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望向天堂的眼睛深加工结转

发表于-2009年05月04日 上午10:27评论-6条

曾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突然觉得无所事事。于是拿起了一部相机,到处游荡。说来也怪,我所记录的一些普通的景色,居然也可以在网络上引起不小的反响,甚至被加冕为了“摄影师”,我也很欣欣然的接受了这一封号。心中却一直在感慨,似乎这年头想吃到好吃的山珍海味,也不需要花太大的本钱,就像我手中的相机一样,它也只不过是一款普通的数码相机而已。

我曾记录过山水之美,也曾拍摄过虫鸟之乐。终于有一天,一位同样也喜爱摄影的朋友说我的“作品”里好像少了些什么,我死命的狡辩。朋友反而不慌不忙的说道:“你那照片里少了些最基本的东西。”我问:“少什么了?”朋友说:“少了‘人’,包括你自己。”我呆立半晌,突然一拍大腿道:“我懂了,谢了哥们,我这就去找‘人’。”朋友哈哈笑道:“你损不损啊?我不就是人么?”我说:“不行,单你一个人不够,还得找个女孩子。男女搭配才是这世界上最靓丽的风景线,尤其是花枝招展的冬天。”朋友一拍我的肩膀道:“你总算开窍了。”

雪落无声,我们在半山腰便下了车。山脚下的村落里断断续续的飘起几缕炊烟,也就那么几家而已,在雪中却显得那样的宁静。我身边跟着“田立”,就是为我的“作品”提出宝贵意见的那位朋友。此刻的我早就把“鸟枪”换成了“大炮”,对于这种需要调整焦距,按键声音小得可怕的摄影专用相机来讲,我的确有些爱不释手,尤其在熟练掌握了其使用方法以后,我甚至将它形影不离的带在身边,爱惜它有如爱惜自己的眼睛。田立见我眼睛发亮,知道我来了兴致,赶忙将伞撑在我的头顶,也许是怕我的相机受到风雪的侵袭。我顺势拿出相机,将山下那种恬淡的自然景观刻在了我的底片上。

一路走去,我不停的按着快门,田立则在一旁打趣道:“王大摄影师是不是把来此的目的忘掉了,居然还只顾着拍摄风景,等底片用光了,我看你怎么办?”“真是一张丧气嘴,刚好一卷用完。”我不得不压下对周围风景的留恋,回头看向田立:“你说的那户人家在哪?我现在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见到我的女模特了。”田立伸手指向前面的那个小村落:“就在那里,呆会见到了人家你可别两眼发直,人家可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害羞得不得了。”我眉头一皱:“你怎么了解的这么清楚?你到底和她什么关系?”“一边去。”田立笑骂道:“人家孩子才六岁,你这心思怎么这么歪啊?”我一怔道:“啊?怎么是个小孩子啊?你这人也太不地道了,一是你好歹也得给我找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啊,二是小孩子的玩笑你也敢这么开,你这人也太没道德了吧?”田立气结:“你爱去不去。”我抬起头,看漫天飞旋着的雪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何况天色也晚了,半山腰的车早没了踪影。我把胸脯一挺,跟着田立向前走去,嘴中却埋怨着他,听得他咬紧了牙,我想如果不是因为他年龄比我大上一轮的话,他应该会回过头踹上我两脚的。

农家的院落错落有致,我们两个人被一条黄色卷毛的大狗阻在了门外。碎草搭成的狗窝也因为下雪的缘故变得潮湿了,幸好还有一条铁链栓在了门旁的一条木桩上,看样子是专门为这条狗设计的,只是那条锈迹斑斑的铁链总有种让我觉得它随时可能被眼前的这个“庞然大物”拽断一般,这也是我们始终不敢上前的原因。

“吱呀”。木门应声而开,走出来的是个年纪大概在四十岁左右的女人。田立见状大声喊道:“玉芬嫂子是我啊,建国大哥在家么?”

那女人仔细看了看田立,又用眼睛瞄了下旁边的我,突然眉开眼笑的惊喜道:“是田大兄弟啊,你可是好长时间没回村了,这次回来能多住几天了吧?”

