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错嫁风雨如磐

发表于-2009年03月17日 上午11:40评论-46条

正是退潮的时候,月月走在海边的小路上。路是赶海的人硬踩出来的,又窄又长,弯曲着,伸进海里,远远的望,象系在海边的一条灰白色的长带子。这带子缠住了月月的脚,扯着月月走向那片落潮的紫海滩。潮乎乎的海风紧跟在月月身后,微微地响,还掺了淡淡的腥味儿。天幕在渐渐暗下来,好似在黑颜色里慢慢蘸染着的一块青布,月亮圆圆的一大个,从泛着碎碎亮光的海水里冒出来,缓缓地上升,仿佛在等着月月走过去同它站在一起。

而月月依旧走得匆匆,她眼前总是浮着娘那张瘦黄的脸,爹在自己那两个双胞胎的妹妹刚会走路时就突然离开了人世,娘一个人撑着这个家,用十几年的劳累换大了月月和两个妹妹,自己却老了,病了。为了娘,为了两个还上学的妹妹,月月就从这条小路走进了海。她已经记不住那是哪一年哪一月的哪一天了,她也记不清自己自那以后有多少次沿着这条路走进这片海,用两手从海里取回那些蛤蜊海蛎海螺还有小鱼小虾小蟹和海菜什么的,再拿到集市上卖掉,为娘和妹妹换回药片药针和时令的衣裳。她几乎没漏过一个落潮的日子,为了自己的家,她把自己整个地交给了海。

天完全黑下来了,潮声低了,海水退远了。月亮升高了,月色浓浓地铺在海滩上,这让紫海滩象打磨过的钢铁一样发亮。月光下,仍然有许多支手电筒的光束在七上八下的闪动,那是用来寻找隐藏在海滩和浅海中的那些小生灵的。一双双赤的或不赤的脚踩在粘乎乎的滩泥上扑哧扑哧地响。突然会有一声叫骂,那准是有人不提防跌倒或让别人撞倒在滩泥上。月月穿的塑料凉鞋沾了满满的泥,她索性扒下放进篮子里,赤脚、弯腰,拧开挂在腰间的手电筒,让淡黄的光引着,寻找着那些或躲藏起来或来不及躲藏或大摇大摆活动着的小生灵们,不一会,她胳膊上的那只篮子就重了起来,当月月走进浅海里,还想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忽然站住了,并慢慢地直起身来。

在她前方一两步远的浅浅的海水里盛着一个圆润的月亮。

赶了这么多年的海了,月月可是头一次见着海中的月亮。也许是过去自己不在意,真的是头一次。她忍不住慢慢走进那片浅浅的海水里,凝视着,又伸出一只手,慢慢地伸进水里,好象要捧起那轮海中的月亮,海水被她的手指划乱了,海中的月亮也随着颤动起来。

“喂,你怎么了?”

一个男子的声音,年轻而响亮,从身后传过来。月月心一紧,手倏地缩了回来,她支起身转过脸,见身后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高个子青年,正朝她这里望着。

“你哪儿不舒服?”还是那声音。

“不,不是……”月月急急地说。那青年人往前走了几步又站住了。从他站的姿势里看得出他是在细细的观察她,好象一定要从她身上看出点什么以证实他心中那种不踏实的感觉是真实的。这人挺有意思,月月想。

“你真的没有事?”

“嗯。”

月月没好气的应了声,并转回脸。这样会让他觉得继续问下去的无趣。青年人似乎也觉到了这点,回过头迈着很大的步子走开了。

月月低头重新去寻找那轮海中的月亮,可它已经走远了,走进了更深的海水里。月月不能随着它,只能远远的再看它一会。月亮不能生在海里,那海里的月亮只不过是天上的月亮的一个影子。只有天上的那个月亮,才是个真的月亮,月月知道。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个海中的月亮,也有它可爱的地方。尽管那只是个影子,但却叫人觉得那么亲近,那么实实在在,仿佛一把就能抓到,而不象天上的月亮那么遥远,那么可望而不可及。

月月又走在回家的路上了,臂上挎着的篮子里已经满满的。月光雕出她一个清秀的身影,或许是那满满一篮新鲜的海味或者那轮海月亮,竟让她总是紧抿的嘴角此时绽出了一缕动人的笑来。

朦胧中,月月觉得有一缕光搭在自己眼上,她睁开眼,窗上已有微微的亮色。揉揉发涩的眼,她坐起来。她得起来了,她得早早赶到集市上,早去会找到个好摊位,也会卖个好价钱。

娘和妹妹都还在睡着。月月轻手轻脚地穿衣下炕,热了热昨晚就放在锅中的早饭,从锅里摸出一块饼和一块咸鱼,边吃着边跨着那只沉沉的篮子走出了家。

天正慢慢亮着,东天边已经有一大片灰白。出了村,让被海水浸泡了一夜的风扑打着,月月猛觉得一阵阵冷。晨色中,远近那些村庄已经有棱有角地凸现出来,看上去就像是田野里立起的一个个硕大的泥土的垛子。路上有了不少的行人,都是象月月一样急匆匆地走着。天色越来越明朗起来,当月月隐隐望见镇上的长街流动着一簇簇人影的时候,太阳已在海里红扑扑地升起来了。

街筒子里的人好象一下子多起来。

街筒子两边摆满了年老的年轻的高的矮的男女和属于他们的各式各样的海产品。月月在忽而拥挤忽而又平静下来的人流中穿行。她得在这街筒子两边的某一边找个地方放下臂腕上那只沉沉的篮子和她已经有些疲累的身子。可她显然来得有些晚了,从前她 用过的那些好地方都已让人占去,即使这样,她还是得找个地方。人群忽而又拥挤起来,月月被挤来挤去,篮子里的哈蜊和小海螺挤出好些,掉到地上,即刻让拥挤着的人踩的碎碎。月月慌了,她用力护住篮子。她不知道自己要被挤到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找到个地方放下臂上的篮子。一辆卡车横在了街筒子里,月月被挤到车头上。她两手紧抓着篮子,篮子里盛着她一家好几天的日子啊……就在月月不知道怎么好的时候,从一边伸过来一只手…….

月月终于站在了街墙下一块小小的空地上,那只篮子也随着落在了身边。她惶惑地看看,一张黑而窄的老妇人的脸正在向她微笑。

“孩子,就在我这里吧”。

还是那张同脸颊一样黑瘦的手把自己跟前一篮子蛤蜊和一篮子小鱼用力地挤挤,空出一块窄窄的地方,于是月月的篮子就稳稳扎扎的放下了。看着那张黑瘦的脸,一团热在月月的心口滚动。

“大娘,谢谢你。”

老妇人淡淡地笑笑,深陷在眼窝里的那双失去光彩的眼睛温和的注视她一会,轻轻地点点头。

横在街筒子里的卡车好不容易开走了。人象落潮一样漫过。有几个小伙子向月月这边张望,但他们的目光并没有落在月月那只篮子上,而是匆匆扫着她的脸和身子。月月有些厌恶地把脸偏开。许是走路太急或被人挤来挤去或昨晚没睡好,她觉得头有点晕,腿也有些软,就依着墙蹲下来,刚蹲下,就觉着有块发硬的东西蹭着了大腿。

那黑瘦的老妇人把一只小小的旧木凳塞到了她腿下。

“孩子,坐下歇歇吧。”

“不,大娘您坐,您坐……”

那两只黑瘦的手按着她的两肩,月月乖顺地坐下了。

“喂,海货怎么卖?”

一声粗重的问话刚落下,一只毛绒绒的大手就伸到月月跟前,指头很粗,油光光的,有个指头上还套了个方方的金戒子。木棍一样粗圆的手腕上箍了一块亮闪闪的表。月月抬起眼,一张鼓满了小疙瘩的胖脸,一嘴黑乎乎的小胡子和一对遮住了两只黄豆小眼的大而圆的黄镜片在她微微还有些发花的眼前晃悠起来。

这人真丑,月月在心里说。

“喂,”那声音又在冲她叫唤,“多少钱一斤?”

