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茉，在我换上那套蓝色泳衣之前。而当我朝着泳池轻盈走去，我听到茉这个名字就像一朵离枝的花，轻盈的从我的身体里凋零，缓慢而坚决。无声无息。

水波轻漾，印出一个女子烟花般玲珑流转的眉目，淡淡惆怅。我对自己说，现在起，你是烟蓝。然后我轻轻笑了。新名字像暗处绽放的烟花，忽地给我带来了勇气。

游泳馆空旷寂静，只有水声拨撩耳际。我怯生生站在浅水区，惊慌失措望环顾四周。张扬如鱼一样灵动的从水中悠然而至，礼貌的问，小姐，需要我帮忙吗？

女人与水，那是最美的组合。我记得这是萧然告诉我的。她还说过，女人费劲心思装扮，取悦的不过是自己的虚荣和不安。自信的女人永远懂得男人最想要的，是女人洁净芬芳的肌肤，和还复原始的柔唇。

我迎着张扬逼人的英气，轻声说，哦，是的，我不会游泳。我正在学。

张扬微笑，似乎这句话是他等待已久。

我亦微笑。水蓝的那么清透，有折射的波光四处荡漾。眼前的男子相貌英俊，无可挑剔。一切都如此美好，令人担忧这是一场华丽幻影。　

做一场蓄势待放的烟花，在摧毁中完美的沦陷。多么令人无可抗拒。难怪张扬初见我，视线里便沉淀下不动声色的追逐。

素来，我是不信一见钟情的女子，为此，萧然和我争执很多回。我认为所谓的一见钟情，无非是取决于光鲜的外貌，如同烟花激烈而短暂，最后难免灰飞烟灭。

而萧然却坚信世界上会有两个人，有着命定的缘分，初见的刹那，彼此都已知晓要找的就是对方。萧然目光坚定，唇角上扬着抛物线一般完美的弧度。

萧然是我见过的最美丽快乐的女孩子，一头海藻样似的长发，一双桃花潋滟的眼睛。活得脉络分明，只穿蓝色衣衫，只爱一个男人。

那个幸运的男人，我见过他的照片。果然气宇不凡，潇洒倜傥。我知道萧然与他便是一见钟情，在大学校园的樱花树下私定了终身。而我重见萧然的时候，他已经去国外留学，许诺三年后回来就娶她。那时候萧然经常惶惑的问我，距离真的可以制造美丽吗？然后呢？然后是什么？

我不忍告诉她，距离还可以制造比美丽更为强大的东西，那就是疏离。

所以萧然的爱情，最终逃脱不了烟花的结局，灰飞湮灭。

我与张扬一见钟情。彼时，正是樱花飞扬的五月。

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不仅有得天独厚的外表，并且聪明温柔，才气横溢，由不得我不动心。渐渐几日不见他，心里便有些空落。

值得庆幸的是，张扬比想象中更爱我。他常说，那日见你，素白着小脸，眉眼却流转妖娆。像无辜的桃花仙子，不知已惹动一池春水。又说，你是上天赐给我的缘分，让我用一辈子来疼你爱你。

张扬就是这般的会说话，如果这是甜言蜜语，恐天下无几个女子不甘愿沉沦。

我折了一支樱花带回家，插入装满清水的水晶玻璃瓶中。笑吟吟转头。

萧然看到花，浑身一震，她的嘴唇动了动，终于什么也没说，身体软软的蜷缩进沙发里。她苍白着唇，脆弱的仿佛会随时消失掉。我走过去，轻轻的拥抱她。自从那个男人离开，萧然便迅速消沉，患上忧郁症。

我知道，女子若太过执着就成了固执，而固执会是感情致命的伤。萧然是这样爱得脉络分明的女子，注定被骨子里的骄傲所摧毁。

时光荏苒，当萧然终于不再相信一见钟情，我却正在邂逅一见钟情。这是多么可笑的轮回。怕萧然再受刺激，我便对她隐瞒了张扬的存在。

张扬越来越离不开我，仿若我一转身就会走出他的生命。纵然我从未曾对他说过我爱你。在爱情的跷跷板里，我依然轻易跃上高的那头。

萧然曾说，男人对于越是把握不住的爱情，越是想小心翼翼的守护。萧然是如此聪明灵动的女子，却依然躲不开情感的沦陷。我与她不同，若她命定要沦陷，我便是那个能够救赎她的人。