我明白了,原来这才是田立的故乡。也难怪我不清楚田立的家境与背景,因为我从来没有详细的问过他,他也从没提起。可当我看向他的时候,他的脸上却现出了我从没见过的尴尬。

田立伸手指了下眼前的这个女人,又马上缩了回去,告诉我说:“这是玉芬嫂子,就是我和你提起的那个女孩的母亲,建国就是他男人,是我小时侯的朋友,我叫他哥……”我向她点了下头,喊了声:“玉芬嫂子。”玉芬警戒似的看了我一眼,也没接话,把目光对准了田立。

田立“哦”了一声道:“嫂子,这是我的一个朋友,这次回到咱们这里,是来给大家拍些相片的,我和建国哥说过,他让我来你家住几天,建国哥没在么?”

玉芬摇了摇头,说道:“他前几天被后院的柱子拉到城里打工去了,不过他和我提过这事。你瞧我这记性,差点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来,来,进屋来坐,我把后房给你们收拾下,今天晚上你们就能住进去了。”

只是她的身子并没有动的意思,田立上前一步,差一点撞进了她的怀里。

我见那只黄狗大摇大摆的蹲在玉芬的旁边,依然虎视眈眈的盯着我们,不太理解的朝田立递过去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还是田立精明,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三百大元,交到了玉芬的手里。玉芬眉开眼笑的说道:“大兄弟你这是干吗啊?这钱我不能要,不然建国回来会骂我的。”嘴上是这么说,但还是有些迫不及待的把钱揣在了上衣口袋里,那双眼睛还不时的扫过田立拿在手里的钱包。

田立摊开双手道:“嫂子你就拿着吧,放心,我不告诉建国哥就行了呗。”

玉芬这才喘了口大气,把黄狗赶回窝里,还用了块石板挡住了狗窝的“门”。我们才得以进到屋子里。

虽然是砖房,可还是颓旧了些。我一进门就看到了黑糊糊的锅灶,连带着四周的墙壁,都是黑糊糊的,不禁皱眉。田立看到了我的表情,似笑非笑的好像是脸部抽筋了一样。

再走进内屋,看到了东北的土炕,炕上还坐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一见我们进来,慌忙从炕上爬了起来,扔掉了手里的针线活。

我说:“别动,我给你照张相。”那小姑娘一听照相,马上显得不那么紧张了,怯生生的居然还摆出了个“v”字型的手势。我一看,乐开了花。原来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并不是完全与外界隔绝了。田立在一旁告诉我:“这是建国哥的大女儿,叫小凤。建国哥还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大儿子小龙去城里读大学了;小儿子小虎和小女儿小莲是一对龙凤胎,都只有六岁。”

玉芬“呵呵”的笑了两声,冲着还在发愣的小凤说道:“这孩子,咋不懂礼数呢?还不快给你田叔和王叔倒水?”我听了摇头苦笑,我年龄只在二十七八,却是头一次听到别人唤我做“叔”,的确有些别扭,但既然叫了玉芬“嫂子”,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听着小凤这么称呼我。

水还没到嘴里,门外就响起了两声狗叫,一个脆生生的女孩子声音响起:“妈,你咋又把‘大宝’家的门给堵住了呢?”紧接着又听见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姐,你不知道,肯定又是有城里的人来了,你想想,去年田叔来的时候,咱妈不就是这么堵着‘大宝’的门么?”

我一听,心道这小男孩还真是聪明,也知道了门外的就是建国家的一对小活宝——小莲和小虎,还有他们家的那只黄狗,原来它也有个名叫“大宝”。

田立“嗖”的一下就从炕上蹦了下去,推开门喊道:“小莲,小虎,还认得我不?”小莲小虎嘻嘻哈哈的窜了上来。田立一手抱起一个,问道:“你们叫我啥,叫一个我听听。”小莲小虎各自甜甜的喊了声“田叔”,又在田立的双颊上各赏了“香吻”一个,田立才把两个孩子带到了我的面前。

这真是一对天赐的活宝啊,我打从心里喜欢这两个孩子。虽然是对龙凤,可这长的都那么水灵灵的,小虎正如他的名字,虎头虎脑,让人一见就想在脸上亲上一口。小莲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竟看不见半点的杂质。