月月告诉了他价钱。他被身后的人挤得差点扑到月月身上,月月闪了闪,他很粗鲁的骂了声,蹲下来。

“便宜点吧,我包了你的。”

“便宜多少?”

那张丑脸居然露出了笑意,露出了两排很齐整很白的牙。

“你说吧,漂亮的小妹妹。”

月月突然感到恶心。她扭过头,不再看那丑样的笑,可那刺耳的声音却避不开。

“说个价钱,妹妹。”

“不卖了!”

月月扔出一句话,连头也未回。那只毛绒绒的手伸到她眼前,两张“大团结”在两根让香烟熏得发黄的手指间来回晃荡。

“叫声哥哥,这钱就是你的。”

月月两眼冒火,她想骂,她想把篮子里的海货都扣到那头乱蓬蓬的脏发上。

突然那粗重的声音变调地叫起来:

“哎哎,你干什么,你干什么?”

“小伙子,这是我闺女。”

月月转过脸,见那两张“大团结”已经攥在老妇人手中,见那张丑脸垂下了,片刻又抬起来,嘿嘿地笑了。

“大娘,我,我是开开玩笑的。”

“你想买就一块买着吧。”老妇人把月月和自己的篮子一块推到疙瘩脸的跟前。“我认得你,你不就是街西那个什么饭店的小老板吗?我昨天还给你送过海螺和鱼,你还跟我讨价还价。今天算便宜你,你把这些都买去吧,收你二十块钱你不吃亏。”

那头蓬乱的脏发和提着两袋海鲜的肥厚的背影很快被来往的人淹没了。月月拿手捂住脸,积在眼里的泪已经满满的,留不住。她想哭出声来,让眼前这黑瘦的初次相见就待她如亲闺女一样的老妇人知道她的感激。而那黑瘦的老妇人依旧象她第一眼见到的那样笑吟吟的,把从那张疙瘩脸手里收来的两张“大团结”的其中一张塞到月月手中。

月月跟在刚刚认识却像认识了很久了的老妇人的身后走出了喧闹的集市。两只空篮子在老人瘦削的肩上横着的一条窄而簿的小扁担两头悠悠地晃来荡去。

“孩子,咱娘儿俩可真有缘份啊。我一搭眼就觉得你这孩子心眼好,你面相上就带着。我要有你这么个亲闺女那可真是我命里有福,可就是没这福。孩子,你说咱娘儿俩今儿走运不走运,你说咱那些海货能卖二十块钱?连十五块钱都卖不了。该着那个熊东西倒霉。碰上那号人,你就得跟他扳起脸来,要不就得自己吃亏。你刚才问我什么?问我赶不赶海,唉,早就不赶了,这把年纪了,受不了那份苦了。你是不是常去,可别累着啊。我比你稍好点,挑个担儿上海边去收,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收,收了再到集上卖。有时候就干脆送到小饭店里去。算算也这么干了三四年了,海边这一拉溜的村我村村都去过,你那村我隔三差五就去一次,可怎么就没碰见你呢……孩子,你可别笑话我啊,你知道人家叫我们干这一行的是什么,叫“二道贩子”。管他叫什么,能挣着钱就行了……”

月月听走在身边的老人叨叨着。她听得很用心,那从心底吐出的不掺一点假的话叫她听着那么舒坦那么亲切。她从那瘦瘦的身板黑瘦的脸花白的头发还有那弯下去的腰上,不住地看见自己的母亲……

“孩子,你爹娘都好吧,什么?唉!苦命的孩子啊。你娘还能自己照顾自己吗?哦。家里还有别的姊妹?两个妹妹?都还上学吧?那就苦了你了。你今年多大了?”

那张黑瘦的脸突然转过来,双眼在月月脸上停了许久。月月低下头,小声说:

“带虚岁二十一了。”

“有婆家了?”

月月不好意思的笑笑,摇摇头。

“长得蛮好……就是嘴大点。给我当个儿媳吧,嗯?”那张黑瘦的脸溢满了笑,而且月月觉得那失去了光彩的眼睛竟然明亮起来。

月月脸红了,低下头,不吭声。

“唉,孩子,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儿媳妇,也就放宽心了。我那儿子啊,唉,好孩子没生在好家里……”

老人不再往下说了。月月偷偷去看那张黑瘦的脸,她看出了老人心里压着的事。是什么事呢?她不能冒失的去问,虽然她想知道。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是规规矩矩的跟在老人身后继续走下去;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那么痛快的答应老人到她家里去看看,虽然是顺路,虽然只拐了一个小弯。她更不知道这老人叫自己到她家中去看看到底是为什么,也许真的只是看看。但她相信老人决不会有什么恶意,决不会的。前面不远就是老人住的那个村了,她还可以推辞掉。她还可以找个理由不去,但她不忍心,多么好的一个老大娘,象自己的亲娘一样。月月到底还是跟在老人身后,不声不响,低着头,迈着碎碎的小步进了村。

进了村,老人挑着空担在前,月月跟在她身后,头低得下巴磕在胸口上,眼睛始终不敢离开自己脚尖那地方。好多人同老人打招呼,她听到了,却不敢抬起头来,肯定会有好多眼睛在打量自己呢,那些人会想什么?月月心里乱乱的。直到听到老人说了声:“孩子,进家吧。”她才抬起头来。

这就是老人的家?

一幢陈旧的小屋,陷在前后左右那些高大的新房中间,畏缩着,象个小土包。院墙矮矮的,是土垒的,墙面裂了好多口子,墙头让雨雪冲刷得成了半圆。两扇大门,木头也裂了好多缝,仿佛推一把能碎成好几块。月月有点心酸,这小屋实在是连自己家那房子也比不上啊。月月又看看身边的老人,这房子的年纪是不是比这老人的年纪还要大啊。

月月随老人走进屋里。屋里光线很暗,这大约是房子矮,窗开的小,四周又让那些高大的新房遮掩着的缘故。屋里摆放着的几张桌椅和几只木箱,都已旧了,孤伶伶的。不过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叫人觉得舒心,觉得住在这屋里的人的勤快和利落。

“穷家破业,孩子你不嫌弃就坐吧,坐炕上吧。”老人拿把笤帚在炕上扫着,其实炕上已经干干净净的了。

“大娘,怎么家里就你自己?”问出这话,月月又有些后悔,这不等于在问你儿子上哪去了?

老人叹口气,那张黑瘦的脸浮上了一种让月月捉摸不透的表情,象是牵挂,又象是忧虑。

“我儿子啊,唉,都是我,都是这个家啊,都是这个家啊……”

月月弄不明白老人这含含糊糊的话,可她不知道怎么的却很想弄明白。

“他怎么……”

“现在在镇上,在镇上水产站上当技术员,干了三四年了,还是个合同工,听说上边要聘他当站长了。他忙啊,十天半月回不了一趟家。都是这个家啊,要不我儿子会更出息的,说不定早就去上大学上中专了,可如今让我拖累的二十三四岁了连个媳妇也没有……”

老人低低的说着,起身走到桌旁,拉开一只抽屉,翻出一个塑料皮的日记本,从本里抽出张相片。老人用手背轻轻拂拂相片,两手捏着端详了好一会又递到月月手里。

“你看这就是他呀,十九岁那年,他爹死了,那时他正考大学,害得他大学中专都没考上,就差几分啊。从中学回来,我劝他回学校再复习一年,再考考试试。可他不吭声,就那么闷着。后来托人上了镇水产站,一干就是三四年,十天半月不回来一趟……”

月月看出老人有些伤心,她有点不知所措。老人可能也觉得不好在月月面前流露过多的伤感,很快抑住了自己。月月低头去看手上的相片,相片还算是新的,相片上是个很精神的小伙子,二十来岁,方方正正的脸,鼻梁骨高高的,眼睛有些细长,嘴角紧抿着,不象很多人照相时都露着微笑。

看着看着,月月脸热了,自己这是干什么,一个大姑娘长久地端详一个陌生的小伙子的相片?若是这小伙子一步闯过来,自己会是什么样子?她对老人说过,只是来认一认门,稍坐一会。她该走了,娘还有妹妹说不准都在家里等她回去做饭。月月起身,轻声说:

“大娘,我该走了。”

老人一愣,“这就走了?”

