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同学聚会的时候，吴晓婷到的比较早。来的时候她狠劲儿地打扮了一番自己：她把披肩发用名牌洗发水洗过，把额前的背后的发稍卷了又卷。她虽然已三十七、八岁，头发掉了不少，但顺势一梳，匀称地满头一披，依然如云如瀑，摇头甩甩，活力四射，就觉青春犹在，她心情就很好。于是，她又描了眉，扑了粉，轻涂了口红。她挑了一套艳色的丝质的合体的连衣裙身上一穿，轻滑飘逸地转圈在镜子前一照，便觉得自己又清纯又靓丽，女人味洋溢。她觉得见潘蓉丽底气十足了。

吴晓婷有时想见潘蓉丽，有时不想见潘蓉丽，当然她有想见或不想见的理由。这次她就想见潘蓉丽。她想到要见潘蓉丽，就觉得有必要刻意打扮一下自己，女人吗，外部形象十分重要。她打扮好了，心情也好了，也就比较早的到了聚会地点。

等潘蓉丽一进来，吴晓婷第一个迎上去和她拉手。潘蓉丽笑容满面地，看来心情也挺好，奉承话便脱口而出，晓婷，你打扮的可真漂亮，上舞厅也够档次。吴晓婷心里就一乐，心想果然功无枉用钱无屈花，努力了就能让人看出，连潘蓉丽也不能不说句真心话。她也想赞美一下潘蓉丽，可见她梳了一个男人样的短发分头，穿规板的西服和一步裙，明显男人气，明显是现时常见的女干部式打扮，在女人堆中明显盛气凌人，她就不想夸她，改口说，咱们同学聚会，都一般高，可不用干部来领导啊，再说咱们班长已经是男的了。潘蓉丽说，是吗，是像个干部吗，这多好，咱们妇女也该当当干部。

尽管潘蓉丽用了调侃的口气，同学们也都被逗笑了，但吴晓婷却不动神色地放下了笑纹，松开了拉她的手，并且马上产生了厌恶感，并且马上觉得不想见她。要不是同学聚会，她说不定敢撇下潘蓉丽就走。她认为自己不是干部，潘蓉丽也不是干部，可她就要用干部来压她，她受了气。而她偏偏又是最不服叫潘蓉丽压住的人，她是潘蓉丽无论在人生或形貌任何方面稍比她高出些许便心理马上失衡，便马上火冒三丈的人，所以，她不想受这口气。

她不想受这口气由来已久。在中专学校的时候，潘蓉丽的学习成绩总要比她好一些，她就很不服气。她常对同学们说，在小学和初中的时候，她绝对是班里的尖子生，回回考第一。她的作文常被老师拿做范文贴墙和在同学中传阅，。她的数学解题方法常出新意，让老师惊讶不已。她说她那是甘心屈居人下之人，她差不多是老师、家长、还有同学端着捧着走过来的。

可是到了中专学校，潘蓉丽竟把她压得死死的，不管哪门功课都要比她好上一些。她曾暗暗下功夫努劲，狠狠较劲要赶超潘蓉丽，并且成绩确有长进，但潘蓉丽却又水涨船高般地用更好的成绩盖住她。她就觉得潘蓉丽简直像朵乌云一样挥之不去，让她感到暗无天日，有时，她恨不得一起火把潘蓉丽给掐死。

偏偏老师还那壶不开提那壶，专拣软肋处戳，当着潘蓉丽的面就要鞭策她。吴晓婷，潘蓉丽可是你的学习对手，是你追赶的目标，你再加把劲吧。

吴晓婷这是常气得说不出话来，他脸色铁青，嘴巴抿紧，眼中要喷出火来。老师见状，不知这样鞭策有什么不对。

2

毕业的前一学期，时值新年，学校组织联欢演出，能歌善舞的同学都可一展风采。吴晓婷唱歌不错，就报了女声独唱。她会唱的歌很多，选来选去，选了歌剧《江姐》的主题歌《红梅赞》。报名之后，她加紧了练习，她很想露上一手。

