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母亲的态度一向是敬而远之，因为她对我的教育从出生以来就很严格，又因为她一直不认同我的人生追求，更因为她一直没有给我的爱情颁发家庭许可证。

要不是我生孩子遭遇挫折，要不是老天爷下了一场暴雨并且封锁了星辰的光明。

我并没有告诉她关于我的孩子一出生就窒息而夭折的消息，我处在自责的痛苦之中忘记了世界的存在，我不想让她嘲笑我。这个消息想必是丈夫告诉她的，又或者是丈夫告诉我的姐姐姐姐告诉了母亲，又或者是丈夫告诉我的哥哥哥哥告诉了母亲，更可能的是我的侄女电话打来问我的生产时间而被泄露给母亲的，总之，我的事情被母亲知道了。

母亲立刻慌张起来，她胡乱地拿了一些钱，牵上12岁侄女的手就奔往车站。我的夫家母亲从来没有来过，她要靠侄女来引路。母亲赶到车站已经是下午3点钟。坐了一个小时的汽车到城里要转车到我的夫家。可是直达我家的车已经没有了，这意味着母亲还得转车到一个大镇里。母亲花了一个多小时转车到了大镇，可是大镇到我家的最末一班车已经离开半个多小时了。侄女说，住在大镇里吧，还有60多里路呢，天色已经黑暗，好像还要下暴雨呢，我们没有带伞呢。母亲很凶地骂她。孙女拗不过祖母，只好踏着夜色步行。

霹雳就在她们离开大镇十里左右的路途上开始嘶鸣，暴风席卷着黄土，骤雨顷刻间倾盆而下，没有任何雨具的祖孙俩在一片迷蒙中感受到四处寒冷的袭击。那个地方，前不见村落，后不见避雨的房子，浑身湿透的母亲紧紧地抱着孙女向一个废弃的茅草铺子走去。茅草铺子里也开始积水，母亲用铺子里的稻草铺平了一个立锥之地，两个人暂时得以休息。黑暗滚滚而来，这个夏天的雨夜，蚊子铺天盖地，孙女忍不住向祖母埋怨不理智，要求祖母等雨停了回到大镇去找个旅馆住下来，第二天再到我家里去。我的母亲非常蛮横，丝毫不理睬孙女的请求，她说：“我已经很错了，不能再错下去，我是到你姑那儿去赎罪的。”

带着赎罪心情的母亲在黑暗里怀抱着侄女等待暴雨歇下来。茅草铺子外是溅溅的雨声，铺子内还有老鼠窸窸窣窣的跑动，四周又有蚊子的攻击。母亲，我不知道你的到来，我还在记恨你的无情啊。我知道你否定我的选择，我嫁到这么远又这么穷的地方使你颜面无光，我从不曾要求你能为我指点婚姻的迷津，更不奢望你会在我痛苦的时候来安慰我。我虽然经历了生育的疼痛，而终于知道做一个母亲的伟大和艰难；我虽然经历了一段婚姻生活，而终于知道母亲你当初在家务和农活上对我严格的教育是非常正确的，但是做子女的心肠是永远达不到做母亲的宽厚啊。我在温暖的小家里怀着对母亲的怨愤安睡着，而母亲你却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悲伤地向我忏悔！

那夜的暴风雨似乎疯了，一刻也不肯歇脚，它令母亲的心肠碎裂！

黑暗还没有完全退去阴影，暴风雨的寒凉还在周围徘徊，我还在睡梦里，耳朵边忽然听到了丈夫一声惊叫：妈妈！

母亲正站在我的窗外！极度疲倦，极度慈爱。

侄女乏极了，急促地说：“小姑，我们一知道消息就赶来了，后来没有车子，晚上住在一个茅草铺子里，雨一停就继续走。”我连忙搂住侄女，发觉她的衣服是潮湿的，那是天上的雨水和身上的汗水纺织出来的一种对我的担心对我的疼爱。侄女又说：“奶奶说是来赎罪的，希望你原谅她。她一个晚上都没有睡。”

热辣辣的眼泪刹那间充塞了我的胸膛。望着母亲斑白的头发里那张苍老而柔和的脸庞，此刻我才知道母亲原来是如此爱我！一切关于她对我的阻挠而产生的错误感觉都在这个瞬间冰消云散了：因为爱，母亲才会来阻止怕我年轻而会犯的错误啊。

从此时开始，我和母亲的关系才真正亲昵起来。

这个事件已经过去13年了，我也做了12年的母亲。做母亲的经历告诉我，天下最爱我们的永远是母亲。在这个母亲节里，我把这个故事献给母亲，希望母亲健康长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