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无情侵老境,青灯有味忆儿时。”
我小时候生活在农村,那时家家户户都是用煤油灯照明,“一个谷,崩破屋”指的就是那如豆的灯火和昏黄的灯光。儿时的多少个夜晚我就是在那影影绰绰的昏黄里度过的。
晚上,孩子们总喜欢围在煤油灯前听故事,猜谜语。有时灯芯上会结出黑色小蘑菇状的灯花①或者爆发出“啪啪”的响声时,大人们便高兴地说:“明天家里有喜事了”、“明天我家要来客人了”,可把小孩儿乐坏了。一次,我家煤油灯的灯芯结出了大小两个灯花,真巧,第二天大姐带着小外甥来我家做客了。从此灯花常给我寂寞的童年带来些许的安慰和希望。
当时,大家的生活条件都很差,买不起美孚灯②,总是拿些小玻璃瓶、碎铁片随手制作,虽然简陋,却也实用。晚上我便在这样的煤油灯下看书,做作业。有时看不清书上的字,便将头凑近灯盏,只听“刺——”的一声,焦味扑鼻,头发烧焦了一小片。第二天早晨上学路上总可以发现至少有两三个同学头上都有一小片焦黄的头发,大家如同发现新大陆,由此常常引起阵阵欢笑。
在我家,煤油灯的烟尘常常还能废物变宝,有着鲜为人知的用处。做油漆工的母亲把煤油灯挂在墙壁上,在灯火外焰的上方横着搁一张铁片,用以收集煤油灯的烟尘,七八天便可收到一火柴盒。把又黑又亮非常油腻的烟尘倒进自己用桐油熬制的光油里调匀,漆出的家具格外的油黑发亮。许多同行不知其中奥妙,只好自叹不如。
在那“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的荒唐年代,全国上下光顾着“抓革命”而忘了“促生产”。“文革”后期,一个地大物博的国家硬是被“抓革命”折腾得物资匮乏,连煤油也紧缺,什么也“灵”不起来了。这时,家家户户只好点起了柴油灯。柴油灯的灯火很大,浓烟滚滚四处飘散,但灯光却更朦胧。最麻烦的是冬天,灯盏里的柴油冻成浆糊状,必须用火把它慢慢烤热融化,才能点亮灯芯。唉!真是天下没有“省油的灯”。还有一些连柴油也买不起的人,他们就去山上的松林中寻找松油特多的老松树,然后用刀或斧在冒着松油的部位开膛破肚剔出一根根油光可鉴的木条,这就是远古时代我们的祖先用以照明的“松光”也叫“松明”。这种松明不仅可以当灯点,清明前后的晚上还可以拿着它当电筒去田里照泥鳅呢。人怕伤心,树怕剥皮,但只要不把树皮一圈儿剥光,松树仍然可以苟延残喘。那时,山上到处可见这种“披肝沥胆”“呕心沥血”的松树,从它们体内渗出的浑浊的液体不知是泪水、汗珠还是血滴,永远地凝固在那里,好像在向人们述说着时代的悲凉和弱势群体的无奈;有些人家的方法更奇特,他们用一根竹签或粗铁丝穿着七八个桐子像卖冰糖葫芦似的插在墙壁上,点燃后桐火闪闪“嗞嗞”发声。那时,我就曾与小伙伴们到处去找桐子树,正是“童子打桐子,桐子落,童子乐”;还有的人家则用石灰水浸泡竹条,然后晒干,晚上点燃“竹光”插在壁缝中也可以照明……哈哈,正像当时所呼的口号,“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此夜此“灯”,此情此景,真让人“不知今夕是何年”。
晚上,辛劳了一天的农民去生产队长家记工分,大家聚集在松明、桐火或“竹光”下怀着激动的心情骄傲地谈论着祖国的大好形势和共产主义不久就要实现的美好前景,然后又心忧天下——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等待着我们去解救。最后话题又转到了阶级斗争的现实之中,人们一个个义愤填膺地评判着村里四类分子③改造表现之好坏,并决定下一次批斗大会该狠狠地批斗哪几个?由谁揭批主斗对象?我坐在阴暗的角落里,心情也跟着大家激动、骄傲、向往、自豪,但最后却又自惭形秽,继而胆战心惊。
1980年,我家迁回了贵溪县城复兴路旧居,终于告别了煤油灯、柴油灯、松明、桐火和“竹光”,与电灯久别重逢恍如隔世。虽然家园破败,物是人非,但那久违的柔和的灯光笼罩着我,给我一种抚慰心灵的温馨。“她”告诉我,这灯光朦胧的旧屋就是我的家,是我“流放”十年魂牵梦萦的根。这里有我幼年的身影,有先父的英灵,有昔日辉煌的斑斑痕迹……
那时贵溪县城各家各户都只有一盏15w的灯泡,十几家合用一个小电表,一个总闸控制开关,天黑同时亮,天明同时熄。月底结算电费,平摊后由值月的那户挨家挨户收钱,如有哪家不自觉用了功率大于15w的灯泡或者偷着多用了一个灯泡触犯了众怒就要接受罚款。很多人家为了资源共享,他们“穷则思变,变则通”,纷纷采用古人凿壁借光的办法在两至三个房间交界的墙壁上穿个洞,把灯泡吊在洞中,这样可以同时照亮几个房间。而我那时为了读书写字方便,总是手提电灯,一会儿拉进厨房,一会儿挂在厅堂,一会儿又牵进卧室,很是麻烦。在这15w的“移动”电灯下,我看完了《三国演义》、《红楼梦》、《西游记》等古典小说,也落下了近视眼的毛病。
过了几年,随着社会的进步和发展,母亲决定自己家里装一个电表。我运用初中学的电路知识自己动手安装,内线、外线、进线、出线有条不紊。厅堂有吊灯,书房有台灯,走廊还装了路灯。夜幕降临,灯光通明,心里非常亮堂。
前几年,我到农村采风,看到很多农民都建了新房,家家户户装了电灯,买了电视机,不少人家里还有电冰箱、电饭煲、洗衣机,有的还装了电话。虽然耕田还用牛,但点灯已经不用油了。昔日“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美梦变成了现实,真是今非昔比,令人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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