《红梅赞》的音域猛一看较宽，从低音“2”到高音“6”，有十二度，但高音“6”出现的次数少，且处于经过音的位置，也就是不在“6”上拉长音，唱时可一带而过，减少了拔高音的难度。同样，低音“2”也是经过音，这样，这首歌的音域可看成是从低音“3”到高音“5”的十度音域，因为降低了两度，歌曲就成了适合群众演唱的音域范围。演唱者只要把歌曲开头的低音“3”掌握好，不要一紧张唱高了，后面的高音便会不成问题的唱上去，尤其后半段赞颂性的部分便会唱得饱满、激情，舞台效果会很好。吴晓婷爱唱歌，可能已悟出这些诀窍，她的选歌，便显得很有眼光。

潘蓉丽也报了女声独唱，报的歌曲是《打起手鼓唱起歌》。吴晓婷悄悄把嘴一撇，心说，什么破歌，女中音歌曲，低沉压抑，牛吼似的，毫无光彩。她想想潘蓉丽嗓音就是低低的，粗粗的，也就只好选这种歌。她对自己风光独占很自信。

吴晓婷歌唱得很成功，低音起得恰当，高音尽情抒发，尤其到赞颂性的“红梅花儿开，朵朵放光彩，昂首怒放花万朵，香飘云天外”的高音密集区，她唱得响亮，舒展，华彩，很是博得了同学们的热情掌声。她很兴奋，退场后，好大一阵儿脸都激动得红霞一片。

可是，当她看着潘蓉丽的演唱，脸说白就白了。

潘蓉丽上场，报幕员报出“女声独唱，打起手鼓唱起歌”时，台下并未引起太大反响。伴奏乐器是一架手风琴，一支竹笛，一面手鼓。演奏起来之后，同学们的情绪才被调动起来。同学们被这种少见的器乐组合，尤其是音色奇特节奏跳跃的手鼓的拍击报以目瞪口呆和强烈关注。及至潘蓉丽歌唱进入，低回、略显夸张、略带男声的音色把歌词轻松、清晰、动情地送入同学们耳中，鼓掌声马上潮水般澎湃起来。随后，歌唱步步推进，扣人心弦，到了“来来来来……”一串衬词被昂扬着喷薄而出后，同学们的情绪达到了高[chao]，掌声，欢呼声响成一片。潘蓉丽谢幕后，同学们依然热情不减掌声不断。

演出过后，潘蓉丽的歌唱成了班里议论的热点。同学们总结出潘蓉丽成功的原因有三：一是伴奏乐器的组合极具少数民族风味，令人耳目一新；二是女中音少见，让同学们领略了不同嗓音；三是感情渲染到位，唱“来来来来……”时，简单几个舞蹈动作漾出了歌之不足，舞之蹈之的气氛。

似乎没有多少人提到吴晓婷的歌。她走出教室时，也没太引起人们注意。

第二天，吴晓婷和潘蓉丽吵了起来，同学们围拢过来关心、劝和。吴晓婷说进门时受到了潘蓉丽的阻挡，潘蓉丽说出门时吴晓婷往边靠她。但事实是要进来的进来了，要出去的出去了，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当然双方也都毫发无损。就这样，吴晓婷依然气咻咻的，潘蓉丽则俩眼迷茫着，同学们都评价吵得不值得，也莫名其妙。

同学们说，好了好了，在一起几年了，招着碰着的不稀罕，再过一学期就毕业了，留下一段友谊以后也好见面。来!　来！俩人拉拉手和好。说着，同学们就硬拖二人拉手。吴晓婷虽然碰到了潘蓉丽的手，但她心里想，我才不愿见到她。

3、

毕业前夕，同学们正对毕业分配忧心忡忡的时候，吴晓婷满面春风地拿到了毕业生接受函。

那是一个下午的二节课后，同学们正议论毕业分配，有人把吴晓婷叫了出去。一会儿，她风风火火地撞门而入，脸上腾烧者火苗，右臂高高举起，挥舞着一张纸片，口中大声喊着“哎！哎！”，把同学们惊得愣怔怔的。

