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照相新太

发表于-2009年05月12日 上午11:02评论-2条

开学了,李老善领着儿子去村里的小学校报到。儿子在前头欢快地蹦着跑,还不时停下来等一下老爸,催促一声,快走啊。可是,李老善迈不开步子,他没有儿子的心情。

儿子开学的费用,他东凑西凑才凑了一半,钱带不够,他怎能迈得开步子。不仅迈不开步子,他还有些直不起腰、抬不起头。

儿子要上五年级了,家里依然穷困不堪,拿钱比割肉还难。每次儿子开学交钱,都让李老善愁得身子团团转,后牙直抽冷气。

小学校的周老师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人们几乎没有见他笑过,脸色什么时候都黑封着,永远堆满阴雨前的乌云,这让孩子们畏之如虎,家长们也看着害怕。李老善怀揣数目不够的钱去报到,心里很明白会在周老师面前受气找碰行不通,可他还要迎着撞上去,事情不碰一碰怎能知道行通行不通呢。

见了周老师,李老善吞吞吐吐地说,老师,我这钱,拿得,可是不够……

果然,周老师一听这话就火了,黑封的脸上甚至结上了冰霜,冲巴巴地说,明知道钱不够来蒙什么事,没钱不上学咱不两省事。

李老善赶紧陪笑脸,老师,你看,咱这还不是穷吗,谁要有毛肯装秃子。

周老师说,不要在这儿哭穷,哭穷不顶事。学校不是慈善机构,谁穷可怜谁,谁穷救济谁。办学得有经费,而且少了还不行,跟你说,学校还时时张着口袋等人捐款呢。

钱不够报到不成,看来,事情真的蒙不过去,李老善想试试求告行不行。别看周老师冷铁似的,也有毛顺的时候,有两次李老善求得境况惨然,可说声泪俱下,竟也打动了他,减过一次交费,缓过一次交费,这事李老善记得很清。他还想试试,行与不行他不想少了这个过程。他拿着不够数的钱,腿软着,心吊着,明知会受周老师的碰还迎难而上地来报到,就是心中还有这个侥幸。侥幸似乎给了他勇气,但也让他叹气,人穷志短哪!

李老善求告,老师,孩子上学可是大事,不吃不喝也得把钱交上。不过,这,实在是没有啊。种地能收几个钱,你不是不清楚,够了吃的没有花的。村里还要这个款那个费的,交不上,村干部就逼上门去吓唬。夏天我碰伤了胳膊,没钱住医院,只能在家里硬顶着,那肉一块块烂啊!就靠吃点儿便宜药,还用盐水洗,那盐水渍得那个疼啊!

李老善说着说着又快声泪俱下了,他觉得石头人也该动心了。

可这回不灵了,周老师先是歪过头去厌烦听,后又干脆躲出去。李老善巴结着跟出去问怎样,能不能给减缓,周老师斩钉截铁地说,不行。周老师觉得已向李老善施过恩,已算仁至义尽。他认为人不能惯,惯,就会得寸进尺,该掏的钱不掏,能拿出的钱不拿。

求告失败。李老善还有话问周老师,他听到一些能资助孩子读书的消息想弄清一下。他说,我听说国家有个义务教育什么的,是不是义务咱就不用出钱了。周老师说,义务,那是义务城里孩子的。我没听说咱这儿有这义务,还不用出钱。这好事不是国家说的吗,你找国家去谈吧,这是村办小学,国家不给一分钱的。李老善又说,我好像听说还有个什么工程,是专给农村穷孩子掏钱的。周老师说,希望工程。不过,这工程还没在咱这儿开工,你慢慢希望吧。你希望上了,我什么意见也没有。

李老善在周老师面前碰了一鼻子灰,哭穷,求告,问政策,所有的招数都无效,没钱真的寸步难行。他怏怏地往回走,步子迈得很慢,腰更弯,头更低了。孩子责问他,你不交钱,这书还念不念了。他翻翻白眼,无言以对儿子。

他边走边想,这钱到那儿去弄,能借的地方都借过了,也没及时还人家,再要去借,肯定借不着钱,还会脸面难堪,说不定还会受顿数落,进门难,出门更难。想来想去,他山穷水尽走投无路,无奈,他只好把办法违心地锁定在妻子身上。

