媛子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这是她生过孩子之后第一次打开电视机。他们都说女人在坐月子期间是最好不要看电视的，她一个人闲在家里无聊，生孩子也已经有3个月了，应该没有关系。电视里正在播放一则新闻，是关于扬州烟花三月旅游节的事情，说瘦西湖里将有大量的花卉展出。媛子正想换台的时候，听到万花园沧浪馆里要展出扬州的工艺绝活——通草花，她傻愣了一下。

孩子哭个不停，她关掉电视机，过去一看，又尿床了。她捏捏女儿的小脸说“宝宝，你一天尿5次，你爹都在外面辛苦了一天，你还这么麻烦他。”媛子的老公张辛在扬州市里工作，每天他早上6点半就出门了，还一直跟媛子说：“孩子的尿布你别洗，我回来洗好了，女人坐月子的时候要养着，这样以后就啥病也没有了。”

换完尿布，她抱着孩子走出门外，暖暖的阳光照得媛子的眼睛都睁不开，咪了咪眼。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院子里的一株桃花开了。这株桃花是张辛特地从院门外移植进来的，而后找了村里的李大妈专门嫁接过的。就因为她之前说过自己喜欢看桃花，也喜欢吃桃子。转了一圈，她门外也不想去，又回屋，把孩子放在床上。折回里屋，拿出那盆菊花的盆景，这盆景就是通草花做的。忽然，她想着想着就哭了。

晚上，张辛回来，他们一起逗了一会孩子，等宝宝睡着之后。她跟张辛说：“现在是烟花三月，我想去瘦西湖玩一下，你啥时候陪我一起去，好吗？。”

张辛说：“好是好，我之前就一直跟你说我们要去玩。但是最近我们厂里生意很好，请不出假，周末还要加班。”

“那我也不去了。”

“你看这样行不行？现在烟花三月，如果周末去人就更加多了，明天周二，人应该还好。我明早开摩托车把你带到瘦西湖门口，我去上班，我中午的时候过来接你。也是，我们厂里的人都说要看我老婆，下午你就可以在我厂里坐会，晚上我们一起回家。”

“那宝宝怎么办？”

“宝宝就叫隔壁崔婶照顾一天，应该没事的。”

媛子想了想，觉得这样也成。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把孩子交待给崔婶之后，准备出发。张辛说：“媛，虽然最近天暖了，早晚上还是挺凉的。你还是多穿一点，我给你拿件厚外套，到时候你下车的时候放在我摩托车兜里好了。”从里屋拿了那件张辛给她买的橘红色外套披上，他们就出发了。

张辛叫她站好，跟她说：“我去买票”。到了瘦西湖门口，还好，只有7点半，人还不多。这个门媛子是熟悉的，无数次来过这里，但是都没有进去过。张辛买票过来，她问多少钱。“90元。”

“不是60么？”媛子很惊讶地说。

“现在是烟花三月，是旺季，游人太多，所以也涨价。你难得玩一次，不要管那么多。”

媛子有点不好意思，张辛在厂里工作一天也只不是90元。她这么一玩，就把老公一天工作的钱都花完了。

“你进去好好玩，唉，我们也没照相机。不过没关系，你到时候就记着有那些景点，回来跟我说就可以了。我倒更愿意听你说，因为你说的都比我亲眼见的好。那你进去吧，中午12点我来接你，你到时候出来就可以了。”

媛子看着张辛开摩托车远去的背影，觉得很知足。

进入瘦西湖，还真的不一样，三步一桃，五步一柳，还真热闹。幸好还早，人不怎么多，船娘都在船上聊天，她们穿得衣服真好看，是蓝印花布做的。走了几步，一个导游小姐带着一个旅游团，她在介绍桃花坞，说《红楼梦》里“黛玉葬花”一幕就是在此处取景。听着是很好听，但是媛子觉得没多少意思，还是自己看，不要那套他们都说的，自己看到什么，还可以虚拟一下讲给老公听。她一个人走啊走，徐园过了、小金山过了、钓鱼台过了，春光烂漫，折射着波光粼粼你的湖面，都有点想打喷嚏了。

