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南燕总是重复着做一个恶梦,每次都是在梦中的抽泣中一次次被哭醒,醒来后发觉泪湿枕畔……
在梦中,她梦见自己躺在一个空荡荡的大房子里睡觉,晚上她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见自己在湖南老家托婆婆抚育的,才两岁多的熙熙(小女儿的乳名)被一个可恶的人贩子趁四处无人抱走了。她从梦中惊醒后打电话向家中的婆婆求证,婆婆已在电话那头哭天嚎地,痛不欲生,并告诉她熙熙不知被哪个该天杀的坏人抱走了。她一路哭哭啼啼,跌跌撞撞跑回家,果然不见了小女儿熙熙,只有婆婆一个人在家门口的水井旁洗衣服,而晾衣的竹竿上也不见一件熙熙的衣服,她顿觉胸口气血翻涌,昏厥过去……
又一次清晨从恶梦中惊醒,同样的梦境,同样松软的双人枕上泪湿了一大片。
梦中的大房子,就是她现在住的这幢房子;梦中她睡的床,就是她现在睡的这张床;梦中婆婆洗衣服的井,就是家里的那口摇水井。。。。。。梦中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清晰而真切。南燕感到十分后怕,这张宽大柔软的双人床,这一年以来,却每天只有她一个人孤枕独眠……
她打开创维牌最新款的豪华家庭影院看了一会那个令她多少次泪如雨下的经典电视剧----〈〈爱在别离后〉〉,她发觉自己是剧中女主角唐悲玲的化身,受尽委屈,命运多舛。她再也睡不着,披起西装起床,发觉背后涌起丝丝凉意,原来睡衣已被吓出的那身冷汗湿透了。
撩开宽大的窗帘,她看见东莞的夜幕中华灯璀璨,车辆如流,远处富盈酒店顶楼的射灯转过来转过去,象在朦朦的夜雾中搜寻着什么。南燕不觉对着这座当地最著名的建筑冷笑道:你都珠光宝气,富丽堂皇,万人瞩目了,你还要寻找什么呢?!
地毯上有一张熙熙一岁半时和妈妈在公园坐电动木马的照片,一脸的天真和灿烂。那是昨夜南燕入睡时攥在手中的,睡着后就滑落地上了。
南燕走到写字台前一翻台历,才发觉今天就是1月27日(农历腊月二十),正是熙熙满三周岁的日子。她不觉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容,她暗笑这场恶梦的荒诞,也感谢这个恶梦让她记起了今天熙熙3岁了。
由于每年临近春节,她们营销部的工作特忙,加上面临公司明年精减三分之一员工等生活琐事的困扰,南燕经常晚归并且失眠,也经常忘记许多本该记起的事情。她也忘了自己已经整整一个月没与驻印尼工厂的丈夫启明打电话了----她原打算只和启明赌三五天气的。
赌气是从几条短信息开始的。一个月前,也就是圣诞节的深夜,启明阴差阳错地将一条 “维维,你知道我在想你吗”的信息错发到了她的手机里,而且连发了三次。她当即回拨他的电话,或许启明知道发错信息了,硬是一晚没接她的电话。
第二天,启明吞吞吐吐解释了半天,才说当晚他喝过了一点,或许是朋友同事借他手机发的信息,但他记不起是谁了。南燕正在气头上,加上圣诞节启明对她既没有祝福问候,又没有送礼物,更为严重的是,男人花心犯了她的大忌,她当然不相信他的解释,还在电话这头与他大吵了一场,并且四天没有接他的电话,一看到他发来的信息或电子邮件,她看都不看就删掉。
过了几天,她气消了,也把“维维事件”忘了,启明却没有再打电话或发邮件过来。做恶梦的这些天,她是如此的需要一个男人依靠,她是如此想念异国他乡的丈夫……
打开电脑,一看邮箱,挤满了上百条垃圾邮件。其中也有好些网友发来的春节贺卡。唯独没有自己学校的死党们和自己最牵挂的两个人的。------丈夫总是整天忙,熙熙才三岁,哪会发邮件呢?她不禁怅然若失,涌起一股莫名的伤感和孤独。她又百无聊赖地打开了电脑中的家庭影集,重温了一家三口在家乡那些令人难忘的时光。熙熙一岁半骑木马那张照片,还是南燕因公出差在长沙参加展会时,忙里偷闲请了两天假回湘潭,和熙熙在市和平公园照的。展会结束后,她又飞回了广州。
