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忘不了的祖母洁尘飞飞

发表于-2009年04月08日 上午11:47评论-2条

祖母姓宋,无名,于我的记忆早已是烟云模糊,在时空的风花雪月的淘洗中仅存一些零散的碎片。每当我与年幼的女儿无意间谈论起我在乡村童年的蛛丝马迹,有时提到祖母,那些零散的小碎片竟然在闪着隐约的光芒,给我们的心灵碰砸出火花。这使我费尽心思拂去尘埃去追忆已经逝去多年的祖母。

祖母的身世是一个难以解开的谜。据说她是在一个叫做宋家盖的地方出生的,出生时间据推算应是清末。很遗憾,她的花季成长史淹没无闻已不可考。絮我冒昧地想,一定也是很有意思的。祖母身材高大,五官端正,如若是在现在的话,说不定还是靓女一类的胚子。婆家是在下寺一个叫做罐子山的夹皮沟里,那个地方土地贫瘠,乡民们自办有一个窑厂,烧制一些拙劣的碗碟缸瓮之类,背出山去走乡串户“粜换”粮食。祖母命运多舛,婚后没两年,丈夫就得病去逝了。她自作主张改嫁到一个樟岵岭的地方。祖母生性要强,不示弱,由于婆媳关系处理不好,她毅然丢下一女,带上我的父亲出走了。当时我的父亲,据说只有一岁多。母子的生活陷入了困顿。她带着父亲回到了娘家,但是兄弟们都艰难困苦,她又是“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寄人篱下并不是长久之计。祖母便拖着年幼的父亲开始辗转流浪,经过好多年的颠沛,祖母到了我家现在居住的地方,再嫁,父亲过继改了姓。我的家族于是才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

多年以后已是解放了,当祖母的女儿听到她的音信后来寻找她时,徒步走到我家屋后两三里的地方,由于祖母已改姓打听未果而返。祖母的女儿也就是我唯一的姑姑并不死心,经过多次托人寻找,打听,终于还是找上门来认她了。祖母与她多年未见的女儿见面的情境我已彻底没有了印象,好像是用布票为她做了一件衣服,这在当时已是很了不得的。我只记得给了我几截红皮的甘蔗,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撕吃甘蔗,水分足,节短,甜爽得粘嘴皮子,比我撕折的包谷杆耐吃多了。

自我有记忆起,祖母就已是垂垂老矣的太婆级的人了,一副老古董式的样子。祖母的胃口出奇的好,她与父亲分家单独过活,一应供给由父亲管。她每天自己做饭,洗衣服,还种有一块自留地,当然是由父亲带领全家人为他种上。祖母的日子过得悠闲自得,她每天早上起来,在火塘里架上柴火,用一个土陶罐子煮包谷“靠靠”。我常常坐在小凳子上,看着她将黄黄的包谷“靠靠”倾倒到碗里,罐子的容量很标准,每次都是两小碗。祖母并不叫我吃,她晓得我对包谷“靠靠”是不感兴趣的。一边吃饭一边摆谈些莫名其妙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到底说了些啥已不清楚,只觉得很有趣,时而迸发几声笑,现在想起来她是在逗我开心呢。祖母吃过饭有时到院子与其他老太婆扯谈一会儿龙门阵,或晒晒太阳,或到自己的地里去看看锄草扯草,有时还到对面的院子里去闲逛上半天。祖母很会弄吃的。她多是在午间焙炕面皮。她老眼昏花,又要加减柴禾,又要和面浆,又要施油,炕出来的面皮大多比较厚实。祖母炕面皮时放了盐,有时还加入了在坡上掐回的蒿蒜或韭菜苗,油渗渗的,特好吃。祖母炕面皮飘出的香气诱得我心痒痒。每当那时,我便走到她屋里去讨好卖乖,说“婆婆,你在炕馍哇”。祖母弯身俯腰“叽叽嚓嚓”地忙活着“哦”的一声,顺手卷起一张香香的面皮给我。我美滋美味地咀嚼着那些面皮,简直是在享受佳肴。祖母还有一招,她喜欢煮“罐儿饭”。冬天的早晨,祖母升起火,抓两把米放到土陶罐里,加上水,插一双筷子在里面,漫不经心地放在火坑边掇弄着。她用筷子拈几颗米尝尝,米煮得差不多了,便用一张青菜叶子盖在罐子口上,然后转动罐子的方向慢慢地焖烤。祖母的“罐儿饭”煮好了,并不马上吃,将它放在旁边说是“倒汗”。米饭倒出来刚好满满的两小碗,锅巴与饭混然成一,倒出来是罐子整个的“模型”,罐子咋样它咋样。这时,祖母对我说“快去拿个碗来,拣些吃”。其实我等的就是这句话。忙忙从我家的碗柜里摸来一个土碗与祖母一起享用她的杰作。“罐儿饭”比蒸干米饭软些,地道,醇香,本真,吃了还想吃。父亲每天刚麻麻亮便起床到下面沟里的水井挑满一陶缸水,比较远,祖母用水就去舀。春天到来,几场雨过了,近处的溪沟里有了水。这时,我自献殷勤去为祖母提一罐子清凉凉的溪水,我看到她很高兴,当然我也快乐。