田立给两个孩子介绍我的时候,我见他们都没看我的脸,反而都是齐刷刷的盯着我相机,我顿时明了。

“来,叔叔给你们照几张相,你们随意的摆姿势啊。”

两个孩子的天真打动了我,无论怎样的抓取角度,都是那么的和谐,我不禁有些感激田立,是他让我找到了一丝灵感,也许这一丝灵感会带我寻找到光明的前途。

玉芬将后房打扫了下,叫我们过去看看。我和田立坐在后房内冰冷的炕上,感觉这屋内和外面实在是没什么太大的温差。我从旅行包里拿出了两只密封的烤鸭,玉芬看到之后双眼亮了下,我笑着说道:“玉芬嫂子,叫孩子们过来吧,我把这些东西分给他们。”玉芬听了后转身去了前房,不一会,孩子们就挤在了门框里。

我呵呵一笑:“都过来啊,这是给你们的。”临出门前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孩子,所以糖果一类都没带在身上。我偷着看了眼田立,他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孩子们拿到了食物都急着向嘴里添,我看到这一家人齐乐融融,揭开相机上的盖子,说了句:“来,我给你们照张全家福。”

小凤嘟囔着道:“可我爸和我哥都不在。”

“没事,等他们回来了,我再来给你们照。”这当然只是敷衍的话,田立皱着眉头没出声。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越发的使人感到了冷。田立突然开口道:“你还有多少底片?”我说:“还有三卷”。田立摇了摇头说:“你还没拍摄到最珍贵的东西,居然已经用了两卷了,我看到时候你怎么办?”“什么到时候?”我有些云里雾里:“这些照片不都很珍贵吗?”田立“哼”了一声道:“这也叫珍贵?看来你还是没了解什么才是真正的摄影。”我更加觉得迷惑:“那你说什么才是真正的摄影呢?”田立把手举起,五指伸开:“敢不敢和我打个赌?我们各自拿这次的收获去参赛,看谁能获奖。”我“扑”的笑出声来:“我说田大摄影师,您还有这宏图大志呢?那你不用担心了,因为我根本就没想过拿什么奖项。”田立仿佛没听到我说什么,瞪着眼睛追问我道:“赌不赌?”我一咬牙:“怕你不成,赌就赌,输了怎么办?”田立嘿嘿一笑:“口是心非的家伙,输了当然请吃饭。”“这么简单?”“就这么简单。”“成,不过你已经落了下风,因为到现在为止,我还没看见你拿出过你的相机,而我已经拍了两卷了。”我故作神气的说。田立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和我讲道:“艺在精而不在杂,相片贵在珍贵而不在多,真正好的作品,一张就够了。”我仍然有些不服气的反驳他:“那我倒要看看你在最后拿出的作品是怎样的珍贵。”

房门声响起,小莲和小虎脱拽着一床褥子,喘着粗气的走了进来。我和田立赶忙起身接过,然后两个孩子头也不回的向外面跑。田立在后面喊道:“急什么啊?慢着点。”小莲边跑边回头道:“还有呢,我们再去拿。”我一听,赶忙跑到了前房,见玉芬正在烧着柴,不好意思的笑道:“真麻烦您了嫂子。”玉芬头也没抬的说道:“来我这就是自己家,还客气啥啊?小莲小虎,快去把被子也给叔叔们送过去。”我说:“还是我自己来吧,孩子们还太小,拿不动。”玉芬把脸一唬的说道:“这个时候要锻炼他们一下,不然以后怎么当家?”我叹了一声,见小莲小虎已经把被子“扛”了出来,我顺手接过了被子。

被子上有一股刺鼻的霉味,而且潮的厉害,显然也是很久没用过了。怪不得两个孩子拿不动,一点不夸张的讲,这被子少说也有几斤重。

我回到后房,放下被子,田立正在拍打着褥子,见到我之后无奈的一笑。小莲突然从我的身后钻了出来,手里还抱着一捆干柴。三下五除二的搬开堵在炕角处的砖头,动作干净麻利的把柴添在了里面,还从屁股后面的小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用火柴点燃,压在了干柴上。然后蹲在地上低着头,认真的看着那火苗不住的窜动。