“我还得给我娘和妹妹回家做饭呢。”

“那好,以后再来吧。”

“大娘,下一集我早早地去,在今集那个地方等你。”

老人点点头。

“那,大娘,我走了。”

月月又来回看看这阴暗的小屋,慢慢地走出来,走进热乎乎的阳光里。走出大门口,她又转身看跟在她身后走出来的老人,老人抓过她一只手。

手松开了,可月月手里多出了一张五元的钱。

“大娘,不,不,我不要。”

“拿着吧,给你娘买点好吃的。”

“不,不,大娘……”

“好孩子,拿着吧,回家替我问你娘好。”

月月站下,她见老人眼里发亮,点点的,好似有泪。她鼻子发酸。她就那么站着,她不想这么快就走,她想再呆一会,在这孤单的小屋里陪着这孤单的老人,这原本陌生的只认识了这么短短几个钟头的黑瘦的老妇人叫她在心底里生出那么深重的依恋。可她不能不走,她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家里有生病的母亲和两个上学的妹妹。

月月慢慢转过身走了,她走走回回头,走走回回头,见那瘦小的身影立在胡同口僵了一般,月月低声哭了。在朦胧的泪眼里,随着她那快起来的脚步,那身影越来越小了,但那一声长长的呼喊传过来,虽然沙哑,却烙在月月的心上:

“好孩子,你可别不来呀!”

月月走在回家的路上。

太阳把空气烤熟了,汗从月月脸上萌出来,月月觉得象掉进一口冒着热气的大缸里。她走得很急,心里也很急,家里真的还有三个人等她回去做饭吃,等得也许已经很着急;她心里还很空,就象此时此刻在她胳膊弯上不住晃动着的那只空篮子。

她怎么也不能从那黑瘦的脸和那低矮的小屋带给她的忧郁中挣脱出来。

她从来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会有这么一天认识这么一个和蔼可亲的老人,认识在那样一个地方,而且还走进这老人的家,而且同这老人一见如故又难舍难分,是她帮过自己,是她的那慈善之心,或是自己可怜她过的那孤单的日子?是,又都不是……

“突突突突”

一阵摩托车的响声在月月身后突然粗起来,好象就要撞到月月身上,惊吓得月月一下闪到路边回过头,见车的主人,一个胖墩墩黑油油的小伙子正扶着车把对她嘻嘻的笑。

海龙?

月月差点叫出来,但她憋住了,扭回头。她不大喜欢这个同村的同龄人。她好多次听村里的好多姑娘们说起这个人,说他靠一身好水性下海摸海参鲍鱼发了财,家里存款好几万,听那些姑娘的口气,恨不得海龙马上来娶了她们。可这人哪里叫人喜欢呢?个子本来不高又长了一身肉,横竖一个样,脸黑乎乎的象个非洲人。不就是有钱呗,除了有钱,他还有什么叫人动心!月月回过头去,狠狠地瞅了那张得意的脸一眼,象一路小跑似地走起来。可那讨厌的摩托车却磨磨蹭蹭地跟在月月身后不肯超过去。

月月站住。四周没有人,静静的。

车也小声小气的停了下来。

“海龙。”月月平静地叫了声,尽管这平静是装出来的。

“哎,月月有什么吩咐?”

“你想干什么?”

“我想为你效劳。”

“我还没老呢,你孝什么?”

“哎呀月月,我是实心实意地想帮你。”

“帮我什么?”

海龙用力地推着摩托车走近了几步,怕太近又站住了,嘻嘻的笑着。“我,我想用我的车带你回家。”

“你别这么个下贱的样子,讨人嫌!”

“月月,我这可是好心好意的。你看看,这么热的天,到家还有这么远,你又要急着回家伺候你娘……”

“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不忍心啊,月月妹妹。”

“你真不要脸,你再赖皮,我可不客气了。”月月真的从地上摸起一块石头。

“你打吧,月月,照头打,只要你能伺候我几天,我情愿你把我头顶打出几个血窟窿。”

月月的手松了,石头掉到地下。

海龙推着车凑到月月跟前。

“月月,你想想,我带你回去有什么不好?象你这样一步一步地量,起码不得一个小时才能到家,可我用车带你连十分钟都用不了,还不用你费一点劲。这样的好事送上门你都不干,别人求我我还不乐意呢。”

月月一咬牙,跨上了车。

海龙大嘴一咧笑了。

“月月。”在摩托车的叫声里,海龙倒过半边脸,大声喊。

“什么事?”

“我听说你定亲了?”

“谁说的?”

“咱村里好多人都说。”

“胡说。”

“那你还没有?”

“没有。”月月突然觉得上当了,但改口已来不及了。她听到海龙大声笑了。

“那可太好了,你嫁给我吧。”

“不要脸,你没照照镜子看看你是个什么模样?”月月也大声喊。

“我有钱。”

“不希罕。”

“我水性好,天天下海摸海参鲍鱼给你吃。”

“吃不来。”

“要不问问你娘,若她乐意,我作个上门女婿。”

“闭上你的臭嘴吧。”

海龙一下子沉默了,只剩下摩托车的粗嗓门。跑了一大段路他一句话也没说。眼看着村子就在眼前了,车速慢下来,车的声音也小了,他还是没吭声。月月觉得有点不对劲,是不是头先那几句话太难听让他太难堪了?

“海龙,我说话太不好听了,你别在意啊。”

“跟你说笑话呢月月,你当真了,娶你?我哪有那福气,你长得这么俊,脾气心眼又这么好,还不得挑个什么样的呢。只怕你出嫁的时候我给你抬轿你都不稀用哪。”

接着一声长叹,月月心里真的有些不安了,她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合适。正想着,车驶进村口停下来,月月跳下车,海龙也停下。两双目光碰了一下又急忙闪开了。

“到家了。”

“到家了。”月月附和着说。

“带着你兜了一路风,你也不说声谢谢!我这人,尽干出力不讨好的事。”

月月有点恍惚。

“我回家了。”月月扔下这么一句,转身急急地走了。

海龙站着未动,在热呼呼的阳光底下站着,他望着月月的背影出神。站了会,轻轻叹一口气,接着笑笑,摇摇头,上车走了,那神态就象丢了件珍爱的东西又没法找回来一样。

“娘。”

还未进门,月月就喊上了。

“月月。”

听到娘的声音,月月悬着的心呼拉掉下来。

娘慢慢走出屋来,月月从娘那发黄的脸上居然看到了很少看到的笑意。

“娘,你觉得今天好受点了?”

娘依着门框,微微点头,月月把钱递到娘手里。

“月月,怎么这么多?”

“你收着就是了。”她不想把认识那黑瘦老人的事告诉娘,也许以后会,但现在不想。

“娘,你进屋躺着吧。”

娘依着门未动,站在那里直直地看着又在忙着的女儿。这就是当初从自己身上掉下的那团肉,二十年了,可好象只有两年,一年……自从自己病倒,就是她撑起了这个家。二十年了,她长大了,长大了,长大的女儿是留不住的,就象一棵花,长大了就要挪到另一个花盆里。

“娘,你怎么了?”

见娘直直地看着自己,月月觉得奇怪。

“月月,你想想,明天是什么日子?”

“明天?是我生日啊!”

“月月,明天你就整二十了,月月啊,娘拖累你了……”

“娘,你怎么这么说,你把我们姐妹养大了,我和妹妹伺候你还不应该?娘,你以后别说这些胡话,别想那些伤心的事了。这样你身体才会好,要不你老这样,身体怎么能好起来,你好不起来,我和妹妹能好起来吗?”

