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洛,别哭……。”
这是亦涵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说完这句话的半个多小时后,因为突发的心梗,他独自去了另一个世界,扔下了刚刚新婚三个月的我。
从没想过报纸新闻整天在说的青壮年猝死会发生在亦涵身上,也没想到为什么身体一直健康的他会突发心梗。
颊边似乎还留着早晨他上班前吻我的唇的温热。
颤抖的手在遗体器官无偿捐献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泪涌了上来。
亦涵是个孤儿,当初他提出无偿捐献遗体器官并申请报名的时候,我阻止过他,他却很认真的对我说:人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没有了,但是如果能把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捐献给另外的某些需要它的人,那也是继续活下去的一种方式。
“你想见见器官受捐人吗,按规定这是不允许的,但受捐人非常想见你。”医生轻轻地在我耳边低语。
“不见了。”我无力地摇了摇头。
我恨这个受捐人,是他破坏了亦涵完整的身体。
亦涵走了,我的心也死了。
每晚我都会抱着亦涵的照片,看着我们结婚典礼时刻录的光碟,告诉他白天发生的一切,就像他活着时一样。幻想某一天,门铃突然响起,一开门,亦涵就站在门外,笑吟吟地。
母亲开始认为过一段时间我就会恢复过来,但是过了半年我仍是老样子。
母亲急了,她开始为我物色男朋友,她认为只有一段新的感情才会把我从亦涵的感情泥沼里拉出来。
我明白母亲的苦心,但,亦涵的笑,我忘不掉。
又过了半年多,抱着亦涵照片、与光碟里的亦涵聊天仍是我每晚的必修课。
面对如此偏执的我,母亲放弃了继续为我物色男友。
一天早晨,在公交车站等大巴的时候,无聊的我不顾其他人异样的目光,仰面冲着湛蓝的天空伸开了双臂。
突然我感到一道灼热的视线投射在我的身上,陌生而又熟悉。
我收起双臂,猛地回头寻找那视线的来源,看到的却只是熙熙攘攘来回穿梭的上班族。
我轻轻地揉了揉太阳穴,大概最近太累了吧。
晚上,回到家里,看着大屏幕上的定了格的亦涵的脸,伸出手抚了上去,似乎真的可以感觉到他的体温。
“老公,最近我觉得好累啊,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亦涵看着我在笑,目光是那样的深情……
这一年多来,就是这个笑容的鼓励,就是这个目光的注视,让我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我和亦涵对视着,泪滑了下来……
还是那个公车车站,我又感到了那道视线,强烈而灼热,更加亲近的熟悉感。
放眼四望。
没有,没有了,那道视线消失了。
我很在意,很在意这陌生中透着熟悉的目光。
晚上,抱着咖啡杯,窝在沙发上,对着屏幕里的亦涵唠叨着白天的事情。
亦涵灿烂地笑着,望向我,温柔地……
我迎向他的目光……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手中的咖啡杯掉落在地上。
我被自己的偶然发现惊到了。
对,就是这个感觉,公车站那视线的感觉就和现在看着我的亦涵很像,不对,不应该说像,应该说是一模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第二天。公车站。
我的眼睛四处搜寻着。
可是什么都没有。
正在沮丧的时候,我突然感到了那道热切的视线。
心跳在加快。
没错,这感觉是亦涵,是亦涵看着我的感觉。
循向目光的来源却只看见车站前便利店的招牌,没有人。
冲进便利店里,只有一个正在买烟的人,那视线消失了。
我难过地退了出来。
难道真的是亦涵回来了吗?
