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纵火者 . 跛子 . 李高风雨如磐

发表于-2009年03月15日 中午2:28评论-16条

李高又醒了。

这已是第三次,天依旧未亮,窗外还是泼墨一样的黑。但李高不想再睡了,其实他也没有了睡意。

他坐起来,开了灯,披上衣服,摸过烟点上,猛吸了一口。浓重的烟气在他的口里散开,溢进他的心,他的肺,他的大脑,他的全身。他突然觉得平日里那让他那么上瘾,让他心绪很快就能安定下来的烟味儿,这时却苦辣辣的,有些刺口,有些刺心。

他大口大口地吸着,又大口大口地吐着,烟雾慢慢地充溢了他的这间小屋,把他缠绕起来,包围起来。在眼前飘溢着的烟雾里,他看见了兰秀,兰秀笑着,眼睛、嘴巴都笑得弯弯的,那眼儿,媚得让李高的心跳得像载着兰秀弛过来的那辆车……

车突突地开过来了,是村建筑队的那辆面包车,平日里邋邋遢遢,这会擦洗得干干净净,披红挂绿,也像个新嫁娘一样,驶进村口,驶向拥挤在村口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男女老少们把脖子伸得不能再长,眼睛睁得不能再大,以便更清楚地看见坐在车里的新娘。但那车却并不理会拥挤的人们,反而加大了油门,从屁股撒出一圈圈的油烟,急急地开进大街,开向村建筑队队长小包工头也是新郎李来春在村里盖起的最漂亮的大瓦房,看媳妇的人们不得不随在它后边,仍旧拥挤着,挤进胡同口,挤进新郎的新房。

李高默默地走在拥挤着的人群的后边。他不能同那些四肢发达的人们一起去拥挤,他有一条跛了的右腿。他本来没有这份兴致,以往不论是谁家娶媳妇,在看媳妇的人群里极少见他的影子。不是他懒得动弹,也不是他生性不喜热闹,只是每每见到那对对新人,红光满面,步入洞房,他的心便会感到一阵阵的刺痛。父母早逝,眼见他撇了三十往四十上数的人了,婶子大娘不住地给他张罗,可村里村外没有一个姑娘愿意嫁给他,虽然他干得一手好木工活,虽然他在左邻右舍有着极好的名声,虽然他还有一个在村里当支书的堂哥。他明白自己笃定是要光棍一辈子了。可那天在村建筑队干活,听一个小伙子说起他们队长的媳妇如何如何漂亮,叫人眼馋,李高动心了,于是,他来了,来看看来春这个早年跟他一样因为父母双亡成了孤儿而如今却是小暴发户的包工头从不算很近的地方娶来的媳妇到底漂亮得怎样叫人眼馋……

软绵绵的歌儿掺在笑闹声里从新郎家宽敞的院里飘出来,李高远远地望着一伙伙一帮帮的人走进走出,站了许久,没挪动一下自己的脚步。若是他走进新房,站在两位甜蜜蜜的新人面前,会扫别人的兴的,那俊俏的新娘会嗤笑他这跛腿的瘦骨伶仃又不干不净的人的。他的那条跛了的腿突然生出一阵疼痛,忍着疼,他走回了自己那三间矮旧的小屋,在那张自己打的小木床上,呆呆地坐下来。

天黑了,不知不觉就黑了。

李高没有开灯。该吃晚饭了,他也没有去作。来春的家就在他的屋前边,偏东一个门,这会儿已经听不见白天那阵阵喧闹声,看媳妇的人们大概都回家吃晚饭了吧,晚上的闹房自然会更热闹,但他不属于那些闹房人的行列,那多半是些二十来岁、脸皮厚厚的小伙子,他们会把一粒花生米用细线穿过,然后吊在新郎和新娘中间,推搡着新人去咬,在两张嘴凑得很近但还没衔到时乘机将线一抽,好让他们看见新郎新娘迫于无乃而进行的亲昵,这会使他们开心大笑,甚至手舞足蹈。而这样的场面是容不得像他这样的人的。可是,趁着人去屋空,去看一眼漂亮的新娘子,会避开他在众人面前的尴尬不是?