“好好,娘不想这些了,月月,你四婶刚才来咱家了,你回来时她才走了不多一会。”

“四婶,她来干什么?”

“她说,她有个娘家外甥,是个教学的,今年二十六了,托她找个媳妇,你四婶惦量来惦量去就看中了你。”

“娘你答应她了?”

“我跟她说,等你回来,由你自己定。”

“娘,我谁也不嫁,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在家里伺候你,给你养老。”

“别说傻话了,月月,你都二十岁了,娘在你这年纪都生了你了。”

“那谁来提亲就嫁给谁?也不分好歹?”

“你这孩子,娘不是逼你出嫁,你不跟人家见见面,说说话,怎么知道人家好歹。”

月月不吱声了,过了会才慢慢说:

“娘,我早想好了,我就是出嫁,也不能到远地方,就在近处,这样我就能常回家看看你和妹妹。还有,我要嫁的那个人要能看得起咱这个家,要保证能和我一心一意地伺候你,要不,我谁也不嫁。”

“月月呀,你这样啊,一辈子也找不上个好婆家。”

“那正好在家伺候你一辈子。”

娘的心里翻起一阵阵温热。她真的不舍得月月离开自己,倒不是因为月月是支撑这个家的顶梁柱,这个家离不开月月。她就是舍不得,从内心舍不得。但她又盼望女儿早早有个美满的家,早早地找到一个称心的人。

“娘,你歇着吧,我做饭了。”

月月在灶前坐下,点着了火。柴很干,火苗很旺。天本来就热,锅底的火又把热呼呼的气息送到月月脸上,引得月月心里也一阵阵燥热,汗不住的滴下来。

她二十岁了,明天就整整二十岁了。她会不想自己那件终身大事吗?她想过的,连她作过的梦里都有许多那样的场景。那些零零散散模模糊糊的梦,有时甚至让她一阵阵发呆。可满身是病的娘和两个上学的妹妹不容许她去圆那些梦,即使有那么一天,她的娘和自己的年龄逼迫她不得不去成一个家,她也会把能不能让娘安享晚年作为她成家的重要一条,这是她的婚姻甚至她全部生活都不能抛开的最要紧的一条,缺了这,她不会许身于任何一个人。

月月突然想起了今天认识的那黑瘦的老人,想起那黑瘦老人抛给自己的那句热热的话:“给我当儿媳吧?”。她希望老人是随便说说的,不是真心的;如果是真心的,那自己不就一辈子都欠着这好心老人一份情吗?因为她没法答应老人,因为她的家是这样一个家……

锅咕咕叫了,饭热了。灶里的火慢慢地暗下去。那几络忽闪忽闪的火苗象是月月此刻那双朦胧的眼。

晨色嘻微中,通往镇子的路上又走着月月了。

二十岁生日平淡得没让她心里积存太多太久的兴奋,她依旧早早地起来,象许多往日一样温好早饭,然后挎起那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篮子,那篮子里当然是盛满了新鲜的海味,走出家门,走向集市。今天她比往常起得更早,她想早早地赶到集上,她想把她上一个集市呆过的那块地场占下来,因为她答应过那黑黑瘦瘦的老人这个集上在老地方等着她。

太阳刚露出脸,月月已经站在那个熟悉的角落了。

赶集的人由稀渐密起来,高低长短的叫卖声也乱起来。月月贴街墙站着,心不在焉地守着自己那只装满海鲜的篮子。有几个人问她价钱,还有几个人蹲着身翻看,她都没有理会,她不住的在走过的人群找寻着,好一会,她的眼睛都有点痛了,仍没见到那张熟悉的黑瘦的脸,这慈爱的老大娘怎么还没来,她早该来了,挑着那副担子,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自己面前,自己不是告诉过她,在老地方等她吗?可是,她没来,已经这么久了,还是没有来。

人在渐渐地散去,嘈杂的市声也在缓缓地减弱。集市散了。月月茫然地提起空了的篮子,那个她等了半天的黑瘦的老人没有来。她不会来了。走出了集市,走在归家的路上,月月不住的问自己,她为什么没有来啊,她家里出了什么事?或者她得病了?她不知道自己心里为什么牵挂得这么厉害,她不能这么牵挂下去,她得到老人的家去看看。

一阵急走,月月到了那个村子。

一个儿童迎面走来,蹦蹦跳跳,嘴里唱着一支她没听过的歌。月月走过去。

“小弟弟,你们村里那个卖海货的老大娘在家吗?”

儿童打量着她,眼里流出些惊异,“你说的是那个黑老奶奶?”

“是啊是啊,你见着她在家吗?”

“不在,她死了。”

篮子从月月胳膊滑到地上,她眼前虚花,四周好象都在晃。不会的,不会的,老人几天前看上去还是那么健康,那么精神,这是那个小孩胡说……月月抬头找那个孩子,他已经成了远处蹦蹦跳跳的一个小黑点。不,顽童嘴里吐真言,是真的,她死了,那个只有一面之交的那张黑瘦的脸永远也等不到了……

眼前模模糊糊的,脚下歪歪扭扭的,月月到了那幢熟悉的小屋前。

门闭着,门板上贴着土纸。漫过低矮的院墙,月月看见,院子中间摊着一堆纸灰,青烟还在从灰上丝缕地上升,纸灰边,立着一个细长的背影,低着头一动不动,盯着纸灰和还在烧着的几张土纸,象被钉在了那里。月月的心象被一只手用劲地揪住了,这就是那黑瘦老人的儿子吗……

月月走在回家的路上了。她的眼前还是迷迷晃晃的,不知道自己在那门口站了多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地方的,只记得那个站在纸灰旁的细长的背影始终未动一下。他还要站多久?他在想什么?他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啊……

月月偎在炕角,两眼直直的,什么也不说。娘和两个妹妹都觉到了,但谁也没问一句。月月想哭,想哭着对娘说出她这段揪心的经历,可她憋住了。就让这件事成为别人都不知道自己心里独有的吧,就让那张黑瘦的脸永远留在自己心里,让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去怀想,去思念……

此时,月月眼前有两张脸反来复去,时时地重合在一起,一张是自己的母亲,一张是那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黑瘦老人,都那么苍老那么衰弱,甚至脸上的表情都一样,仿佛就是一张脸,一个人……

生和死挨得是那么近啊,只有一步,为什么总有人活得那么苦呢,苦到头一去不回。就说那黑瘦的老人,那好心的老人,她过了几天舒心的日子啊,她只是忙着,那么苦苦地忙着,也许到死那天还不知道自己活得是怎样的苦和累。哦,人啊人,怎么才会得到那些好日子呢?就说她和她的娘她的妹妹,好日子会等着她们母女几个去找到吗?就象是盖好了的一幢新房等着她们搬进去住下。不,不会的,如果是这么容易,根本就不会有那些过苦日子的人和那些走不完的苦日子……

就这么多半天的时间里,月月好象一下子明白了好多,好象猛然长了几岁,好象从迷迷扬扬的尘土中走出,走到了一条清清流着的河边。命运不是不能改变的,这只能靠自己,她不能这样继续走下去了,这样下去,随之而来的只能是苦和累交加在一起的日子,必须改变这种日子,必须有另外一个人同她一起来改变这个家。

她已经二十岁了,二十岁。娘说,她二十岁已经生下了自己。

月月支起疲软的身子。她不能让日子这样下去了,谁知道娘会不会象那黑瘦的老人在某一天突然地倒下,永远离开她和两个妹妹?她不能让娘象那黑瘦的老人一样,她应该用自己为娘为这个家换一份最需要的安定舒心的日子,不光用自己闲不住的手脚,还有二十岁的年华和二十岁的身子。

她该嫁一个身体健康勤劳能干而且能养好他们一家的人,一个男人,一个年轻男人。

有一张脸在月月眼前闪动了一下。

她从炕上跳下。

“娘,我出去串个门。”

“这么晚了,明日再说吧。”娘劝她。

“我去去就回来。”

