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现在的你

我么，就想到处走走，去世界的其他地方瞧瞧，去马尔代夫看蓝色的大海，去冰岛看捕鲸船，去刚果看大猴子，去非洲一望无际的草原，看上面傻头傻脑的动物到处乱跑！　

那次是这么和你说起我的梦想，此外我们还聊了其他有趣的话题，无论何时我都觉得那段时光实在妙不可言。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如果你偶尔会想起的话，请务必通过某种方法让我知道。比如，在那棵我们经常见面的松树下画一个小小的记号，哪怕是匿名发我一封带有暗号的信也可以。也许说来很奇怪，不过这对我非常重要。起码在记忆退色的时候，我还可以抓住一些模糊的东西。我并没有撒谎。

记得那年生日的时候，你把自己珍藏的照片送给了我。一整天我都躲在狭小的房间里看那张照片，那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孩所拍摄的最美妙的照片。尽管我现在已经不这么认为，以后也很难说会再这么想。不过在那些时间里，我确实深信不疑。我想让你知道，即使某些东西因为时间和成长而改变了，但过去的往事不曾有丝毫改变。

你还记得那个午休吗？我们一起离开教室。你拉着我的手，我想当时你的手心出汗了，也可能是我的手心出了汗。黏忽忽的。你一直走在我的身前，裸露的胳膊向后弯着，拉着我的手。

天可真热啊。你当时嘴巴里好像反复唠叨着这句话吧。

你不可能知道在走上楼梯的时候，从后面看见你裹着牛仔裤的髋部有节奏地摆动，我的心里怎样生出了一种美好的感觉。现在想想，那就是书里所描写的被唤醒的少年永恒之梦吧。呵呵。

我听不清你的话，也不想说什么。不过你好像是说到了有趣的话题，因为说完后你就开朗地笑了。你的笑容总是令我感觉很好，就像是混合了甜味和阳光的某种馨香。到了现在，我想起你最先想到的还是那个笑容。

继续沿着楼梯直往上走，快接近天台的时候，上方泻下来纯净的白光，先是照亮了你，明亮的光斑在你的背上跳跃着。我耳边的声音也清晰了一点。

在天台上，你拍着我的肩膀递给我一支烟。然后，我们就站在那片阴影里抽烟，两个人傻呵呵地笑。

现在说出来不免可笑。当时你扬起的笑脸暴露在灿烂的阳光下，我觉得似乎有种表情静止了一秒，很像时尚杂志彩页上，那从蔚蓝色的海水里探出脑袋的广告女郎。我看见你的额头上挂着几滴汗珠，就那么孤单地挂在那里，像是微小的远离尘世的透明宇宙。不要取笑我。当然也别认为我已经怀疑当时的感觉。我一直没有怀疑。

当你试着爬上蓄水箱的时候，还真是叫人提心吊胆。扶手都锈烂掉了。我问你是不是慌神了。你说是的。你总爱玩一些奇怪的游戏，或是做一些危险的事情。不过，和你一起玩怎么样都很好，怎么样都无所谓。

你也上来吧，这里风景很不错那。你当时是这么说的。我就问，风景究竟好在哪呢？你说，风景好得一塌糊涂，能看见以前从没看见过的，总之站得高看得远。你看见了什么？我在看日出呀。傻瓜，太阳正当头照那。

这些对话我都没忘记。怎么样？我没记错吧。于是，我也跟着你爬上蓄水箱。

镜头里，最近处就是我们俩的腿，都穿着青蓝色的牛仔裤，阳光下褶皱里布满漆黑的阴影。那两条比较细，不安分地在晃动的是你的。中景是学校里一片灰茫茫的操场，有些学生正在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操。在更远的天空则是一连串近乎幻象的白色流云。从操场的方向传来了拍球声和女生们的嬉闹声，这些声音非常真切，像是在很近的距离内录下的。我想这声音在清澈的天空里能一直传到尽头吧。

后来我们聊起了什么？让我想想，我的记性一直不好，不过重要的东西我总能记得分毫不差。只要给我点时间，我一定能全想起来。

后来——后来——

对了，后来你和我说起一种曾抽过的烟。你说那烟吐出的烟很白很白，就像云一样。根本不是现在这种青灰色的。你说，回忆起来，就只有那次抽烟很享受，感觉自己体内的杂质都随着吐出的烟圈一起排出体外。然后感觉身体非常轻，好象身体里容满了白色温暖的云朵，非常舒服。

你满口舒服呀舒服的，我当时就打赌，你肯定是抽了大烟。可你是就是不信。你搔着自己的鼻子，说我并不了解抽烟人的那种心情。

我表达不好，这么说吧，好象是把身体里的所有无奈愁苦消极渺小郁闷都分离出来，对，就好象又分了一个自己出来，一个集合全部反面的可怜的自己，然后另一半得以用一种超然的平静，默默审视那个反面的自己——像一种自我玩味或欣赏。你说的。

我问，是不是自怜自艾？你说有可能是的。你老是说我不明白这，不明白那，其实我知道你自己也不全明白。我们对这个世界了解的还不多。

现在想想，我们可在学校那天台上渡过了好些时间那。回忆中学时代，最鲜明的印象，就是那座阳光明媚的天台。听说那所学校已经变了，这我不在乎，可是我真是担心那个天台变得面目全非。所以每次路过，我都不敢去看一眼，我很担心这会毁坏我心中的那座天台，因为从毕业那天起，它就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还记得那座动物园吗？离学校不远，我们经常去的那个。有次你问我，动物园为什么这么残破和冷清?

经营不善吧，没有引人注目的新动物，当然人们慢慢就厌倦了。更何况现在的人对动物都是提不起兴趣的，要做的事情和必须去做的事情很多，更本没有时间来看动物。我说。

你说你能感觉到那些动物在伤心。

要是整天有人打搅它们，看它们的好戏，也未必会令它们开心吧。我说。

不过这就是它们现在被关在那里的意义啊，要是人都不去看的话，那且不是很可怕，不能自由地跑去想去的地方，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被限制起来，而且从前被限制起来的意义也消失了，被愚弄了一通，最后又臭又脏地被遗忘。你说。

但那不是它们的意义呀，它们从来就不认可这种意义的，虽然被限制了自由，但也不代表它们绝望啊，也许它们每天都是充满着好奇心在清晨醒来的，带着对明天无限的遐想再在夜晚沉入梦乡，时刻准备着，并且在心中无数次地演练，总有一天这牢门一破，它们就又可以神采飞扬活蹦乱跳了。最后我是这么回答的。

呵呵。现在想起来，那些对话真是妙不可言。不知道你是否也有同感。

夏天的时候，你与我分享你的秘密。你的眼泪落在自己的大腿上，发出噼啪噼啪的响声。你当时絮絮叨叨地呜咽着，而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只能一个劲地用纸巾帮你擦滚落在大腿上的泪珠。

关于那件事情，我一点都不想说。你看到这些文字的时候，也别因回忆而伤心难过。关于我的想法，一直深埋在心底，也想这么一直埋下去，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隔了很多年，这次你顺路再回到这座城市，说是想和我见一面。我一时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多少有些古怪，也许因为是我把往事记得太清看得太重吧。

在你来信的最后问我现在在哪里。

我么，我一直在那条宽阔的公路上走着，四周全是高大的楼房，那些楼房真的很高，就算仰脸也看不到尽头，而我就一直在那下面走着，楼房后的远天深邃又清晰，我就这么一直不停地走着。也许有一天你还会在那看见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