同学们夺下她的纸片观看，原来是市区某大厂的“毕业生接受函”，此函在手，说明同学们关心且担心的毕业分配问题吴晓婷已率先解决了，且接受单位是同学们久已心仪的某大厂，这不能不让同学们都羡慕得咽唾沫，同学们的话语就围绕吴晓婷和大厂转了起来。整个二节课后的活动时间，吴晓婷成了瞩目的中心。她说大厂进人很不容易，为这事她爸几趟往厂里跑，但她又说厂领导不敢不买她爸的账。总之，不管是跑，还是买账，眼前的现实是她已被大厂接受，已无出路之忧。她还说接受的同时，工作岗位也定了下来，是到厂办公室工作，是干部性质的工作。说话中，吴晓婷一直笑呵呵的，回答同学的问话，态度温和恭顺耐烦，她看到同学们都十分可亲可爱。她突然想到潘蓉丽也应该变得可亲可爱，她这时竟非常想看见她，可她扭了两圈头，也没发现她，她就觉得刚才的兴奋有些没有着落，虚虚的像悬在了半空。

吴晓婷在厂办的工作就是打打水，扫扫地，整理整理文件，四处跑着给领导叫叫人，下发一些通知等等，工作平凡了一些。有时，她也觉得被领导支使的有点烦，可是，当她跟领导一起坐着小车下到分厂，下到车间，见工人们对她也毕恭毕敬一样巴结的时候，工作的高贵感便油然而生，虚荣心顿时得到极大的安慰与满足，她觉得工作还是很好的。

吴晓婷在一次出厂办事的时候碰到了潘蓉丽。潘蓉丽分到了一个人数不多的事业单位，干的工作跟吴晓婷差不多，也是打扫卫生跑腿叫人之类的勤杂性活儿。吴晓婷听不出自己的工作比潘蓉丽高傲在哪里，至于坐领导小车下去的风光不过是狐假虎威，不好出口炫耀的。可没有一点儿盖过潘蓉丽的地方，有违当初选择大厂的初衷，有失大厂的威风，有悖自己的性格，于是，吴晓婷还得把话跟潘蓉丽谈下去。

她问潘蓉丽，过年的时候，你单位发了什么福利？潘蓉丽说，一袋面粉，一筒油，几斤粉条。说完，反问吴晓婷，你们发啥了？吴晓婷回答，差不多。福利差不多，吴晓婷回答起来没劲。吴晓婷又问潘蓉丽工资情况，潘蓉丽说，去年刚调了一级，你们调了没有？吴晓婷想想，这不都一样吗，就不答，换个话题。

吴晓婷问，你们奖金怎么样？潘蓉丽说，那里有什么奖金，事业单位又不增产增收。说罢，反问吴晓婷，你们有奖金？吴晓婷故意用轻描淡写的口气说，每月也就三五百块吧。潘蓉丽不由得咋舌说，三五百块，快抵住我们工资了。

吴晓婷看着潘蓉丽吃惊的样子，心里要多得意有多得意，谈话也应该见好就收了。临别的时候，她大度地和潘蓉丽拉手，并破天荒地邀请潘蓉丽有空儿常来这里玩儿玩儿。

世间很多事情的变化常常出乎人的意料，几年后，事业单位的工资开始连年上涨，加工资的喜讯接踵而来。饭店里常有事业单位得意忘形的人祝贺请客，庆祝他们的黄金时光正在降临。与此同时，企业单位的工资却屡创新低，几个月发不出工资的情况也出现了。这连吴晓婷所在的曾经轰轰烈烈的大厂也难逃厄运。相对于一些已破产倒闭寿终正寝的企业，大厂只不过还苟延残喘硬撑着，说起奖金的发放，厂里人都说那已是遥远的回忆了。

这期间，吴晓婷接过潘蓉丽一个电话，说办事经过她厂顺便进来看一下。吴晓婷接住电话，像害怕外敌入侵一样赶紧找个借口阻挡回去。说来也怪，怕见潘蓉丽，偏在街上差点碰面，吴晓婷远远看见是潘蓉丽，就慌张地躲进就近商店，在玻璃门后盯着潘蓉丽走过去，才出门反向疾走，其神情像躲避缉捕。

吴晓婷要爸爸给她调工作，同时就埋怨爸爸没眼光，说当初不该把她安排进大厂。她爸爸说，当初你班里同学都崇拜大厂，都想进大厂，说提起大厂的名字都感到神气、骄傲，还说班里就你一个进了大厂，让班里的同学眼红死了，现在怎么又说我没眼光了。吴晓婷说，好了，咱不说从前了。现在厂子情况不好你知道吧，趁着你还在位，给我调个事业单位吧。不然，说不定那会儿，我就得下岗。她爸爸说，你以为调个事业单位那么容易，是在街上买糖葫芦啊。吴晓婷说，不管买什么，反正你得给我调个事业单位。