经不住心底一阵胜过一阵的诱惑,李高走出屋,走进那曾经使他却步的院落。粉红色的窗帘上印着两个端坐的身影,哪个是漂亮的新娘子呢?他的本来就不听使唤的脚步被他的慌张加重,在洞房的门口,他忽然跌到了。

当他很难堪地从地上立起来时,他看见了两张微笑的脸,虽有些模糊,但依然让他能够镇定下来,抬起发烧的脸,去迎接那暖融融的目光。

“来春,听说你,办喜事……”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这,空着手就过来了。”

“二哥,你客气什么呀,能来我们就很高兴了。”来春忙起身,“二哥,沙发上坐呀。”

李高不知再说什么,就有些不知所措地坐在了沙发上。

“兰秀,这是二哥,大名叫李高,是咱们本家,也是咱们村支书的亲叔伯兄弟。”来春给新娘子介绍。

“二哥。”就那么一声唤,温温的,软软的,让李高抬起低垂的眼,就那么一眼,让李高明白了什么是漂亮,什么是叫人眼馋……

“兰秀,拿烟给二哥抽。”烟递到了他的眼前,拿着烟的是那么白那么细嫩的一只手。他的手颤微微地接过。

“兰秀,给二哥点烟呀。”

“嚓——”火柴划着了,两跟葱白似的手指间,一撮暗红的火苗在跳,他把脸凑过去,一阵异香先那香烟的香味冲进了他的鼻孔,这来自那双白嫩的手,还是那张俊俏的脸,或是那整个俊俏的人……

他被烟呛了一口,他觉得呛到了心里。他突然起身。

“来春,我回去了。”

“二哥,再坐会吧。”

“不,不了。”

“二哥,有空来坐呀。”

这是新娘子的声音,柔柔的,软软的,送着他,让他惶然,而就在惶然间,他撞到一个人身上,他抬起头,碰上了两把刀子似的目光。这是他的堂哥,这个村的支部书记,还兼着村长。他害怕这个人,也害怕这双刀子眼,他什么也不说,踉跄着,走出充盈着喜气的庭院。

只有这小屋,小屋里这爿窄小的天地是属于他的……李高把那未吸完的半截香烟掐灭,开了灯,在飘忽的灯光里,他把烟捧在手中仔细地端详着,好像,他又看见了那只白白的手,还有那两根葱白似的手指头;好像,那双白白软软的手,就贴在他的掌上摩挲着,并缓缓地举起来,抚着他瘦削粗糙的脸,他横着长长短短的皱纹的额头,他如干草一样的头发……

心里的那股热冲进了眼里,他拿手抹抹,眼眶湿漉漉的,鼻子也酸酸的,好似有什么东西要拱出来。

“来春,来春,你好福气啊!”

李高哭了,他把头拱进床头叠着的被子里,让泪洒在被子里,让哭声也压在被子里,他不能让别人听到他越来越重的哭声,他的哭和他的泪都只能属于他自己。

日子似水……转眼间,兰秀嫁来大半年了,李高几乎天天见得着她的身影。阳光里,那身影或款款地走进商店,走进集市,或随在丈夫身后羞答答地同村里人打着招呼。那婀娜的身姿不能不使李高依着墙角多看几眼。但他总是远远地看,他也只能这样,他不敢奢望面对面地看她一会,或同他说上一半句话儿,在他心里,她就是一个下凡的仙女。

可是,那天,兰秀竟然来到了他的面前。

“二哥。”

李高听到这仙子一样的声音,还以为在梦里,等他慌慌地抬起头来,兰秀已经真真切切地站在他的面前了。

兰秀还像他头一次见到的那样,微笑里含着几分羞怯。比她刚嫁来那时,脸庞更丰润,颊上缀着两团粉红,水汪汪的眼睛含笑看着他。他心里扑通扑通乱跳,想站起来,手扶着墙刚一用劲,就让她劝住了。

