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了，旧了，该歇歇了！下次有收废品的来，把它处理掉吧！无论20块、10块，都没有关系。”长假回家，面对才运作了半个小时图像就“翩翩起舞”的“爷爷级”电视，我如是告诉母亲。

“什么？可不要稀松一包烟！”母亲吃了一吓，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大约包含了“买来时两千多”、“还可以用”、“勤俭节约是个宝，社会主义少不了”等种种含义。

这台21寸彩电，当初花了近乎大半年的工资。如今，在人均1台都不嫌多的情况下，的确跟不上形势赶不上趟了，“退休下岗”也是大势所趋。

那么，再往前呢？由电视的“垂老”，我忆起了自己与电视的几个心结、几种心情来。

电视进入我的视野并不算太早。在红领巾挂了两三年后，我终于从充满墨香的课本里发觉还有“电视”这样一种美好的东西，依稀记得其篇目好像叫做《我们就从这里出发》。敢情还有比逮鱼抓蟹弹皮筋还带劲的事情？于是，心向往之。

不久，邻近自然村的修理铺老板就有了一台实物，尽管只是基础级的黑白14寸。然而，在方圆数十里却引起了轰动，不得了，了不得！结果，前往观赏开眼界者络绎不绝。

“晚上看电视去，武打片，《陈真》！”叔伯哥哥的一句话，让我整餐饭都吃得心神不宁，惟恐大人不同意。毕竟黑灯瞎火的，有四、五里路。

果然，母亲的一声拒绝让我极度失望，却终究极度无奈。那个晚上，我辗转反侧，近乎达到了“夙夜忧叹”的地步。昏暗的灯光下，我在皱巴巴的草稿纸上画了好几个正方形，并在里面逐一填上“武打片——陈真”。

次日，上学路上，听叔伯哥哥眉飞色舞大谈特谈，我竟然由怨生恨，怪起母亲来。

“要看电视，把电筒带去，跟牢他们，路上当心点！”许是照顾到了我的情绪，母亲终于开恩，允许了我。那一刻，我的心都要飞起来了！

夜色朦胧，走在凹凸不平的路上，我不停地问东问西，好几次把脚磕到了路边突出的岩石上也浑然不绝。月光是柔媚的，树影是婆娑的，小虫是欢乐的，岩石是友善的，空气是甜蜜的，我是幸福的。现在回忆起来，那种感受简直是无法复制的。

约莫半个小时后，我终于平生第一次见到了电视的“庐山真面目”。

比我们早的，还有其他几个好奇者。

“电视没开始，挑拣一下茶果吧！”修理铺老板一家娴熟地抬出一担晒干的茶果，“哗”地一下倾倒在一个大主匾内。随即，我们就稀哩哗啦地干起活来。

兢兢业业地忙活了快一个小时，当第四担茶果嘿哟嘿哟地隆重登场时，终于有人嘟囔：“开始了吧，放放看啊！”

“哪有这么早？”老板撅着嘴，但还是按下了开关。

“孩子，这是你的家！红砖碧瓦！”激越的旋律一下子填满了整个空间。

于是，“以手工劳动换电视观赏”的交易告一段落。

……

当再次走在坑坑洼洼的小路上时，夜色益发宁静。朦胧的月色里，风清云淡，“云破月来花弄影”，极是贴切。多年以后，“走看电视”的情景一直挥之不去。至于电视本身的内容，反倒有些模糊了。

那以后不到一年，我家也拥有了一台14寸黑白电视。

我分明记得，那天放学回家，刚摘下书包姐姐就两眼烁烁放光地告诉我这一消息。而我，也是一扫赶路五六里的疲惫，以及弹牛皮筋吃了八个手板的挫折，还有背书不及时面了壁的沮丧，飞也似的冲到楼上，细细观摩了好几分钟，就连纸板箱也不放过，直到母亲威胁给我吃棍子才悻悻下楼。

作为小山村的稀缺资源，尽管说不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言辞，却懂得快乐要分享的真谛。

于是，在家播放了几天后，父亲便依次把电视搬到隔壁邻居家，一家一夜，让电视流动起来。用很官方的话说，是欢声笑语延伸到了小山村的角角落落。

那段时间，我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先问明“今天电视落何家”，然后便协助父亲作些搬运、调试之类的琐细工作。

至今回忆起来，那段日子美妙得简直有点不可思议：最核心的在于邻里之间的和睦融洽，非常单纯，放电视就放电视，没有什么矫揉造作。我们不会觉得这是帮助或者恩赐，接受者也不会认为有损尊严。总之，觉得放电视能带来愉悦，于是就共享共乐。

这种流动，一直延续了好几个月循环往复了几次才结束。但是，集中来家里看电视的人还是很多，用如今的语言表述，即人气忒旺。

因了电视的金贵，那时最害怕的是电压不稳，以至于把保险丝烧掉。

记得上四年级时，一次周末回家姐姐告诉我电视烧坏了，那时心里的失落和难受无以言说，甚至觉得天都缺了一角，什么都提不起劲来，一直到几个星期后电视修复。哪像现在，烧坏电视只要一个电话，几分钟就轻松搞定。

黑白电视的日子里，我渐次领略了《阿信》的执著，《命运》的坎坷，《霍东阁》的奋斗，《乌龙山剿匪记》的悲壮……个中感受，尤新尤烈。

多年以后，我走上工作岗位拿了工资，由单纯的消费者变成了生产者。于是，乘着普及有限电视的东风（尽管很初级，由一个台变为七、八个、由室内天线变为统一外线而已），咬咬牙用大半年的工资实现了电视尺寸的跨越和颜色的更新，又一次当了回潮流的引领者。

渐渐地，各家各户的电视开始普及。于是，那种“看电视齐聚首”的大呼隆逐渐成为一种历史的记忆。

如今看电视方便了，再也不用东颠西走了，真好！人人都这样说。

再后来，当光缆电视成为现实后，大家已开始追求电视的楼上楼下、房内房外。

生活总是丰富多彩，小小电视只是沧桑巨变的一个缩影，这难道还用置疑么？“当惊世界殊”，我们的日子会在艳阳里益发美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