子。他们抓住宇龙，把宇龙的头按向那锅火锅，说：你今天得把这锅狗肉给吃下去。

宇龙说：打死我，也不吃。

那些人说：非吃不可。

宇龙皱眉说：没倒尿时，你们怎么不请我们吃，现在有尿在里面，怎么吃？

那些人说：是你自己倒的，我们可没请你。你倒的，你就得吃了。

宇龙无奈地说：不吃行不行啊？

那些人说：不行。

宇龙对同伴们拱手说：兄弟们不能见死不救啊，我们要有福同享，有狗肉也要同吃啊。

同伴们视死如归地说：老大不必这么说，我们陪你一起吃就是了，反正死不了人的。

于是，宇龙几个，你抢我夺地一会儿就把一锅狗肉吃得精光。那　几个人一脸得意地看宇龙他们吃，心里想：你文宇龙也有今日啊。平时总是你戏弄我们，现在你还不乖乖地吃掺了尿的狗肉。

宇龙吃饱了，把那夜壶拎到那几个人跟前，笑眯眯地说：谢谢你们的狗肉。其实，这夜壶是崭新的，里面装的是酱油和醋，不信你们闻闻。

那几个人确信自己上当后，都气得竖眉瞪眼，半天说不出话来。他们想了一会，又觉得可笑，不禁一齐大笑起来。

过了几天，那几个人又集在一起吃狗肉火锅。看到宇龙他们，好气又好笑地问：还想吃狗肉么？

宇龙也笑嘻嘻地说：当然想，可你们不再强迫我吃了，我也没法子。

那几个人呵呵大笑，说：我们再也不会上你的恶当了。

宇龙说：那你们等着。

宇龙他们走开，找到那只新夜壶，在里面洒上一泡尿，鼓技重演地跑进那家馆子里，将夜壶里的尿倒进锅里。他们边倒边嚷：我们也要吃狗肉。

那几个人面不改色地围坐在那里，继续吃着喝着，根本不理宇龙他们。

宇龙一看，大急，说：这次倒的真的是尿啊，你们还吃？

那几个人大笑，说：你别急，等我们吃饱后，给你留点汤。说完，他们吃得更欢。最后只剩下汤了，一个瘦猴子般的家伙将汤倒进自己碗里，说：我连汤也不留给他们一滴。

宇龙他们几个看得瞪目咂舌，半天做声不得。看着那瘦猴把最后一点汤喝得半滴不剩，宇龙摇头叹息说：你们总以为我骗你们，你们自己闻一下这夜壶，看装的是不是尿嘛。

他把夜壶凑到那些人的鼻子下，让他们一个一个地闻那夜壶。那些人吸溜着鼻子，仔细地闻着，果然都闻到了一股尿骚味。几个人又羞又怒，都呆若木鸡地坐在那里直喘粗气。

宇龙几个忍不住哈哈大笑。那几个人跳起来，抓起桌上的碗碟，就往宇龙他们身上招呼。宇龙几个一看不妙，一哄而散。

虽然刘老师曾在县文化馆编写的《文宇龙传奇》一书上看过这故事，现在再听这故事，还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刘老师望着面前这个集英雄传奇和滑稽于一身的老人，觉得宇龙这人是那么亲切，那么真实。内心里，对他那种快意快乐的人生充满羡慕。

6

山谷里，文姓只有十多家。虽然，这个家族一直有着显赫的名声，但让刘老师不解的是，他们大多十分贫困，就连宇龙太爷也过着十分简朴的生活，他的离休工资，也大多用在为家乡修桥修路等公众事业上，很少用于自己享乐。

一般来说，在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人得道，鸡犬也跟着升天的。更何况这个小小的家族里，在近几十年里，就出了文宇龙和他儿子文朝宗两个高官。现在文朝宗仍然在省里担任着重要的职务，要想让这个小小家族富裕起来，简直是翻手就能办到的事了。

看到梦遥家那么穷困，刘老师私下问了梦遥这问题。从梦遥简单的回答里，刘老师了解到，文姓家族的人，都崇尚淳朴简洁的生活，追求心灵上的绝对自由。他们似乎从来就不为富贵、强力等外物所诱惑。同时，他们崇尚依靠个人自己的奋斗，所以，他们家族虽然出了两个高官，他们并没有跟着一起鸡犬升天。即使是飞黄腾达过的人，最后仍然会回到这片宁静的山谷，过着安宁朴素的生活，就象文宇龙那样。

刘老师对这个山谷的人，充满着许多的不解和欣赏。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宁和淡雅的气息，深深地感染着他，让他也一下洗去尘世的喧嚣和繁杂。那一晚，他的梦就格外地美丽，格外的古朴。

