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爱情向左,生活向右潇湘洪子

发表于-2009年04月02日 下午4:13评论-0条

——谨以此文祝我最亲密的挚友许帆

(一)

2007年夏天,我和同学许帆在东莞厚街镇一个算得上繁华的工业区合租了两室一厅,开始了正式的打工生涯。我们在合租协议的最后一条说明:合租期间不允许任何一方带异性朋友入室。

我们从小玩到大,只差出生入死的经历。

许帆今年21岁,在长沙大学读大一下学期,她的父亲从一百多米的建筑高架上坠入工地正在飞速运转的混凝土搅拌机里,尸骨无存。她说她害怕看到温暖的男人。

我读完四年师范,除了中文教育和电脑打字之外一窍不通。

“等你生了儿子或女儿,一定不要让她读师范。那是一个没有学识,没有阅历,没有气质,没有世界观的地方,”我对许帆忠告。

“所以你如此生硬、呆板而且刻薄。”

她正坐在出租房里21英寸的旧电视前嚼着这个城市最便宜的薯片。

她还在怪我把今晚的面条煮糊了。

“shit!”我“啪”地摁掉电视开关:“等我有了钱,每天买6份鱼翅,你三份,扔三份。”

“那你呢?”

“我喜欢吃煮糊的面条。”我做出很享受的表情。

我看到她狂笑起来的时候,左边竟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你看,你的左腮有一个浅浅的酒窝呢,这是桃花源,是用来盛爱情的。”

于是她抱着镜子,疯狂自恋起来。

(二)

工业区垃圾遍地,尘土飞扬,空气里到处是垃圾中腐烂物臭哄哄的味道;出租楼走道里挂着各种颜色的内衣短裤;耳边响着全国各地的土语方言。工业区一到晚上便烟尘四起,人声鼎沸,商铺、地摊、一年到头都是“最后一天清仓甩卖”的杂货店叫卖不断,人流拥挤……

学生年代在长沙闹市区看到美国佬在街边买内衣和t恤,以为那是最低档次的流浪生活,现在终于知道:那也远远达不到东莞这种境界。

象我和许帆原先还自以为条件不错,在智通人才市场“自我推销”了三天,竟备受白眼,一无所获,找不到明天的归宿。

我们只好在工业区的各个工厂门口转悠,一次偶然在逛夜市时,许帆指着一大片粉蓝的厂房说:“这工厂,真够气派,真够大!”

第二天早上,我们只啃了一块干面包,就去那里报名应聘了。

初试之后进入厂区招聘室复试,一个让我们称呼他为“教官”的年轻小伙给我们发了面试表。我好奇地问他:“你们工厂有多少人?”

他用手比划了一个很夸张的数字。

“那有没有一种工作,一百来人做的?”我又问。

后来我之所以进了鞋厂品管课,而许帆进了采购,完全因为那个教官的回答。我选择问题时也出了差池。那时候我想员工多得有点“夸张”的工厂,只有几个人做的,一定是总经理、副总经理;几十个人做的,就是中高层干部了;而一百来人做的,总算是精英了吧。

但是许帆说,她们单位只有十几号人,我一下子就丧了气。

我忍不住问她怎么填的面试表。

她说在学历一栏填写了大专和贸易专业,也许关于买卖,于是应聘上了采购,大概这样吧。

我后悔莫及。早知如此,我完全可以在专长一栏填上“写作”二字,凭着“在家乡的报刊杂志上刊登不少作品”这一辉煌战绩,做一个厂刊编辑应该不成问题。后来我才听说:厂刊招编辑招了一个多月没招到,在我进厂一个星期后才招了一个来自湖南的教师做总编辑。

(三)

心理学家说:人的潜意识中,总存在着那些老旧而破损的照片,也常会受到那泛黄照片里的人的吸引。

当我在这个城市的乡村走过了整个夏天,相信的依然还是龙。他还是这个季节分别前鲜活的样子,还是那样温暖的微笑。

晚上加班到十一点,仍然独自一人拐进沓无人迹、路灯昏暗的巷子里的“地下网吧”,果然有龙的电邮。打开,是一首诗:“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化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知,正候来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分别的时候,他说:你会回来吧?如果有一天你回来,我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你。

离开之后,大大咧咧的他竟然学会如此温柔地说话。

时间会改变一个人的,不是吗?

趟过积满污水的漆黑的楼道,打开门,室内灯火依旧通明。我诧异地问:“许帆,还没睡?都几点了?”