“二哥,你坐着吧。”她很大方地拉过一只小板凳,坐在了他的对面。

“二哥,你手艺真好,给俺作的那个菜板,又结实,又好看。”

李高忽然想起来了,前几天他偶尔听来春说起家里的菜板坏了,要去商店买一个。他想起自己有块枣树疙瘩,搁在屋旮旯里好几年了,就翻找出来,连砍带凿,用了几个晚上,作成了一个圆圆实实的菜墩子给了来春,来春一定是让兰秀来向他作谢的了。

“这,这……”他涨红了脸,却说不出话来。

兰秀象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个布包,解开,把一件毛背心展在他眼前。

“二哥,我和来春没什么好谢的,这件毛背心,来春穿了几次,我改了改。你穿穿试试,合不合身,天快冷了。”

他触着了那双秀丽的眸子,仿佛挨了一鞭,眼睛倏地缩回来。

“这,这……”他还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二哥,有空上家里去坐呀。”

还不等他回过神来,那细细柔柔的身影已飘出了门外,他知道,她这是不让他站起来一瘸一拐地送她出门。他抖索着手捧起那件毛背心,柔软的毛线让他感觉舒适,温暖,一缕阳光落在了他的脸上,他拿毛背心遮住,毛线里渗出的淡淡的香味儿让他轻轻地合上了眼睛……

很奇妙,从这以后,他竟能常常镇定地走近兰秀了,而且他和兰秀打照面时,心不再像往常那样乱跳,脸也不像往常那样发烧,他能够安宁地迎着那双秀眸去看那张如花的笑脸了。

夜临了,天幕很高,很净,幽幽的发亮,月亮很圆,很明,缓缓地行走。李高坐在院子里望着天空和月亮出神。几片浮云游过,执意要遮住月亮却无可奈何。星,淡淡的几粒,懒懒散散的分布着。四合很静,静得叫人纳闷。李高想作点什么,昨日他答应村北的四大娘为她刚上学的小孙女作个小板凳。听四大娘说,学校里只有桌子,没有板凳。木料已经备好,只差钉起来了。他刚起身,猛然,屋前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

“来春,来春,来春啊,你这是怎么了啊……”

这是兰秀!来春出事了?李高惊了,他趔趔趄趄地奔出了屋。

来春死了,从建筑工地的脚手架上掉下来,还没到医院就咽了气。

来春平日最要好的伙计柱子把他僵硬的躯体抱进了他们的新房,轻轻地放在了他们那张新婚的床上,兰秀扑上去,哭喊着,捶头顿足。几个同兰秀差不多年纪也许就要出嫁的姑娘紧抱着兰秀,呜呜地哭倒在床上。

李高没有哭出声来,但是有泪一条条划过他的脸,他看着哭昏过去的兰秀,想着这苦命的女子往后的日子,眼前一阵阵的晕眩,他不敢再想下去,他不知道怎么回的家,他也不知道怎么又随着别人一起把来春葬在了村南的山坡上,他只记着,在山上,四、五个男人才把身子单薄的兰秀从来春的坟头拽下来,抬回了家。

李高就是从这个时候起添了个毛病,每天夜里都会作一些他记不住的梦,每天夜里都会被这些梦惊醒,而他每次醒来都会听到从前屋传来的兰秀幽幽的哭声,有几次,他就这么听着,夜是那么静,兰秀不住地哭着,那哭声虽然很轻,但他听得清清楚楚。他就那么呆坐着,陪着兰秀幽幽的哭声,直到天明。而到了白天,李高则几乎天天看见兰秀那孤单单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走向南山,走向来春的墓地,有几次,李高不放心,就远远地跟着她,在墓地外停下,望着她在来春的坟头趴下,长时间地趴在那堆黄土上,她也许哭了,可李高听不到,因为他隔着她太远。

兰秀会改嫁吗?