我的爱情，越来越如一场烟花盛景，貌似完美却漏洞百出。

张扬带我出入他的社交他的生活他的生命，他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宠成一朵呵护在掌心里的柔软茉莉。他永远不会知道，烟蓝转身后的清冷眉眼，有着无法松懈的寂寞。纵然是这样繁盛如烟花的爱情，亦无法暖住的寂寞。因为太过清醒的知道，所谓的爱情，不过自己给予自己的华丽幻觉。透过萧然，我便看得一清二白。

无论我回家多晚，总会看到萧然沉默的在等我。她习惯了依偎着我入睡，没有我，她根本就睡不着。我抚摩着她柔软的皮肤，心里的疼痛如潮水般汹涌。我把脸贴到她的胸前，说，然，你要快乐一点。

萧然突然说，茉，你不要离开我。

那一刻，茉突然又回到了我的身体里。就像多年前那个小小女孩，被遗弃在陌生的房子里大声哭泣。可是有个温柔的声音在身后说，别哭好吗？我和你一起玩。

我泪眼模糊的转过头，看到萧然的眼睛里，居然盛满了怜惜。

我的性格里，有着与生俱来的孤独和倔强。这逐渐成为我排斥他人的理由，也逐渐成为别人排斥我的理由。只有萧然，她在我心里奇怪的生了根，用她天使一般的笑容，一点点温暖了我冰冷的童年和少年时代。

我不曾探索过她的快乐如何获得，她与我一般都是被遗弃的孩子。不同的是，我的父母在一场车祸中离开了我，而萧然则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晓。

萧然常常说，茉，你是幸运的呢，至少你曾享受过爸爸妈妈的爱。

是的，如此说来，萧然其实是比我更为不幸的女子。从前是，如今亦是。所以我知道，这场爱情里她投入的是不仅仅是爱，更是对生命的企望。她把她的勇气和信心统统压注在一个男人身上，她天真的以为一见便真的可以钟情一世。

当现实无情的击溃她理想中的爱情，她便满盘皆输，城池俱塌。

张扬的求婚在我意料之中。对于无法把握的女人，占为己有也许是最好的办法。况且，我刻意营造的完美，早已令他失去判断。

我的要求令他微微惊讶。我想要一场盛大无比的婚礼，在晚上举行，并且要在环城湖畔放整整一个小时的烟花。

张扬答应了。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会答应。如果一个男人爱你，那么你的无理便是天理。他除了不明白为什么我要在晚上举行婚礼，其他根本就不是问题。

可以想象，那将是一场多么华丽的婚礼，洁白的婚纱，满盈的宾客，漫天绽放的盛世烟花印照出一段美伦美奂的爱情。

这是萧然曾向往过的爱情。她说过，她的生命里只要有一天的繁盛，便可以安心一生。她说她要在婚礼的那天晚上，与心爱的人一起看一场盛世烟花。

可是她的爱情消失了，随着她的心一起葬进深不见底的记忆里。萧然的话越来越少，她就像个影子一样存在，面对她我总有无能为力的感觉，心像是漂浮的水珠，一碰就碎。那种痛，是在无形扩散中的，因为剧烈而无法言语。

我即将获得的完满与萧然的落寞成为强烈的对比。我不知道我还能忍多久，当我看着镜中自己越来越像萧然的眼睛，我就开始害怕自己和萧然一样，心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冰冻，从此再不能复苏。