春天,李老善给人帮工盖房挣了四十块钱。他把钱深深地塞进裤腰里,手不断拍拍,捏捏,自我警告,不敢花,要攒着,可是不知怎么着还是花出去了七块钱。剩下的三十三块钱,他赶紧交给妻子保管。他不厌其烦地叮嘱妻子,保存好钱,有什么事咱也不动,这钱专给你留着,过年的时候给你买新衣裳。

李老善记得妻子当时感动得流下了眼泪,想说什么话却始终被哽咽挡着没说出来,只有抬手擦泪的份儿。贫贱夫妻百事哀。俩人结婚的时候,喜事就办得将将就就十分寒酸,婚后又有了孩子,增加了花钱门路,家庭经济常在窘迫中挣扎,几次过年,竟然都轮不上给妻子做件新衣裳,李老善觉得很对不起妻子。每次过完年,他都心中暗暗发誓再过年一定给妻子买上新衣裳,可是年年紧紧巴巴顾了东顾不了西,就是轮不上妻子换装。妻子到是没跟他哭闹,没为难他,可妻子越通情达理,越共度难关,他越是心上过不去。这不,春天刚弄到俩钱,他说什么也不敢再做他用,赶紧交给妻子私密收藏,专款专用。他要兑现誓言。

可是,现在,儿子上学成了绕不过去的坎儿,他实在想不出在哪儿还能弄到钱。他黔驴技穷般地把目光瞄向了妻子手中的三十三块钱。

他不知该如何向妻子开口。出尔反尔,把信誓旦旦交给妻子的钱再要回来,把曾经给予妻子的欢乐变成沮丧,他于心不忍。可他无路可走,他必须厚着脸皮面对妻子。

他嗫嚅着对妻子说,那钱,那钱……

妻子说,哪钱?

就是那钱,春天那钱。

奥!衣裳钱。

对!对!

怎么,你要进城,给我买衣裳?也行,省得我跑了。

不!不!

那你问那钱干什么?

我是想……

你想干什么,变卦了。

不,不,我是说,学校交钱,儿子上学,啊……

嗯,我知道了。

那,你说……

妻子默然。

过了一会儿,妻子说,拿去吧。妻子说话算话,转身找出钱来交给李老善。见妻子拿钱给他,李老善竟扭捏起来,双手迟疑着不好意思去接,妻子敦促一句,拿着,李老善见妻子主意坚定,才接了钱。可是,接钱的同时,他看见妻子眼圈红了,眼眶中浸润出泪花。

李老善不敢再看妻子的眼睛,他拿好钱转身出了院门。刚一出院门,就被一个照相的拦住。

这是从城里出来到农村流动照相的人。照相人嘴甜,叫着大哥,说照张相吧。李老善一听什么照相,不加思索便一口回绝,不照。他想,上学钱还发愁不过来呢,还照相,照相又不是不要钱。

照相人不急不恼,他指着广告牌上的相片说,大哥,你看,这些照片多好看,上边的人可是个个精神,笑逐颜开的,谁看了都眼馋,都想来一张。大哥你脸相天圆地方两眼有神,要是照一张,肯定比这上边的那个都上相,都叫好。

李老善尽管不受照相人的鼓动照相,可听听照相人的恭维还是觉着舒坦,就没有立马抽身而走给照相人难堪。这时,妻子听到街上说话声走了出来,照相人一看是和李老善一个院门出来的,便说,这是尊夫人吧。

李老善听照相人说尊夫人,感到身份抬得太高,就没敢点头,只是红了一下脸表示认同。照相人马上指着广告牌上的二人合影说,大哥大嫂你们看,我这广告牌上的两口子合影可不少,且都照得头碰头,你恩我爱幸福美满。不是吹,我这人最擅长拍合影照,总能把人拍得年轻、喜气,把两口子导演得结婚多年也像新婚……

照相人的自我吹擂还没完,李老善的妻子就一扭身回了院。她觉得刚才的掏钱之痛尚未平息,照相人的强人之难便有如伤口撒盐,她听不起躲得起,耳不听心不恼。

见妻子回了院,李老善不敢再多停留。可是,临走时,他生了个坏心眼,把照相人涮了一把。他说,我很想照相,可当下给不了钱,要是明天给你行不行。

行,照相人爽快地答应。

那,要是三天以后呢。

也,可以。

要是一个月呢。

那……

要是半年呢。

你是故意逗我吧。

嘿嘿嘿,李老善苦涩地笑了,然后说声对不起,抬腿朝小学校去了。

穷困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煎煎熬熬的,十来年就过去了。儿子眼看着长大了,成了年轻人了。他身上的肌肉绷成一块块的了,鼻子下胡子毛茸茸了,脸相成熟了,家里院外的出入,身子都带了风声。看着已长成汉子的儿子,李老善两口子很高兴,但更大的发愁事也来了。