问了几个人，她终于找到万花园的沧浪馆。一进门，就挂着一块牌子：

通草花简介　

通草为无茄科植物灌木，多分布于闽、台、桂、湘、鄂、滇、黔等省。通草花采用的通草片材料，是将通草的内茎趁湿时取出，截成段，理直晒干，切成纸片状，纹理细软洁白，有可塑性。经民间艺人艺术加工而成的通草花，质地柔和，色调秀雅　。可与真花媲美。扬州通草花，据《扬州画舫录》记载，清乾隆时辕门桥象生肆中均有制作。民国时已衰落，品种单调，仅限于头戴花。有凤仙花、双藤莲、春桃、杨柳、七菊、杂耍之类。……

王师傅，她不自觉就叫了出来。他做通草花是自己学的，因为城里有比他更有名的，所以他的名声相对其他人来说知道的人是很小的，何况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谁还会记得？但是却与媛子的记忆有关。

媛子原本住在安徽省祁门县下面的一个村子里。这个村里是在山里，与外界接触比较少。她16岁那一年，村里很多姑娘都出去打工，她也没有想过要出去，因为她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妹妹要照顾，母亲一个人忙不过来。但是有一日，母亲给她说了一门亲事，说“那个孩子还不错，我见过，就是隔壁村张家庄的一个孩子。”她说还小，不想结婚。母亲好说歹说，她还是不愿意。后来母亲说：“既然你不愿意，我们家也太穷了，你就跟其她姑娘一起出去打工吧，每个月寄一点生活费回来就可以了。”她走得时候也没有多大的留恋，走就走，如果不出去见见世面，人也不行。

她是跟村里的另外几个姑娘一起走的，她们去的地方就是扬州。她们到扬州的时候还在一起进了一家纺织厂，一开始苦是很苦，但是有人陪着，有说有笑，觉得也还行。但是后来一个姑娘吃不了这个苦，去了一家洗头房工作。每隔一个月，那女孩就穿得花枝招展的回来，跟她们说：“洗头房工作不累，钱却很多。问她们愿不愿意去？”她们商量了商量，都说愿意。但是去了才知道，到这里的女孩要接待客人。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把媛子给吓到了。一个人跑了出来，想再回纺织厂，已经不要她们了。

她无路可走，但是更加不愿回老家，怎么办？她一个人在大街上，看见很多大学生举着“家教”的牌子，还有点生意，但是她都不识几个字。她突然记得有一些村里有的女孩出去就当了保姆，好像还可以。她走到大学生那里，问他们可不可以帮着也写这么一块牌子，把“家教”改成“保姆”。那几个大学生还挺爽气，一下就帮她写好了。于是，她也站着那里，等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看谁家需要保姆。因为天黑了，大学生都走了，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

这个时候，正好一个老头过来，问：“你到我家来，我正想找一个保姆呢？你的要求是什么？”

媛子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没要求。”

“怎么可能？你一个月要多少钱？1000行吗？包吃包住。”

“行，行，行。”

“那你什么时候可以到我家来？”

“现在吧，我没有多少东西，就这么一个包。”

“你叫什么？你以后叫我王师傅就可以了。”

“我叫陶媛，大家都叫我媛子。”

那天，媛子是乘了王师傅的三轮车到他家的。王师傅住在一楼，门已经很破了，屋里很昏暗，他带我到一个小房间，我看见一个老婆子躺在床上，他说：“我请你回来不只是打扫卫生，你还要负责照顾师母。她没有什么病，就是腿脚中了风，活动不利落，前几日又摔了一跤，你负责照顾她。你要做的就是买菜，而后弄菜烧饭，一个礼拜打扫一次卫生就可以了。其它时间你自己安排，我们生活没有多大的讲究。我有其它事情要做，最近太忙了要赶好几个花卉。”

“包在我身上。”媛子很高兴地说。

“你就睡在师母房间的隔壁吧，有事情她也好叫你。就是这间，你自己去收拾收拾东西。”王师傅指着旁边一间房间说道。

她很满足地把东西拿回自己的房间，这个房间小是小了一点，但是很干净，墙上还贴了儿童的贴画，她估计是王师傅的小孙女或小孙子贴的。

之后，媛子就在王师傅家当起了小保姆。她很安静，服侍王师母服侍得很好，邻居都夸她。她也不觉得有多累，倒是感觉又找到了一个家似的。对于家的感觉，父亲死了之后，她就没有过了。

