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夕阳如血。天空中的晚霞点缀着山村中局部的美丽。
山丘上,潘芸站在上面。眺望着远方的小山村。这里是希望工程的重点对象,村中百分之八十的孩子都难以上学,文盲半文盲达到村中五分之三。潘芸是市中的教师,为了使这里的孩子能在浩如烟海的知识中探索,邀游。她主动放弃了市中舒适的工作,自愿下来。
潘芸望着远方,眼镜内的眸子突然有了光彩。十六年前,她到过这里;十六年后,她又回来。心中的感处不可言状,脑中的思潮也不断激涌。一切都在她的每根神经纤维中翻滚。
夕阳无彩,月上东山。夜晚的山村虽不华灯初上,但却别有风味。
夜已深沉,潘芸被冷风鞭打着。她无瑕多观,急忙向村委会走去。雄鸡报晓之时,潘芸早已俨立在窗边了。
“潘老师,你起床了?”“是啊。”
村长是一位土生地长的庄稼汉。漆黑的面孔上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目,矮小的个子让人感觉他很诚实,络腮胡子早已一片皑皑。
“村长,你也起床了。”“是啊,我们村的孩子大多上不了学,因为穷。现在国家捐钱捐物,让孩子们能够学文化,我真的很高兴。”“知识是永恒的。是属于大家的。作为一名人民教师,我应该让每位孩子学到知识。”
这时,门响了。村长开门之后,进来一位皓首苍苍,病弱佝偻并拄着拐杖的老汉:“村长,听说城里来了一位老师,教孩子们读书的?”“是啊,这下我们村的孩子也能学文化了。”
此时,东方旭日跃出海面。蔚蓝的天空上光芒四射。深邃的苍穹里万丈金光。
“村长,不早了,带我去学校看看。”“潘老师,您刚来,休息几天再说吧!”“我不累。”
其实,潘芸长途跋涉,车殆马烦的说不累是天方夜潭。但潘芸抑制不住内心的感情,执意要去。村长费尽唇舌也是落花流水春去也,黄鹂嘶天奈何天。潘芸一见学校是座大厦将倾的土屋,摇摇欲坠,危如累卵,晃晃悠悠的,假如一场大雨,它必倒无疑。
“孩子们怎么能在这种环境下读书呢?”“我知道,但我也无能为力,村里每人年均少得可怜,根本没有钱盖学校,村里也没有钱。不过,希望工程刚刚有一笔款子,不出几个月,我们一定盖一座好学校。”
潘芸进了屋,眼前更是不堪入目。几张破桌子,两三块砖石作板凳。房中只有一扇门,连窗都没有,空气污浊,阴暗潮湿。
“在这里知识学不到,健康也有害。村长,从后天开始,叫孩子们到屋外,行不行?”“你是城里的老师,文化人,你说行就行。”
潘芸热爱自己的事业,也热爱孩子。开学时,村里的孩子只有七八个。个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潘芸用自己的旧衣服为他们做了新衣裳。年华似水,光阴似箭。有些十二三岁的小孩子连小学知识都相识无几,潘芸也不厌其烦地指导,认真仔细地教学,使孩子学到应有的知识。
不久,新学校造好了。虽然没有城里的设备齐全,修筑精美。但与原来的学校相比却是寸木岑楼,天壤之别。教室虽已修好,宽敞明亮,但学生们仍是七八个。虽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但村民都是庄稼人,以地为生,以田为食,书里又没有柴米油盐。潘芸只好一家一家的找,拜门开导。她又不能用书中自有黄金屋,颜如玉……的道理来说,只好打比方,举例子的手法来说服他们。终于,一些人开了窍。教室中的学生从七八个到了几十个,逐渐多了。潘芸的愿望并不想填满教室,也不是汗牛充栋,更不愿在教室中有滥竽充数之辈,潘芸只是为了他们能学到知识,想读书,像旱地盼霖一样。有些孩子厌学如干净厌恶肮脏一样。潘芸也耐心教导。终于,一个个孩子捧起书本,如饥似渴地学起来。潘芸也欣喜若狂,心中的喜悦在脸上不已流露,教起书来也更认真了。