吴晓婷的爸爸说调事业单位困难，可他最终还是给女儿调动了工作。在送吴晓婷去一所职业中学时，她爸爸说，我马上要退休了，，人一走茶就凉，人在人情在，人走人情坏，你以后再要东山看着西山高，我可帮不上忙了。吴晓婷听着爸爸的话，竟觉得有些感伤，望望爸爸花白的头发，眼中便凝出些泪花。她说，爸，我以后不再麻烦你了，我该知足了。

吴晓婷被安排在学校后勤处下属的学生宿舍管理小组工作。她的工资纳入了教师系列，以前拉下的工资在一、两次调资后都补了上来。几年后，工资刷刷地长了许多。她见了原来厂子的人，谈起工资，掩饰不住的自夸便脱口而出，对方顺势来个啧啧赞叹，更让她一时难找到北。她觉得她与潘蓉丽又躺倒一般长，站起一般高了。她觉得再要见到潘蓉丽，决不会再躲躲闪闪的了，想起那次躲闪，她依然耻辱在心。

这个时候，中专学校班里的同学来通知同学聚会，她欣然答应，还特别问到通知潘蓉丽了没有，同学说一个都不能少。

4、

吴晓婷和潘蓉丽一见面就话不投机，潘蓉丽的答话在吴晓婷听来是在压她一头，她就要敏感，就要使性子，就要有表现。不过，她才有所发作，班长就敏锐地捕捉到眼里，他马上迎上去把情况化解开，说，咱们人可都齐了，现在聚会开始，同学们要畅叙友情，畅饮美酒，尽情、尽欢。

听罢班长号召，同学们立马热血沸腾，兴奋地“嗷嗷”直叫，仿佛时光倒流到了同学时期，人人青春年少，于是，举杯。

美酒落肚，话题劈里啪啦地就冒出许多，大家愉快地回忆校园生活，回忆曾经的憧憬和希望，回忆流行的笑话，回忆一些不伤大雅的恶作剧，回忆谁谁和谁谁露出马脚的暗恋。一接触这个话题，同学们开始指名道姓“揭露”，反正已是过来人，那时的羞涩现在已无所谓。暗恋后成了对儿的现在甚至乐意公开这样的秘密，乐得内心里再品尝一次当年的甜蜜，而暗恋没成功的也不怕道出他们之间的差距。同学们说得客观、诚恳，便觉得很动情，便觉得浑身冒火，便觉得需换一种方式来宣泄情感，所以，当有人提议咱们跳舞吧，立刻得到响应。

那些成了对儿的和暗恋但没成对的先搭起胳膊结为舞伴一转两转地进了舞池，其余的也都纷纷搭伴。吴晓婷正考虑和谁搭伴时，潘蓉丽找了过来，说，咱俩都没和谁暗恋过，时间都叫用功学习了，现在想起来，枯燥还捆绑着咱们，来，今天咱俩一起轻松轻松。吴晓婷犹豫地说，咱两个女的。没等潘蓉丽答话，有同学说，男的是稀有动物，不够配对。

吴晓婷不好说什么了，刚才同学们笑谈已让她消气，潘蓉丽主动和她搭伴，说不定有道歉和讨好的意味，她也就不记前嫌搭起潘蓉丽。

潘蓉丽舞跳得并不好，吴晓婷就跳男步，潘蓉丽跳女步。男步具带动性，女步重跟随性，但潘蓉丽跟得笨拙，吴晓婷就带得很吃力。吴晓婷就想潘蓉丽你还有跟不上我的时候，就这，你刚进门还嘴往干部上硬靠，干部都是舞油子。那个像你这松样，还不够给干部提鞋。这样一想，吴晓婷的心情又好了许多。

吴晓婷心情好了，所以，当潘蓉丽身上的手机响起来，打断了舞兴，她也没有在意，很宽容地说，停，停，你去接电话！说罢，她悠闲的目光朝别的舞伴扫去，她的右手也没从潘蓉丽腰间挪开。