师傅忙自己活的时候总是把门关上，一个人专心致志的。师母说：“他在里面做通草花。”媛子不喜欢问很多问题，因为问来的问题总没有别人告诉她的好。何况问来的很多东西都怪怪的。

王师傅有一个徒弟，叫杜林，每逢周末都会到这里来，说是也来学通草花的制作流程。他来的时候，师傅就把门打开了。媛子看见师傅不怎么说话，杜林问一句他才答一句。本来师傅是不打算收徒弟的，但是上面有人说：必须得有人跟着学，不然非物质文化遗产要流失了。所以，他只好挑一个人跟着学。师傅是看在他是本科生才收他的。杜林好像不是很有灵性，他每次走了之后，师傅都要重重地叹气。

周末的中饭，杜林也跟他们一起吃，媛子就是那个时候跟他搭上话的。杜林跟她说了很多大学里的事情，她每次听得都很神往。媛子小学一毕业就不读了，所以她最羡慕的是那些大学生，她认为他们有学识，有涵养，谈吐不凡。而杜林，正与她想象的大学生是一样的。他每次来，都会偷偷地带一些小玩意给她看，她都很喜欢。

在不知不觉中，他们好像在恋爱了。可是，杜林没有说过，但媛子感觉他是喜欢她的。杜林有一次跟她说：“我可以天天去瘦西湖、个园、荷园，因为我办了一张年卡。”

“我也想办一张。”媛子吱吱唔唔地说。

“你又不是大学生，怎么办？我可以给你向我同学借一张。”

之后，媛子就一直等杜林给她借一张年卡来，而后他们俩就可以一起到瘦西湖里面去玩了。她心里一直有种甜甜的暖意，那暖意来自某一种莫名其妙的期待。

有一次，王师傅似乎看出他们之间有什么。在杜林走之后，他把媛子叫到一边说：“他不适合你。你要想清楚了，不是你们学历不般配。而是这个男孩子我总觉得怪怪的，你一个小姑娘家要小心一点。”媛子心里像打碎了五味瓶，但是她才不管呢？因为这么多年，她才有种幸福的感觉，她想让这种感觉持续下去。

王师母的病情突然恶化，她有次起床去喂药的时候怎么叫都叫不醒，大声喊“王师傅”。师傅不在家，她打了急救电话才把师母送到了医院。幸好发现的早，师母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师傅赶到医院的时候，她拼命向师傅道歉：“都是我没有照顾好师母，师傅，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就是不要赶掉我啊？”师傅说：“谁要赶掉你了。”

那几日，师傅一直在医院照顾师母，媛子负责送饭。周日的时候，杜林还是照样来，杜林在师傅那个房间里做通草花。他喊媛子进来，媛子说师傅不给进。他说：“没关系，我教你怎么做通草花。”

媛子进去之后，第一次被这些已经做好的通草花震惊了，看上去与真的相差无几。他跟她说：“我现在会做通草花，在学校里可牛了，同学可羡慕我了。你羡慕不？”她上去看看杜林做的，还可以，但是与师傅的相比还是有很大的距离，摇了摇头。后来，杜林拉着她的手，而后吻她，她觉得不应该但是又情不自禁。那后来的几天，杜林问她师傅不在了，杜林就出现了。她说：“你们不用上课么？”“我们都大四了，没有什么课。”

在20天之后，师母死了，医生说是心肌梗塞死的。那个时候，媛子才知道师傅不只是只有师母一个亲人，他的儿子、儿媳妇、小孙女都来了，但是这之前他们去哪了呢？她不知道，但她感觉他们是有矛盾的。可是师母入葬那一天，杜林没有出现。他去哪了呢？

她第一次到杜林的学校去找他。那个学校很漂亮，古色古香，她一直在想：为什么杜林从来没有叫我到这里来玩过呢？她了好久，很巧在一座教学楼前面的花坛凳子上看到了杜林。她在很远的地方就叫“杜林”。他看见她，好像不怎么情愿。她跑上去说：“你跟你同学在讨论学习问题啊？”旁边的女孩说：“杜林，这是谁？”

“她，她就是我学通草花师傅家的保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来告诉我？”他眼睛一乜，狐疑地说。

“师母死了，你应该去看一下。”媛子说。

“知道了，你快回去吧？”杜林有点不耐烦地说。

“她是谁？”媛子鼓起勇气地问。

女孩不甘示弱，一只手拉着杜林地手甜蜜地一笑：“我是他女朋友啊。”