一天下午,乌云蔽日,天空阴沉。倾盆大雨落落不停。教室中的学生正大声朗读,哗哗雨声和朗朗书声交织成一首悦耳动听的歌曲。这时,窗外一个女孩站在那里。破烂服饰,满脸污浊,看上去有十六七岁。脸上虽是脏兮兮的,但仍掩遮不住她的天真无邪。一汪秋水,明晶透彻,加上额前的浏海,仿佛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儿。她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聚精会神地听着,那样入神。就连有撼山震岳的动静,她也不会知晓。潘芸无意中看见了,正想出门询问,她却无影无踪了。一连几天皆是如此。
潘芸满腹狐疑,跑来询问村长:“村长,我们村里是不是还有些孩子没有上学?”“有一个。”村长想了想,“村尾的李红。”“她为什么不上?”“这话说来长了。她父亲原来是勤快人,因为一次上山采石,不慎被石头砸坏脊椎,下身瘫痪,成了废人,丧失了劳动能力。所以一蹶不振,自暴自气,老婆也跑了。他女儿原先在学校是出类拔萃的学生,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考中学时,她独占鳌头。就因为她父亲,只好停学。在家种田,上山砍柴来维持生计,哪有时间学习。”“这么一个天资聪慧的学生就这样辍学,实在可惜。他们拮据穷困时,希望工程为何不拨他们一些款子,解决燃眉之急,那李红不就可以如愿以偿了?”“款子给了,可是她要照顾她那生活不能自理的父亲,哪有时间在上课。”“原来是这样。”
当晚,潘芸来到李红家。山村泥泞的小路原本崎岖难行,加上刚刚一场飘泼大雨,更是一路坎坷。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到李红家。门上贴着门神,一家极普通的农舍。
潘芸敲开了柴扉。出现在潘芸眼前的仍是那个女孩子。此时她扎了羊角辫,脸上的污浊已洗清,纯清的脸上那么宁谧。
“小妹妹,你不认识我了?”
李红看了看,眼神倏地一亮:“潘老师!”她的脸上一阵惊诧。
“我可以进来吗?”潘芸接着她的惊诧之后说。
进了屋。一盏煤油灯在风中摇曳。房子不大,但从微弱的火光中可以看出房子一尘不染,窗明几净。桌上放着一本初一课本。
“你在自学?”潘芸一惊。
李红没有说话,急忙把课本放好。
“你还想读书?”潘芸八字打开。
李红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一时不知所云,好一会才点点头,微微地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去?”“如果我上学,家里的活就没有人干了。爸爸也没有人照顾,我不能自私。”李红的父亲虽然睡着了,如果没有,他一定会对李红刚才的那番话有反应。因为他就睡在这间房子里。
潘芸听这了些话,心中思忖:一个乡村孩子竞然这么明理懂事,比在城里的妖滴滴,惯宝宝,不知好多少倍。
“如果你真想读,那么每晚两小时,我教你。”“真的?”“当然是真的。”
李红闪动眼眸,泪流如雨。
从此,潘芸一日日,一夜夜,几天,几十天认真仔细地教李红。李红的父亲李山看在眼中,喜在心里。泪水从已干枯的眼珠中滚落,打湿了长满茧子的双手。
风霜雪雨,无论什么样的天气,潘芸从未间断过。长此以往,李红的知识多了,懂得也多了。而潘芸仍鞠躬尽瘁为李红辅导。
夜深人静时,潘芸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她从内心深深地感到自己对李红的关心和爱护已经超出了一个教师对学生的关怀而是一种亲情,一种难以捉摸的亲情。潘芸一见到李红总有一种感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一天,冷风习习,月上眉梢,空中漆黑一团,皓月也若隐若现半明半暗。平时,潘芸常常在落日余晖之时来到李红家。今天因为一些琐事而耽误了时间,所以她来时加快了脚步,迈大了步代。来到李红家,潘芸仍是打开课本,两个小时不知不觉地过去了,昙花一现。
“今天就到这吧。老师也该走了。”“老师,等一下。”“还有什么事?”