可是，电话传过来的第一声呼叫就像炸雷一样把她的悠闲震得粉碎，她的右臂就有了发软的感觉。她炸耳地听到电话里喊“潘科长”，她很想是听错了，是幻听，可电话里不叫潘科长不说话，最后收线还说了声潘科长再见，这让她不得不承认事实。

吴晓婷脑子“嗡”地一声就轰响成一片，并一直不能滤清，噪声不断。她闭一闭眼稳定一下情绪，但还是控制不住地有些失声地问“你是科长？”

潘蓉丽说，刚提的，副的。

吴晓婷的胳膊从潘蓉丽的腰间软塌塌地落下来，她的脸色瞬间有了重大变化，潮红、呆板、眼光发直。潘蓉丽忙问，你怎么了？她说，头晕。

同学们围过来扶她坐下，她还说头晕。她说她高血压，情绪激动便会血压升高便会头晕，今天同学聚会又畅谈又跳舞可能太兴奋了。她说她身上常带有降压片，说着，果然从身上摸出了降压片。

同学们提出送她回家，她没有拒绝，同学们就送她上了车。包括潘蓉丽在内的三个女同学送她回了家。因为吴晓婷的意外，聚合已兴味索然，等三个女同学回来，就散了会。有人提问下次聚会何时举行，班长想想说，到时再通知吧。

吴晓婷因为潘蓉丽升科长很受刺激。她从工厂调进学校，几年过来，工资刚和潘蓉丽扯平，她才感觉不错，才觉得可和潘蓉丽并驾齐驱，谁知冷不丁地人家又升了科长，又把她残酷地甩到了人生旅途的后边，她的心就备受折磨。她可以对任何人升科长无动于衷，但她就不能见潘蓉丽高她一头。不知何时起，她已把潘蓉丽当成了她人生进退的参照物，当成了成败的比较者，她绝不甘心在潘蓉丽面前认输。她并不比潘蓉丽缺鼻子少眼儿，她无论如何得重新跟潘蓉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她得想想有什么办法。

5、

吴晓婷想想自己所在的工作环境;是一个归属于学校后勤处的，由八、九个人组成的学生宿舍管理组，有三个在编的正式工作人员，其余的都是临时工。三个正式人员中，一个人称王老师的是小组组长，一个女同事叫苏翠岚，一个就是吴晓婷。

王老师再过半年就该退休了。她一退休，肯定地学校会重新任命一个组长。尽管组长位置很低，但吴晓婷想能小小地升一步也可以啊，可她一想到苏翠岚，又觉得自己希望小大。

苏翠岚办事勤快，王老师常向人夸她，也少不了向领导汇报，她便好名声在外。另外，苏翠岚说话和气，肯帮助人，就颇得人缘，人们早就预测说王老师的位子会让苏翠岚坐。

眼前将要闪出的一条路子，也让人给堵着，吴晓婷觉得前途茫茫，而她又不能另谋高就，她思考这个问题，就有熬白头发的焦虑。

这天，姬副校长又来关心宿舍工作。

姬副校长的好色是尽人皆知的，像吴晓婷这样有些姿色的女人，姬副校长不会不在她面前露露真容。

姬副校长每回到了学生宿舍管理组，总是坐到吴晓婷跟前。他并不认真听王老师汇报工作情况，常常王顾左右哼哼哈哈的，到是吴晓婷有意或无意说句话，他马上就竖起耳朵认真对待。

姬副校长分管教学，到学生宿舍管理组也不过是问问学生熄灯规定执行如何，嘱咐不要超时，以免影响明日早自习，因此，他并不多来。

但只要来了，眼光就集中在吴晓婷身上乱搜。这时王老师苏翠岚就知趣地走开，剩下吴晓婷，姬副校长笑眯眯的，很有耐心地跟她谈话。

好像没有太当紧的话题，姬副校长从关心同志生活说起。他说，晓婷啊，你住校外是否方便？

吴晓婷回答，方便。

姬副校长进一步关心，不方便可以向学校提要求吗，学校有义务让职工的生活和工作方便。

吴晓婷知道他这样说话，得在满足什么条件下才能兑现，因此吴晓婷不存奢望。她说，谢谢校长关心，我住的挺不错的，不用学校帮忙。

姬副校长说，你看你，那能把话说得这么绝，小心以后想要我帮忙时我不张嘴。说罢，他大笑。让空气变得和煦。

姬副校长关心吴晓婷这个关心吴晓婷那个，一路关心下去，吴晓婷的答话就难免中了他的圈套，说些让姬副校长听来舒服的话。这时，他就活跃起来，不仅动口，而且动手，他不停地拍动吴晓婷的肩膀，说，你要把话想明白，过了这个村小心没这个店。临走时，又握住她的手半天不放。

