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三月，一贫如洗。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装饰天空，一味苍郁的灰蓝。风翻动衰草下残留的冬的记忆，索然无味。午后的阳光从窗口探进来，将整个人都拢在明亮的光线里，房间里弥漫着中药的味道，他临出门前嘱咐：不烫了记得喝。怕是已经凉透了，她斜靠在躺椅上，不想动。春阳是暖的，有着迟暮老人的慈祥。咖啡是暖的，象知心人静默的陪伴。覆着两腿的毛毯以及周遭游丝般的空气都是暖的。恍然于岁月静好。只是窗外那不停歇的风声，听久了让人疲倦。

多年来，他喝茶，她喝咖啡。茶，是清透的香。咖啡，是蕴着心事的苦。胃疾久治不愈，他每天只允许她喝一小杯，开始时她有些恼，后来应了，只是有时候会偷偷喝很多，仿佛喝下足够的苦，心里的苦就淡了。一手执杯，闲出一掌来端详，皮肤越发不如从前柔软了。不定睛细看，竟不觉得纹络里已蓄满了半百的光阴，那些沉淀深处的花样年华，每看一眼，白发就多生一根。似乎凝神间，就到了发落齿疏的垂垂暮年。

突然记起一张脸，突然就这样老了。

人生最好的时光，有时仅仅是年轻时赶往最喜欢的人的一段路上。“我是一棵树，你是一只鸟，我要用我的一片阴翳，让你忘却天涯。”那些在心里褪了色的信笺突然又浮出来，那些年轻的情话原来一直不曾忘记，一直跟着自己老。爱情或许太年轻，纠结缠绕的茧，羽化成蝶只是个美丽的梦。可是，因为年轻，才会无所顾忌毫无保留地付出，所谓幸福，原来是一场竹篮打水。那场情，把她的青春洗劫一空。“我们要在一起，很多很多年。”停留在三十年前的誓言，在这个温暖的春日午后再现时竟如针刺，她的眼里，是一场将落未落的雨。

似乎穿过一场深重的梦境，被现实的烟火气熏醒。想起厨房里未喝的汤药，他回来后要责怪的。说自己忘记了，或是不小心睡着了，他总能接受她的种种借口。她喜欢这样一直坐在安静中，一年，再一年。是不是每个人都这样呢？都希望有一颗心灵能接近自己内心的感受，和自己喜欢相似的东西，和自己有着相似的习惯，伸出手就可以抚触到彼此的灵魂……真是遗憾，也许这就是人们不轻易说爱的原因。可是他不同。他看着她清瘦的脸，总是满心疼惜，“下辈子，我抽一根结实的肋骨，塑造一个身体棒棒的你。”“这一生，好好相待。下一世，我不来了。”面对那个温暖的男人，她不忍心说出嘴边的话，只对他安静地笑。他似乎从没有过欲求不满，仅需要一点理由，生活就可以饱满又润泽。

好的，不一定喜欢。喜欢的，不一定好。物是，人也是。一些人，象风与风一样相遇。一些人，象树与叶子一样分开，倘若一切都能淡如秋云可离可弃，互不相睹相闻的日子也是一种美丽。可是，生命中留恋着不肯走的，偏是人所不留恋的东西。怀念，疼痛，只是一个人的事。时间也难以让人宽宥离别。生命行走在泪水与欢笑之上，偿愿，也必要饮憾。能够抵达深处，触动心弦的，从来不会热热闹闹而来。这些年淡定平和，不过分对人热络，漠视无谓的闲言，甘于划地自限。走在路上的日子，都被风淹没。她转头望向窗外的老树，时光在枯瘦的枝头摇摇欲坠。　

电话铃突然响起，“今天冷，幸好没带你出来。买了鲫鱼，给你熬汤……”两个人，用相似的姿态，朝相同的方向，赶赴同一场约。

那个午后，她的心里刮过一场大风。此后，干干净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