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唐朝诗人杜牧的这首《清明》如一支悠悠怨曲，千百年来每当烟雨携柳絮飘飞时节，不知勾起了多少先贤古人的哀怨情思，欲说还休……或流淌于书卷里，或行走于心田间。纵岁月无情变迁，吟来尤催人心潮悸动。可谓以清明诉衷肠之诗中经典。

而每读及此，想象便如天马行空，穿越浩渺的时空隧道，眼前仿佛呈现这样一幅凄婉景象……

远山蒙雾，近树笼烟。

消瘦的乡间小路，松软泥香，微泛鹅黄，崎岖伸展，渐隐天边。

烟雨凄凄，杨柳依依。孤鸦悲鸣，清泪两行。

行人三三两两散落阴郁天底下。或扶老携幼，或孤影独行。表情凝重，步履蹒跚。缅怀幽思的气息，极其有力地渲染着安静的乡间。

轻尘微湿，脚印依稀数行。或没于道旁，或没于林间。忽见山坡下几抔新土，荒草丛数缕青烟……皆化作幽幽相思泪，随乍寒春风飘向无边。正所谓：阴阳不想见，生死两茫茫。

诗人孑立异乡烟雨，触景难抑，一股哀思涌上心头，怎奈无处倾诉。只想一壶浊酒入愁肠，借以化作相思泪。于是便向那笛声悠扬的牧童打听哪里有酒家？牧童抬手指了指远远的绯红处，那不是醇香四溢的杏花村吗……

长大之后，农村在生命里悄然远去，渐隐于繁华与虚幻背后。唯留下无力的记忆，尤显支离破碎。浪迹已久的身心只在倦怠与彷徨时，才站在远处涩涩张望——那灵魂曾可无忧停靠的地方。那村，那山，那树，那清明……

小时候，乡间的清明是内容丰富，内涵饱满的。每个春天都令人期待，十足精彩。

清明一大早，父亲便精心备好茶点、香纸，用一个很讲究的红漆方盒盛好，然后走很长一段路到祖茔祭扫。母亲则在灶间忙着煮鸡蛋。那时，鸡蛋还很稀少，平日很难吃到。但每年清明，母亲都会让我们吃到鸡蛋，且数目可观。直到现在，我仍然惊奇于母亲当时如此的神通。

等我们起床时，父亲也回来了，脸上挂着露气。但看上去很欣喜，似了了一桩重要心事。吃早饭时，母亲便郑重往每人面前放上两个鸡蛋。而我们往往是舍不得马上吃，皆仔细用布包好，藏到抽屉深处。

上学时，母亲又往我们每人衣兜里装上两个。到了学校，同学们便争相掏出自己从家里带来的鸡蛋互相对碰，看谁的结实，而结果往往是“两败俱伤”。嬉笑声中，破碎的鸡蛋成了我们的腹中美餐。

中午放学回来，父亲早已在院中的大树上拴好秋千。这是我们小孩子最喜欢的。父亲每年都给我们拴秋千，父亲拴的秋千既结实又舒服，每天都会吸引一大群小孩子在树下挣啊，抢啊，荡来荡去。父亲则立在一边叭嗒着旱烟，笑眯眯地看着。

如今院中的大树早已毫无踪影，秋千也多年不再拴起。可每当清明时，总隐隐感觉有一幅秋千在心中有力荡起，荡起……荡在我的记忆里，荡在父亲的生命里，荡在灵魂对乡间难以割舍的情怀里。

如今每年清明我也偶尔回农村看看，只是再难觅幼时风景。鸡蛋不再是奢侈品，秋千也早已失去了生存的环境。如今的清明在很大程度上成了一个被化简的日子——风景凋谢，唯余轮廓依稀。

只是父亲依旧年复一年地提着已褪色的红漆方盒到祖茔祭扫，从不间断。我知道，他是在尽自己作为儿孙起码的本分，践行着生者对故人无言的承诺，苦苦守护着传统文化最后的风景。

21世纪的今天，传统文化在风起云卷、气势凌人的现代文明面前，愈显单薄孤独，风华褪色。脆弱的心灵于灯火阑珊处日渐混沌，迷失自我。而作为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与珍贵文化遗产，我们后人有义务继承并把它们发扬光大。勿使它们光芒殆尽，湮灭于浩浩历史长河。

于是，在洋洋洒洒的现代文明中，让灵魂时时体味“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的纯朴与回归；在春华秋实的岁月轮回中，让心情总能欣赏传统文化博大精深、包容万物的暖暖风景。

如凤凰涅磐，让生命无悔！

啊，又是一年清明时……

[江南客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