她从窄小的厨房挤出来,端上一份五颜六色的炒饭:“还不是等你这个夜猫子回来——喏,这是特地为你做的----最后的晚餐。”

一个人在没有退路的时候,最害怕听到“最后”两个字。我观察她脸上认真的表情,觉得还是先吃饭比较好。

吃毕,她主动洗碗,拖地。

我打开电视,正在热播武侠电视剧《天下第一》,心里始终觉得蹊跷:每天我们叠被子都要用剪刀石头布来决定谁做的,今天她怎么这样殷勤?

“你今晚是怎么了?”我含着半口炒饭扭过头问。

她正在洗手间洗拖把,哗哗的水声很响很吵。

我只听到飘絮在说:“是的,当初我们断绝父女关系,还有我自断一根筋脉自废武功,都不过是为了迷惑天涯。在这天衣无缝的计划中,我走错了一步。那就是,我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了天涯。”

豪华的场面背后都是阴谋。

“许帆,你在搞什么阴谋?!”我关掉乏味的“泡沫剧”钻进被子里大声叫喊。

过了一会儿,我好象梦见小凡问我:“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她还在抱着枕头发短信,我努力地睁开眼睛:“我以为你说梦话呢!吵死了。”

她把手机塞到我手上,是诺基亚最新款式,大得吓人的屏幕上是一张贼头贼脑的男人大头贴。

“这就是你的‘一见钟情’?‘一见钟情’给你买的新手机?这就是你做‘最后的晚餐’的原因?”

她又春风满面起来,脸颊上的桃花酒窝漾起层层蜜水,晕得我呼呼大睡。

(四)

我相信幸运是会传染的。第二天主管把我调到了验货室。辞职的专员肤如凝脂,眉目如画,巧舌如簧。对验货室不甚了解的我竟然因为在厂刊了发表了几篇作品,平时帮忙对她的报告作一点小修改而获得宠幸,你可以想象:我不敢相信自己可以取代并胜任她的工作。

来验货室的全是公司重要品牌“凯斯威斯”的验货经理和验货员,是偌大一个制鞋工厂名副其实的上帝。我练习了整整两百遍倒功夫茶的手势,可是在第一次给验货经理威廉.黄倒茶时手止不住颤抖,以致全倒在了杯子外面。

如果你很漂亮,漂亮得足以使人不计较你做错许多事,那才算自信。可是我长相太过平常,平常得自卑,几欲自责。好在主管很宽容,那客户经理也极好相处,使得我始终没有失业。

有一句格言说:工作就是做生意,只要你满怀兴致地经营它,你会学到用之不竭的东西。对这句话我十分信奉。

所有围绕一座座城市颠沛流离的我们,为了生计和梦想都付出太多太多,我们还有一个美好的未来,所以要不断加油不断奋斗,日日月月年年。

龙,你在家乡还好吗?你在一如既往地支持我等待我吗?

(五)

星期六,许帆打办公室电话给我,说有一个皮料厂商的厂长想拜访验货经理威廉.黄。

在我安排好的时间里,许帆带着他过来和威廉沟通一些事情。这是我第一次在工作的时候见到有近二十年交情的好友许帆,而她身边的那个男人,和她手机屏幕上大头贴上的一模一样。

我们每天为了生活,为不同的工作奔忙,每天穷开心 。

在验货室,我看到许帆一脸灿烂的笑容的笑容。

我轻易地觉察出:陪伴在那个男人的身边,她眼神里的笑意含了三分桃花的颜色,幸福滋润。----这是二十年来,我们友情无法给予的境界。

(六)

南方的冬天而温暖如春,干燥少雨。家里这个时候,该是北风凛冽,雪花漫舞,准备过新年了吧?

龙打电话说:有钱没钱,回家过年。所以你要回来,我知道他有一个漫长的寒假,我也很想念他。

我跟许帆说:春节我们回家好不好?

我从来没有见过许帆的头在我面前摇得比拨浪鼓还要快。

“真是没良心,没孝心,没义气的东西,”我毫不留情地数落她。

“呜呜……”没想到她竟然放声大哭起来:“你以为我不想孤苦伶仃的妈妈?你以为我不想孝顺?你以为我不愿陪你回家……呜呜……”

“那你为什么不答应?”我用面巾纸狠狠地擦她满面的泪水。

“我不想看到妈妈孤单无依的样子,我忍受不了抛弃她一个人在外面乱跑……可是你想过没有,我留在家里,怎能生活?”

“分别只是暂时的,不是说所有的别离都是为了重聚吗?”我把手指伸入小凡的发丝里:“只要你平安,妈妈便会幸福。”

想起小时候我们玩捉迷藏,她妈妈把我们从洗衣机里拎出来打屁股的情景,不禁视线模糊。

为何童年流逝总是如此迅疾,我们生命中最美好的东西总是稍纵即逝呢?