儿子要媳妇。虽然他还不好意思说出口,但行为已不掩饰。他开始喜欢姑娘,注视姑娘,还大胆地跟姑娘接触,听大人们开个荤的玩笑也不再脸红。这个时候,是该给他娶个媳妇安住心了,况且,这也是做父母的责任。李老善两口子也想早早地完成这个任务。有人来说媒,两口子热情接待,可人家一说要多少多少钱,他们就蔫了,就张口无话了。他们实在囊中羞涩,远远拿不出人家提的那个数。他们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心里好着急啊。

这段时间,儿子的伙伴却在一个个喜结良缘,儿子是参加一回婚礼回来发一回火,黑脸粗声,摔门打锁,闹得老俩只敢低眉噤声,他们暗恨自己实在没本事,对不起儿子,心中有愧。

一天,村里的一个女人急匆匆地来到李老善家,对李老善妻子说,村外边坐着个故娘,是个外地人,看样子是回不了家啦,可我们问她情况,她什么也不说,只是抽抽泣泣地哭。现在天也快黑了,你快去看看,不行先领家里来住下,慢慢地问话。她要是无家可归,咱留下不正好吗。

妻子赶紧出门。那女人一路表白,你看,我一直给你家留着心呢,咱穷,要钱的媳妇娶不起,要是遇个白捡的那不省钱了,穷人家这样找媳妇的多着呢。那女人这样说话说的是实情,可这事做可以,狠劲儿地往明白处说并不美,李老善的妻子听来有些皱眉头。可是,那女人是在表功,她还没法不让她说下去。那女人说,这些无家可归的女人,逃荒的,要饭的,躲婚的,吵架呕气的什么都有,她们流落在外,只求能找个住处,有口饭吃,还要什么钱,可这正对咱心事,是不……

妻子实在听不下去,赶紧打断她,说,那姑娘在哪儿,咱快走。

那姑娘真的是无家可归了,妻子不用多劝,她便答应跟家去住。住下之后,妻子款款地问她情况,她仍然坚持不说。

可是,姑娘也不说走,每天按着正常的秩序起床,吃饭,帮着干活,到真像家里的一个成员。妻子看着姑娘可爱可怜的,就问她愿意不愿意做这里的儿媳妇,姑娘没有犹豫就点了头。

儿子大了,知道父母给他娶不起要钱的媳妇,这个姑娘虽说来历不明,可说当媳妇就能当媳妇,机会难得,便也同意了。

就举行了婚礼。城里那个照相人又来了,趁着婚礼的热闹劲儿使劲儿招揽生意。还不错,新婚夫妇,还有一些说掏钱就能掏出钱的主儿照了相,大约有几十张吧,照相人可说收获颇丰了。可他并不满足,他狠劲儿怂恿李老善老俩照张相。

事隔十多年了,照相人还没忘李老善那次不照相还涮他一把的事。不过,他不计前嫌,而是笑吟吟地说,这回办喜事,你二位该趁高兴照张相了吧。这回不用仨月半年再给钱了吧,给儿子娶得起媳妇,照张相该是小菜一碟了。

照相人边说边调整机架,做摆弄状,还一个劲儿地朝李老善指座。

可是,李老善两口子却终未为所动。他们知道他们是怎么给儿子娶上媳妇的,他们仍然需要节省每一个铜板填补亏空计划生活。照相只是一种玩的事情,是有了闲钱后的一种消遣,而目前,玩和消遣仍然是离他们十万八千里的幻境。再说,由于儿媳的来历不明,是检来的,是为了省钱娶的,观看婚礼的人难免流露出一些轻慢乃至闲言碎语,这使婚礼的气氛减色不少,也使李老善夫妇或多或少感到蒙羞和压力,这种情形那里还能有照相的心情,尽管是在儿子大喜的日子。

儿媳过门一年,生了个大胖小子。喝罢大胖小子满月酒后的一天,儿媳突然叹口气说,我现在终于觉得是在自己家里了。我再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我把我的身世告诉你们吧。