来春去世还没多久,村里人就私下纷纷议论起来。李高不愿意也不曾去参与这些议论,但他在心里想,如果有好的合适的人,还是应该改嫁的,她还多年轻啊,再说,她是多么美的一个人啊,多么招人疼爱啊,有谁见了能不动心呢。

于是,他格外地留心起兰秀来了。

然而,平日里,兰秀总是把两扇大门关得紧紧的,唯一的去处就是亡夫的坟墓。

一个黑呼呼的晚上,李高去外村干活回家,李高估摸这时候应该在晚上八点多钟,大街上的路灯亮了,家家户户的灯也都亮了。李高走进自家的胡同,见有个人影悄无声息地走近了兰秀那两扇紧闭着的大门,拿手指在门上轻轻敲着,敲了一会,门也没开,那身影只得又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李高望着那身影,他觉得像柱子,他知道,来春死后,柱子常帮兰秀干些杂活儿。他知道,柱子还没有娶亲。他知道,柱子是个好小伙子,身子壮壮的,笑起来憨憨的,平时嘴总是抿得紧紧的不多说话,可心里明白事儿。若真是柱子,兰秀也算是有了个依靠。可兰秀为什么不给柱子把门开开呢?

兴许那不是柱子?

第二天的傍晚,李高从家里出来,在大街上碰上了从商店买东西回家的兰秀,恰好柱子迎面走来,当两个人走对了头,李高看见他们相互看了一眼,又都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李高觉得自己估计对了。

隔这没多久,村里有人传出话来,兰秀要改嫁给他的堂哥李来明了。

一股凉森森的气流涌进了李高的心底。自己的那个堂哥,那个李来明,那是个什么东西?他的前妻自己的堂嫂让他逼得喝药自杀,兰秀嫁来这么长时间,会一点不知道?再说,他要比兰秀大十五、六岁呢,是真的吗,若是真的,李高想找到兰秀对她说,兰秀,李来明不是个好东西,别看他是个书记。可他又怕这传话不是真的,伤了兰秀的心。他就这样犹豫着,半夜里刚刚睡去,一阵敲门声像要把李高的门砸烂,惊得李高爬起来,蹬上裤子,赤脚跑出屋。

浓重的夜色里,那两扇旧门板摇晃着,好似要倒下来。李高抽开门闩,一个人跌进了门里。

兰秀?!

李高惊呆了,兰秀的头发散乱着,衣服也没扣,还赤着脚。

“二哥,你救救我,救救我吧……”兰秀哭着,李高伸手把她拉起来,那双柔软的手把他的手抓得好紧好紧。

“兰秀,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来明他,他逼我……”

李高一下明白了,他没有白为兰秀担心,李来明,他的堂哥,果真没按好心。这个混蛋!对自己同村同族的兄弟媳妇,一个刚没了丈夫的弱女子,怎么下得了手?

“兰秀,你若是不嫌弃,就先睡在我这里,谁也不用怕!”

兰秀还是紧紧抓着他的手,生怕他会突然跑掉一样。哭声渐渐的低了,李高扶着她走进自己那窄巴巴的屋里,在那张窄小的木床上躺下来,盖上他刚刚盖过的被子,慢慢地睡了。李高关了灯,就在床边坐下来。他想抽烟,怕烟雾呛着兰秀,他想躺下,但他不能,他就那样坐着,坐在黑夜里,坐在兰秀的身边。他看不清那张俏美的脸,但他听到了那匀称的呼吸声,这叫他感到宽心,他终于能为兰秀作点事了,他终于有兰秀用得着的地方了。

天亮的时候,李高叫醒了兰秀,他怕太晚了,万一有人到他家来,或者兰秀回家时让别人碰上,坏了兰秀的名声。

“兰秀,该回家了。”

兰秀起身,理理鬓前的几缕乱发,泪汪汪的眼睛低垂着,答应了一声。

“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就来找我。”

“二哥,我知道,你心好。”

兰秀抹着泪走出了屋,李高不忍看那孱弱的背影。他想对兰秀说,李来明不是人,是畜生。只能躲着他,就像老人们常说的,狗咬人从屋后边走。即使躲着,他也不会轻易放过手。村里人都知道,这几年让他得手的女人,至少有五、六个,可没有一个人去告他,为什么,不就是依着他当村书记当村长,叫人害怕,叫人服从。像兰秀这样个丈夫去世了的单身女子,娘家隔得远,眼前无依无靠,又生得美貌,怎么去对付李来明那样一只癞皮狗?