突然,南燕翻到了不久前在嘉华酒店宴会上一张公司领导的照片,那是大腹便便的赵副总与芬兰客户代表艾丽斯热情拥吻的照片,那个风韵犹存的白种女人,据最保守的估计,也有六十岁了。南燕忍不住又是一阵恶心,赵总今年跟她差不多年龄,去年中秋前夕才喜添千金。
其实,让南燕恶心的并不是赵总长相有多老多丑,艾丽斯这个老外有多风骚,穿着有多暴露。而是赵总总是有意无意地对她说一些轻薄无耻的话,有事没事总是来营销部她的办公室里视察工作,对她这个婚后又生儿育女的副经理动手动脚。在那次公司年终酒会上,他还强扭硬拉她跳了一曲舞,不擅跳舞的她用十公分的高跟鞋踩了他十几脚,这头“肥猪”不但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还满口酒臭地对她胡言乱语,“心肝”,“宝贝”唤个不停。每每想起那次与赵总跳舞,南燕总是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和恶心,食欲和情趣全无,觉得职场女性处境真可怜。在上司面前只有强作欢颜,备受欺凌。
没有丈夫陪伴的日子真的好孤单,好无助,象一只离群或失偶的春燕,在春波和抽丝的垂柳上荡来荡去,漫无目标,形影相吊,总是觅不到一个栖息的处所。
而远隔重洋,一天总有忙不完的工作的启明,象每天东方欲晓时呼唤天明的启明星,天一亮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在夜晚的某个时刻,才可以清晰地寻到它的影子,它的记忆。而聪明乖巧,美丽清纯的熙熙,成了她唯一的寄托和温柔梦乡……
丈夫自一年半前被集团派到印尼筹建新工厂后,五百多个日夜,南燕竟从来没有在梦中与启明相遇。而熙熙却时常出现在梦中,母女相欢的情景时常令她在梦中傻笑笑醒,醒来后还回味无穷……
南燕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在电话经历了无数次长时间呼叫到自动切断的转换后,她终于听到了湖南那边传来的消息。南燕很喜欢听电话那清脆而有节奏的“嘟--嘟--”声,她觉得那一刻象等待一次浪漫而完美的约会一样,总有一些未知因素和惊喜发生……
工作上的南燕也是一样,一个回拨电话或一次主动出击,无论对方是多么的难缠,提出的条件有多苛刻,最终总是被南燕那婉转甜美的声音迷醉,被她那巧妙的辞令说服,签下合同或接受她的建议。因为客户的美言及赵总的赏识,南燕在营销部一年内连升三级。在她的眼中,商机就融在那“嘟—嘟—”的电话铃声里。
抓起听筒的那一刻,南燕竟然喜出望外,百感交集,还没说一句话,眼泪就已经蹦出眼眶了。她迫切地想知道熙熙是否安好,她迫切需要用事实来证明“梦境总是与现实相反”这一结论……
接电话的是仍然健朗,早早起床的婆婆。婆婆说熙熙还没有睡醒,摇醒她并将电话线拉过来,将电话放在熙熙耳边,听到女儿在电话线那端的哭闹和乖乖听奶奶的吩咐,亲切呼唤的一声“妈妈快回来”,南燕禁不住热泪盈眶,哭出了声音,挂断了电话……
自从与自己带了十个月大的熙熙分别,再次南下广东东莞打工,她吃惊地发现:曾在师院获得过校运会女子七项全能冠军并打破校纪录,有“女铁人”之称的自己,现在变得越来越伤感和脆弱,甚至有点神经质。
在路上看到和熙熙差不多大的小孩子与爸爸妈妈在一起,就会情不自禁地黯然落泪;晚上一个人在那个租住的三室一厅的大房子里(当初启明说一间是他和她的,一间是婆婆和熙熙的,一间是保姆的),不管是悲剧还是喜剧,只要是有小孩子的剧情,回想起在家乡哺育小孩子的那些时光,怀念千里之外的故园桑梓,泪水会不知不觉滚落脸庞……