田立和我对望一眼,全都笑出了声来。我向田立说道:“真是个好模特。”田立听了后,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了。这孩子着实可爱,却又朴实得像朵山茶花,听到我们在她背后的笑声,转过头来,也跟着我们嘿嘿的笑了两下。我突然有种想把这笑容永远留住的冲动,急忙去包里拿了相机,却早已经错过了那一瞬间最美丽的东西。

雪依然如天公苍老的白发,不住的脱落。

次日清晨,我早早起床,想去抓捕晨雪里乡村里的宁静。豁然看见小莲站在院子里,呆呆的看着天空。

那如水的一汪小脸被北风吹得有些红,我走过去,她似乎并没有发现我。倔强的两个小麻花辫抵住后腰,小嘴微张,眼睛里依然是一尘不染,晶莹得好似有些透明。

我也抬头向天空中望去,迷朦的一片,还有两片雪花落进了我的眼里,我急忙去擦拭。

小莲这才注意到了我的来到,甜甜的叫了我一声:“王叔”。

我发现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孩子,是发自内心的喜欢。我问她:“小莲,告诉叔叔,你在看什么?”

小莲仰起脸又看了看银色的天空,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在看天堂。”

“天堂?”我怔了一下,问她道:“天堂在哪里啊?”

“在天上啊!原来王叔你不知道啊?”她疑惑的看着我。我突然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天真,完美无暇的天真。

我在这个孩子的面前仿佛被看穿了一样的尴尬,假装咳了两声后,我又问道:“小莲,你怎么知道有天堂的?”

“大宝生下了小宝之后,小宝就不见了,我问他们小宝怎么了?后院的柱子叔告诉我,说小宝去了天堂。他还和我说,天堂就在天上,那里面有公主,有会飞的天使,他还说小宝去了那里后,也会长出一对翅膀的。呵呵”。

铜铃一样的笑声是如此的使人欢喜。从孩子的话语里,我听得出柱子是个善良的人,哪怕是一只小狗的死亡,他也不在孩子的面前,提及那两个残酷的字眼。

“王叔,你说有一天,我也能去天堂么?”

我望着那一对期盼的眼睛,真的不知道要怎样回答这样的一个问题。或许我回答能,但却是那样的不忍心;假如我说不能,也一样的觉得于心不忍。

“小莲,叫王叔进来一起吃饭。”玉芬站在屋门口向我们招手。

终于看到了田立的相机,是那种很古板的老式相机,我很清楚这种相机的功能,虽比不上我手中的“现代化”,可出相片的那一天,才能看得出那相机的好处——清晰得无与伦比。

田立拉着小莲和小虎走出了户外,两个孩子像是雀跃在林间的麻雀,笑容始终停泊在雪地里。

我跟在他们的后面,感受着那份童贞。田立不时的选取着角度,两个孩子摆出姿势也可爱至极,可他却没有按一下快门。

小莲突然躺在雪地上,喊着田立:“田叔,我这样好不好?”田立呵呵一笑道:“小虎,你姐姐不听话,来,我给你照。”小莲一听,马上坐了起来,楚楚可怜的看向田立,咧开了小嘴,像要哭的样子,那双纯净透明的眼睛里突然闪现出一丝哀怨。“咔”,就这么一瞬间,田立按下了快门,目标却是小莲。

但小莲还是哭了起来,大吵大嚷的喊道:“田叔坏,田叔坏。”一旁的小虎也跟着哭了起来,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田叔不是说给小虎照么,为啥又不给小虎照了……”说孩子的脸像六月天,这话真的不错,刚才还满山遍野的欢声笑语,片刻就被田立这只狐狸抽掉了骨头。

田立赶忙安慰两个孩子,承诺回去给每人一包花生。两个孩子都抽抽搭搭的,也不应承,反向我跑了过来,让我给他们照相。我见那四串珍珠似的眼泪疙瘩,心马上就软了。打开相机盖子,牺牲出了我的一卷底片。

回去的时候,两个孩子直言不讳的在玉芬面前告了田立一状。田立不好意思的道着歉。玉芬的脸上则没什么表情,嘴中却含糊道:“大兄弟说哪的话?孩子们不懂事,惹您费心了。”这不疼不痒的话语最是能刺疼人的神经,我暗叹这女人真的不是那么简单。

