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段日子是我最“潇洒”的日子。

大学刚刚毕业，便和朋友在大学附近租了套房子，美其名曰：“为了找工作”。

可实际上却是“泡”在了网络里，更确切的说是在玩“网游”。

你问我为什么不去找工作？

怎么找啊？我把最后一个学期的学费全都“投资”给了游戏，而且当初完全没有考虑到“风险”问题。“赔”得我是“王八晒肚皮”——底朝了天。

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收益”。

我最大的“收益”就是——毕业证被留在了学校里。

我想到了一个解决的办法——“缓”。

“缓”的方法很无耻，但也最有效。

一个字——“骗”。

骗家里说自己正在找工作；骗学校说自己家里穷，再宽限几天。

就好像是借了“高利贷”，被逼着还债似的。

直到有个电话打了过来。

“臭小子，你想气死我是不是啊？”是我妈。

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依然还存在着侥幸的心理。

侥幸着过得一天算是一天。

“妈，怎么了？”

“你还敢问我？还给我装王八羔子是不是？”

我妈文化不高，骂人向来很直接。

这一点我可以理解，即使文化再高的人被别人气到了这个程度也会完全失态的。何况是我妈。

“我真不知道啊，妈，你咋了？”

我妈在电话的那边半天没说话。

过了一会才开了口，听得出来是强行压制住了火气。

“今天上午，你学校来了个电话，说你最后一个学期的学费没交，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我说：“是”。

“钱呢？”

“丢了。”

“什么时候丢的？”

“开学那时候丢的。不想告诉你是怕你上火，我想这半个学期靠打工赚钱把学费还上，可没地方要我啊。”

我妈听了后，问了句：“真的？”

我说：“真的。”

现在回想起来，我一直觉得这句谎话编得是漏洞百出，而且卑鄙到了极点。

我妈叹了口气说道：“你知道你妈没多大能耐，骗我的话我也听不出来。行，我就信了你这次。明天我把钱打到你银行卡里，你把学校的学费交了，把你的毕业证拿回来。”

我说：“好，妈我以后一定注意。”

我妈没再继续追问，只是打听了一下我的身体状况就挂了电话。

我当时怎一个“爽”字了得。心想要是早这么急中生智不就万事大吉了？

我家的条件很差，八十年代还算是小康水平。后来我妈下岗了，每月就靠我爸的那点工资维持着一家的开销。攒钱啊，攒钱啊，攒到我上大学的时候，家里的积蓄也所剩无几了。

可偏偏就出了我这么一个“败家子”，也可以说就是个“祸害。”

我知道我妈是去我的亲戚家借钱了。

果不其然，学费第二天就进了我的卡里。

我到学校拿回了我的毕业证和档案。

“那就开始找工作吧”。我当时的确是这么想。

只是过了几天而已，我的思绪便飘飞开来——飘飞在无穷无尽的“网海”里，飘飞在如痴如醉的“游戏”里。

那种感觉应该是和舞厅里嗑了“摇头丸”的人一样。我完完全全的成了一个“瘾君子”。

因此，我被骂得体无完肤。

骂我的人是我的表姐。

她是在三千公里之外的深圳特意打了个电话，目的就是来骂我。

她足足骂了我一个半个钟头，直到我的电话没电了。

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话就是：“你把你妈当成啥了？你这么骗她，她知道了之后会多伤心？”

我知道我妈会伤心，所以我宁可骗她。

别说我没心，虽然我真的没长心，但毕竟我还是在“阴差阳错”的情况下，找到了一份工作。

一份去外地做“会计”的工作。

走的时候我没回家，只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是我妈接的。

我妈嘱咐我：“你在外面要注意身体，别总拿自己不当回事。你现在还年轻，好多事情到老了是会后悔的。”

我调侃似的和我妈说：“你哪来那么多的人生经验啊？行了，我知道了。”

可去了外地才发现，我被挂着的“羊头”诱惑进了“狗肉”碗里。

我必须承认“传销”是一门艺术，一门虚伪至极却又让你欲罢不能的艺术。

回想起来，那张嘴真的就像是生了莲花一样，让你不仅从听觉上“享受”到了金钱的诱惑，甚至在视觉上都给你一种从天上掉钱的美感。

我偷偷打电话给家里，我妈听出了我声音里的变化。

她了解我不是什么有大志向的人，一直都是宁可窝在小窝里也不愿意出息的主。可没几天就出现了这么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且对金钱的热衷似乎过了头。她就问我。