我开始企盼着早晨被那目光注视,那是亦涵在看着我。
每晚我和亦涵道了晚安,早早地就钻进被子,天明的车站有亦涵等在那里。
虽然看不见他,但我知道,他回来了。
每天早晨,我都会好好打扮一下再出门,我不想亦涵看到我不修边幅邋遢的样子。
我努力让自己早已僵硬了的面部肌肉摆出笑容的样子,我想告诉亦涵,我有好好听他的话,我没有哭,我过得很好……
我还想告诉他,告诉他我是真的真的很想他……
日子就这样在我期待着每天早晨被亦涵温柔的目光注视的喜悦与无法见到他的痛苦交替中过去了两个月。
某一天的早晨,我发现亦涵的目光消失了。
往后的几天都不再出现。
难道亦涵看到我过得很好又回到他的世界了吗?
坐在公车上,看着皮夹里亦涵的照片,我抽泣着:
就算你不能留在我的世界里,为什么走前都不让我见见你呢,你这个坏蛋。
亦涵再次从我的身边消失了。
我的世界开始崩塌。
我病倒了。
我对着床边的母亲讲着亦涵回来的经过,讲着我们每天早晨公车站的相会。
我知道她不相信的,因为她吃惊地嘴巴都合不上了。
“妈妈,相信我,亦涵真的回来了,他每天都会目送我上班,真的。”
母亲哭了。
摸着我头的手在抖。
突然,一阵莫名的烦躁。
我猛地坐了起来,伸手拔掉了输液针头。
“为什么,为什么不相信我,亦涵真的回来了,我没说谎……”
我跪在床上嚎啕大哭。
母亲按下了床头的呼叫器,眼见一群医生护士冲了进来,熟练地把我按在床上,熟练地给我注射镇静剂。
意识游离出我的躯体时,我努力睁着眼睛对着母亲说:
“妈妈,相信我,亦涵真的回来了,他真的回来过……”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隔天的下午了。
望着天花板,我不吱一声。
从那天开始,我不再说一句话,只是沉默。
一天,我甚至听到了母亲和我的主治医生商量是否应该给我找个心理医生亦或是送去精神疗养院。
他们认为我疯了。
算了,就当我是真的疯了吧。
从亦涵走了,这个世界哪里都是一样的,精神疗养院又怎么样,没什么区别,无所谓了,没有亦涵的世界什么都无所谓了。
“洛洛,这是医院新来的义务护工,白天要是妈妈不在,你有什么事的话,可以请他帮忙的。”
母亲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没有回头,也没给母亲任何反应。
“唉!”母亲轻叹一声,接着是推门出去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我转过身来,仰面躺着,却被坐在床边椅子上的人吓了一跳。
我不认识这个人。
他黑亮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我。
我一下弹了起来,“你是谁???”
“新来的义务护工。”
“为什么女病房要派个男护工???”
“额,这个嘛,我特别申请的。”
“你是我妈请来的心理医生吗?”
“不是!!!”
再次仰面躺在床上,盯着没有任何图案的天花板。
“我叫林萧,从今天起是你的特别护工。”
“我不需要!”我不耐烦地把头蒙进被子。
……
林萧对我的不耐丝毫不看在眼里。
他每天上午9点半到10点半会在我的病房里待一个小时。
他会带书,带报,带杂志读给我听。
他会买零食,会买玩具,甚至还有鲜花送给我。
我给他的回应一直都是沉默。
一天, 他读完了一篇小说后,轻轻地说:
“唉,为什么要分手呢,明明彼此那么相爱!”
我冷冷地回道:
“分手的理由有千个,万个,但真正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爱得不够!”
“也许吧!”
一扭头看见林萧笑呵呵地看着我,我匆忙把头扭向另一边。
林萧就像是一道阳光,照进我那崩塌的黑暗世界。
很温暖,很温暖。
我开始期待着他每天的到来。
一次我问他,“你为什么要做义务护工?”
他黑亮的眸子盯着我看了半天,才轻轻地吐了两个字:
“报恩!!!”