大街上没有人,这么长的一条街上没有一个人,让月月心里感到发空。天空中有几粒星星忽闪,没有月亮,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或许有,还没出来,或许让云给遮住了。

月月走近了那两扇黑幽幽的大门。

她想去敲门,却迟疑着伸不出手,但又总觉得身后的大街上会忽然走过一群人,见她站在这里觉得奇怪而指手划脚。

月月的心里按不住地跳了。

那门槛并不高,但她就是没有勇气迈进;那门板并不沉,但她就是缺少力量推开,她知道,要敲开的并不只是两扇门,要迈进的也不只是一条门槛。

良久,她回回头,没有人,她尽力使心跳得轻一些,伸手触着了门板,接着手腕就那么一用劲,门开了。

门原来是虚掩着的。

月月轻轻地迈进那道门槛,把门又轻轻地合上了,她最终还是走进了这两扇大门,她知道她把另一个月月留在了门外边……

月月看看正前方渗出灯光的玻璃窗,窗里已经拉上了窗帘,灯很亮,把一个微微倾斜的身影投在了窗帘上。

月月慢慢地走进屋里。

“五大娘。”

月月轻轻叫了声。盘坐在床上的那位正作着针线活的老妇人仰起了宽宽的脸盘,花眼镜从鼻梁滑到了鼻头上。

被称作五大娘的老妇人仍下手中的针线活,惊喜地叫着:

“哎吆,好闺女,快过来,快进来,哎吆,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想起你五大娘这赖样子来了。”

月月心里有些慌,就在她慌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做什么好的时候,两只胖胖的手把她拉上了床。这手比娘的手温和得多,柔软得多……

“五大娘,海龙他,不在家?”

“你找海龙?他吃完饭就出去了,我还以为你来找我呢?”五大娘笑了。

“他没说上哪去了?”

“说是去找书记和村长商量承包养虾场的事,这几天他早早晚晚的光在忙这事,说要把村里那几处养虾场都包下来,说干好了,一年就能挣好几万。这孩子,昏头昏脑的,我看早晚得惹下事非。”

这唠唠叨叨的话听起来象是在数落自己的儿子,可仔细地品味,便会叫听者觉得话里充溢着母亲的慈爱和自豪。她是在用这话夸耀儿子的能干。月月强笑着,继续问下去:

“五大娘,海龙他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老妇人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罗嗦了,也意识到这漂亮姑娘的突然到来与自己的确没有什么关系而只是为了自己的儿子。

“你看看,你看看我,忘了问他一句什么时候回来了。”

“我以后再来吧。”

“闺女,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

“要不你再坐会儿等等他。”

“不了,五大娘,我得回去,我娘这几天身子又不太好,我过几天肯定还会来的。”

“这混帐东西,上哪去从来不跟我说。”

老妇人嘀咕着,“我去找找。”老人的两条腿从床上搭拉下来,用脚尖摸索着找鞋。

“五大娘,你别去找了,我明日再来就是了。”

月月急急转身出了屋,才走几步,大门开了。

“海龙,你上哪去了,怎么到这个时候才回来?”

海龙身后那个略显苍老的声音让那个从门外闪进的身影站住。海龙抬起头,呆了。

“月月!”

“海龙。”月月的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听不太清。

“月月。”海龙的声音有点发抖,“你怎么来了?”

月月慢慢走到海龙跟前。

“海龙,你,你不是说过,要娶我?”

海龙的眼睛瞪大了。

“你说话算数不?”

海龙好象呆得更厉害。

“你说,你说呀,我若是嫁给你,你要不要?”

海龙象猛醒过来。

“这,真假?”

“真的。”

此刻,月月完全平静下来了,她好象从身上解下了一根捆绑她很久很紧的粗绳子。

“你哄我不是人?”

月月点点头。

海龙突然疯了一样跑到他娘身旁,一把扯住他娘,大叫着:

“娘,娘,你听到没有?

“什么?”

“月月,月月说她愿意嫁给我,娘,月月要成你儿媳妇了!”

月月听到一声呜咽,但她分不清是海龙的还是那被她称为五大娘的老妇人的。

月月真的嫁给了海龙。

海龙在自家那宽敞的院落里又盖起了三间东厢,当作他迎娶月月的新房。月月娘和两个妹妹也扔下了那几间旧房子搬进了海龙腾出的正房里。

这会,只有月月一个人呆在新房里。门闭着,但仍然阻隔不了从正房里传出的阵阵喧闹声。海龙摆了十几桌酒席,前前后后的来了几十个人,从早到晚,到现在,快十一点了,还没完,月月一个人呆着,已经呆了很长一会,海龙也没过来看看她。她觉着有点冷清,有点孤单。快点吧,快点喝完吧。听着那些粗嗓门毫不掩饰喊出的粗话,月月脸上、手掌和内心就止不住一阵阵发热发抖。

她要成为一个妻子了,从今晚开始,成为一个她看作是自己靠山的男人的妻子。她的今后的一切都将同这个男人联结在一起。她将同这个男人一起走完今后所有的日子。她要成为一个妻子了,成为海龙的妻子,她的今后就是把海龙伺候好,让他高兴,让他快活,为他生儿育女,让他一心一意挣钱养家让她娘她妹妹和她的婆婆还有她和海龙自己过上更好的日子。她不再是那个常常赤着脚在粘乎乎海滩上寻找小鱼小虾的赶海的小姑娘了,她是个女人了,一个真正的完整的女人了,在海龙凭着自己的力气创造的这个富裕的家境里,她还需要些什么呢!不,什么都不要了,她很知足,只要她的男人知道疼爱她,只要她的母亲的身体能一天天地好起来,只要他们这由两家合为一家的人能平平安安……

月月的眼睛无意落在挂历上,今晚是落潮的日子,此时此刻的海滩上肯定又挤满了赶海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可是没有她了,没有一个叫月月的姑娘了。那养育着那么多小生灵的海,那过去常常让她忘记忧虑的海,那曾经给了她和她们一家那么多安慰的海,从今天晚上起被她抛到了一边……

有那么一片刻,月月有点茫然,但她很快就安静下来,她不愿意再回忆过去,今晚不是她和海龙大喜的日子?她不愿让过去那些阴影冲淡了自己的好心情。她要送给海龙一张笑得开花的脸,让海龙享用她的甜蜜,她的温柔。月月起身踱到门边,想拉开道缝,可那些喝酒的人的大喊大叫一阵阵地冲撞着她的心,月月反而把门关得更紧。

终于,月月听到门外响起一阵乱嘈嘈的脚步声和嘻笑声。

“喂,你们都吃饱了,喝足了?”是海龙,听声音还算正常。月月告诉过他,今天就是能喝也不能多喝。

“酒、酒醉,饭饱。”这声音月月听着很耳熟,当然是本村的,可月月想不起是谁。

“海龙,你,你可得留着肚子,今天晚上,还,还有一道最最好吃的菜,等,等着你吃呢。”

一阵大笑,月月隐约地听出好象也掺杂着海龙的笑声,在心里轻轻骂了句。

喧闹声远去了,同那乱糟糟的脚步声一起,海龙该进来了,夜已这么深,自己在这里等了这么久。月月看着腕上海龙给她买的镀金的小坤表,哦,十二点多了……

有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外响了一阵又停了。月月知道是海龙站在了外边。她的心胡乱地跳起来。不知是把门拉开好还是让海龙自己推门进来,正想着,门开了。

海龙轻悄悄地走进来。

周围很静,月月不敢抬起头来,只听到自己的心还在咚咚的乱跳。

过了那么一会,月月轻轻叫了一声:

“海龙。”

声音太小了,月月不知道是怕吓着海龙还是别的什么把嗓子里的声音堵住了,反正她觉得自己嗓子那儿发干,说不出话来。她怕海龙没听到,想再叫一声,可海龙听到了,她见海龙抬起了头,在灯光下脸涨得通红通红。

“海龙。”

“嗯。”

“你站在那里干什么?”