两天后,许帆终于告诉我她竟有了身孕。我不禁惊得目瞪口呆。

(七)

2007年年底请假回家,我生平第一次坐飞机。机票是请秘书室帮我订购的。

老爸不顾天寒地冻骑着摩托车到机场接我。看到岁月留给他的满脸沧桑,我羞愧得无地自容。

妈妈带我去拜访龙的母亲,我叫了一声阿姨,她就封给我一个厚厚的红包。龙的母亲和我的妈妈是知青下乡时代的高中同窗至友。我和龙也是小学到初中九年的同班同学。

为了拿到一等奖学金,龙临时决定在上海交大留校补课,并没有回家。

本是充满喜庆的春节,我愁闷而怅惘了了好些日子。

我拿着红包里的礼金买了两日后返回东莞的机票。

我想念远在异乡东莞的许帆。

而我隐约知道:我和龙没有相见,是因为每个人有着不同的未来。

(八)

回到阳光灿烂,暖风熏人的南国,我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我搬到了厂里住,厂里的宿舍有电话有空调,设备比出租房还好。

许帆自从做了那份“最后的晚餐”后,就和那个皮料厂长同居了,一个星期都很难回出租房一次。

对许多人而言,也许这才是生活。爱情原本就是选择一种生活。

人生苦短,欢乐无多。精神世界和社会现实,总是彼此失衡。

每天依旧很晚下班。回到宿舍,冲凉、看小说、睡觉。再也没有兴致专程地去“地下网吧”上网,再也没有人骂我是夜猫子,早晨起床后再也没有人和我剪刀石头布罚叠被子。

原来重色轻友并不是形容一个人的作风,而是人的天性啊。

(九)

漫不经心流浏览一本时尚杂志,一篇专家论文引起我的注意。

论文称:据专家分析,男人若娶比他年龄小很多的女子为妻,会相应地延长寿命。与年轻的妻子生活就像你回忆你快乐的童年一样,她们会使人清澈、纯洁而富有朝气。

2008年五一放假的时候,我陪许帆在工业区商业街闲逛。那个皮料厂长开着有些破旧的帕萨特来接许帆。城市暮色四起,华灯璀璨。透过映满辉煌灯光的车窗,我看到的是一个尽显老态的庸常男人。

当28岁的翁帆和82岁的杨振宁成为中国名人婚恋史上的新闻人物时,杨至少还会写诗向翁表达深深的爱意。许帆比翁帆,实在吃亏太多。

(十)

两个月后接到许帆的电话时,我正在网上查找老夫少妻的博客。

天下情人一般心,由此或许可以了解许帆。

但是她竟然说很快要回家了。

“厂长秘书做得不耐烦了呢?还是带老公回家?”我用调侃的语气向她试探人。

记忆中,许帆与我的交谈中从未提及过回家,这让人或多或少难以置信。

许帆在电话一端说:家乡正搞旅游开发,妈妈在家开了一家“农家乐”,需要人帮忙,而且家里也给她介绍了一位“兵哥哥”做男朋友,要她回去见见面,兴许可以培养一点感情出来也未可知呢!对于那个皮料厂长,他早有家室,十年前他和妻子是同一条流水线上的员工。十年后男人变成一颗果实,而且是栽种者喜好的品种,而且上了药。

“可是你当初不是傻傻的……”我忍不住骂她。

“你不懂,那是一见钟情,如果你不相信,那也许是你还没机会遇上,一旦遇上了,你就不会再这么振振有词指责我了。”

我无言以对,足足沉默了很久。

(十一)

我始终没有明白许帆为什么会忽然变得如此深不可测。

当我开始独自一人在异乡的工厂不知所终地整日奔忙,受尽委屈和思念的折腾,心底就常常牵起莫名的疼痛。

我还是宁愿许帆从来都没有遇见过那个大头贴男人。

这样,或许我会给许帆说:“有些爱,是因为不能实现而长久。”

这样,我的二十岁,也不会因为思念痛得溃不成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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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自在飞花如梦点评:

爱,有时很脆弱,它面对种种考验与诱惑,也许看似天长地久的爱情,却在瞬间灰飞烟灭,也因为如此,爱才珍贵,才更应该好好珍惜。

雪飘舞在2006点评:

你的小说不错,可早在博客,榕树下以湘水楚风名字发过了,这不是首发。
如果说那也是你的名字,也不是你首发了。期待你的首发,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