第二天，天刚刚朦朦亮，刘老师就被外面阵阵的呼呼声闹醒。他穿衣出门，见是梦遥在练武。他站在一旁问梦遥：你们这里的男孩子们还都自小习武么？

梦遥收棍说：现在是太平盛世，已经没人学这玩意了。我自小和太爷一起放牛，没事时，他就教我，所以就跟着学了一些。

刘老师问：你这套棍术叫什么名字？

梦遥说：当年，光远太爷教给紫烟的未婚夫李飞天一套五郎八卦棍。李飞天在五郎八卦棍的基础上进行了一些改进和完善，就是我现在使的这套棍术了。

刘老师听说紫烟，问：紫烟祠离这里远么？

梦遥指指山谷深处，说：就在山后，四五里路的样子。我现在就带你去看看吧。

紫烟祠，是三十多年前，一位美籍华人出钱修建的。那人姓胡，当年当国民党军队的团长时，曾在这里和紫烟他们一起打过日本兵。胡团长喜欢拿着马鞭，喜欢用马鞭抽士兵。一次，他当着紫烟的面抽一个士兵时，惹怒了紫烟，紫烟就抢过鞭子，把胡团长抽了一顿。解放战争时，胡团长升为师长了，在一次兵败后，他化装成小兵逃跑被民兵抓住了。紫烟和飞天押送他时，认出了他，就偷偷把他放掉了，并帮助他安全地逃走了。后来，他去了美国，在那里成了一个大公司的董事长。

紫烟祠经过不断的扩修后，现在已经有相当的规模，而且香火非常旺盛。

刘老师在梦遥的陪同下，走进紫烟祠的正殿时，太阳刚好从东边的群山后升起。美丽柔和的霞光，从大门直直地照射在殿中。紫烟的塑像在霞光里，生动活泼，美仑美奂。

刘老师一眼望见，心里一惊。令他吃惊的，并不仅仅是紫烟的美丽，而是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紫烟。

他在心里想了想，恍然大悟起来，原来前天他见过的李小风和紫烟长得一模一样。他禁不住点头说：真象，真象。

梦遥有些莫名其妙，问：刘老师，什么真象？

刘老师哑然失笑，说：我觉得有个女孩和这紫烟真象。

梦遥不信地问：真的么？

刘老师点点头，说：那女孩叫李小风，是今年全县的中考状元。你到一中后会见到她的。

紫云和紫烟姐妹两，一直是梦遥心中的仙女。现在，他听说竟然有一个女孩和紫烟长得一模一样，而且也姓李，就不自觉地在心里对那个叫李小风的女孩心向神往起来。

刘老师走前，又教了一被多个英语新单词和句子，让梦遥背诵。并和梦遥约定，在开学的前二十天提前到学校，他好趁此机会帮梦遥把初中英语全部补习起来。

送走刘老师后，梦遥决定去附近的学校看看。那所学校，是由付家祠堂改建的，本来只有小学的，因本村孩子们上初中要到几十里外的镇上去，极为不方便。是宇龙太爷出钱把校舍和教师扩建了一下，并要求上面派了几个初中老师来，这样，家里比较穷困的孩子就可以就近上初中了。

走到学校操场旁边时，梦遥看见一个叫天天的小女孩眼泪汪汪地站在一棵大树下，望着正在操场上玩球的几个小男孩，一脸的委屈和幽怨。

梦遥走近天天，问：小妹妹怎么眼泪汪汪的呀。

天天见问，委屈更甚，眼泪大颗大颗地滚出眼眶，说：他们几个欺负我。

梦遥站起身，手指那几个男孩子，喊道：你们几个，给我滚过来。

男孩子们嘻嘻哈哈地跑过来，问：梦遥哥哥有啥事？

梦遥一指天天说：你们几个欺负天天了么？

男孩子们说：是她先骂我们的。

天天看到有梦遥哥哥给她撑腰，理直气壮地说：是你们先抢了我的球的。

梦遥让男孩子们站好，问：你们看见过狗打架么？

男孩子们齐声回答：看见过。

梦遥说：好。狗们打架，女狗咬男狗的时候，男狗都只是躲闪，决不回咬女狗的。你们作为男孩子，人生最主要的职责就是要保护女孩子。看看你们的样子，不断不保护女孩，还欺负女孩子，你们说羞不羞？

平时在这一片，所有孩子都把梦遥当皇帝一样服从和崇拜的。现在看到梦遥训斥自己，都默默地低头反思。梦遥对天天说：谁欺负了你，你去给他们一人一耳光。

天天说：我不打他们耳光，就羞羞他们的鼻子。

那也好，你去刮他们的鼻子去。梦遥微笑着说。说完，他喝令男孩子们站直了，不准乱动，等候天天来刮鼻子。

天天趾高气扬地走到那些比她大的男孩子跟前，踮起脚，一手扶在那些奶孩子的身上，以保持自己的平衡，另一只手伸上去一一地刮那些男孩子的鼻子，边刮还边问：看你还识不识羞，敢欺负我们女孩子。