李红来到床前,从枕底抽出一根教棒放在潘芸手中。潘芸看着教棒,是用细毛竹做的。青绿色的毛竹使人赏心悦目,光滑的握把无论是数九寒天还是三伏之日,握在手中都很舒服。虽然它轻若鸿毛,但在潘芸手中却重如泰山,像一种深重的情感。
“老师,我看你上课时,手常常抬起,一定很累,所以我做了这根教棒。……”
潘芸抚摸着她,眸子闪了闪,没有泪水,而是流露出喜悦和激动,那么明显,那么清楚。“谢谢你李红。”
白雪皑皑、满天飞舞、万物昏睡、一片银装,一个冬天过去了;春回大地、花木扶疏、万物复苏、鸟语花香,春天又来了。春天来临的第一个晚上,潘芸仍来到李红家中,打开课本,耐心辅导。不久,潘芸见李红的额上冒出颗颗汗珠,脸上一阵疼痛之态。“李红,你怎么了?”“没什么,只是肚子有些疼。”李红指指肝部。“有多久了?”潘芸心急如焚。“快半年了。”“什么?有没有到卫生所看过?”“不要紧的。现在好多了。”李红的脸上安谧了很多。汗珠也没有了。“你今天不舒服,就到这吧。要好好休息。”说着,潘芸帮她辅好了床,等她睡着了,才依依舍地离开。第二天黄昏,学校的人员都已经离去了。潘芸收拾好教学用具正准备离去,突然有人叫住了她:“潘老师,李红上山砍柴时晕倒了,现在在家里。”潘芸一听,心中一惊,一时手足无措。回过神后,她才向李家跑去,风驰电飒地跑去。
李红躺在床上,也许是肝部又疼痛了,所以呻吟着。潘芸看见她疼痛的面态,连忙喊道:“弄一辆车,送到到县医院。”“潘老师,我们这里只有板车。”“可以,要快一点。”
天已经黑了。月黑风高,潘芸拉着车,赶了几十里的路,来到县医院。不想,查了好久,也没有查出了所以然来。潘芸只好来到市医院,住了几天院,观察了几天,终于有了结论。劳累过度,营养不良,肝癌。当潘芸听到这个噩耗,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旋地转起来。如王雷轰顶一般。
“这孩子身体太虚弱了,需要住院治疗。我们这里的设备太差,恐怕力不人心,你还是要大城市去。晚了就……”
潘芸眼前模模糊糊的,不知怎么出的医院,也不知如何回到村里,只听到医生的一句话:“需要住院。费用不少,晚了就怕。”神智刚刚清醒的潘芸又被耳旁的一番话语袭击。“押金要二万元。”潘芸只记的这句话。二万元,对李家来说完全是一个天文数字。一贫如洗的李家有时并日而食,哪有这么多的钱来交押金。自己虽然衣食无虑,但一时之间也拿不出这么多的钱来。
潘芸心中十分沉重,仿佛千钧重负。此时已是玉兔西沉,骄阳东升。潘芸一夜未合双眼,疲倦得很。但她急忙找到村长。
“谁啊?”村长开了门,“是潘老师,什么事?”“是,是,是这样的。”潘芸说不出话来。“怎么了,潘老师。昨晚没有休息好?”“我有事找你商量。”“说吧。”“村委会可不可以先借二万元给我。”“什么,二万元?”村长一惊。潘芸把李红的事一说,村长才明白。“真可怜。”
想了半天的村长最后还是答应了。“先从希望工程中拿些。”
潘芸感激零涕。
到了一所好医院,押金也交了。李红终于躺在柔软的病床上,盖着舒适的被单接受治疗。可医药费等一些杂费仍等着潘芸支付。当她拿到费用单时。她呆了,麻木了,不知所措了。再向村里借,刚刚才借了二万元,再借已难以启齿。但自己一时之间也拿不出,怎么办?一连几天,潘芸心神不宁,寝食难安。整个人在瞬间消瘦下去,一双原来光泽的明眸也黯然神伤。冥思苦想的她,终天有了办法。
她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写下自己的肺腑之言。第二天她来到报社,希望得到媒体的帮助。
报纸一登,没几天,汇款单和信件接踵而来。只希望李红可以战胜病魔。却不想,她的病情恶化了。而这时,潘芸正在李红家中收拾,对医院所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
一连几天的奔波忙碌,潘芸比过去更加消瘦,但却神采奕奕。因为她已没有后顾这忧,有了一切的费用,李红的病就不会不治而亡。此时的潘芸的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神情。
突然,她的手停住了。眼神向床边一块花布射去,目光在瞬间凝滞。望着这块花布,潘芸的手不停颤抖,拿起这块花布,往事历历在目。十六年前,潘芸因工作需要,来到这村庄。虽说当时她已身怀六甲可以不来,但事实是她必须来。
一天,潘芸走在小径,一不小心,脚下一滑,跌在地上。顿时腹部疼痛难忍,加上她山接近临盆期。所以在那种环境下,潘芸用随身携带的花布把孩子一包,潘芸看了一下是个女婴。不料她失血过多。刚刚立稳,又跌倒在地,昏了过去。那孩子也滚落在草丛旁,被一片杂草挡住。当潘芸醒来时,已在医院中,那孩子当然也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当时的潘芸痛不欲生。
此时,泪水浸过她的眼镜。
“李大哥。“潘芸来到李山床边,“这块花布你从哪来的?”“你问这做什么?”李山一惊。良久,潘芸开口了,把一切告诉了李山。
李山面部难堪:“我就怕这一天。”他迟疑了一会儿。“十六年前,我上山采石,听见一阵婴儿的啼哭,我走上前一看,是个刚刚出生的女婴,我见四下无人,便把她抱了回来。”
潘芸泪流满面。
“潘老师,李红是你的亲生骨肉,你又是我家的救命恩人,不是这一年来。你辅导李红,帮我做家务,照顾我。我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了。”李山有此哽咽了,不一会又期期艾艾,“不过我和她相处十六年,多多少少有些感情,你是不是准备把她带走?”