到了晚上,小莲抱着干柴轻手轻脚的来到了我们的屋子里。我和田立都在奇怪,这孩子为什么这样小心翼翼的。小莲“嘘”了一声,故意压低嗓音和我们说道:“我妈说,除了照相,以后不让我和小虎到你们这里来了。嘿嘿,我是偷着来的。”我和田立会心的一笑,心道这女娃娃还真是可爱到了极点。孩子说完了话之后,又蹲在地上烧起了火,我们也没去帮忙,看着那被火映红了的脸蛋上面,一双曾渴望望见天堂的眼睛,反射出火的光亮。

待小莲又轻手轻脚的出去了之后,田立才和我说:“今天我是故意的。”可能是因为玉芬那不太友好的态度吧,我有点恼怒田立:“你也是,没事去招惹六岁的孩子干吗?”田立仍然盘着腿端坐在炕上,不愠不火的说道:“我真是故意的。”我怔怔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这是那个曾给予我帮助的人么?我怎么好象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田立长舒了一口气才再次开了口:“你知道么?这里是多么贫穷啊?”我点头道:“我知道。”田立又再次问道:“你知道么?我给玉芬那三百块钱,足够她在这里用上半年的了。”我再次点头:“我知道。”“所以……”田立的眼睛里绽放出了光彩:“这里最震撼人的不应该是欢乐。”“那应该是什么?”我疑惑。田立又摆出了他那老者的姿态,一字一句的说道:“应该是贫穷背后的失落与悲哀。”

我的心猛的一颤,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灵感么?这就是我一直捕捉不到的灵感么?我不想承认,可它的确在触动着我的神经。原来我们一直所期盼的,正是我们所不想看到的。

“变态”我恶狠狠的在心中骂了一句,是骂田立的,也是在骂我自己。

又过了一天,我和田立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回到城市里去。雪已经停了,但一望无际的白色始终没有腿去。我看见小莲又站在了清晨的宁静里,那一抹跳跃出地面的阳光照亮了她的半张脸,似乎令每一个看到她的人都感觉到了温暖。我没有上前,因为我害怕她向我问起关于“天堂”的问题。我也学着她的样子,仰望着天空,那浩瀚无垠的苍穹里,停留着一缕云霞,我想在它的背后,或许就是天堂的入口吧。

听到我们要走,玉芬一反常态的要求我们多留一晚,小凤依然是那种羞答答的样子,不敢说话,小莲和小虎却哭了起来。

玉芬忙劝道:“我的两位小祖宗啊,你们别闹了,你看叔叔们不是留下来了么?”

我们无奈的摇着头,原来这“热情”来得这样不易。

小莲和小虎听后纷纷下了炕,戴上帽子,披上小棉袄,拿了条绳子,背着个小框就出了门。小莲突然回过头来向我说道:“王叔你说话算话,不准骗小孩子,我们出去拣些柴,回来给你们烧炕。”说完挽着小虎的手蹦蹦跳跳的去了。

我心道这孩子怎地这般聪明?于是和田立商量了下,决定还是再留一晚吧。

正午时分,我和田立坐在后房的炕上,各自检查着相机是否有损。小凤有些慌张的跑了进来,问道:“田叔,王叔,你们看到小莲和小虎没?”田立惊讶道:“从早晨他们出去为止,没看到过他们。”小凤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不可能啊,以前早就回来了啊。”我放下相机,边穿鞋边说道:“走,咱们都出去分头找找。”田立连胸前的相机都忘了摘下来,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傍晚的时候,田立背着小莲回来了,身后还远远的跟着小虎。

小虎一进门就倒在了地上,田立说:“他大概是是累虚脱了。”只是小莲的身子已经凉了半截。我问田立为啥不马上送她去城里的医院,田立摇头道:“去医院的路比回到这里要远上三倍,何况当时早没车了。”