男孩子们神情狼狈地乖乖站立着，望着梦遥傻笑。梦遥见天天刮完了鼻子，不仅微笑起来。他朝那几个男孩子挥挥拳头，啥也没说，就朝教师宿舍走去。

7

梦遥站在一个房间门前，轻轻敲敲门，门就迅速打开了了。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笑吟吟地站在门口。

这女孩是学校的梅老师，今年十九岁。梅老师中师毕业后，作为志愿老师被分到镇上的中学。她分来时，正碰上宇龙太爷去上面要人，她就被调到这所村里的学校来了。

梅老师刚来这里时，还是十六岁的女孩，一脸的天真和稚气。农村孩子上学都晚，很多学生都比她小不了多少。梦遥只比她小两岁多一点。因为年龄相近，梅老师和这里的孩子们相处得十分融洽，下课后就和孩子们玩在一起，有时也会因为和学生闹矛盾而哭得眼泪哗啦啦的。

她一到这里，就最喜欢梦遥。一是梦遥聪明好学，不象其他孩子那么傻乎乎的，再就是因为梦遥长得比女孩子还秀气漂亮。

刚来没两天，她一直把这个头发及肩、皮肤雪白、明目皓齿的男孩当成了女孩。只要上完课，她就要和梦遥勾肩搭背地一块玩。每当这样的时候，梦遥就红着脸借故跑开，弄得梅老师莫名其妙，有时还会有些失望和伤心。其他的人知道梅老师误会了，也不做声，只在一旁傻笑。

山里的夜晚安静得有些恐怖，梅老师胆子小，晚上一个人不敢睡觉，晚上就邀梦遥给她做伴。梦遥一听，吓了一跳，赶快逃跑。梅老师早有防备，将他一下子抓住，说啥也不放他走。

梦遥急得满脸通红，嚷嚷道：我是男的，不和女的睡。

梅老师断定梦遥扯谎，笑说：我还是男的呢。

梦遥着急地说：我真的是男的。他看看站在一边笑的老师和孩子们，补充说：不信，你问他们。

梅老师看看周围的人，见他们都不地道地笑着，相信梦遥说的是真的，吓得赶快放手，脸羞得象三月灿烂的桃花。她有些不服气地想，哪有男孩子长得那样漂亮的嘛。

对梦遥既羞怯又爱怜的感觉，后来就一直纠缠着梅老师。每次见到梦遥，她都会忍不住脸红心跳。上课时，她几乎不敢和梦遥的目光接触，她更不好意思和梦遥说话。有时，她常常为自己有这种感觉生自己的气，但生气归生气，这感觉仍然纠缠着她，而且似乎越来越甚。慢慢地，她发觉自己见了梦遥就心慌，可没见到梦遥时，心里更慌。

虽然，梅老师把自己当老师，但实际上，她也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女而已。她在心里对这个比自己小两岁多点，却比自己高出半个脑袋的漂亮男孩子产生了一见钟情的爱情，只是，她不愿意，更不敢面对和承认。她想用和自己闹别扭的方式来否认心里的这种感情。可是，她越是有意地压抑这段感情，这段感情越是顽强地疯长着，让她无可奈何。

时间一久，梅老师也就释然了。她把对梦遥的爱恋，当做人生中最宝贵的东西深深地藏在心里。她知道，梦遥这个外表美得让人震惊，而又聪明过人的男孩，不是这个小山沟能够留住的，总有一天，他羽翼丰满了，他将变做鲲鹏，振翅飞去，而她自己的爱恋，也就永远只能是一个美丽的梦。所以，她只能作为一个老师，或一个姐姐那样，对梦遥倾注她全部的关心，在生活上和学习上，对他进行全心全意的照顾和辅导。

她知道梦遥爱读书，每次回城里，她就跑到书店里，搜买一切可以找到的优秀书籍，到回学校让梦遥阅读。梦遥在她的关心下，迅速地成长着。看着梦遥的进步，梅老师心里感到无限的幸福，人生也变得更有意义了。本来，她只在山村呆一年的，但为了梦遥，她一留就是三年。

现在梦遥毕业了，山村里再也不会看到这个美少年的身影了。梅老师看看这片美丽宁静的山谷，心里充满无限的忧伤和失落，眼里也不禁飞起一层蒙蒙的泪雾。她第一次尝到青春成长的伤痛和寂寞。

