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探红楼(22):“甲辰本”不是伪品
安 晓 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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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与《梦稿本》的修改稿对比
众所周知,《红楼梦》因曹雪芹的多次修改而形成多种版本。其中有最初或初期版本,最终或后期版本。初期版本比较繁琐、拖沓、冗长,如《78回石头记》(即《庚辰本》);后期版本,通过曹雪芹的反复修改,使这些毛病得到很大的克服。可见,从正文的对比,也可以初步分别出各版本的成书先后。《甲辰本》就是属于后期版本中不可缺少的抄本。这一点可以从表1 的统计中充分看出。此表是它同《梦稿本》中的修改稿对比分析得出的。
表1 《甲辰本》部份回目所述的版本等级
回 目 23回 24回 39回 53回 57回 68回 74回 77回 78回 80回
庚辰本 改1 改2 改1 改2 改1 改2 改2 改1 改2 改1
甲辰本 改3 改2 改3 改3 改2 改3 改2 改2 改3 改3
最高版本 改3 改2 改3 改3 改2 改3 改3 改2 改3 改3
由表中可以看出,《甲辰本》中,在10个回目中,属于最高版本的回目有9回,占90%;而《庚辰本》中,只有一个回目达到最高版本(“改1”是指在第一次誊清稿上的未修改稿,“改2”指第二次誊清稿上未修改稿)。因此,可以认定:《甲辰本》是现存古本中,具有最高版本最多的抄本(详情请看文章[1、2]的统计)。
为了了解这方面的情况,现以第24和59 回为例。
1)《梦稿本》第24回第3页后半页一段文字是:
(倪二)听了大怒:“也罢,你也不用愁[[烦]], 我这里现有几两银子,你[[若]](要)用,只管拿去买办。[[但只一件,你我作了这些年的街坊,我在外头有名放帐,你却从没有和我张过口。也不知你厌恶我是个泼皮, 怕低了你的身分,也不知是你怕我难缠,利钱重?若说怕利钱重,这银子我是不要利钱的, 也不用写文约,若说怕低了你的身分,我就不敢借给你了,各自走开。”]](我们是街坊,这银子是不要利钱的)一面说,一面就从搭包内掏出一卷银子来。
贾芸心下自思:“[[素日]]倪二(素日)虽然是泼皮无赖,却因人而[[使]](施),颇[[颇的]]有义侠之名。若今日不领他这情,怕他臊了,[[倒恐生事]](反而不美)。不如[[借]](用)了他的,改日加倍还他也倒罢了。"(因笑)道:”老二,你果然是个(好)汉[[子]],[[我何曾不想着你,和你张口。但只是我见你所相与交结的,都是些有胆量的有作为的人,似我们这等无能无力的你倒不理。我若和你张口,你岂肯借给我。 今日既蒙高情,我怎敢不领,]] (承蒙高情,怎敢不领)回家[[按]](就照)例写了文约(送)过来[[便了]]。”倪二大笑道:[[“好会说话的人。我却听不上这话。既说 ‘相与交结'四个字,如何放帐给他,使他的利钱!既把银子借与他,图他的利钱,便不是相与交结了。闲话也不必讲。既肯青目,这是十五两三钱有零的银子,便拿去治买东西。你要写什么文契,趁早把银子还我,让我放给那些有指望的人使去。 ”]]“(这不过十五两三钱银子,你若写文契,我就不借了。)”贾芸听了,(一面)接了银子,(一面)笑道:“我[[便不写罢]](遵命就是)了,(有何着急)。”倪二(笑)道:“(这才是呢)。天气黑了,也不让[[茶让]](你喝)酒,我还有点事[[去]](儿), 你竟(请回)[[去]]罢。(我还)求你带个信儿[[与舍下,]](给我们家),叫他们早些关(了)门睡罢,我不回家去了。倘或有要紧事儿,叫我们女儿明儿一早到马贩子王短腿家来找(我)。”(一面)说着,(一面)就[[走]](趔趄着脚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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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双方括号[[ ]]的、灰色方框黑体字是涂抹掉的文字,其后的圆括号()黑体字是新修改、用来替换的文字。在第24回的此处,《庚辰本》是属于修改前的版本,含上面所有涂抹掉的文字,因而内容很多,非常罗嗦;而且好像倪二在演话剧,自我道白,不像小说。曹雪芹进行了大势的精简,如下面的《甲辰本》,它是按照修改后的稿本抄写的。