自从那年大学毕业后来广东谋职,南燕就变成了一只名副其实的“南飞燕”,从气候偏寒的云贵高原来到木棉飘香的南粤大地后,就象那一群群向南迁徙的候鸟一样,每年都会如约而至这片四季花开,冬季也温暖如春的南国异乡。而有的鸟群或许更眷恋这片精彩的世界,或许分不清东南西北和春夏秋冬,竟然在春暖花开后,忘了归期,再也不飞回那遥远的北方。
那怒涛翻滚的金沙江和乌江,那四渡赤水和遵义会议的革命历史遗址,那歌声象天籁之音一样动人,服饰象彩云一样美丽的侗族姑娘,那黄果树瀑布仙境和味纯而微甘的云雾绿茶,曾是那样地令她自豪,并决心将自己的青春奉献给自己可爱的家乡。而今,在南方栖居数年,而且在南国相恋结婚,远嫁湖南的她,与生她养她的贵州家乡,仿佛相隔千山万水,与家中两鬓斑白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们相约遥遥无期。山迢迢,水渺渺,雾重重,回家的路,实在太远了!
东莞这座 “世界制造业之都”,这座“中国最具经济活力”的城市,确实给象她一样的“南飞燕”带来了许多奇迹和辉煌。南燕在东莞体验着不同色彩的人生,编织着一个个青春的梦想。初来南国之时,她的打工第一站是在高步镇裕元鞋厂做文员,后来与同在鞋厂做生产线管理干部的启明相识并相恋。
启明是一个戴着一副近视眼镜,举止斯文的湖南男孩,是从三个月艰苦残酷的储干训练中打拼出来,并分配到生产线做组长的精英之一。南燕很早就听说过“唯楚有才”和“无湘不成军”等赞颂湖南人有才华的话,加之在裕元厂有许多年轻有为的湖南高管,因而她对湖南人有一种朦胧的好感。启明是以大专生的身份招进厂内做储干的,这些有学历,懂电脑的学生军,在这个男女比例一比三,绝对是“阴盛阳衰”的工厂,总是能吸引许多写字楼漂亮女生深情关注的目光。
在裕元制造厂,南燕比启明早来一年时间,公司之前也招过几批储备干部,但三个月的培训和实习下来,真正 “成活”下来并走上管理之路的储干,实在寥寥无几。
但启明这个性格文静,“玉树临风”,不被大家看好的青年恰巧是其中之一,又恰巧是“毛主[xi]家乡”-----湖南湘潭人,怎不令她刮目相看?要知道那个门前一亩荷塘的毛主[xi]故居,曾是她师院毕业后五个必游的旅游地之一,曾是如此令她魂牵梦绕,心驰神往!只是当时从遵义去湘潭,相隔两三千里,坐火车也有一天一夜的路程,加上人生地不熟,筹划多次,每每无法成行。现在启明仿佛前世约定似地如约而来,恰如“天上掉下个贾宝玉”,怎不令她心旌摇荡,春心大动!
后来公司庆中秋文艺晚会征招节目主持,她和启明竟同时被选中,并在台上合演了一曲载歌载舞的《酒醉的探戈》,为当时《裕元之声》期刊某个写作好手力捧为 “金童玉女组合”,也成就了他们彼此的恋爱故事。
后来,南燕嫁给了启明,又随着丈夫在广东打工,在湖南开鞋店,后又来广东打工创业,几年之中,时住广东,时住湖南,与丈夫双宿双飞,成为了一只巢湖南鱼米乡和南国都市东莞的燕子……
和启明谈恋爱的日子,南燕曾对启明说过:命运其实是很难改变的。她就人如其名,“南燕”
就是“南飞的燕子”,注定加入南下打工一族;加上她的生肖属马,只有劳碌奔波的命。这些年的经历正好印证了这一点。
而自从熙熙降生后,夫妻“双宿双飞”的生活也划上了一个扭曲的句号,夫妻聚少离多,“同眠共枕”,“相牵相携”也成了梦寐以求的奢望。先是丈夫离开家和妻子女儿去广东,再又夫妻广东相聚不久从东莞派往印度尼西亚,每每夜深人静之时,总是只有自己的影子与瘦弱的自己相伴,总是只有她一个人置身于空荡荡,静悄悄的房子里,对着桌上三口之家的照片发呆失神,或喃喃自语……
启明这只与她前世就结下姻缘,可以依伴的燕子,为何在那个椰风碧海的 “千岛之国”(印度尼西亚的另称)迷失了方向,迟迟不肯返航?
