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苏轼《江城子》

又读到这首曾经深深打动我的词了。十一年前，我还是一个忧伤的男孩子，在《神雕侠侣》中读到这首词，很是喜欢，特意从自己的生活费中省下了八块多钱买了本有这首词的宋词的一个选本，具体的书名我已记不清。

为了买这本书，我省了二三个月的时间。我一直对人说：我的推理能力很差，物理，化学，数学常常考不及格。有些人从小就会反映出某种特长。也许我天生就是为了写字而生的。从小学三年级就开始读武侠小说，港台的武侠小说名家的作品，我都仔细读过。从此，我过上了把钱花于租书，而饥肠翻滚的日子。写到这里，向刚刚逝去的武侠大师梁羽生献上我的敬意。

十一年前读此词时，只是觉得很喜欢，那时年青，无法体会这首词中那种经过时间沉淀的沧桑。而现在，我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读此词的时候，心里是感慨万千的。我一直是一个心思纤细的男人。在我的骨子里没有那种豪迈的情怀。所以，我喜欢那种香艳的缠绵的诗词。所以，在我读的书中，被我折叠起来的基本上都是所谓的“花间”词人的作品。我是一个女性化的男人。我比女性都容易感动。我更容易流泪。

这首词应该是苏轼在夜里悼念他亡妻的作品吧。可能是苏轼在梦中梦到他的亡妻醒后作的。苏轼的深情满溢在词语当中。让人不能不为之动容。我觉得苏轼写这首词时，并不在他亡妻的坟边，而是在千里之外。所以，文学需要想像力。我一直敬重的著名的女诗人蓝蓝这样说过：童话写作的衰落，标志着想象力的衰落。而想象力的衰落，势必导致文学艺术的死亡，导致人类生活质量的下降和人性的悄然消减。

十年生死两茫茫。这是一种怎样才能诉说的哀伤呢？又是怎样的悲苦呢？不用仔细地怀想，就会有一个美丽的身影款款而来。那些充满苍白的裙裾，飘逸着你怎样的思念呢？我听到的是深情的切切的无力的无助的悲伤的哀吟。

内心不止地叹息。那朵簪花在你的眼里晃动着怎样的美丽呢？自难忘。是的，你无法忘记过去那些美好的时光。它们存于你的心里。在内心的湖泊当中，它们如鱼一样游动。它们在寻找什么呢？它们激起并荡漾着某种古典的情绪。

梦的翅膀，被叹息，哀伤和泪水湿透了。那些无穷的时光中，是什么无比沉重？字字含泪。在我脑海中浮现的是一个“为谁寒露立中宵”的男人，站在微冷的风中，站在稀薄的月光下面，泪流满面的望着远方。孤独的身影，充满了憔悴和时光之尘，像一盏微暗的灯火，嵌在时光深处，嵌在历史深处。

再也无法入睡。在微凉的风中想起那些过去的片段。在你的心中，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她。你在心里一直记挂着她。她在远方躺在冰冷的坟墓中，可否习惯？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即便你无比凄凉，又如何诉说，又向谁诉说呢？人已不在。没有花朵可以解语。

远方的存在，深入你的内心。我听见一滴泪水滴落的声音，溅落在我的心里。在时光之外。汹涌的忧伤，点燃了你的内心？那些早已熄灭的青春，早已搁浅在时光中。你被时光洗苍白的容颜，盛放着怎样的憔悴？

那些随风舞动叶子的松树，摇曳着一种透彻人心的凄凉。生命的光泽，被时光无声地剥落着。泪水的果实，晶莹剔透了情感。那些万般的滋味，谁能完全理解？咀嚼。那些过去的时光，是一条让我们再也回不去的道路。

悠远的情思，遥远的挂牵，都已经没有意义。温柔一旦流失，就再也不会回来。潮涨潮落的内心，充满了坎坷不平的伤口。此时，那个鲜活的脸庞已经模糊。你的泪水是否能将她洗亮？你是否能怀抱着她芳香而娇柔的身体，熬过这寒冷的漫长的黑夜，到达黎明？

冥冥之中有一种距离，现在无法靠近。每一个词语都经过了情感的挑选，和泪水的浸泡。当我的目光穿透岁月的长廊，我能遥望到什么？时光如水，悄然流逝。你无法挽留。她长眠在你的心里。这种长眠又能有几个人理解呢？人生只是有情痴。很多人不可能理解我们的痴痴在何处。

无边无尽的尘世，有一种渐远的足音，响在我的耳边。你一定刚刚来过。微弱的灯火和你所有的语言，都无法承受梦的轻盈。你希望再次入梦和她相见。可偏偏再也无法入梦。你内心思绪翻滚。感慨万千。物事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闪烁在你心里最敏感而纤细的地方。