那是双多么清澈的眼睛,好温暖好熟悉的感觉。
心跳没来由的加快了。
我有过这种感觉的,但是在哪里呢,我想不起来了。
林萧没有继续讲他报恩的事情,我也没追问。
这天,本来还晴朗的突然下起了大雨。
眼见时针指向九点半,我猜到:他今天大概不会来了吧。
可是没想到将近十点的时候,林萧满身湿淋淋地冲进了病房。
见他那落汤鸡的样子,我心一紧。
伸手拉了条挂在床头的毛巾扔给了他。
“既然下雨就不要来了嘛,明天再来啊。”
林萧边擦头发,边说:
“那怎么行,没有我你可能又要活回那个无声世界了吧。”
我的脸“腾”地红了。
“少臭美了,没有你我活得也很好!”
“嗯,我知道的,你是个很坚强的女人!”
林萧轻轻地说。
抬头正对上了他那黑亮的眸子。
心跳又加快了。
我偷偷地吁了口气,不想被他发现我的秘密。
看着窗外点点敲在窗玻璃上的雨滴,我对林萧说:
“今天,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当听众,好吗?”
林萧点了点头。
我缓缓地说起了我和亦涵的一切,从最初的相识到最后的分别,也包括我一直相信地他曾回来过的事情。
……
“我说完了,你相信吗?”
我期待地望向那对黑亮的眸子。
“洛洛,我相信你!”
“他们都以为我疯了……”
“我知道的,你没有……”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掉了下来。
林萧用手替我拭泪。
我一把抱住了他,放声大哭。
“谢谢你,谢谢你林萧,谢谢你相信我没疯!”
林萧的手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谢谢我???错了,洛洛,我才该谢谢你。”
看着平静下来的我,林萧深深地看着我。
“为什么要谢我?”我纳闷了。
“洛洛,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
“嗯!”我倚向床头的枕头。
“有个人因为严重的角膜炎引起了角膜白斑,视力每况愈下,医生和他说这种情况下,只有做角膜移植,否则最后只能变成盲人。可是,想得到角膜供体谈何容易。每天一睡醒,这人马上就拉开窗帘望向窗外,生怕某一个早晨醒来,那耀眼的阳光会消失不见,面对的是一望无际的黑暗。日子就在这种惶恐中度过了半年,因为一直未得到角膜供体,成为盲人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相恋了4年的女友提出了分手,他很痛苦。但他选择放开了她,让她去找自己的幸福。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甚至想到过死。就在他绝望到近乎崩溃的边缘时,医生突然告诉他角膜供体出现了。这对于那个当时连死的心都有的人来说无疑是给了他一个继续活下去的机会,他伸手抓住那根‘稻草’,生怕那供体的家属变卦再次拒绝提供给他他所需要的角膜。在那家属挣扎着在捐献书上签字的那二十多分钟里,他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得知那逝者年轻的妻子签下了字的时候,他向主治医生提出了要见见那供体的家属,但是,没想到,那个女人拒绝了。等这个人的手术做完了,那女人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往后的一年多里,这个人通过很多渠道打听到了这个女人,但当看到她憔悴的样子的时候,他很难过。他每天都会在她上班的公车站前的便利商店门口目送她上车然后再去上班,这渐渐变成了一种习惯。一段时间后,他因公事外出了半个多月,当早晨那个时间再次到那个公车站却不见了那个女人,一连几天都没见到,他打听了一下这个女人的邻居才知道她生病住院了。连续4天下班后等在这女人家的门口,终于见到了她的妈妈,从她母亲的口中知道了那个女人的近况,他很心疼。再后来,这个人成了那个女人的义务护工,每天都定时到她那里报到一次,和她一起看书,聊天,时间越久,这个人觉得和那个女人的牵绊越深,他越来越舍不得那个女人,舍不得看到她哭的样子,明知道她一直爱着另一个男人,可他还是舍不得她,心疼她,想保护她……”
我早已被自己的泪水淹没……
出院那天,是林萧牵着我的手走出医院的。
那天阳光很灿烂,很温暖,就像是曾经的亦涵的笑脸。
我笑着望着林萧深情注视着我的双眸,
亦涵,我知道你看得见的,我现在很幸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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