尽管姬副校长落花有意，吴晓婷却好像从来流水无情，没有被姬副校长的蛊惑动过心。

但是，现在，吴晓婷心里有了想法。她知道没有领导的垂青和另眼相看，社会位置想要进上一步是绝对不可能的。而她现在不登上一级台阶，心头就有一股火气没法平息，她虽然觉出这叫妒火，名词有些难听，但她要为自己的感受解困，因为一天不压下这团火气，她一天不得自在。

吴晓婷从姬副校长对她的急切关心上，知道只要自己愿意，随时都可向他投怀送抱，而只要投怀送抱，一个小小组长的位子定会坐上。虽然组长还不能跟科长比，但路得一步步走，饭得一口口吃，当了组长离科长也就半步路程了。她就不信，有投怀送抱这样大的投入，就不会换来个副科长，科长恐怕也早已和她有个约定。

王老师退休在即，吴晓婷认为时间紧迫机不可失，她果断地下了决心。

吴晓婷和姬副校长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是在姬副校长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分里外间。里间有床，行动条件充分；里间唯一一个窗户常被窗帘遮掩，私密性很强。他们的整合过程就不用描述了，一个有心，一个有意，可说一拍即合。

接触完后，姬副校长赞扬吴晓婷，说你还挺紧挺水灵。吴晓婷却说，在你这地方真让人担心，你看我紧张的。说着，她抹抹额头上的汗水。

6、

过了一段时间，姬副校长提出第二次要求。吴晓婷说，在你办公室不合适，万一有人叫门，还要把魂吓飞，第一次傻大胆，这次回我家吧。姬副校长问，那你丈夫，孩子？吴晓婷说，他下午出差，孩子住外婆家。姬副校长快乐地甩个响指，说，这回好好弄一夜，你家住校外，校内人不易觉察，可说条件优越，咱们尽情尽欢。他们约定晚九时见面。

一般情况下，晚九时楼道内就极少有人走动。吴晓婷住一楼，进楼道几步一拐即可进屋。八点五十分，吴晓婷把门打开一道缝，为的是姬副校长来后不用敲门，闪身即可进入。

九时整，姬副校长准时进楼，他只要踏上三节台阶左拐两三步就能进门。可就这么巧，姬副校长刚踏进搂门就听见楼梯响，且见人的脚已经迈下来，这时，他已不能退缩，被人看见慌慌张张欲进还退，会让人生疑，所以，他只好加快速度走进并赶紧左拐，早已迎候的吴晓婷配合来开门。这时，下来楼的，在前面扛着摄像机的人，有意无意地将镜头朝他们一扫，他们的脸都朝向摄像机出现一刹的惊慌与迷茫。

还好，下来的人他们并不认识，那些人也对他们无任何关注，径直便出了楼门。他们迅速进屋关门，先趴到窗前听一下那些出去的人在楼前道别，大致听出是某局的宣传人员给楼上住的本局的一个老劳模录像。

一场虚惊，他们松了口气，定了定神，调整好情绪，进入了状态。

这夜，吴晓婷又为姬副校长奉献了紧和水灵，美得姬副校长神魂颠倒，当然，她也获得了丰厚的回报。姬副校长许诺，当组长只是序曲，不出一年，他准提她当后勤处副主任。

吴晓婷很满意。尽管想想，用这种手段达到目的，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可听说女人都是靠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的，这就证明这种手段并不鲜见并不特殊，女人与女人，那就谁也不用笑话谁。　吴晓婷这样一想，心中也就释然了。她还想到了潘蓉丽，说不定那个女人就是用这种手段上去的。她狠命搜索和判断了潘蓉丽的不少行为举止，越想越是些卖骚的动作。她觉得潘蓉丽和她一样了，或者她和潘蓉丽一样了。

