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提时，我同二狗是好友，经常在一起玩耍。一天，我俩坐在大娘家石台上玩，忽走来一人笑着对我们说：“谁认我做老师？”我问：“学什么呀？”那人笑了笑说：“结巴，你听说过没有？就同戏台上唱戏的那人一样，说话时总是让人大笑。谁要是学会了，我送给他一瓮烟袋嘴子。”遂从腰里掏出旱烟袋，用手指着上面的玉石烟嘴说：“就像这个一样。”我说：“不学！”那人批评道：“你这孩子是傻！真是掉了东西不拾。”二狗一听，自告奋勇地说：“他不学我学，你可别玩我啊？”那人一听，脸上立刻露出笑容说：“这才是好孩子。来！我教一句你学一句。”于是，他就结结巴巴地教起来，二狗也结结巴巴地学起来。不到一袋烟工夫，二狗就毕业了。那人威胁地对我说：“你学不学？不学我走了！”二狗也劝我：“学，学……很很……好！”我一听的确很有意思，就跟他学起来。正学得起劲，只听大门咣的一声，大爷从家里走出来。他狠狠地朝那人瞪了一眼说：“没点人味！”那人嘿嘿一笑，挟起烟袋走了。　

不多时，我母亲喊我，二狗说：“你……你你……娘……叫你。”我说：“我怎怎……没听见？”二狗憋红了脸，用手一指说：“那……那不是！”　

回家后，父亲见我这样，狠狠地把我打了一顿。听说二狗挨的打比我更厉害。我们想改，但是难了，说话一天比一天困难。上高小时，我俩分在一班。上课回答问题结结巴巴，引得同学们哄堂大笑，丢煞人了。二狗怕上课时老师提问，没读完五年级就辍学了。　

高小毕业后，我升上了中学。在班学习还是数得着的，老师很喜欢我，就是嫌我说话有毛病。一天，他把我叫到办公室，送给我一本《矫正口吃》的书。我很高兴，课余时间便偷偷地看，偷偷地练。没过三周，我说话流利了。老师很高兴，不断鼓励我，有的同学也帮助我。半年时间，我就把口吃矫正过来了。不过，遇有急事，说话还有点困难。　

不知不觉到了暑假。回家后，老乡见到我都很惊讶。有人问我：“你讲话怎么这样好听了？”我对他说：“我的嘴巴本来就不笨！”有人对我讲：“二狗可厉害了，半天讲不出一句话。有一天，他去放牛，小牛犊掉到井里了。他急急忙忙跑回家，见了他二大爷说：‘二二二……’憋得脸彤红，就是讲不出来了。二大爷一听，心想：可能有急事，就说：‘你唱吧！’二狗把脚一跺，唱道：‘咱的那个小花牛，掉到井里去了！’二大爷一听，毛了手脚，着急地问：‘哪口井？’二狗接着唱道：‘就是家南咱那枯井里。’二大爷赶紧找人，带了绳子和木杠，到坡里去救牛了。”

我听后，心中很不是滋味，一种同病相怜之感，油然而生。二狗小时伶牙俐齿，能说会道。自从跟那人学了口吃后，才落此地步，想起来真后悔啊！　

听人讲，二狗娶了个好媳妇，年龄虽比他大几岁，但长得很漂亮。俗话说“好马常驮痴汉走，巧妇时伴拙夫眠。”二狗也算是个有福之人。有他妻子在，就不会受人歧视了。他妻子从不把口吃当回事。有一次，妻子让他睡觉，他说：“我我……”等说出睡字来时，妻子已钻进被窝里去了。　

小俩口经常开玩笑。一次，有宝去他家玩。二狗让妻子去烧水，本想叫“娘子”，可子字发不出音来，一个劲地叫起“娘”来了。妻子笑着对他说：“你认错人了，我是你媳妇，不是你娘。”二狗和有宝大笑起来。　

过了几天，我把《矫正口吃》这本书给他送去。他接过去看了看，激动地说：“谢……谢你……真好！”我说：“你好好学习学习吧，我就是看这书矫正过来的。我的经验是：说话时要慢，想好后再发音。心情激动时不要讲话，要消除恐惧心理，要勇于面对现实。只有这样，才能把口吃矫正过来。”这时，他妻子端过茶来，我们又谈了很长时间。　

转眼三年过去了，这期间我和二狗没有见过面，非常惦念他。回家后我问母亲，他的口吃改了没有？母亲告诉我比以前更厉害了。我问“发展到什么程度？”母亲说：“有一天，我遇到他，问他吃过饭没有？他跺着脚说：‘吃吃……’半天没说出那个饭字。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真替他着急！”　

有一天，我去赶集，路上遇到了栓住。他对我说：“你师兄的口吃越来越重了，说话时胀红着脸，指手画脚，半天说不出话来，真急人！可有一件，手艺很好。经他手编的家具，又结实、又美观。尤其是小篮，沿子上能编出花样来。他的货在集市上，很抢手。”我说：“这人倒有志气，有学识。”我俩便走便谈，他还告诉我：“如今他已成了万元户，咱村的人谁也比不上他。去年，单树苗一项就收入上千元。”不多时，我俩来到集口，老远望着一边围着许多人。到那里一看，原是二狗和他娘子在卖条货。二狗在地上蹲着，他娘子忙手忙脚地招徕顾客。不到半袋烟工夫，就卖了三、四件货。我怕影响他做生意，没同他打招呼，便离开这里往集市里边走去。　

一天，我坐在树下乘凉，突然传来一个噩耗——教我口吃的老师死了。治丧那天，我对二狗说：“老师死了，咱去给他磕个头吧？也不枉他为师一场。教口吃本来是坏事，却给我们带来好处。不然，咱俩说不定因嘴而惹祸呢？”

二狗摇了摇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