祖母住的是一间耳房,有楼板。房屋年代久远,烟薰火燎蒙尘披垢让笆壁与楼板变得油黑发亮。屋里放着一张架子木床,一个大木柜,柜子上放着不少瓶瓶罐罐及杂物;后墙处是灶台,案板,总之全部家当均在一室之内。楼棬上挂着一个猪腰子提篼,里面放有许多小东西,诸如铁钉,铜钱,剪刀,顶针麻线之类,还有花生。祖母有时伸手抓一把花生给我吃。花生看上去很陈旧,也许是烟熏的缘故,壳儿是老黄色,但吃起来特别香。祖母养有两只母鸡,它们白天到外觅食,夜间回到她麻下的窝里歇息。每天清早起来,祖母撒一把包谷米或谷物在地上,母鸡便跄着头“哆、哆、哆”竞争着在地上拼命啄个不停。母鸡啄食既有速度又精准,只感到它们的尖嘴在快速地点击着地面,一下一粒,一下一粒,几乎没落过空。地上一粒籽儿也不剩了,祖母“嗬--咝”几声吼,母鸡们知道没有指望了,便跳到屋外去。祖母的门槛很高,日暮时分母鸡们先跳飞上去在门槛停一会儿才回窝。如果较长时间蹲在门槛上,祖母就说天要变了。不知是咋回事。母鸡很听话,每到晌午要下蛋的时候它都会回到窝里去。祖母“咯咯”地唤几声,母鸡便会收敛翅膀蹲在地上一动不动,等待祖母把它捉起来。早上,祖母提起鸡翅膀在它们的腹部摸一摸说是“摸蛋”,就知道今天要不要下蛋。母鸡下蛋后,从窝里跳出来“咯咯咯”地一阵大吼大叫报送喜讯,祖母就撒一把粮食给它们奖赏,鼓励它们多下蛋,并把蛋下在屋里。有一段时间,母鸡不下蛋了,祖母很气恼,她捉住母鸡用几缕棕梠的梢叶抽打它们,一边打一边咒骂。

祖母有时与我的父母她的子媳不知为啥争吵起来,她是坚决不服输的。声音洪亮剀切,牙齿缝里都铆足了劲头,争执着喋喋不休。一次,是在初夏的夜晚,坐在院坝里的父亲顶撞了她几句什么,她无比的愤怒,拄着她的粗竹棒向父亲奔去要动手敲打儿子,她将手里的竹棒高高举起正准备加力打下去,父亲眼疾手快一下子捸着她的竹棒,丢到了石板天井上,竹棒“乒乒乓乓”地蹦跳了一阵子骨碌碌地滚到一边,她只好作罢。第二天清早,我悄悄地拣起竹棒交给了她。她像没事一般。

我姐姐已许配了人家。未来的姐夫来拜新年,祖母用他卖鸡蛋积攒下的一元钱给姐夫作为新年压岁钱。姐夫还是小伙子,在上高中,百般推让拉扯的打架似的,祖母必须让她收下才罢。祖母非常珍惜第一份劳动。她出钱叫姐姐为她带回一块肥皂,她叫“洋碱”,一分为二,先用一半截。她将衣裳背到屋下的盛水田里去洗,不料肥皂滑落到水底,中午回来,她硬要姐姐去为她捞起来。

祖母很勤苦,她热爱庄稼。她将自己的便便排在一个粪桶里提到地里去为那些可爱的禾苗施肥,她将灶堂里的草木灰用撮箕提出去撒到地里。她将一些豌豆胡豆四季豆的种子挽在腰间的围裙里,沿着地边地盖插点着,那些种子不辜负她的栽培,到了时间就开花结豆,有的爬到石头上,有的攀到地边的桑树上,有的缠在麦穗上,收获不小,她哪里吃得完,还摘一些给我妈煮出来让全家饱胃口。

祖母是家里的“保皇派”。我们几姊妹野得很,“野赛”顽皮,淘气嘻闹,有时遭来母亲严厉的训斥和打骂。每次听到我挨打号啕大叫时,祖母就会挺身而出当救星,走到母亲跟前说“你打——,来,打我——”,边说边把我拉到她的背后。母亲无奈只好愤愤不平地走开了。

祖母基本上没有啥亲戚,自我董事起就很少见到过有人来探望她。她见到膝下一家子儿女成群,日子过得也特舒坦。她高寿,是在一个六月支逝的。享年八十六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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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美泉点评:

慈爱的祖母,生时的点点滴滴
总是萦绕在心头,令人难忘这可亲可敬的老人
流畅的文字,深深地情感,尽在轻轻的叙述中

文章评论共[2]个
美泉-评论

问好朋友!at:2009年04月08日 下午6:01

幽兰在深谷-评论

可亲可敬的祖母,她的音容笑貌将永远留在我的心中。问好朋友了。at:2009年04月08日 晚上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