随着梦遥的离去，她也将离开这个收藏了她人生美丽初恋的地方，回到繁华的都市去了。

梦遥看到梅老师，有些腼腆地喊了一声梅老师。

梅老师假装生气地说：和你说了无数遍了，就是不长记性。没人时，喊我姐姐的。

梦遥也跟着笑了，说：是，姐姐。

梅老师爱恋地摸摸梦遥的头，温柔地说：这样才是乖孩子。

梦遥随着梅老师走进她的房间里，看到梅老师的东西都收拾起来了，象是要离开的样子，吃惊地问：姐姐要走了么？

梅老师点点头，轻声说：是。现在你也要走了，我不走，留在这里能干什么呢。

梦遥觉得心一下子被抽空了一样的难过，眼眶微微酸涩，有泪水把身体什么地方堵塞了的窒息感。

梅老师装做没看到梦遥忧伤的样子，拿起放在椅子上的一叠衣服，对梦遥说：你马上要去城里了。到哪里后，可不能象在山里那么随便，穿衣服要讲究一点。这是我给你带的几套衣服，你穿上试试，看合适不。

梅老师说着，就走出门，把门轻轻带上。

梦遥落寞地站在那里，望着那叠衣服痴痴地发呆，大颗大颗的泪水滑落下来。和梅老师相处三年，他已经对这个比自己稍稍大一点的年轻老师产生了深深的眷恋和热爱。现在突然要和她分开，他在心里一下子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

梦遥早在认识梅老师前，心里就开始了对异性朦胧的躁动和向往。只是这种少年怀春的情怀，都集中在那个传说的美丽神奇的紫烟身上，从没在一个现实的女孩身上具体实现过。年龄渐长渐大的过程中，他的心里又被对外面精彩世界的渴望和向往所占满，他整天想着的是凭着自己的奋斗，去为自己赢得一片天地，少年的情怀也就更加模糊起来了。对梅老师，他总是怀着崇敬的心情，几乎很少把她当做一个和自己年龄相当的异性来看待。对于梅老师一腔的柔情，他就更无从知道了。

对于梦遥的懵懂，梅老师总是在忧伤中，又略带些欣喜。她喜欢这男孩子的懵懂。也许，正是他的懵懂，才使她能够体验到这样至纯至美的爱恋。人生，能经过这样的一次初恋，也算是一种忧伤的幸运了。

梦遥正在痴痴发呆时，梅老师在外面问：穿好了么？

梦遥吃了一惊，赶忙将思绪的碎片收拢起来，胡乱地放回心里。他毛手毛脚地穿上放在最上面的一套衣服，伸展一下肢体，就开门，别别扭扭地站到太阳地里。

梅老师猛地看到梦遥焕然地站了出来，心里感觉被什么使劲冲击了一下，顿时有点迷茫起来。她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梦遥，嘴巴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了什么才好，就只好默默地，象欣赏一件精美的工艺品一样，欣赏着面前这个如此漂亮帅气的男孩子。

梅老师轻轻地，忧伤地叹了一口气。她拉了梦遥的手，和他一起在门前的石头台阶上并间坐下。她望望秀美婀娜的紫烟峰，忧伤一笑，说：你该和她说再见了。

梦遥脸一红，幽幽说：和她还有相见的日子。可不知道以后是否有再见你的机会。

梅老师第一次听梦遥说如此深情的话，心里一个柔软纤细的弦，象被风吹拂过一样，不禁阵阵颤栗。她握住梦遥的双手，含笑说：当然有再见的时候了。你一个人去了城里，要照顾好自己，要专心读书，无论碰到什么困难和不如意的事，你都要记住，我永远希望你做得最好，你要成为我的自豪与骄傲。

梦遥凝视着紫烟峰，郑重地点头。

梅老师想起了什么，象所有少女那样羞红了脸，说：当然，你已经长大了，而且又这样帅气，这样聪明，到了城里，自然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里。到时，你也会谈恋爱的。

听了梅老师的话，梦遥情不自禁地想到刘老师所说的那个长得和紫烟相象的李小风来，心里竟然有一种神秘而热切的渴盼和向往。

梅老师似乎看穿了他心里所想的，含笑问：怎么，现在就有些急切了么？

梦遥被说中了心事，脸一红，忸怩地说：姐姐取笑我了呢。

梅老师惆怅地说：那也很正常。说不定到那时，你会把我这个姐姐忘记得干干净净的呢。

梦遥看了梅老师一眼，摇头说：不会。

梅老师害怕自己失态，站起来说：你回去吧，我还有一些事要处理一下。以后有机会，我会去看你的。

梦遥走后，梅老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放任自己在一种无限忧伤落寞里沉醉。

床头的mp3里在放着这两年来，她一直最喜欢听的梁雁翎的《像雾像雨又像风》。

再给我一次最深情的拥抱，

让我感觉你最热烈的心跳，

我并不在乎你知道不知道，

痛爱你的心却永远不会老。

当她听到这几句时，泪水随着歌声，纷纷坠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