小虎醒来后,没哭也没闹,只看了一眼好像睡着了的小莲,便把目光移到了田立的胸前,死死的盯着那部相机。

原来山上的积雪太厚,路实在是不好走。两个孩子为了拾些碎树枝,小莲不小心从山上滑了下来。当小虎在山脚下找到小莲的时候,小莲已经奄奄一息了。于是小虎把拾来的柴连同姐姐捆成了一捆,让小莲的身体朝着上面,他则拽着绳子,脱着姐姐向家里走。直到遇见了田立,才把他们带了回来。只是小莲那一双闭着的眼睛再也泛不出光彩了。

原来“生命”来的时候是那样的喧嚣,而走的时候竟然是如此的安静。这孩子真的就像是睡熟了一般。

玉芬脱人从城里叫回了建国,我终于看见了这个伤心的父亲,在这一刻,他显得是那样的苍老,而又像是全没了力气。

人家劝玉芬和建国把孩子拉到城里去火化,玉芬坚决不肯。从开始出殡到最后的入土,我和田立也在其中,但却没有看见玉芬掉过半滴眼泪。

直到我们走的那天,终于在离开村庄很远的地方,听见了玉芬那撕心裂肺的哭嚎……

我和田立回到了城里之后便各奔了东西,临分开的时候,我请田立吃了顿饭,正是因为那个赌局。我是彻底的输了,因为我在回来以后把所有的照片压在床底,根本就不想再拿出来看上一眼。何况是参赛呢?田立却踌躇满怀的离开了,他说我根本就不懂得摄影,糟蹋艺术。我也只能点头默认。

后来有天我参加了一个摄影展,每一部“作品”都给人以细腻中带着震撼的感觉。突然我看到了一张照片,我在那张照片前面怔住了,因为我当时头脑里只想到了“照片”二字,至于什么“作品”,我根本就没去想,甚至它连照片都谈不上。我头脑中仿佛瞬时间充满了血一般,使我有些战栗。那是小莲——睁着眼睛的小莲,她被歪歪扭扭的捆在那堆碎树枝上,被一条绳子拉着。然而拉绳子的小虎并没有出现在照片上。

我看到那时候的小莲,无神的向着斜上方的天空望去。我知道她在望着什么,也知道她望见了。只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寻找到了去往天堂的路,是否真的会走向天堂。即便我鼓起勇气真的走到了那里,那在天堂门前迎接我的会不会是一个长着翅膀的女孩,又或者只是一双眼睛。

原来小虎一言不发的看着田立的相机,是因为那里面有她的姐姐。可使我感到最悲哀的是,在面对生命垂危的时刻,他居然真的能按下那几乎听不见声音的快门。

所谓的“作品”真的令我大开了眼界,可当我想狠下心回头离去的时候,我猛的一颤。那“作品”的署名是田立无疑,可那“作品”的名字终于击溃了我,我悲叹一声,泪水绝堤般涌出。在这里,在展厅里,在别人惊异的眼光里,在我无穷无尽的愧疚里,我在那“作品”面前缓缓的跪了下来……

因为那“作品”上面赫然写着几个白色的字眼——望向天堂的眼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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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一泓清水点评:

望向天堂的眼睛,是天真纯朴,是心无杂质,是让成年人汗颜的镜子。
文笔细腻朴实,情节也真实感人,是值得人们深思和反省的文章。推荐了!

文章评论共[6]个
杜十七郎-评论

好久不见,砖头的功夫见长,不错不错!问好!at:2009年05月04日 中午1:42

深加工结转-回复哈哈,哪有好久呵?我一直在呢,只不过上个月写散文多了点,小说没写多少。十七见笑了哈!欢迎光临,品茶! at:2009年05月04日 中午1:49

雪飘舞在2006-评论

嘿嘿,大哥是写不出小说了。兄弟这两天的灵感不少呢,一天发了一篇!文笔细腻朴实,情节真实感人,让人深思!at:2009年05月04日 下午6:50

深加工结转-回复大哥最近是需要好好休息下了,弟在这里祝你一切都越来越顺利,生活一定会更好的! at:2009年05月05日 中午1:28

归燕-评论

一幅好的作品,需要用心去感受……at:2009年05月05日 上午10:48

深加工结转-回复呵呵,谢谢燕的理解,朋友不说外话,和你不客气了,有啥吃的尽管开口要哈!呵呵,问好! at:2009年05月05日 中午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