泪水顺着情感无力地滑落。那些下坠的失重，在你的心里能溅出什么？孤寂的身影已经苍白。走在通往回忆的道路上，心，总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怀想和希望。往事之水漫过你哀伤的心空。那内心的情感，深陷了什么？那伤口般的风景，泪水滂沱。你用心栽种了所有的深情。为她。

有一种温情难以承受泪水的悲痛。那些稀疏的记忆，还能完全地把她勾画清楚么？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这种痴情是否埋在你的心里？那些纷纷落于你心的会是什么？衰老容纳了我们的忧伤。那一声声的叹息，迷途在远方。无尽的凄凉，漫了过来。悠远的牵念，是在水一方的爱情么？紊乱的情绪，会吐出怎样的诗意呢？缭绕的忧伤，稳坐在你的心里。

曾经扑向你怀抱的身影，如今在泥土里寻找着什么？是否在寻找着你的名字？那些昔日的梦幻，经不起岁月的劫掠。我们的生命显得单薄而透明。没有响声的回忆，栽种了怎样的渴望？对温暖的渴望？留下的疼痛，需要你用一生的时间去清点，去承担，去忍受。

用泪水开启可以看见她的窗户。那耳边轻轻的叮咛淌进怀念。往事亲切。内心温柔。那唱响内心的忧伤，生动着生命的短暂。情感的流水潺潺地流在你的心里，沐浴着诗意的芬芳。那暗暗燃烧的是什么？你是否还能看清她的容颜？

你疲惫的身影，憔悴的脸庞，落满风尘的肩膀，以及那刻满皱纹的额头，如果被她看见，她会用温柔而潮湿的眼神轻轻抚平，用她的酥手轻轻爱抚么？这是多么温暖的接触啊！我想想都觉得心里暖和。是啊，我一直渴望有这样的一双酥手，拂去落在我脸上的风尘，以及落在我心里的憔悴，乏力和哀伤。

如果现在你们能够相见，你还能认出她么？你肯定能认出她么？她还能认出你么？你已经老了。尘满面，鬓如霜。时光会抚平你想她的波澜么？魂牵梦萦着，不能接近。你背负了太多的思念。你背负了太多的痛楚。你背负了太多的道义。漂泊不定的肉体，沉浮不定的官宦生活。

那渐渐被时光埋没的是什么？那渐渐被时光擦亮的又是什么？一如既往的思念。一如既往的忧伤。让我感觉到凄凉。我一直想深入浅出地读你，不让自己悲伤。可是，那些由远及近的叹息，在我的心里不停地叹息着。我不知道我该用什么样的触摸，用怎样的言语将它们安慰。

夜来幽梦忽还乡。很久没有回家了。远在千里之外漂泊着。那扇小轩窗，在微暗的灯火下，有一张熟悉的脸灿烂着你的泪眼。她正在那里梳妆吧。亦真亦幻的场景，让你觉得她似乎就在眼前，却又无法触摸。梦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栅处。她的音容仍在。她的气息仍在。只是人已不在。

你在她的坟前种了很多棵松树。你在她坟前种那么多棵松树，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怕她寂寞，种上很多松树，让松树在风中发出歌声，陪伴她呢？那些松树是不是代替了你，陪伴她渡过一个又一个寂寞的日子呢？用心之深，用情之真，怎能不让人感动呢？

你看着她，她也看着你，四目相对。泪眼对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你没有开口，泪水事先忍无可忍地流了下来。有一种沧桑在你的心里翻涌着。只有千行万行的泪水，知道你的心意，你的思念，你的悲痛，你的无力。

我忽然想起了纳兰容若悼念他亡妻的词：泪咽却无声，只向从前悔薄情。凭仗丹青重省识，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遗容在，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

这都是一颗透澈的哀伤的心。一片伤心，画不成她在你脑海中的轮廓。内心充满了不可言说的沧桑，惆怅和深痛。过去留给你的只是辛酸的回忆。你执着地留下记忆。深深浅浅的足迹，是泪水留下的么？搁浅在你心里的又是什么呢？

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还有多少伤心无法诉说？还有多少泪水暗涌？还有多少离人可以走近？还有什么道路可以通向她？没有你的世界，思念静静蔓延，那回忆如风雪，不能够冷却对你如火的爱恋。许美静在我耳边淡淡地忧伤地漫不经心地唱着。

她已经深入了你的内心，和你的血液一起流淌。内心的眷恋，深情而悲伤地歌唱：我怕来不及，我要抱着你，直到感觉你的皱纹有了岁月的痕迹，直到肯定你是真的，直到失去力气，为了你，我愿意。

动也不能动，也要看着你，直到感觉你的发线有了白雪的痕迹，直到视线变得模糊，直到不能呼吸，让我们形影不离。

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而你在这里，就是生命的奇迹。也许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记，就是不愿意失去你的消息。

你掌心的痣，我总记得在那里。我们好不容易，我们身不由已。我怕时间太快，不够将你看仔细，我怕时间太慢，日夜担心失去你。

写着，听着，我的心痛成了一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