原来,儿媳从小被人拐卖,在买家手里先还受到宠爱,可后来人家生了儿子,便逐渐对她厌恶起来,非打即骂,并且在打骂中连她是被拐卖来的也说了出来,还捎带地说了她原来的生地,当然是一些蛛丝马迹,可她已记在心里。就在自认为长大了能出门寻亲之后,她偷偷地跑了出来。可是人海茫茫大地无边,又时过境迁,蛛丝马迹毫无作用,亲爹娘找不到了,带的一点钱花光了,她没办法了,走到村边呆坐着,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不管外边有千难万险,买她的那家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回去了,她只能也是比较情愿地当了李家的儿媳。但她曾受过歹人坑害,尝多了世间辛酸,她几乎没有享受过人间的真情与温暖,她就对任何人都不敢妄加信任,哪怕是她已栖身的李家,所以,她不想也没心情说明自己的身世,从而触痛自己深深的隐痛。

有了孩子,而且李家的每一个人也确实把她当亲人对待,她麻木的心灵逐渐复苏,她心上的冰块融化了,她再不怕恶梦重演,就道出了身世。

儿媳妇的身世明白了,再不是来历不明了,又添了大胖小子,李老善家人丁兴旺了,于是,李老善提出发家的计划。他对儿子儿媳妇说,光指凭种地永远也发不了家,永远过不上富裕日子,必须出去做工,不是说无工不富吗。可我们年轻时,想出去做工政策不允许,现在你们赶上了好时光,就一定要抓住机遇发家致富,让咱们李家从此过上好日子。看孩子的事你们不用操心,我们老俩看着,你们就一心出外挣钱吧。

小两口就什么不说的进城找活儿去了。城里活儿不难找,一家饭店愿意雇用他俩,每人月工资三百,管吃管住,工作是端盘扫地干杂活。一家裁缝铺也答应收他们,说暂时没技术不要紧,可以先打下手,只是三个月内管饭不给工钱,三个月后给几十块零花钱,半年后计件挣钱。俩人一合计,去了裁缝铺。虽然那里条件苛刻,但能学上技术,艺不压身,这辈子会受益不尽。两口子便在裁缝铺没日没夜地干了三年,不仅学会了缝纫,还学会了裁剪,于是,他们辞了工,回到村里,自己开了个裁缝铺。来送活儿的络绎不绝,李老善家的经济状况日渐改观了。

裁缝铺开了二年,李老善家发了。第三年,李老善建了新房,购置了时新家具,家用电器。李老善和妻子摸摸这儿动动那儿,用用洗衣机,看看电视,心里高兴得乐开了花。发家的这几年,妻子,不,老两口都做了新衣裳,李老善再不用为妻子过年没钱换装而发愁而歉疚了。小孙子快上学了,家里已储备了足够的上学钱,儿媳甚至已嫌村里小学教育水平太次,正想着情愿多出钱也要送儿子去城里的一所知名小学就读呢。

李老善突然地就想到了照相,就对妻子说,十几年了。连个相也照不起,咱们现在什么都有了,就是还没照相,今天我打定主意了,这相非照不可,走,进城。

说走就走。李老善进城骑上了自行车,车后带上妻子,夫唱妇随,觉得挺美挺浪漫的。他们进了城,逛了商店,买了要买的东西和没打算买但说买也就买了的东西。他们觉得兜里说掏钱就能掏出钱,连没打算买的东西想买都能把它买下,真的好爽好幸福。

他们进入“如意照相馆”,就是那个常下乡的照相人当老板的照相馆。他们的出现让老板一惊,可他们不容老板多想,便说来照相,这回可是找上门了。老板很高兴,他们不是老主顾,却是老相识。老板热烈欢迎,让上影楼。其间好几回恭喜他们发财,老两口满口应承,当仁不让。

老板耐心地导演了老两口,整衣,梳发,要挺胸,要抬头,要睁大眼,要笑。要平视,要头碰住头,哎!好!咔嚓一声,按下快门。老板说肯定照了一张好相,他说他有这个经验。老两口一高兴,说那给洗一张大点儿的相吧。

趁着高兴,老两口还下了饭馆,要了以前早想吃、但吃不起、只能悄悄咽口水的饭菜。他们先是风卷残云般地吃,后又困难当头般地吃不下去。李老善说,吃不了兜着走,就喊服务员拿来塑料袋把剩下的鸡块等打包了带走。

李老善带了妻子往家返,路上碰到了熟人。熟人问,进城了。李老善说,进城了。熟人问买东西了,李老善说买东西了。熟人问还干什么了,李老善说还照相下馆子。熟人羡慕地说你们过上好日子了,李老善说, 啊! 是!