“我……”

“你过来呀。”

月月见海龙一点点地向她身边挪动。她的心跳得更急更乱,象要从胸口那儿跳出来,热呼呼的气流一阵阵地在她脸上、额上及全身急急地流动。

“月月……”

海龙的唤声很轻,但好象很吃力。

“海龙,你先答应我几件事。”

“你说,你说,月月,我什么事都答应你。”

“你要舍得花钱给我娘找好大夫买好药给她治病,早晚要把我娘的病给治好了。”

“嗯。”

“你要让两个老人好好相处,不跟她们吵嘴,也不能叫她们俩吵嘴。”

“嗯。”

“你要好好待我两个妹妹,供她俩上学,她俩要是能有考上大学中专的,你要供她们上完。”

“嗯。”

“你要对我好,不再去找别的女人。”

“嗯。”

“那你过来吧。”

月月看见了海龙象被火烧红的那双眼睛和那张脸,还听到了海龙急促的呼吸,呼出的气热呼呼的,带着浓浓的酒味,扑到了她的脸上。她有点慌,还没等她静一静,她的身子就被抱起来,抱得紧紧的。她有点晕,象悬在半空中,闭上了眼睛。她觉得自己的身子放在了床上,软软的,无力去阻挡那两只揉搓她的大手。她觉得解着她衣服的那两只手抖得厉害,她觉着自己身上又载上了另一个发烫的扭动的身躯。慢慢的,月月觉着自己的身架象散开一般,过后,又重重跌进一片发着大潮的海水里……

许久,潮退了,月月浮出水面。

月月的手使劲抓着海龙的肩膀和胸前那些鼓起来的肌肉,把疲乏的身子依偎进海龙怀里。突然,月月抽抽嗒嗒地哭了。

这使海龙大惊。

“月月,月月,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呀?”

月月抹着泪,尽力止住哭声。她不能告诉海龙,她这哭并不是为自己结束了姑娘时光,而是因为想起了那黑瘦的老大娘和她孤独的儿子。

天渐渐地凉下来了,海风的声音大了,海潮的声音大了,海水也不再那么温和那么明蓝而浑浊起来。一个凝重的秋天伴着那一队队从远海打鱼归来的渔船回到了海边的这些渔村。

秋天给月月一家带来了福音,海龙承包的几处养虾池也收虾了。月月不知道那一车一车拉走的虾能换回多少钱,她也不想知道。但喜悦分明已经从心里溢到了脸上,月月脸上盛满了笑。

已经是晚上六点多钟了,海龙还没回来。饭菜都已作好,而且作得很丰盛,因为中午海龙告诉过她今晚上要请客人到家里吃饭。是什么客人海龙没说,月月也没问。

月月等得有些着急了,她们一家都在等。她想出去找找。刚走出家门不远,就见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正迎面走来,那矮的是海龙,那高的,推着一辆自行车的,想必就是那位客人了。

“月月!”

海龙的大嗓门先喊上了。

月月带着笑容走过去,浓重起来的暮色里,她看不清那位客人的长相,只觉着那瘦高的身架有些眼熟。

“嫂子,给你添麻烦了。我和海龙本来在外头吃点就行了,可海龙非要到家里来,正好认识嫂子。真不好意思呀,嫂子,你看我空着两手就来了。”

连这声音月月听着也耳熟,可她一时想不起在那里听到过这声音。

“哎呀,别客气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快请家里坐吧。”

月月跟在两人的身后回了家,在亮亮的灯光下,月月的眼睛投向了那还没落坐的高个子男人。可她的眼睛刚一落在这个男人的脸上,心就象被一把钩子钩了起来。天,是他,那个已不在世的黑瘦老大娘的儿子,那个她见过像片也见过背影的青年人,那个她已经认识但对方肯定不会认识她的青年人。世界上的事怎么会这样巧,怎么就会有这样巧的事跟自己连在一起?这个人会走进自己家,这除非是给月月讲一个故事,一个离奇的故事,要不月月怎么也不会相信……

“月月我给你介绍,这是镇水产管理站的马站长。咱们今年卖虾,马站长可帮了大忙啊。”

月月的心跳得很乱,她只是边点头,边应和着:

“马站长,您坐呀,您坐呀。”

那不住地微笑着的青年人坐下,眼睛扫着新房和新房里的摆设。他是不是还住在那几间低矮的小房里,或者他已经成了家,已经搬出了那房子,搬出了那个村子;这新房里的东西有些他是不是也有,比方彩电、冰箱和音响,还有那套好几千块钱的家具;若是已经成了家,他媳妇是个什么样子,在干什么……月月就这么胡乱地想着,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胡乱地想。那青年人就那么坐着,就一直那么微笑着。月月心里划过一道隐痛,他并没太留意自己,在他的眼睛里,自己是那么陌生,就像从未见过一样……

“喂,饭好了吧,端上来吧。”

海龙问她,月月突然觉得海龙的口气那么生硬,好象她是个仆人,好象在给她下命令。她机械地移动双脚,在桌上摆好饭菜,然后说声“没什么好吃的,请凑付点吧。”就走进里屋并严严实实地掩上了门。

月月在梳妆台前坐下来,她从梳妆台的镜子里看见了自己,她看见自己脸色发白,头发也有些乱,眼里没有一点神。她怎么会这个样子?就因为这个刚刚走进自家的人,这个对自己一无所知与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但却让自己内心生出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的青年人?

月月拿把梳慢慢梳理着那几络乱发,梳理着自己凌乱的心。她不应该这个样子的,那个黑瘦的老人,那个自己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好心的老妇人不是已经离开了人世,自己不是起过誓要把那些事埋在心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那老人会在儿子面前提起自己?不会的,即使会,眼前这青年人就一定会把自己联系到那里面?不会的,那么自己又何必去想那么多呢?她不是海龙的妻子吗?她的心里只能容下海龙一个人,不是吗,既然这样,那么眼前这个年轻人,这位马站长,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住在什么地方,他是不是已经成家,他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又何必让自己去操心呢?

月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觉得心里轻快了一些。

外屋那两个人不知为什么大笑起来,月月想他们可能谈得很投机。这使月月感到高兴。她开门出来,正好见那高个子的青年人站起来,还见海龙脸红得象紫缎子。

“月月,马站长说要走呢,你看他急得这样。”

“马站长,再坐会嘛。”

“不了不了,嫂子,酒也喝了,饭也吃了,你和大哥的盛情款待我感谢了,我确实还有点事,得早点赶回镇上。”

他这样说完,笑着对月月点点头,就走出屋。月月和海龙送出大门外,月月见那高高的身影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扬起来:

“大哥,嫂子,你们请回吧,我以后还会来的。”

月月站着,她听着这声音是那么的耳熟,她以前肯定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个声音,这很亮很脆的声音。那个高高的身影已经在夜色中隐去了,她脑子里还在响着他留下的这句话,直到海龙扯她一把,她才觉得自己有点失神了。

十一

闹钟的铃叫醒了海龙,他睁眼看看,身边的月月已经不见了。他什么时候起来的,自己竟一声也没听到。

“月月。”他喊,没回应。

他又喊:“月月!”

还是没回应。

海龙翻身起来,穿衣穿鞋拉开门,一双大眼正瞅着他。

月月的小妹妹。

“姐夫,我姐叫我跟你说一声,她赶集去了,早上饭我们都吃了,给你还热在锅里。”

小姑娘象背课文一样,叫海龙听得发呆,好久没见月月去镇上赶集了,怎么今天突然想起来要去赶集呢,没有听说她有什么要到集上去办的事啊,家里不是什么都有吗?

这当儿,月月已经到了镇上。

她走的急匆匆的,竟微微地喘些粗气了。赶集的这条路从前她走过多少次啊,而今却感到象踏在一条新路上。路是新的,路边的田野和树木和庄稼是新的,身边的人是新的,就连天上正起劲升着的那个太阳和太阳撒出的那一大把淡红的光也是新的。

她已经有多少日子没到过这从前每次必到的集市上了?