每次想小女儿熙熙的时候,南燕总是忍不住掉眼泪,启明在身边的时候总会安慰她说:“燕子,我也希望我们不要辛辛苦苦,不远千里来广东打工,一家人在家乡开开心心,幸幸福福地生活在一起。但是我们家乡薪资水平实在太低了,一家人难以维持生计呀。不如趁我们还年轻,把握机遇,去外面搏一搏,创业致富,买属于自己的房子和车子。舍得这个小家一时的温馨甜美,才能为将来,为自己的孩子提供更好的生活和更好的教育。”南燕只能默默点头,将泪水咽到心里。
如今,启明通过职场打拼成为了一厂之长,她也摇扶直上成为月入五位数的营销部二把手,房子和车子不再是梦,本应为过上“白骨精”(白领,骨干,精英的另称)一族的生活高兴才对,可南燕不但丝毫没有体验到为理想奋斗的充实感和成功的喜悦感,反而疯狂地怀念过去那启明推着自行车,她咬着五毛钱一个的冰棍散步的恋爱时光……
没有丈夫在身边的日子,南燕总是隔三岔五打电话给婆婆,每一次跟小女儿熙熙打电话,她总是泣不成声,而熙熙却不知道妈妈因何而哭,也不懂得安慰妈妈,她才刚刚咿呀学语的年龄,她根本无法知道妈妈在异乡是如此刻骨铭心地想念她。“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正如儿时严厉刻薄的父亲在电话那头说的那样:百川入海,落叶归根,金窝银窝,不如家乡的草窝。
是呵,谁能真正忘了家呢?家,永远是五湖四海游子们梦的归宿和温馨港湾。离别亲人和儿女的切肤之痛不时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刻煎熬着她,让她无所适从,无处可逃,想永久地逃离这个纷繁复杂的尘世。然而,“人在职场,身不由己”,回家的梦想总是不能如愿以偿!
熙熙才两三个月大的时候,启明就因为这个刚建立的家庭增添新成员也增添了新负担和未竟的事业而要到广东打工,而且这一去前途莫测,不知要多少年才能荣归故里,不再漂泊异乡,一年到头也最多只有一次回家探望的机会。临行前的一天,启明将家里要忙的里里外外事务全都做好,而且将电器电路全部检修了一遍,将煤气充满,给小女儿买了奶粉,衣服,玩具,还到观音庙里为小女儿熙熙求了香。熙熙眨巴着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时不时对着她爸爸咯咯地笑,仿佛在向爸爸对她的疼爱表示感谢。可是她不知道,她的爸爸就要出门远行,从湖南湘潭去广东东莞,为了她,也为了这个年轻的三口之家。
熙熙的爸爸走了以后,南燕只得忙里忙外并哺育着这个可爱的小生命。孩子的身体太虚弱了。三天两头的感冒发烧,从未断过打针吃药;她也太小了,特别爱哭闹,什么牌子的奶粉都不吃,她也一直舍不得给她断奶。直到熙熙十个月大,为了家庭,为了丈夫,她才决定去南方闯荡。与女儿离别的前一天晚上,她搂着熙熙喂了最后一次母乳,看着她红苹果似的脸蛋,紧紧抓住她衣角的胖嘟嘟的小手,想到熙熙并不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吃她妈妈的奶水,明天她妈妈就要离开她身边,不能陪着她长大,她的泪珠大滴大滴地掉了下来。她心如刀割,实在舍不得骨肉分离。
第二天即将踏上东莞之行,就要离开她最疼爱的宝贝了,整夜她都无法入睡,半夜里,熙熙尿湿了裤子,她慌忙起身给她换了一块新尿布。想想夜里熙熙会饿,要给她喂奶,她不能睡得太熟,再想想婆婆年事已高,体弱多病,又有胃病和轻微脑震荡,要她照顾一个不到一岁的小孩子,真的很辛苦,也不一定会比孩子的母亲细心,心中无限的担忧和不舍,令她又忍不住捂住嘴大哭起来,她摸着宝宝柔软多肉的小屁股一夜无眠……
