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椿，是一种美味。自小我们就呼为“椿芽”，因为椿芽既贴切准确，又顺口好懂。父辈乡亲们口耳相授，流传甚广。“椿芽”主要是春天采摘食用，由于嫩，刚从枝丫上长出不久，无论是叶是枝都是芽，皆可食用，从长势与形态上都是再好不过的概括。

童年的我有些挑食，自幼就对美味有特殊的追求，是被母亲视为“尖馋”的一类孩子。在我们社里，椿树不多，想吃上一顿椿芽，实在不易。老屋对面的山坡上有两户人，一是外祖母；一是隔房的舅母，我们以姓称呼叫蒲舅母。蒲舅母家的院坝边上有一棵高大且古朴的椿芽树。树干老成，皮壳粗糙皴裂，一溜直上高过房檐好大一截没有一点旁逸斜出的枝杈，兀兀独立，饱经风霜的样子。我们几姊妹隔三岔五到外祖母那里去探望。每到了春天，蒲舅母的椿芽长出来时，总要去讨一些回家来吃。采摘椿芽我们叫“打椿芽”，可不是件易事，树高，又粗，临岩，顶端的枝杈伸展得野性张扬，大多悬空，加之树枝韧性差易折。蒲舅母家的人可能跟我一样有贪美味的特性。总是千方百计想办法要弄一些下来。往往是在春天的早晨，蒲舅母的儿子找了梯子搭到树干上，再赤着脚丫攀爬上去，猿猴一般勾搭在高高的枝杈间，够得着的用手折；够不着的用长长的“搭钩”牵引，有的拉到面前用手摘采，有的拉不到面前的就用劲勾嫩朵，居然凑效管用得很。一朵一朵地丢下来，飞撒得满地都是，每次都能拣回一大抱。胖乎乎的，既活泛，又嫩气，呛得鼻子发痒，紫红泛绿，触之细腻粘粘的。蒲舅母给祖母送来碗口粗的一大捆，吃不完就转给我们一些。有时，祖母还会去向蒲舅母讨要一些，当然也乐得我可以沾光尝到美味了。

那时的椿芽，吃法朴素粗放简易。略微摘拣，切割，放到盆里或碗里，用滚沸的开水烫着，加盖“闭”一下，常常是用大陶碗扣着的。然后滤干，捏去水，加些盐、豆瓣酱之类拌了，便是极好的佐餐小菜。家里贫穷，很少用油荤，只觉得特别地好吃。老远就是椿香的味道。浓郁的椿香弥漫在土坯房里，沁心入肺，真是吊胃口。嘴里咀嚼着椿芽，脆而略涩，香喷喷的，牙齿缝里也是香的，呵一口气也有椿芽的余韵。在那些椿芽的扶佐下，我吃下了不少难以下咽的玉米“靠靠”与粗制的食物。现在回想起来，那哪里是吃椿芽，根本就是在品椿芽，感受椿芽。

椿芽好吃，人人都爱吃。后来，引发了社里的栽椿热。椿芽树命贱，易成活，速生。哥哥姐姐从其他地方挖来些小小的椿树苗，栽在我家房前屋后的空地上和自留地的边坡上，灌上一盆水，用新土敷了捶上几锄头就好了。椿芽树一年可长出一两尺高，仅两三年，椿芽就吃不完了。自家有了椿芽树，就省去了向别个讨要的难以启齿与麻烦。三天两头都能吃上。甚至一直吃到叶子渐老，到了四五月份还时不时弄点来吃。

其时，我在乡里的帽子班上初中，住校。学校狠抓升学率，一周只放假一次让我们回家拿粮带菜。我多是带泡咸菜或油炒酸菜，菜是可加大量多带一些，但要保存五六天就是特大的难题。在春阳烘晴的下午回家，看到了那些椿树高大，枝繁叶茂，特有诱惑力。我从屋里扛来木梯抵靠在树干上，再攀援上去，一时摘下好多的椿叶，芽已发育成了叶，似老不嫩的。抱回家，母亲与我在一起将嫩些的捋摘下来，切好，仍然用沸水滚“闭”过。老些的芽叶闭出来后颜色泛绿返青，比起又嫩又红的椿芽来成熟感要好多了。馨香四溢，连捏出的水也氲氤着香气，一些有心的婆姨还专门把椿芽水搅和到自家的稀豆瓣里调味，要的就是那天然的香气。放些油盐佐料将椿芽炒出来，紧紧实实地装上一大缸子，带到学校。虽然芽叶老，粗实，不太爽口，但咀嚼起来无渣宜于下咽，生津开胃。直吃到周末都还是香的，鲜的，一点也不见馊。其原因也许是叶子较老耐放的缘故，我想。椿芽伴我到底度过了好多个具有留恋意味的美好时光，没有清算过，也无法弄明白，但每当想起来都有一股香气扑鼻的感觉袭来。和着平淡无味的玉米粥，边看书，边喝粥，将书的墨香与椿芽的清香一同咽下，是多么美妙畅心的乐事。

椿芽的吃法较多，在我的记忆里。椿芽干炒腊肉，椿芽似白泛青，肉片微微带红，具有视觉冲击力。看一看便有太多的欲望。腊肉的醇香与椿芽的清香融合混成，实在是芳香开窍。色香味俱佳，吃这样的东西无疑是享受生活与自然。椿芽炒胡豆是另一种吃法。都是清香味，但和而不同。豆子多了是椿芽炒有胡豆，豆子少了是胡豆炒椿芽。香香的味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分不清。圆圆的豆子纤纤的牙叶，对比着给人无穷的奇思妙想。吃上一回便忘不了。还有一种是椿芽炒饭，是我在放学回家后突发奇想弄出来的。椿芽要切细一些，把它与米饭拌炒在一起，椿芽的馨香便渗透到米粒中。吃一碗饭既饱肚皮又嗅香气，胜过好多佳肴。

而今，香椿已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城市。每当我在一些高档的餐馆里吃到香椿时，总想找回一点昔日的感觉，可大多是有些失望。一是寡淡无味，不知咋的没有了那股纯真的馨香，香椿不香。二是制法不地道，名不副实。不少的是图省事或沸水烫得太久失去了本味，或者不曾捏干水，结果是水渍渍的不耐吃。叫人是不吃是遗憾，吃了是真遗憾。更有甚者还有红椿芽、白椿芽，土椿芽、洋椿芽之各类品种，让我常是坠入五里云中难辨所以。弄不明白，吃的茫然，不见本味。

香椿是乡村的产物。我深切地怀念乡村的椿芽，在这个繁花似梦的季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