(倪二)听了大怒:“也罢,你也不用愁, 我这里现有几两银子,你(要)用,只管拿去买办。(我们是街坊,这银子是不要利钱的。)一面说,一面就从搭包内掏出一卷银子来。
贾芸心下自思:“倪二(素日)虽然是泼皮无赖,却因人而(施),颇有义侠之名。若今日不领他这情,怕他臊了(,反而不美)。不如(用)了他的,改日加倍还他也倒罢了。”(因笑)道:“老二,你果然是个(好)汉,(承蒙高情,怎敢不领),回家(就照)例写了文约(送)过来。”倪二大笑道:“(这不过十五两三钱银子,你若写文契,我就不借了。)”贾芸听了,(一面)接了银子,(一面)笑道:“我(遵命就是)了,(有何着急)。”倪二(笑)道:“(这才是呢。_天气黑了,也不让(你喝)酒,我还有点(事儿), 你竟(请回)罢。(我还)求你带个信儿(给我们家),叫他们早些关了门睡罢,我不回家去了。倘或有要紧事儿,叫我们女儿明儿一早到马贩子王短腿家来找(我)。”(一面)说着,(一面)就(趔趄着脚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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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的圆括号()黑体字表示新添加的文字。可见,《甲辰本》的这段内容大大的精炼了。
2)《梦稿本》第59回第2页前页:
春燕笑道:“怎么变出三样来?”这话虽是混(账)话,[[倒也有些]](想起来是)不错。别人不知道,只说我妈和姨妈,他老姊妹两个, 如今越老了越把钱看的真了。先时老姐儿两个在家抱怨没个差使,没个进益,幸亏有了这园子,把我挑进来,可巧把我分到怡红院。家里省了我一个人的费用不算外, 每月还有四五百钱的余剩,这也还说不够(赖)。后来老姊妹二人都派到梨香院去照看他们,藕官认了我姨妈,芳官认了我妈,这几年着实宽裕了。如今挪进来也算撒开手了, 还只无厌。你说好(可)笑不好(可)笑?(接着)我姨妈刚和藕官吵了,接着我妈为洗头就和芳官(又)吵(了一场)。 [[芳官连要洗头也不给他洗。 昨日得月钱,推不去了,买了东西先叫我洗。我想了一想::“我自有钱,就没钱要洗时,不管袭人、晴雯、麝月,那一个跟前和他们说一声,也都容易 ,何必借这个光儿?好没意思。所以我不洗。他又叫我妹妹小鸠儿洗了,才叫芳官,果然就吵起来。接着]]又要给宝玉吹汤,[[你说可笑死了人?我见他一进来,我就告诉那些规矩 。他只不信,只要强做知道的,足的]]讨个没趣儿。幸亏园里的人多,没人分记的清楚谁是谁的亲故。 若(要)有人记得,只有我们一家人吵,什么意思呢?你这会子又跑来弄这个。 这一带地上的东西都是我姑娘管着, 一得了这地方,比得了永远基业还利害,每日早起晚睡,自己辛苦了还不算,每日逼着我们来照看,恐(生)怕有人遭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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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辰本》是未修改的版本;《甲辰本》是按照修改版本抄写的,内容也有比较大的提炼。
能不能说《甲辰本》是照抄《梦稿本》,按照《梦稿本》伪造的呢?它在《梦稿本》修改稿的基础上,删除需要涂抹掉的文字,全部参照新加文字誊抄而成哩?鉴别有没有这种可能性的办法是将《甲辰本》与《梦稿本》的誊清稿进行比较。
二、 与《梦稿本》的誊清稿对比
《梦稿本》的第22回以前,全部是誊清稿,完全没有大的改动,即它只有一种版本。如果《甲辰本》是按照《梦稿本》伪造的话,它的各回内容应该基本上相同于《梦稿本》。实际对照的结果并非如此。例如:
1)《梦稿本》第13回第2页后半页,关于办理秦可卿丧事的描写,现打字如下:
会芳园临街大门洞开,旋在两边起了鼓乐厅 , 两班青衣按时奏乐,一对对执事摆的刀斩斧齐.更有两面朱红销金大字牌对竖在门外, 上面大书: 防护 内廷紫禁道 加御前侍卫龙禁尉.