清晨起来准备离开家门的时候,宝宝还睡得很香。南燕不忍心打扰她的美梦,更不想让宝宝太早看见母女离别的痛楚和难舍情景。她没有让婆婆把宝宝吵醒,只是含着泪交给婆婆一个装有3000元现金的信封。正当她依依不舍,一步一回顾地离开房间时,婆婆对着熟睡中的熙熙说:“小宝贝,你还在睡哦,你妈妈就要出远方打工了。”南燕一听,立时象一根尖锥插在心口上,好一阵刺痛难抑,所有的留恋之情,母子之爱,离别之痛一霎那全从心中蜂涌而来,眼泪顿时像决堤的洪水,一路上滚滚滔滔伴着她乘上来家门口接她去东莞的班车,奔向千里之外的异乡,离她温暖的家园和心爱的小女儿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茫茫的天地交界处……
原来温馨甜美的三口之家,为了生活和工作,却不得不分居三地。千里之外是南燕最亲爱的小女儿熙熙,正在婆婆的抚育下成长;百里之外是她的丈夫,正在东莞一家大型鞋企做生产高管。两个都是她最亲最爱的人。
后来启明在厚街租了一间三室一厅的大房子,一有余暇就从高步镇骑摩托来厚街居住。分居三地变成了分居两地。启明一次买体育彩票中了一注二等奖,将房子装修了一番,还购置了家庭影院等家电及一批家具,并想接婆婆和熙熙来东莞长住,这个家更象家了。
不料好景不长,夫妻相聚不到半年,启明就被集团派到印尼筹建新厂。从那以后,他们是聚少离多,随着时间的推移,思念象住宅楼墙头的爬山虎一样疯长蔓延着,泛滥成灾,而启明安排给她夫妻团聚的机会和打电话给她的次数却越来越少……
夫妻分别,骨肉分离,最亲爱的人远在千里之外,这些日子让她深刻体会到现实生活中的亲人生离也是如此的痛彻心扉。并渐渐明白这些催人泪下的情节,并非只有电视,电影,小说里才有。那些日子里,房子空了之后心灵更空,她是如此害怕每一个黑夜的降临。绵绵不尽的思念,就像一个强悍无比的拳击好手,只会挑选她最软弱的部位实施攻击,在每一个孤单的夜晚里,将她的五脏六腑锤打得钻心地疼,更让她毫无招架之功和反抗之力。
只有这个时候,她才真切地体会到了周杰伦在《千里之外》一歌中所唱的“屋檐如悬崖,风铃如沧海”的真实内涵,才真正相信了“沉默年代或许不该太遥远地相爱”,也真正明白了为何古人会留下“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这样凄绝的词句……
一年一度的农历新年又将降临,本是张灯结彩,举国欢庆的日子,而她感受到的却是另一番凄凉的景象。------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年关将近,东莞的天气有些寒冷,阴雨连绵。电视,网络,报纸里到处传来的都是家乡的坏消息----全国十余省份普降暴雪,冰冻封路,许多车站停售除夕前的车票,千千万万游子困在了赶车归乡的车站和归家之路上……
南燕曾自嘲自己光荣加入了“386199部队”(媒体对留守的妇女,儿童,老人的戏称),可转念一想,小女儿熙熙才是最无辜和最可怜的。她不该过早地离开父母亲,离开妈妈的怀抱,苍白地度过最美的童年;爸爸妈妈如此地喜欢小生命,让她来到这个世上,却又借着追求“幸福生活”的名义,将她一个人孤独地留在远离他们的家乡……