距王老师退休前一个月，学校领导开会研究几件事情，会议从上午上班开始，到几个决定做完，已到了晚上八点。散会前夕，校办公室主任抓住机会汇报了今年教工的退休情况，共有五个到龄，其中王老师下月退休。办公室主任提出建议，对王老师腾出的位子早做安排。校长点头赞同，就对各位副手说，大家提提，王老师的位子看谁接替合适。姬副校长立即发言，说我提议吴晓婷接替。分管后勤的副校长提出异议，说苏翠岚更合适，她的工作表现要好的多。姬副校长反驳说，苏翠岚工作不错，当负责人不见得就合适，她老好人态度较多，坚持原则较少，这就不理想，而吴晓婷精干、负责，可以独当一面。

校长认为苏翠岚不错，他刚要发表看法，姬副校长已带气地说开硬话，他说，我认为吴晓婷最合适，我早看中她泼辣认真的作风，我这样说吧，如果不能提吴晓婷，我就把她要过来，在我教务处安个副手了，到时你们后勤处不要说我挖你们墙角。说罢，他眼睛狠狠地盯住分管后勤的副校长。

气氛不对，其余的人不再张嘴，他们没有什么想法和必要为这事插嘴表态，就都把目光投向校长。

校长看出姬副校长认了真，有些拼命的架势，不达目的难免会节外生枝，他就不好贸然表态，而是用心分析了情况。

他觉得这么一个任命微不足道，不然也不会在会末以几乎闲话的方式来敲定，可姬副校长却要力争，内里必然有他的原因。到底什么原因呢，校长一时也想不出。但是，这并不等于校长就想不到姬副校长的偏好，就不会做出合乎逻辑的假设。而一想到这种假设，校长便知道如果驳他的面子会很不明智。因为驳这种面子，很容易让他记恨。而姬副校长分管教学，工作举足轻重，他要不顺气，做些小动作或工作懈怠，将直接影响教学，最终是让校长吃不了兜着走。这样想想，校长觉得还是得维护姬副校长的利益，于是一锤定音，说，既然姬副校长力荐吴晓婷，看来也错不了。

会后，姬副校长想，要不要现在就把喜讯告诉吴晓婷，又一想，夜晚不方便，就明天再给她惊喜吧。

谁知，第二天刚上班，吴晓婷的丈夫来找学校领导，他哭丧着脸说，吴晓婷住了医院，现在还昏迷不醒，我急需取支票去交款。

姬副校长听到这个消息，愣了好大半天。

7、

吴晓婷和姬副校长搞到一起，姬副校长给了她铁定提升的许诺，她成竹在胸，心高气扬，就看什么事情都有了居高临下的感觉。以前王老师说话，尤其是谈工作，她都是以听为主，现在她就要发表意见了。

学校领导决定事情的头天晚上，一个住宿舍的男生夜间来迟，因怕受批评就撬窗跳入。这种行为是住宿规定不容许的，值班的查住后告了管理处。第二天，也就是学校领导决定事情的那天上午，那男生被管理处逼着一大早便叫来了家长，家长是那个男生的母亲。王老师代表管理处给家长讲了学校的规定，讲了跳窗户的危险，讲了学校的责任和家长的责任。王老师语重心长态度和蔼，那位母亲很是折服，那位男生唏嘘流泪表示痛改前非，一切问题都已解决。可这时，吴晓婷插上了话，不知她为什么有那么多怒气要撒，像训孙子一样劈头盖脸先给那母子一顿猛训。那母亲家长自觉理亏，虽然不情愿受训但还尽量表现出虚心倾听的样子，但听着听着便变了脸，继而顶撞并吵了起来。这是因为吴晓婷训顺了嘴，把“连个孩子也管不住”、“当的什么家长”、“不行把孩子带走”、“我看是父母不怎么样，孩子才不怎么样”这样难听的话都端了出来，母亲家长觉得受了侮辱，脸色挂不住，终于恼羞成怒了。

王老师居中调停，无乃吴晓婷不知发了什么神经，竟然越战越勇，母亲家长难以招架，就含怒携子离校。

母亲家长找到在电视台工作的男人哭诉，这男人也不是好脾气，一听就火了，说，走，咱们找她去！他们学校姬副校长见我都得礼让三分，我求他办事他都不敢推托。我就不信一个小小工作人员能狂到那里去。就吩咐孩子，儿子你等着，等我把那个女人搞掂，再来带你上学。