对面高起着宣坛,僧道对坛榜文,……
《甲辰本》的书写是:将“上面大书: 防护 内廷紫禁道 加御前侍卫龙禁尉.”与其它文字混合在一起,即:
会芳园临街大门洞开,旋在两边起了鼓乐厅 , 两班青衣按时奏乐,一对对执事摆的刀斩斧齐.更有两面朱红销金大字牌对竖在门外, 上面大书: 防护内廷紫禁道御前侍卫龙禁尉。对面高起着宣坛,僧道对坛榜文,……
2)《梦稿本》第16回2页后半页:
忽有门吏忙忙进来, 至席前报说: “有六宫都太监夏老爷来降旨”。唬的贾赦贾政等一干人不知是何消息, 忙止了戏文, 撤去酒席,摆了香案,启中门跪接。那【六宫】夏守忠也并不曾负诏捧敕,至檐前下马,满面笑容,走至厅上,南面而立。
于是宁荣两处上下里外,莫不欣然【踊跃,个个面上皆有得意之状,言笑鼎沸不绝.谁知】近日水月庵的智能私逃进城, 找至秦钟家下看视秦钟,不意被秦业知觉,将智能逐出,将秦钟打了一顿,自己气的老病发作,三五日光景呜呼死了.秦钟本自怯弱 ,又带病未愈,受了笞杖,今见老父气死,此时悔痛无及,更又添了许多症候.因此宝玉心中怅然如有所失。
而《甲辰本》是:
忽有门吏忙忙进来, 至席前报说: “有六宫都太监夏老爷来降旨”。唬的贾赦贾政等一干人不知是何消息, 忙止了戏文, 撤去酒席,摆了香案,启中门跪接。【早见六宫都太监夏守忠乘马而至,前后左右又有许多内监跟从。那】夏守忠也并不曾负诏捧敕,至檐前下马,满面笑容,走至厅上,南面而立。
于是宁荣两处上下里外,莫不欣喜。【独有宝玉置若罔闻,你道什么缘故。原来】近日水月庵智能私逃进城, 找至秦钟家下看视秦钟, 不意被秦业知觉,将智能逐出,将秦钟打了一顿,自己气的老病发作,三五日光景呜呼死了.秦钟本自怯弱 ,又带病未愈,受了笞杖,今见老父气死,此时悔痛无及,更又添了许多症候.因此宝玉心中怅怅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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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的方括号【 】是《甲辰本》和《梦稿本》的差异。这种差别是由于第16回《梦稿本》是誊清稿,只反应了一种版本。《甲辰本》是进一步的修改版本,删除《梦稿本》中的【 】黑体字,新加了上面《甲辰本》中的【 】黑体字而形成的新版本。
3)《梦稿本》第22回2页后半页:
我【本也是】不配和他说话,他是【主子姑娘】。我是奴才丫头【么?】……这些没要紧的歪话,【你要说】说给那小性儿行动……宝玉闷闷的垂头不语,【紫鹃】却知端【底】,当此时【料】不能劝,……原怕他二人【脑了】,故中【间】调停……宝玉躺在床上,只是【闷闷】的,下列袭人【虽说】知原委,不敢说的。……袭人笑道:“【大家】随和儿,你也随【点和而】不好。”
《甲辰本》则是:
我【原】不配和他说话,他是【小姐主子】。我是奴才丫头,【得罪了他了】……这些没要紧的【恶誓散言】歪话,说给那小性儿行动……宝玉闷闷的垂头不语,【袭人早知】端【的】,当此时【再】不能劝,……原怕他二人【生隙】,故中【见】调停……宝玉躺在床上,只是【瞪瞪】的,下列袭人【深】知原【要】,不敢说的。……袭人笑道:“【他们】随和儿,你也随【和些】,【岂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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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面用【 】标出两者之间的差异即可充分看出,《甲辰本》与《程甲本》不同,它不是以后者为底本伪造成的。特别需要提出的是:《梦稿本》是:【紫鹃】却知端【底】;而《甲辰本》是:【袭人早知】端【的】;显然是《甲辰本》写错了。这也说明《甲辰本》不是照抄《梦稿本》而来。