同海龙结了婚她就一直呆在家中,这些悠闲的日子让她的脸色红润起来,皮肤白嫩起来,也让她手腕手背和脚背脚板胖起来,叫她觉得手软腿软身子发沉。没嫁给海龙那时候,她挎着满满一篮子海货走这段路轻轻快快用不了现在一半的时间,而今她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月月把自己溶进拥挤的人流中。

还是那嘈杂的市声,还是那些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还是那么拥挤着,月月象一根在海水里打着漂的海草。她被挤累了,可她不愿停下来,她得向前,找到她过去呆过的给了她那么多思念那么多回忆的那个地方,那条卖海鲜的小街,那块她认识了那个黑瘦老人的墙角。

被拥挤着,月月望见了那条小街,闻到了那股淡淡的腥味儿,看到了那摆在街两边的一堆堆一摊摊的干的鲜的海味,她眼前突地现出那张黑瘦的脸,那满脸的皱纹和流淌在皱纹间的温和的微笑……她双目用力地穿过一道道拥挤的人墙,她是在哪个地方,哪个墙角让那双黑瘦的手拉了一把,把她拉到了那黑瘦的脸前.……

多久了,这个曾是那么亲切熟悉的地方,她有多久没来过了?这地方被她忘了多久了?想来也不过是几个月,可变了这么多,她不再是那个摆地摊卖小海货的渔村姑娘,她成了一个富有之家的女主人;不过是几个月,她和她的一家象换了一个世界,可那黑瘦的慈善的老妇人却被埋进冷清清的土里……

心里象堵了一块硬东西,月月直觉得闷,好多肩膀肘头和膝盖冲撞着她,她没有躲闪,她还是向前走着,终于,她找着了,找着了那个地方,那个她曾经同那黑瘦的老人一块呆过说过话卖过海货的地方,那块窄窄的却给了自己那么多温暖那么多留恋的墙角。她看见这会那里正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穿红格子上衣的小姑娘,两片白白的小脸,一把黄黄的头发,眼睛总是瞅着堆在身前的一摊小海货……她是哪个村的,怎么不上学,她也象自己过去那样经常下海吗……

月月让人挤着向前,她觉得眼角那儿发凉,心里堵着的那块硬东西越发加重,这是为了那坐在墙角的小姑娘,还是过去的自己,还是已经不在人世的黑瘦老大娘,月月说不清,她只是任身后的人挤着自己向前、向前……

现在眼前是空落落的了。

月月走出了闹市,但耳边依然有嘈杂的市声,她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可哪里会让她真正地安静下来,让她把堵在心里的那块硬东西慢慢化开。

她不想回家,她怕这会回家见到海龙会流泪,会哭出声,会憋不住把过去那些难忘的事都说给海龙听。

那么她上哪里去?

月月想起了那黑瘦老妇人的家,那幢属于黑瘦老人和她独生儿子的低矮小屋。她想去看看,她也该去看看,她想站在小屋前在心里默默地说一句:

大娘,我来了,我没忘记你,我来看你了。

月月走进了那熟悉的村落。

她想看看那幢小屋。

还在那里,那小屋,还象以前那样低低地立在那里,立在那么多高屋宽房的中间,还是那矮矮的土墙,还是那裂开了的大门,还是那生锈的门环上挂着的那把旧锁头。

月月缓缓走近那两扇旧门,她曾经推开这门走进那很少光亮的小屋,在小屋里,她知道了他,那黑瘦老人的高个子独生儿子,现在镇上水产站的那个马站长。在小屋里,她同那黑瘦老人有过那么亲密那么掏心窝的交谈……然而今天再去回忆,就象一个迷迷蒙蒙的梦。

“你找这家里的人吗?”

一个温和的声音,很近,月月转过脸,见一个说不清三十岁还是四十岁的妇女在上下打量着她。

“哦,哦。”月月慌乱答应。

“老的去世了,才几个月;小的上省里念大学去了,才走了两三天。”

“怎么,上大学去了?”

“嗯,听说是县里保送去的,去省里什么党校上学,说是去培养三年,回来当镇长什么的。”女人觉得有点奇怪,“你是他家亲戚?他怎么不跟你说声?”

“不,是别人让我给他捎个话,他不在,那我也回去了。” 

月月急急地走开了。

他走了,走出了这低矮的小屋,走出了这海边的渔村,走进了省城去上大学去了。那高个子的年轻人,那黑瘦老大娘的后代,终于有了这么一天,有了有出息这么一天。他该去上大学,他不上大学才不应该,他将来可能是个不平常的人,也许真的会当上镇长,或者更大的官。只是那养育了他的母亲,那期望自己儿子有出息的黑瘦老妇人却不能知道了,而且与一个曾经了解他的名叫月月的女子永远没有什么关系了……

月月走在回家的路上,她觉得堵在心口的那块使她发闷的东西正在慢慢化着。虽然有那么几缕她说不清叫她微微有些烦躁的情绪缠在脑子里,她还是觉得身子在轻快起来。有几个小姑娘跨着篮子从她身边走过并拐上了一条叉路。那不是赶海的路吗?今天又是落潮的日子了。那片宽阔的海一下子涌到月月眼前。她好久没有见到海了,没到海水里去泡一泡了,更不用说从海里扒回一只哈蜊一只小蟹。她忽然有点想念那片海,也有点想念过去那赶海的时光。从前那些日子,海给了自己多少安慰多少满足啊,尽管苦些累些,可如今她却整日闲在家里。她真该回到海里,象几个月前那样赤着脚,踩着粘乎乎的海滩,去找回她丢失了的那种心情,去找回那轮好久未曾见过的海月亮。

月月微微笑了一下,这使她看上去更好看。远处传来一阵阵哗哗的声音,那是潮声,海的话语,象在呼唤着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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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诠释生命点评:

错嫁了,只因为生活所迫,亲情胜于爱情,为了母亲放弃爱情。一段血浓于水的见证,一段辛酸的生活,可是这样的生活,这样的故事还很多,以前、现在、将来……
小说细腻,问作者好了。

文章评论共[46]个
风雨如磐-评论

谢诠释小妹仔细的审核和精美的点评。谢问候!下一篇一定是首发的,希望继续支持!老哥在此有礼了!at:2009年03月17日 中午12:42

雪飘舞在2006-回复呵呵,风兄的小说首发是千呼万唤了,期待中。。。。 at:2009年03月17日 中午1:25

风雨如磐-回复今晚或是明天了兄弟,一定给你,而且不会是次品的。放心!问好了! at:2009年03月17日 中午2:59

风雨如磐-回复正在整理中,篇幅也比较长一些。努力地砍删着。 at:2009年03月17日 下午3:01

嫣云含笑-回复洋洋洒洒的写了那么多,偶真是佩服的,唉,还是再看一遍吧,反正累了就喝点崂山绿茶好了。。。。。。。。吃个苹果怎样? at:2009年03月19日 下午5:14

风雨如磐-回复随你了,反正家里有什么你就随便用啦。我在乎的不是东西,在乎的是朋友的感觉啊! at:2009年03月19日 晚上10:34

自在飞花如梦-评论

爱情有时是那样的苍白无力,被无端的附加上许多不应有的东西,生活可叹,爱情可叹,人生又何尝不是呢。问好了at:2009年03月17日 下午3:49

风雨如磐-回复谢谢如梦来读这些已经泛黄的文字,是的在这个人心浮动的时世,爱情到底会有一个怎样的走向就是身在爱情里的那些人都无法把握的,每一种选择都是有它的合理性的爱情真的是一种越来越叫人不能相信的东西了。问候了,入梦! at:2009年03月17日 下午3:58

北海长风-评论

先生的小说文笔也是如此棒啊!长风前来学习了!at:2009年03月17日 下午4:31

风雨如磐-回复长风见笑,风雨惭愧不已。这些都是陈旧的文字,网络里发过的期刊上发过的都有。晾晒一下,顺便也晾晒以下自己的心情。谢谢长风了。您的诗歌太有灵性了,钦佩不已啊! at:2009年03月17日 下午4:38