结婚后的这些年,除了有不到八个月的时间,启明和她在家乡小镇上用心经营着他们的鞋店,其余时光都是在广东这片改革开放的热土上度过的。在家乡,怀有身孕的她除了洗衣做饭张罗家务,还要看店,做鞋,进货,送货,上门推销,她和启明是那样努力地工作着,然而店铺还是因生意不景气而关门。只有在南国东莞,南燕和启明总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对这个称呼他们“新莞人”,开展“城市暖流行动”的大都会深有深深的好感。
只有一年中新年伊始或年关将到,她才会和丈夫背上沉重的行囊赶路搭车回家乡,然而匆匆十数天后,又如畏寒的候鸟每年如期南飞一样,马不停蹄地赶回南方的蜗居……
南燕凝神回忆着那些流逝的岁月和难忘的往事,神思恍恍惚惚,如置身梦中,久久都没有苏醒……
电话突然响起,惊醒了她的回忆。每逢休息日,她的手机都是全天关机的。营销部的交际广,应酬多,工作日时总是电话接二连三,搞得她晕头转向。休息日她想给自己留一点自由的空间。
拿起电话,是营销部秘书小菊打过来的,她告诉南燕:湖南移动通信公司给在外地工作的她寄来了一张贺年卡,另外她想邀请她去富盈酒店吃西餐----小菊元宵节就要回家做新娘了。南燕欣然答应了。
放下电话不到五秒,电话铃声又急促地响起,这次她没有搭理。
电话铃吵了五次之后,她才极不情愿地抓起电话,电话那头却意外传来一个温柔而充满磁性的男声。这声音她是如此的熟悉,又令她是如此陶醉和甜蜜。
她脸上的怒气顷刻烟消云散,马上摆出了一张灿烂的笑脸。电话那头是公司策划部经理肖俊-----一个才华横溢的北大硕士生。他首先询问今天是不是熙熙三岁生日,他有一份礼物要送给熙熙。
这位同来自湘楚大地的青年,30岁不到,却在策划部已做了五年的经理。特别是在启明去印尼这一年多时间里,他成为了南燕这名柔弱女子最坚强的后盾。他无私地为她出营销方案和金点子,经常充当她的司机和德文翻译,还凭他的杰出才干和英俊潇洒的外表,帮南燕征服了两个最难缠的客户------德国汉堡市的奥多姆大叔和芬兰的艾丽斯女士,使他们不间断地向南燕的营销部订货。
没有他的帮助,南燕不可能在这家世界五百强的电子企业里迅速跃升为副经理。同时,在生活上,肖俊还是南燕最忠实的听众和最志趣相投的搭裆。每逢南燕办事不顺心,或心情低沉时,他总能察言观色看出来,并给她最贴切的安慰。而且,棋琴书画,歌舞体育,他样样精通,还和南燕联袂出战,多次让前来挑战的兄弟企业的网球,乒乓球,排球队伍铩羽而归。
可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美男子,在婚姻上却屡败屡战,先是未婚妻前往美国留学,嫁给了老美;后就是讨了一个韩国女人,结婚不到两年就离婚(离婚后房子都留给了她);再又是与一个相貌平平的小学教师相恋,三年后那个姑娘结婚了,新郎却不是肖俊。肖俊从此无爱,对爱情充满悲观。
肖俊在南燕面前也曾有过失态。一次厚街分公司与韩国公司举行乒乓球友谊赛时,特地请了韩国俱乐部的女选手,南燕却不信邪,硬是赢下了那场比赛,肖俊盯着她的一颦一笑,扣杀摆短入神,眼都不眨一下,被许多同事看出了门道,后多亏赵总提醒,肖俊才回过神来。还有一次公司赵总为肖俊举行庆生舞会,微醉的肖俊将她越搂越紧,一声声温柔的呼唤令她的心呯呯直跳,满脸通红,呼吸加速,几欲挣脱……
后来她终于知道,他的未婚妻叫兰艳,与她的名字同音。从照片上看来,她和兰艳长得有几分相像。难怪他每次去歌厅必唱那首张信哲的《从开始到现在》,他把兰艳和她当作上天给他安排的另一个一模一样的人了。南燕想:肖俊是个聪明人,他一定知道他不可能拥有她,但留有一些过往和寄托,总是一件幸福的事。
无数个深夜,肖俊送她回家都相安无事,一次肖俊送她回家后电闪雷鸣,她邀他进屋小坐,始终没有聊到那个敏感的话题,凌晨三点他还要告辞离去。清醒的时候,肖俊连借机吻她一口都有一种罪恶感。
