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蜿蜒,与不远处虎跑路上的喧嚣不同,这里一片静谧,偶尔会看到几只狗从身旁窜过,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哦,一只狗差点撞上了一辆车,一场虚惊过后,一行人又在青山间谈笑。
我们是去扫墓的,清明时节的江南,正值雨季,“阴雨霏霏,行人断魂”,杜牧在诗中如是说。亲人逝去的痛已经被岁月洗涮得只剩一道浅浅的疤,如同青石地面上那一抹淡淡的水痕,似有还无,在阳光下蒸发得干干净净,被雨水浸淋,又隐隐作痛。
很隐匿的痛,恰似今天的天气,阳光一直不愿穿透云层,雨也不似前几日那样豪爽,渗入风中,丝丝凉薄,如雾,如烟,蒙蒙而下,缠缠绵绵,这是江南特有的风和雨,
沾衣不湿杏花雨。如是。
泌入鼻尖的却非杏花香,悠长清雅,淡定从容,从两旁农舍中满溢出来,弥漫了整条山路。
茶香,龙井茶香。
走进老屋,满地青绿,叔叔正坐在一口硕大炒锅前挥动着他的双手,婶婶在厨房里忙活,斗笠也未摘下,头上还裹着一块花布,装束甚是怪异,令人忍俊不禁。
见我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婶婶也憨憨地笑了,说是采茶回来,来不及换,一会儿还要上山给采茶工送饭呢。
春忙,农家的春真的很忙,用婶婶的话说,忙得恨不能都成三头六臂,不忍打扰他们的忙碌,我们径自上山去替父亲扫墓了,临行前,叔叔给了一个欠意的笑容和一罐明前狮峰龙井,还让我随时去拿,记得幼时,他就对我如此说过,他知我只喝明前龙井,其实,我并非爱茶之人,年幼无知,喝明前龙井不过为了一份虚荣,当然,这份虚荣里也掺杂了作为杭州人的一份自豪。
如今我已过而立,叔叔也被岁月浸蚀风化,逐渐苍老,蓦地里,鼻子陡然一酸,恍惚间,我看到了父亲,叔叔和父亲真的长得很像,那声音,那面庞,那背影,无一不让我产生幻觉。对,那是幻觉,是叔叔,不是父亲,我的父亲早已变成了山上那块冰冷的墓碑。有些哀伤是不需要眼泪的,只需洒点酒,点柱清香,报个平安,然后再拔去墓上那些草儿,告诉天堂的父亲,我们来看过你了,我们很好,相信你也很好。
从墓前可以望到山下的老屋,很突兀地立在路边,历经了百年沧桑,它宛似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佝偻着身躯站在风中,凝望着山下,等待儿女们平安归来。
归来,来过之后,便是归去。我们走了,有说有笑,明年我们还会再来,一样有说有笑,相信父亲在天堂看到我们也会绽放笑容。
走出羊肠小道,外面的春很浓,桃红柳绿,雀叫燕徊,我回首,依恋着茶山上的春光,清一色的绿,恰如水墨,只需淡淡几笔,便萦绕心间,思念丝丝缕缕,挥之不去,那茶山上葬着我的父亲。
晚间,砌一壶龙井,茶香氤氲,入唇微苦,细品甘醇。
父亲说过,人生如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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