我们都在追求自己的爱情，可是我们都是那么无能为力。

所以当张扬向我求婚时，我知道我终于可以脱离萧然的哀伤。

如果一切如我预料，那场没有新娘的婚礼将成为本城一个笑话。我甚至可以想象出张扬如何焦灼的四处找我，如何面对他的亲朋好友询问疑惑的目光。也许他会疯掉。

可是，他再也找不到我。在最后给他的短信里，我说张扬，你相信错爱吗？如果有轮回，我希望能够选择遇到你，或者遇到她。只是今生，你我无缘。

我已经买好两张婚礼当晚离开的机票。我的萧然，当她听到我想带她离开的时候，露出微笑。我知道她早就想离开这个令她伤心的地方，是我强留下她，让她等我一年。

我说然，给我一年时间，让我圆一个心愿。

想起张扬，心底居然有尖锐的疼痛。我无法去思考我爱不爱他的问题，因为我根本不能爱。他如何能抵得我与萧然从小在孤儿院一起长大的情谊。当我泪眼模糊的转过头看着小小的萧然，我就已经知道这个给了我温暖的女子，是要爱一辈子的。

我已不能回头。当日张扬弃萧然而去时，就该知道有如今的报应。

是的，一切都是我的预谋。当我打听到萧然照片里的男子早已从国外回来，并且每个星期三晚上都会去游泳时，我便下定了决心令他爱上我。

我知道他会，这是他的劫。若他不会，那便是我的劫。世界万物，原本就有命定的轮回。为了萧然，我愿意赌这一次。

故事如果到此结束，也并非坏事。而世事总是难以预料，当我在暮色中带萧然坐上前往机场的出租车时，突然改变了主意。

我对萧然说，我带你去看一场盛世烟花。萧然沉静而略微困惑的依偎着我，也许她早已忘记曾对我说过的话。

我突然感觉到并不是为萧然而去。或许是为我自己，我那烟花般璀璨又如烟花般泯灭的爱情。令我冲动得想要最后看一眼那个男人。

固然对于萧然来说，这将是我永远的秘密。在最后的短信里，我看到我的心居然毫无怨愤，只是悲哀。替萧然也替自己悲哀。

那已经是一个混乱的场面，在满屋子亲朋好友的起哄中，新郎焦头烂额的拨打着一个永远已关机的电话。而酒店不远处的湖畔，大堆烟花已经整齐排列好。

心痛的感觉排山倒海，令我突然无法呼吸。就在这时，萧然发出一声尖叫。穿着新郎服的张扬，唤起了萧然所有尘封的记忆。她猛得挣脱我的手，朝马路对面急速奔去。我惊愕地脱口大喊，萧然！

这时，身后传来张扬地喊声，烟蓝！我的脚步突然凝滞，缓缓转身。然后我看到张扬身后一个男人，他如同我一样惊愕地在喊，萧然！

只是瞬间，所有的喧嚣便结束在一声急促的刹车声中。

一直到很久以后，这不堪的一幕，都像一个噩梦般令我的心脏疼痛纠结。

萧然不会醒来了。不，萧然一定会醒来。我记得她儿时的微笑，天使一样纯净，令我的心在瞬间安静。可是，我只能隔着一面冰冷的玻璃墙看着病房内的萧然。我无法走近她，无法再拥抱她柔软的身体。

我不能原谅自己，如若我不回头，萧然依然会好好在我身边。我们会找一个安静的小城，努力快乐的生活。

一个男人正在悉心照顾沉睡不醒的她。他与张扬有着相同的容貌。我想萧然应该会在梦中笑，因为她的爱情，从来都脉络分明的存在着。从来都在。

可是我们都知道的太迟了，萧然爱的人是张扬的哥哥。他们终于又般配。他在车祸中失去了一条腿，所以离开她。她在车祸中成为植物人，亦是为了她的爱情。他们都为了彼此的幸福付出了代价，却终于在一起。

而我自以为是的报复，只是将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张扬在知道一切后消失了。他说，原来你始终都不爱我，所以连一个名字都隐瞒。我哑口无言。是的，我连一个找他的理由都没有。我所爱的，到底是萧然？亦或是张扬？而无论是萧然或张扬，其实都无须我来自作聪明的颠覆爱情。

如果爱情果真只是独自的事情，那么好吧，张扬，就让我从现在开始等你回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