三、 与《梦稿本》的第40~51回对比
还有一个鉴别方法是同《梦稿本》的第40~51回对比,因为《梦稿本》残缺第40回前半部至第51回的后半部;由杨继振按照《程甲本》补抄而成,因此,《甲辰本》如果是按照《梦稿本》伪造的话,那么其内容应该与《程甲本》相同。实际上,亦并非如此。例如:
1)《甲辰本》第42回:
我帮【着】你们配,……贾母温了一日,又吃了【一】剂药,疏散,至晚也就好了。……
《程甲本》的相应部份是:
我帮【看】你们配,……贾母温了一日,又吃了【一两】剂药,【发散发散】,至晚也就好了。
2)《甲辰本》第43回:
你有【芳魂有感,香魂多情,虽然阴阳相隔,既是知己之间】,时常来望侯二爷未尝不可。你在阴间保佑二爷来生也变个女孩儿,【一处相伴,再不可托生这须眉浊物了】。
玉钏儿【不答】,只擦眼泪。宝玉忙进厅里……【宝玉赶着与凤姐行礼。贾母、王夫人都说他不知好歹,】“怎么也不说一声就私自跑了。”
《程甲本》则是:
你【若有灵有圣,我们这样想着你,你也】,时常来望侯【望侯】二爷未尝不可。你在阴间保佑二爷来生也变个女孩儿,【你们一处玩耍,岂不两下里都有趣了。】
玉钏儿【把身子一扭,也不理他,只管拭】泪。宝玉【只得怏怏的进去了】……【贾母先问:“你往哪里去了,这早晚才来,还不给你姐姐行礼去呢。”因笑着又凤姐道:“你兄弟”】不知好歹,【经有要紧的事】,怎么也不说一声就私自跑了。”
3)《甲辰本》第49回:
一共十三人,叙起年庚,出李纨年纪最长,【他十二人皆不过十五六七岁,或有这三个同年,或那五个共岁,或有这两个同月同日,那两个同刻同时,所差者大半是时刻月分而已】,连他们自己也不能记清谁长谁幼。
《程甲本》则是:
一共十三人,叙起年庚,出李纨年纪最长,【凤姐次子,余者】皆不过十五六七岁,【大半同年异月】,连他们自己也不能记清谁长谁幼。
诸如以上的许多差异,清楚的显示出:《甲辰本》第40~51回的内容也完全不同于《梦稿本》和《程甲本》。
四、 不洁文字的对比
《红楼梦》的初期版本,如《庚辰本》,不洁文字使用比较普遍,按照人物的特性书写,因而语言的个性化比较强。为了减少《红楼梦》流传的阻力,在后来的修改时,如《甲辰本》,曹雪芹便更换或使用“文明词”;但是,未进行修改的地方仍然保持原来的猥词;这就是《甲辰本》中,雅词和猥词共存的原因。但是,在剔除猥词上,《甲辰本》也不是按照《梦稿本》进行的,例如:
1)《甲辰本》第九回是:
茗烟道:“我们臊不臊屁股,管你jb(j代表[左毛、右几],b代表 [左毛、右巴])相干,横竖没臊你爹去吧了。”……“偏你小狗养的知道,有这些咀嚼。”
《梦稿本》是: “我们cao(上入、下肉)屁股不cao,管你jb相干,横竖不cao你爹罢了。”……“扁你小狗ri(上入、下日)的知道,有这些咀嚼。”
2) 《甲辰本》第24回是: 那醉汉骂道:“你瞎了眼睛,碰起我来了。”
《梦稿本》是: “我们cao你妈[[的]]!瞎了眼[[睛了]],硼起我来了。”
更多的实例,请看下篇文章。
五、 重要的眉批
此外,《甲辰本》中有三条有关《红楼梦》写作情况的重要眉批:
1) 第25回眉批:叹不得见玉兄“悬崖撒手”文字为恨。
2)第26回眉批:“狱神庙”红玉、茜雪一大回文字惜迷失无稿。叹叹!丁亥夏。畸笏叟。
3)第26回回后批:前回倪二、紫英、湘莲、玉菡侠文,皆各得传真写照之笔。惜“卫若兰射圃”文字无稿。叹叹!丁亥夏。畸笏叟。
在古本中,出现以上类似眉批的时间都晚于《甲辰本》,也是它非伪本的证明。
五、 结 论
从以上五个方面,可以作出结论:《甲辰本》不是伪品,是曹雪芹的一个后期的修改版本。
相关资料(检索互联网)
[1] 安晓玲:新探红楼(46):《红楼梦》手抄本中的异文及其发行版本
[2] 安晓玲:新探红楼(47):《红楼梦》各手抄本的母本定稿的时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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