她也送给他一些诸如凯斯威斯网球鞋,耐克运动服,普洱茶等礼品,以报答他的恩慧,他都一一笑纳。肖俊或许也明白,很多事情,比如爱情,保持一种朦胧的美感和距离最好,一旦失去了这种朦胧和距离感,就如两列擦肩而过的火车,相遇之后就是永隔天涯……
肖俊在电话中告诉她:真正爱花的人并不一定要拥有它。并告诉她,他为熙熙这个“干女儿”买了一份保险……
南燕抬头在镜子里抚了抚额前的乱发,忽然发现:眼睛里有晶莹的泪花在闪动……
和肖俊天南海北地闲聊,放下电话,南燕竟觉茫然若失,脑子里涌起无限空洞。她拉开窗户,发觉天已经大亮了。
窗前,一棵干枯的老荔枝树上,有两只云雀在叽叽喳喳。那只羽毛更美丽,体型苗条的,象是雌雀,象与自己相爱的伴侣久别重逢似的,有说不完的情话。而雄雀却不安分地在枝头上蹦来跳去,好象另有约会似的心不在焉。她突然有一种预感:雄雀会丢弃雌雀独自飞走。
果然,不出两分钟,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顽皮地扔出一个鞭炮,受潮的鞭炮在半空中发出了“扑哧”一声闷响,而雄雀却佯装受惊,发出一声尖叫,猛地振翅射向高空,霎时消失在南燕的视野之外……
不远处的“好花朵”幼儿园,正有几个小朋友在老师的指引下,做着跳木马的运动。幼儿园早就放假了,这几个可怜的小朋友,是因父母都在工厂上班(尚未放年假),全托给幼儿园老师抚育的。
她忽然记起,工业区内有许多幼儿园,黄色校车每天都接送着各个工厂的职工子女上学放学。看着公司别的女职工每天牵着孩子的小手上学,脸上挂着母性才有的慈祥微笑。她有一种说不出的羡慕。身在南方的她曾一天天期盼着熙熙快点长大,长到四五岁,好接到自己身边,让她们一家三口在这座南方的大都市里 “安家落户”,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而今年春节,湖南,贵州出现了百年难遇的冰冻天气,许多地方降下暴雪,许多公路封路,禁止车辆通行,广州,东莞等地车站已停售车票,加上启明在东南亚杳无音信,回家过年的计划已提前流产。这也使南燕更加思念远在湘黔两地的亲人和小女儿熙熙,也更为的悲伤。
此刻,她多想对着远在湖南,千里之外的熙熙说:“小宝贝,生日快乐,快快长大!妈妈要给你最优越的生活,妈妈再也不想抛下你不管,,妈妈要陪你一起快乐长大!”
熙熙现在应该起床了吧?南燕更有一种打电话给熙熙倾诉的冲动,尽管她只有三岁,她仍然有千言万语想对自己的女儿说。
电话却抢先一步响了。她一提起电话,手臂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是启明打来的越洋电话!
启明在电话那头兴奋地告诉她:今年公司蔡董给他的新春礼物是------两张宝贵的除夕夜“深圳----长沙”机票和两张观看北京奥运会男子110米栏决赛的门票,用以表彰他在印尼做出的卓越贡献。
更大的惊喜是在彼此诉完相思之苦后,启明捧着公司发过来的传真念给她听的:公司决定明年另派一名高管接管启明的工作,与启明职务对调,并给了他三个月的国内旅游假期。
几百个日夜的两地相思,终于将换来回乡过年的举家团圆!听完印度洋那端传来的这条喜讯,南燕幸福得差点昏厥过去……
(全文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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