“这……”潘芸哑了,“现在不说这件事,等李红她康复了再说。”
李山满脸沮丧,他万万没有想到等待他的却是父女分离,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潘芸坐在驶向城里的车上。觉得只有今天,大自然才格外清爽,花鸟虫草才充满生机,江河湖海才有了冲劲。
车很快来到医院门口,潘芸兴高采烈地抱着一大堆营养品来到病房门口。
“潘老师,请你跟我到办公室来一下。”
潘芸看见医生脸上的表情,心中有一种不祥之意。来到房中,几个主治医生面部都很严肃,空气也凝结了,使人有窒息的感觉。
“潘老师,关于李红的病。”医生停了一下,潘芸更害怕了。“李红的癌细胞已经扩散,而且已是晚期,我们尽力而为了。她最多只有三四个月的生命。”
噩耗,一个使潘芸觉得世界末日即将来临的噩耗。
出了门,院中的人都是模模糊糊的,她的眼眶也是一片迷蒙,方寸之间,一阵酸楚。
十六年的母离女散,现在巧逢偶遇,本是天伦团圆,却不想自己的女儿即将在不久离开自己。潘芸现在面对的不是自己的学生,而是相识一年,还不曾相认的亲生骨肉。思绪万千的潘芸吃力地向病房走去。刚才在办公室中,潘芸也苦苦乞求医生,想力挽狂澜,但却杯水车薪,无力回天。她知道想挽回李红的生命,已是天方夜谭,除非发生奇迹。她心中此时充满了满怀的遗恨和无言的伤痛。现在她能做到的能使自己感到欣慰的,就是让李红在最后生命中得到她的关怀和温暖。
进了病房,潘芸的眸子一片湿润,她强忍着悲痛,终于止住了泪水。她把水果食品放在桌上:“好些了吗?”“好多了。”
望着李红那双透彻清净的眸子,潘芸心中有难以说出的感觉。
“潘老师。”门口传来医生话语,“你过来一下。”潘芸来到门口。“我们刚才研究过了,反正李红住在医院里也于事无补,现在的费用相当惊人,所以我们决定让李红出院。”
回到村里,李红就像笼外之鸟,飞进大自然的怀抱。
“我又可以读书了。”“对,你又可以读书了。”潘芸一想到李红的病情,心中一阵伤感。
三个月过去了,人生几十年都如昙花一现,这三个月更是瞬间分秒。这几天,潘芸心中焦灼不安,但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这天,李红正在复习功课,肝部猛地抽搐起来,接着一阵剧烈地疼痛,如翻江倒海。潘芸看见了,顿时手足失措,回过神之后才把好送进医院。急诊室的灯还亮着,潘芸的心仍悬着。四周宁静的很,但万籁俱寂的环境又透出紧张的气氛,窒息的感觉。
灯灭了,医生出来了:“对不起。”只有一句话,无意是判了李红的死刑。潘芸只觉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潘芸摇摇晃晃地来到李红床边,只见好面如土色,朱唇成紫。李红吃力地张开了嘴:“我要读书。”声音低微轻渺,但清楚悦耳。
“好……”潘芸终于流下了泪,话也没有说完。
一个阴雨缠绵的日子,潘芸来到李红的墓前。杂草丛生,一片荒芜,只有那根教棒熠熠光芒,青翠绿然。
-全文完-
▷ 进入沈浮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