“兰秀。”

李高叫了声,兰秀正要走出大门,听见叫声,又转过身来。

“二哥。”

李高走到她身边。

“兰秀,若是有合适的人,就另成个家吧,越快越好。”

兰秀摇着头。

“兰秀,别那么拗。”

兰秀不说什么,还是摇头。

“兰秀,我见柱子挺好,你若有意,我去说说。”

兰秀依着门框,仰起脸,泪从微微眨动的眼里慢慢溢出来。

“二哥,我知道,你心好。”

兰秀说完,猛转身走开,走得急急的,留给李高一阵憋不住的哭声。

命苦,命太苦了啊!

李高在心里长叹一声。他明白自己是不能替她分担什么大事情了。谁能呢,柱子,还是别的男人,如果真能为兰秀分担些什么,那不是福气,又是什么?

兰秀出门越发少起来了,李高偶尔几次碰见,见那瘦下去的小脸憔悴得像开了许久的花瓣儿。他想劝劝她别这样,这样会伤了身子。他好几次差点走进那熟悉的院落,而总是在门口就刹住了脚。他怕别人说闲话,说兰秀的闲话,尤其是同他这样一个人连在一起的闲话,那是兰秀没法忍受的。

可是,在一个罩着很浓的雾的早晨,来明带着几条壮实的汉子砸开了兰秀的门。砸门的汉子说,他们从兰秀的被窝里拖出了柱子。砸门的汉子还说,他们等了大半夜,雾把衣裳都打透了,直等到那一男一女关灯睡熟了才动手。看见的人说,柱子被五花大绑拖出来时,身上只有一条裤衩。同一天下午,几个孩子在村外的水库里看见水面漂着个人,捞上来一看,是兰秀。

全村骚动了。

兰秀死了,在丈夫死了还不足一年的时候,自己跳进水库,死了。

李高爬在自己那三间小屋里,关上门,嚎啕大哭。

兰秀葬了,葬在丈夫的身边。村里男女老少几百人给他送葬,哭声遍野。

兰秀下葬的第二天,一辆嗷嗷叫着的警车开进村里,抓走了柱子。没有人阻拦,也没有人叫好,大伙只是默默地看着警车又嗷嗷叫着把柱子带走。

……

烟蒂烧着了李高的指头,也把他从往事里拽出来。

天还没亮,窗外还是泼墨一样的黑。

趁着天还没亮,他该去作那件事了,那件他想了好长时间的事。他知道,这不是件很好的事,搞不好还会害了别人,当然,如果有一天查出来,一定会害了自己。但他还是要去作,为了兰秀,也为了柱子。

李高穿衣,特别把兰秀给他织的那件毛背心套在里头,下地,走出家门。

空气冷飕飕的,灌进他的衣服里,那条腿有些疼。李高对自己说,一会儿就好了,忍一忍吧,一会儿就好了。

大街上黑呼隆咚,没有一个人,狗也没叫,鸡也没鸣。村子里的人在睡着,村子在睡着,整个世界都还在睡着。李高走过大街时,贴着路边走,他怕碰见什么人,万一碰见了,他没法掩饰,别人谁都掩饰的了,只有他掩饰不了,但脚步声依然还是扑扑地响。

老天保佑。李高在心里说。

现在,他就站在这幢村里最高、最新、最豪华的房子的跟前了,这是他的堂兄村支部书记村长李来明的家,这是那个畜生的家,这是那个畜生不几个月才搬进的一个新家

那个畜生一定还在睡梦里,不知道那个畜生会作个什么样的梦,就让他作个美梦吧,梦醒以后还不知是死是活呢。不过,他是个畜生,跟他一同住在这屋里的还有他的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他们可是无辜的。