当下，父妻俩来到学校。

吴晓婷训人胜了，象是讨了多大的便宜，又知道下午领导开会她将升职，就觉心潮澎湃，有些坐立不安，她想稳定一下情绪，就找个借口先回了家。可她回家不久，那夫妻俩也接踵而至。

吴晓婷虽然见夫妻家长找上家门，但并不怯阵，把刚才的训话改做观点讲出来。那男人不吃这一套，眼露凶光，脸带杀机，威胁她以后说话客气点，否则，让她知道锅是铁打的或明白马王爷可是三只眼。这下，吴晓婷心虚害怕了，说话吞吞吐吐语无伦次了。她的眼不敢直视这俩讨伐者。可是，当她眼光扫到电话时，就壮了胆。她摸住电话说，你们给我出去，要不然我打“110”。　

那男人见没有吓住吴晓婷，觉得有失他曾经的威风，就低下头沉思一下。吴晓婷见状，更加硬起来，挥手指着门说，走！快给我走！

可这时，那男人的神色变了，他定定地盯住吴晓婷，像鉴赏文物一样若有所思。看这情形，吴晓婷感到脊背发冷，说，你看什么，是不是想认准我等我出门下暗手。

那男人不接她话头，却另起话说，声音古怪，像发自天籁，一字一句十分瘆人。他说，四月，二十五日，下午，二十一时，十二秒，一个面色慌张的男人和一个同样面色惊慌的女人相会在此门前。

吴晓婷大惊，你说什么，什么男人女人，还惊慌！

那男人得意地说，我可以提醒你一下，那女人是你，那男人是你们领导。

吴晓婷声音颤抖，我？我领导？

那男人说，别装糊涂。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吴晓婷觉得五雷轰顶头晕目眩，说，你从何说起？

电视台的男人脑中掠过那天看带子的情景：

某大局宣传部一大早便给电视台社科部送来一盘录像带，内容是本局一位上级命名的老劳模的先进事迹素材，让电脑台编辑后，在五一节期间播出。那男人在录像带的结尾见到了一段多余的镜头：姬副校长面色慌乱地停在一个门口，门里正迎出一个女人，神色也不太从容。那男人当时并没深想这是怎么回事，可他看到姬副校长的影像，却想起早就想让姬副校长给于答复的关于学校教学规模过大问题的采访尚无回音，就顺手抓起了电话。电话打到姬副校长的办公室，没人接，那男人又把电话打到姬副校长的家。姬副校长的夫人接了电话，回话说老姬昨天傍黑去了省城，说要见一个朋友，今天中午就能回来，有什么事情，中午后打电话就可以了。那男人接罢电话，看着录像带上显示的精确时间，神秘地噗哧一乐，嘴中吐出一句话，这些人，拍完了，也不及时关机。

那男人一进吴晓婷家门，就看到吴晓婷面熟，终于他想了起来，手中便有了制胜法宝。吴晓婷不知说什么好，就说，你要干什么?

那男人说，我不干什么，对于一些不尊重他人的人，我只要把录像带给另一个女人看，她就会嚣张不成。

吴晓婷一下垮了，她扑通倒地，人事不省。

两口子吓慌了。面对突然情况，不知如何是好，悄悄溜走，怕弄巧成拙，担更大干系，想了想，只好打了120急救电话。

在急救车来之前，两口子订立了攻守同盟，对人只说是来谈孩子的事，说的很友好，可不知怎么，说着说着她就晕倒了。至于那女人男人的事，她醒来不说，咱也不提。

吴晓婷被送往急救中心。中午，她丈夫赶到。她丈夫先握住电视台男人的手猛说谢谢，闹得那男人百感交集，说你来了我们就放心了，然后赶紧告辞。

吴晓婷脑溢血，处于昏迷状态。他丈夫紧张地陪她度过了一个下午，一个晚上，第二天，他去学校取支票交款。

学校的工作人员病了，领导必然得去看望。在车旁，校长跟姬副校长说，想不到出了这个情况，那个决定还怎么告诉她。姬副校长说，这种病好了，也难再正常工作了，还谈什么决定，不用告诉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