媛子回去的时候很难受，有种说不出的难过。后来杜林找过她，他们大吵了一架之后，杜林尽然说出这样的话：“你以为是谁啊？不过是一个小学生，一个保姆，我只是玩玩你的罢了。”幸好这样的话恰好被王师傅听到，他打了杜林一个巴掌：“臭小子，你以为是谁啊？给我滚，以后再也不要来学了。”

“谁还要来学啊，基本的我已经回了，我够了。”而后，把门猛地一关，就走了。

媛子强忍这泪水没有哭，她告诉自己不值得。后来，师傅对她很好，做通草花的时候也不关门了，他有时候还把媛子叫进来，说：“扬州的通草花以通草为原料，经漂白——染色——捏瓣——做叶子——传干子——栽盆——装镜框——整理等多到工艺流程制作而成，你看，做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一步出问题做出来的花就会失真。”媛子觉得这个太难，自己也学不会，但是看着师傅做自己感觉很幸福。她有时候也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切切片什么的，她还是会帮助做一些。

师傅一般早上5点左右就起来，每天都是这样。她觉得师傅在完成伟大的杰作，一大早起来就帮师傅弄吃的。有时候师傅骑三轮车出去送花，她还坐在后面，她觉得很好。这样的日子也持续了几个月，不知道为什么，邻居看着一个老头子和一个小保姆都会指指点点。媛子觉得做的正行的直，没有关系。但是，她亲耳听到：“王师傅在老婆死后就娶了个小媳妇。”她上去理论，说：“师母的照片还在师傅房里放着，你们不要乱说。”“谁知道呢？一个屋里就一个男的一个女的，能有什么好事？”她回去哭了，但是她不能让师傅看到。

后来有一日，师傅跟媛子说：“我已经不要人照顾了，你自己出去找一份工作或者回家去。”媛子不愿意。师傅说，他要搬到他儿子那边去住了，她必须走。媛子走得时候，师傅送了她一盆通草花。这盆通草花的样子是菊花。

她有家的感觉又突然消失了，这个时候媛子觉得筋疲力尽，就坐上火车，回安徽了。她回来之后，被她母亲骂了一通。母亲依旧说把她嫁出去。她这次没有反抗，答应的速度让母亲都很震惊。幸好这次找的人好，是张辛，跟之前的不是一个，但也是张家庄的。结婚的时候，她对他没有多大的好感，但是张辛会用各种方法逗媛子开心，渐渐觉得张辛还可以。

结婚不到一年，媛子说：“我们出去好不好，在这个村庄一辈子都很穷，以后我们的孩子照样跟我们这一代一样，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我还正想跟你说，我父亲是下放到这里来的。现在已经死了，但是他死的时候跟我说过，我们在扬州乡下有一间平房，我们可以到那里去。你不是去过扬州吗？那里你本来就熟悉，我们可以在那里过我们的新生活。”张辛说。

而后，他们就离开了村庄，到了扬州。到扬州的时候，媛子还是去那座房子看了王师傅，但是物是人非，王师傅已经不在。一个以前的老邻居认出是媛子，跟她说：“以前真的是我们不好，为啥要乱说你跟王师傅。你走之后，王师傅也没有搬家，但是没几天他就死了，后来差不来是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死的时候还拿着他老伴的照片。”媛子哭了，觉得这一切都很无奈。夫妻来两个到了乡下之后，整修了一下房子。张辛找了几份工作，都不怎么好，但现在早点工作好行。媛子在乡下的一家厂里帮助加工东西，一直做到生孩子才不做。

媛子再次看到这些通草花，它们的样子跟师傅做得真的一模一样，与真花又一模一样。但是这些是另外的师傅做的，师傅做那些的不知道都哪去了？她仔细端详每一朵花，感觉他们都是有故事的，只是关于另外的人而已。

这个时候，瘦西湖里人越来越多，她觉得这里是很漂亮，但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好看。她一个人把每一处景点都逛了一遍。五亭桥、袅庄、晴云白塔、二十四桥……她一处处都记得很详细，她要回去跟张辛讲的。

十一点多，她走出瘦西湖的时候，人挤人，小红桥上都堵住了。她好不容易挤了下来，看看手表都11点50分了。她加快速度朝门口走去，张辛应该来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