李高稍稍迟疑了一会。

管不了那么多了,如果他们命大,老天爷会保佑他们的。

李高走到院墙下,在紧靠着院墙的路边,有一垛草,院墙里边的院子里,横七竖八地放着好多装修房子用的木料和塑料管和塑料板什么的。

侄子侄女,叔叔对不起你们了。

在心里说完这句话,李高划着了火柴,用这根火柴点着了那垛草。

看着火苗渐渐烧起来,李高走开,他边往前走着,边回头看,走到隔着火堆约有二三百米远的一条沟里站住。

火苗渐渐大起来,一条条往上不停地窜跳着,火烧的声音也噼啪劈啪响起来,先是浓烟后是火苗漫过墙头,烧到了院子里,烧成了一片。

望着那扩散开来的浓烟和火苗,听着那在风中呼呼燃烧的声响,李高笑了。而这时候,东天边露出一些绯红,太阳正从他的身后缓缓升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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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归燕点评:

一个残疾人同样有情有爱,甚至比平常人更懂得爱理解爱!一份正义感让他“大义灭亲”,只是,只是可怜了那无辜的孩子。文章文笔流畅,心理描写细腻,故事让人感动。期待你的首发。

文章评论共[16]个
归燕-评论

不错的小说,问好!at:2009年03月15日 下午4:26

风雨如磐-回复谢归燕审核点评。辛苦了。此篇2005年在<<青岛文学>>发过了。发 在咱们这里我很高兴!再次谢谢你!向你问候!向雪飘舞兄弟问候! at:2009年03月15日 下午4:39

雪飘舞在2006-回复风兄小说引人入胜,更期待你的小说了! at:2009年03月15日 下午5:05

风雨如磐-回复回复晚了多原谅。谢谢扶持!明天继续!问候雪弟! at:2009年03月15日 晚上11:57

西子xizi-评论

故事的情节引人入胜,被深深打动着,好人好报,但愿李高活着,那个该死的李来明死掉!at:2009年03月15日 下午4:58

风雨如磐-回复呵呵你还当真事了哈!肯定活不了,不过那是后话了,咱不管了。谢谢你来,诗友里还就你来给我捧场呢,谢谢啦! at:2009年03月15日 晚上11:59

西子xizi-回复呵呵,我还真当真了,就像现实中的一幕!都是你留下的悬念,让我好奇! at:2009年03月16日 中午12:13

一泓清水-评论

好文章,欣赏了。问好了!at:2009年03月15日 下午5:12

风雨如磐-回复清水兄好!谢谢来读,文字简单,文意肤浅,多批评!问候了! at:2009年03月16日 凌晨0:00

西子xizi-评论

风雨老乡的诗歌顶呱呱,小说写的也相当精彩,我佩服你怎么办?at:2009年03月15日 下午5:12

风雨如磐-回复呵呵真抬举我,知道你是说着玩的,不是真滴。就是不是真滴也谢谢了。呵呵再来! at:2009年03月16日 凌晨0:02

西子xizi-回复看你,不自信,我说的是真的,午安! at:2009年03月16日 中午12:11

笑破红尘-评论

风雨大哥,这篇太悲情了吧!你的小说和诗可是两种风格哦!学习,问好!!at:2009年03月16日 晚上10:45

风雨如磐-回复谢谢红尘了。读得很辛苦啊!这是虚构的哈,生活中也许真的有这种事情,但我们希望尽量不要发生。是的有点灰暗。以后尽量写得明朗一些。谢谢了! at:2009年03月16日 晚上11:29

清远逸士-评论

两个故事都看了,情节和手法都好,但是对小说没研究,就看看热闹!:)at:2009年03月25日 凌晨1:21

风雨如磐-回复谢谢!单薄之作!呵呵。献丑了! at:2009年03月25日 下午5: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