北海长风-回复这些日子没少写啊,晚上我一定细细地读完,好好学习一下! at:2009年03月17日 下午4:40

北海长风-回复在诗歌方面,我也只是随便写写而已,那有那么多灵性啊! at:2009年03月17日 下午4:41

风雨如磐-回复呵呵千万不要因此浪费你宝贵的时间,随意看几眼即可。呵呵不是什么好文字,干巴巴的。这就谢谢了啊长风! at:2009年03月17日 下午4:42

风雨如磐-回复没有灵性还那么好啊,如果有那还了得!呵呵,诗歌一定要向你学习的哈! at:2009年03月17日 下午4:44

北海长风-回复哈哈,向我学习诗歌,晕倒。。。。。。 at:2009年03月17日 下午4:51

风雨如磐-回复真的,一定要学的,决心已定!呵呵!我的文字太板,灵活性不足,而你的诗歌非常活非常有灵性! at:2009年03月17日 下午4:53

西子xizi-评论

眼都看花了,看到第十了,休息一下!at:2009年03月17日 下午4:36

风雨如磐-回复明天我决定把新的首发的贴上来,让你看到犯困。呵呵。 at:2009年03月17日 下午4:39

西子xizi-回复犯困倒不会,我觉得还是很有味的,我喜欢,因为小说比较贴近生活,就像看电影一样,而且比看电影还有意思,因为一些心理描写在电影中是看不到的!是吧? at:2009年03月17日 下午4:45

风雨如磐-回复这就是文字描述和影象视觉的不同,影象是直观的,但文字是会引发想象是思索的。说得好啊! at:2009年03月17日 下午4:50

风雨如磐-回复这篇小说也已经发在了04年某期的<<青岛文学>>上了。不过给我删节了一些。 at:2009年03月17日 下午4:51

风雨如磐-回复引发想象和思索的。呵呵。 at:2009年03月17日 下午4:54

风雨如磐-回复不过电影和电视也有旁白,就是人物在思考或者行动的时候出现的声音,叫旁白。 at:2009年03月17日 下午4:56

西子xizi-回复是的,小说反映社会现像或是引发思考!我休息一会,继续欣赏! at:2009年03月17日 下午4:56

西子xizi-回复一般情况下,电影里都不带旁白,只是一些镜头,让我们通过这些镜头,来根据故事的情节来揣摩剧中人物的心里 at:2009年03月17日 下午4:58

风雨如磐-回复呵呵谢谢你的苦读。今晚或者明天如果能把新的发上来,一定是个有点意思的故事,呵呵。 at:2009年03月17日 下午4:58

风雨如磐-回复在一些长镜头里,我们可以听到旁白。如果一直空洞地演绎影响,会失去魅力。担任一些实验电影例外,比如<<去年在马里昂巴德>>就是这样。 at:2009年03月17日 下午5:00

风雨如磐-回复影象,当然。 at:2009年03月17日 下午5:01

风雨如磐-回复这是我自己感觉我写的最好的小说。发表时的标题是<<海月亮>>。 at:2009年03月17日 下午5:02

西子xizi-回复当然有时环境也与剧中主人的心理交相辉映,是吧?呵呵,也来充个懂的! at:2009年03月17日 下午5:11

风雨如磐-回复是的是的,有时候导演就调动环境因素和主观的视角来影响观众,但实验电影毕竟是阳春白雪,不属于大众。说这干吗。呵呵下班了。再见! at:2009年03月17日 下午5:17

失堕猫-评论

错嫁了吗?偶不觉得。 。海里的男人。。。山里的男人。。都有一种醇厚的感情。。或许月月觉得失去了爱情。。。但是。。。她会得到另一种收获。。。猫来过。。留下一小串的脚印。。向你学习。。并带来祝福at:2009年03月17日 晚上8:14

风雨如磐-回复谢咪咪的再次光临。是的她的选择对她来说其实是最正确的,但在她的内心隐约还有着那么一些向往。文章发表时的标题是<<海月亮>>。问候咪咪快乐! at:2009年03月17日 晚上8:51

失堕猫-回复要是你不叫偶咪咪。。。呵呵。。偶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了。。。恩,。。你的作品很好看。。真实。。要向你多学习学习呢。。 at:2009年03月17日 晚上8:56

风雨如磐-回复呵呵咪咪如果你有什么忌讳我就不叫你了。哦,我突然想起来了,粤语里的。。。。。。对不起啊猫猫,我真的是这一会突然想起来的啊。对不起了,我以后就叫猫猫了啊。猫猫好!我给你道歉了哦! at:2009年03月17日 晚上9:30

失堕猫-回复呵呵。。。因为偶是广州的。。所以。。对这些。。比较敏感些。。。其实。。也米什么。。。随大家喜欢,,。。。偶不会太在意。。只是偶喜欢猫这个字而已。。。你也别太敏感了。。。呵呵。 。猫也好,,咪也好。。。都是一种称呼。。连同名字一样。。是一种代号。。。偶不介意的。 。。 at:2009年03月17日 晚上9:45

风雨如磐-回复哈哈猫猫,我以后不会再叫MIMI了。猫猫有很好的写作天资,是不是呢小就写东西了?坚持哦!我的女儿今年14岁,从10岁就开始学写作,我很支持!猫猫努力! at:2009年03月18日 凌晨0:53

失堕猫-回复呵呵。。算是吧。。不过我比你女儿晚了点。。我是从初二开始才写的。。后来停了好长一段时间。。。现在。。是兴趣。。不想磨灭掉。。支持你家女儿。。希望她能坚持这个兴趣。。而且,。。她有你这个好老师在。。一定会有很好的作品的///。。。 at:2009年03月20日 晚上8:53

墨指含香-评论

读风雨的小说,和现代诗的感觉不同,细品中~at:2009年03月18日 上午10:06

风雨如磐-回复谢含香了,小说其实就是讲故事呢,有人讲的好一些,有人讲的差一些,我是不会将故事的人,所以就写不好小说。诗歌现在都故做高深,故弄玄虚,所以还真的不一样。谢谢来读了。问候午安! at:2009年03月18日 中午12:08

心无垠-评论

哈!风雨这下可生了个"金娃娃"呀~~功夫悬了那。这样多的文字就敲,也得个功夫了,累坏了吧,来我来给你倒杯茶哈~~~不简单,挖掘生活的真谛,启迪人生的哲思,诠释爱情的无奈和苍白~~学习了兄弟哈!at:2009年03月18日 晚上9:29

风雨如磐-回复兄台看得很仔细,评得也很稳准。人除了追逐物质外,总有有些内心的精神的追求,在物质基本满足之后就一定会有精神上的向往和追求。我这个个故事就是这样一个主题。主人翁的精神世界始终有个"他"哩!兄台辛苦了,上一壶碧螺春! at:2009年03月19日 中午1:24

笑破红尘-评论

这篇生活气息很浓的,我看月月的决定也未必有错啊,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就是经济基础决定一切啊!!什么都不能当饭吃,解决了温饱才是第一要义,至于其他的吗?也许在此基础上才可考虑!!问好风雨大哥,这两天竟读小说了,看看现在诗友也跟过来一大批了!高兴吧!!呵呵!!at:2009年03月18日 晚上10:06

风雨如磐-回复谢谢红尘,我的小说能有这么多的读者有你和嫣云的一份功劳。你说得很对, 小说就是表现了这样一个主题。在物质之上毕竟还有精神的要求,还有爱情的诱惑,婚姻不是爱情,爱情也不一定成为婚姻。谢谢了,问候红尘! at:2009年03月19日 中午1:27

陈寒光-评论

先问好一声。再慢慢欣赏!at:2009年03月19日 晚上8:28

风雨如磐-回复呵呵谢谢了。不是什么新鲜文字,等出了新的,一定欢迎兄弟来坐!谢谢了! at:2009年03月19日 晚上9: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