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心中挂榜山是一处有呼吸有心跳的实体。在漫长的岁月中被遗忘的往往是那些未能融入生命的故事,而真正能融入生命的就无法遗忘。挂榜山是我生命的一部分,童年时代我便与挂榜山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五岁那年,我随母下放到挂榜山南麓的石泉村。第一次迈出城门踏上广阔天地的我始知山为何物。尤其是当高峭的挂榜山迎面逼来时,我翘首仰望,威武雄壮的挂榜山危峰兀立不傍不依,三面悬崖如同天神抽剑劈出千仞石壁。顿时,我心中油然而生“噫吁兮,危乎高哉”的惊叹,生怕稍不留神那插天峭壁便会朝我栽倒下来。
后来与邻居小伙伴常在一起议论着:挂榜山石壁洞中有很多很多各种各样的飞鸟。我们多想爬上去捉几只啊,只可惜“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于是大家又盼望着哪一天挂榜山老了,轰然倒塌,那好多好多的鸟儿便会纷纷“飞入寻常百姓家”。
大概是十岁那年春节,母亲终于答应带我登挂榜山。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登山,山上已经有很多比我们早来的红男绿女了,看样子都是城里人。站在山巅,可以看见信江彼岸的贵溪县城、周围几十里的乡村、附近绵延起伏的群山。啊!山下的世界真大呀。第一次登高望远,真是大开眼界。
其实,游挂榜山并不仅仅限于登高望远。其东端南面“一线天”,西端山腰“狮子口”都是很美的景点,与挂榜山三位一体,交相辉映。
一线天是一条长约两百米,宽一二十米不等,高五六十米的峡谷,从山南上挂榜山这里是必经之路。路的两边是拔地而起的悬崖,越往高处两崖相距越近,直到五十多米高的顶部危崖相逼,只有两三米的距离,仅给隧道般的峡谷留下天窗似的一带蓝天,一线天由此得名。站在阴暗的峡谷仰望天空,宛如一匹白练飘展崖顶,淡淡的云儿轻轻飞过,给人带来无限的遐思和憧憬。难怪历代文人墨客行步至此常常流连忘返,元朝文人赵孟頫在此坐“井”观天留下佳句:“莫作一线看,开眼九万里”,其心胸和气度非同一般。一线天洞内还有“神仙盘”、“狗拱洞”两个小景点,唐代名宦吴勔(时人称潜谷先生)和他的儿子——著名文学家吴武陵曾在此静心攻读,所以一线天又叫潜谷洞,挂榜山也叫五面峰,即“吴勔峰”之谐音。
洞外烈日炎炎,洞内凉风习习。天地之间万籁俱寂,惟有“滴——答,滴——答”的滴水声异常清晰,滴滴分明,坚定而固执,千年如斯。此时此刻,天籁与人心深处的节奏竟是如此的和谐,颇具一种耐人寻味的音韵。明代学者汪俅曾以“碎滴天浆声不断”的诗句赞其美,赵孟頫也发出“洞中即仙境,洞外是桃源”的感慨。明朝地理学家、大旅游家徐霞客走遍祖国名山大川,贵溪五日游给他留下深刻、美好的印象,《徐霞客游记》有记载:“而仙桥、一线二奇又可以冠生平者,不独为此中之最也。”
“狮子口”是挂榜山西端山腰的一个缺口,因从西南方向远看挂榜山的正面就像是一个狮子头,而这个缺口正是狮子张开的嘴巴,非常的形象。狮子口的下颌边有一座四十几米高的山包,爬上这座山包,顺着狮子口下颌往上爬一米多便进入了狮子口。静静地躺在狮子口洞中,人的心灵与山的灵气便融为一体,读懂了大山,也就读懂了人生。
洞不大,却也挤得下十来个人。坐在狮子口向左右眺望,田中耕作的农民、路上匆匆的行人、河边洗衣的女子、山下放牧的儿童构成了一幅美丽的田园风光图。
小时候的我最喜欢与伙伴们上狮子口边的山上砍柴,锄草,耙松毛(松针)。炎热的夏天骄阳似火,孩子们累了,热了,便爬进狮子口休息。阵阵凉风穿洞而过,疲劳与热汗顿时随风飘散。五六个孩子有的坐,有的睡,有的以石子为棋对弈拼杀,可谓其乐无穷。
就这样,挂榜山渐渐地融入了我的生活,同时也融入了我的生命。
冬天的挂榜山是和尚的头。平时禁山是不准村民上山砍柴的,山上到处是茂密的矮松、细竹、杂草。秋收后则划片分山,各家在自己的片内砍伐。因山高且险,所以一般都是大人上挂榜山砍柴,因我继父体弱多病,故十三四岁的我每年秋冬都要上挂榜山,一天要砍两担柴。在挂榜山砍柴大家是不挑柴下山的,一是因为绕道不方便,二是因为山路险峻。于是人们便利用挂榜山南面中段悬崖下有一片平地的有利地势,将柴挑到悬崖边打柴,打柴前一定要对着山下大喊:“打——柴——喽——,打——柴——喽——”,若山脚下有人便会立即跑开站在安全地带,抬头望着崖顶,峭壁耸天,寒气凛冽,大捆大捆的柴如同天外飞来呼啸直下,最后发出“鼟(tēnɡ)、鼟”落地巨响,回荡山谷,场面非常壮观。好一幅樵夫打柴图!
有时柴没捆紧,刚滚下悬崖就散了,一捆柴草在半空中像是仙女散花一般飘飘洒洒,纷纷扬扬,那景观煞是好看。快要落地时又如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写的:“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打柴人没有听到柴的落地回音,便知道打散了。待他急急赶下山来,只能捡回几小把。有时就在他下山那半个来小时的工夫,散落的柴草已被山下的顽童“公然抱茅入竹去”。这些顽童真是可气可恨,就在刚才打柴时他们还昂首对着悬崖上的打柴人齐声高喊:“川芎,大蒜,萝卜销哩”(咒人的话,会摔死的意思),打柴人鞭长莫及,无可奈何,有的气不过便与之对骂。
一次我打柴时还真的差点“川芎,大蒜,萝卜销哩”。
第一捆柴顺利滚下了悬崖,第二捆柴滚到悬崖边却被竹签挂住了。万般无奈,我只好趴在陡坡上,双手紧紧抓住细竹、杂草,胆战心惊地慢慢往后挪,挪到悬崖边伸脚对着柴捆一蹬,柴捆终于掉下了悬崖。待我爬上崖顶,才知早已惊出一身冷汗。当时如失手定成空中飞人粉身碎骨。几十年的事了,“别来几向梦中看,梦觉尚心寒。”
十年后,我家迁回了县城。三十多年了,每次看到挂榜山都会勾起我无限的思念和眷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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