“你那会计做到什么程度了，能自己撑一摊了不？”

我说：“啥会计啊？妈你不知道啊，现在这社会，啥也不如钱重要。我们经理都说了，有了钱才算是活得有意义。妈，我看你把我那几个上学的表弟也弄过来，上学真没啥用，让他们一起来赚钱吧。”

这就叫洗脑，我承认我当时被“洗”了。

没过几天，我就被我妈领回了家。

确切的说是被硬生生的拽回家的。

之前我妈和我说，她把我表弟弄到了我那，让我从“公司”里出来带人。

我们那个“经理”听说之后，非常高兴，还特地派了个亲信和我一起出来带人。

可我一见到我妈，就被“五花大绑”的捆了起来。

我还看到了我爸和我的舅舅们把那个“亲信”暴打了一通，据说还被送到了派出所。

之后的详情我就不了解了。

只是后来听我妈说，那的确是传销，只因为我的原故，整个“组织”被端了个精光。

“为啥人就不能为钱活着呢？”我很长时间之后才转过这个弯来。

其实是因为我妈的一句话。

她指着我卧室的门这样告诉我：“你如果真像人家说的，变得六亲不认了，我就是打折你的腿也不让你再出这个门。”

所以我就消停了。

七月的阳光火辣辣的照在人的身上，总有些被针扎了的感觉。

表姐就是这个时候从深圳回来的，还带了一大堆的礼物。

送给我的是条皮带，她对我妈说：

“以后他要是再不老实，就拿这东西抽他吧。”

我妈当时“嗯”了一声，看着我表姐笑。

我就觉得那“笑”，有点像嚼野菜似的苦涩。

表姐说出了这次她回家的目的。

她说要把我带深圳去。

我妈就问：“这次不是传销了吧？”

我表姐说：“我是在一家日资的厂里上班。人家的管理很规范的，怎么可能和传销弄一起去啊，根本就不是一个概念。”

我妈不说话。

我心里也有点犯嘀咕。

表姐把我弄过去，分明是想用她那“高压”政策强行制裁我啊，我能有好日子过么？

不过一想到好歹算是有事情做了，去就去吧。

全当做一回“忍者”了。

我问我妈：“妈你觉着呢？”

“太远了。”这是我妈说的话。

表姐一撇嘴：“远什么啊？不是还没跑到地球那边呢么？何况我在那你怕什么啊？你这个儿子啊，都被你惯坏了。一点出息都没有。”

我是没出息，可我不允许别人这么说我。

我对我妈说：“妈，我去，你别拦着我。”

我妈低头没答话，半天她才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你要是有你姐一半的懂事，我就不担心了。”

叹了口气，对我表姐说：“你帮我把他看住了，我不求他以后能有多大的出息。我就想，等我和他爸以后真到了入土的那一天，他能有个安稳的窝就行了。”

“有个安稳的窝。”

我听到了，而且听得很清楚。

突然觉得心一沉，很沉。

我和表姐去深圳的那一天，我妈把我们送到了车站。

她一个劲的拍打着我身上的灰尘，尽管那身上是刚换的衣服。

她说：“你这一走，可能要很长时间才能回来吧？到那边注意身体，听你姐的话。”

我说：“妈你怎么还是那些话啊？我知道了。再说我都多大了，你咋还把我当成小孩子呢？”

我妈瞪起了眼睛：“咋了？我说你两句你还不愿意了是吧？你再大也是我儿子，就是到了一百岁，你也还是我儿子。我有责任，也有权利说你。”

说着说着就哭了。

我说：“妈你这是干啥啊？别哭啊，我经常回来就是了，不用担心啊。”

我突然有一种感觉，像是面前站着个孩子，被人欺负了的，受了好多委屈的孩子。

火车开动的那一刻，我把头伸出了窗外。

我说：“妈你回去吧，你放心，我一定听我姐的话。”

我妈跟着车子跑：“注意身体啊，有啥事了来电话。别再总玩游戏了，干点正事……”

我说：“嗯，妈我不玩了。”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只是宁可去相信那么一句谎话，也不承认儿子骗过她的事实。

她想我好，我明白。

就像她说的——她有这个责任。

我当时坐在车厢里，泪如泉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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