李老善非常同意熟人的判断,过上了好日子。他高兴地对妻子说,不定哪会儿,咱们还进城逛街,我还骑车带你,咱们还买东西下馆子。妻子说还照相,李老善说对,对,还照相。妻子笑了。李老善来了大劲,把车子蹬得飞快。

过了几天,儿子进城取回照片,全家人一看,老两口照得果然精神抖擞光彩夺目,一副充满信心放眼未来的劲儿。李老善对妻子说,照得好,哪会儿进城,咱们再照。

可是,没有赶上再去照相,妻子就病了,而且一查竟是不治之症,而且治着治着病情还不断加重,一年多后,妻子死了。

李老善好气啊!出殡的那天,他抚棺哭喊,儿子他娘啊,你好命苦啊!你跟我受了一辈子的穷,眼见得日子好过了,你却走了!你才好过了几年呐,你过的苦日子可是几十年呐!你过年穿不上新衣裳,你给儿子娶媳妇也受人冷眼,你苦啊!啊!啊!啊!你不能走,你儿子要挣好多钱叫你花,让你下辈子再不受穷。我们经常进城逛街,买东西,下馆子,照相。儿子他娘,我们不是说好还要照相的吗,可你怎么就等不及了,说走就走了。你回来呀,回来呀,儿子他娘……

李老善的悲恸,真情横流,痛不欲生,挽死乏力,感动了参加葬礼的人,于是,哭声震地,悲情动天。就连儿子雇来抬灵柩的外村人也眼圈泛红,个个动容。

完全是猝不及防,妻子倏然走了。李老善非常想念她,他常眯起眼回忆妻子的模样,可是总觉得模样不清,马马虎虎的。他一惊,睁开眼,妻子的形象反而消失了。他急得环顾四周,看到墙上挂着的照片,妻子的模样才清晰逼真地呈现在他的眼前。

只有照片才能使他看清妻子的容颜笑貌,而且这是妻子生前唯一的留影,他不由意识到照片的珍贵,他庆幸是他当机立断才照了这张相。

一天,一位邻村的熟人和李老善闲聊。这位熟人刚死了老伴,憋了一肚子的话需要倾诉,二人同病相怜,嘁嘁喳喳地聊在了一起,聊着聊着聊到了照相上。一接触这个话题,李老善精神来了,不惜赞扬话语竭力夸奖,并说想起来就有些后怕,要是妻子连个影都没留那才要后悔一辈子。谁知这位熟人一听却立马逆反,语气激烈地对照相进行了声讨。他说,什么,你说照相好,嗨呀,这相还真不能照哩。那回我跟老伴进城,左掏右摸,口袋有钱,我说咱老俩照张相吧,过去光看人家两口子照相,今天咱有钱了,想照也能照了,就照了。相片拿回去一看,都挺富态的。心里好高兴啊。可谁知没几天,老伴好好的就不对了,就躺倒了,没拉到医院就死了,并且连病因也没查明。你说奇怪不奇怪,倒霉不倒霉。我狠劲儿想原因,那些天家里平静啊,没人跟老伴生气啊,老伴也没出什么大力气啊,那到底为什么老伴说没就没了呢。后来,我突然想起,照相,就是照相惹得祸。几十年没办的事,那几天办了嘛,有钱了嘛,享福了嘛,老俩头碰头照到一起了嘛。俗话说,人不能全了,瓜不能圆了。你圆了,你全了,就得开始短缺。就像十五的月亮,十五一过就开始扁下去,这不,老伴就走了。这照相真害人啊,真可怕呀,现在我一听照相头皮都发麻。

听罢熟人的说话,李老善只觉心头嘎噔的一响,嘴里差点喊出一声哎呀。

他马上想起来,妻子的得病其实也是从照相那天开始的。那天中午在馆子吃饭,妻子说吞咽不得劲儿,他清楚地记得她是筷子夹着鸡块说的,可当时他什么也没意识到,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更没意识到与照相有关系。

再深入想下去,妻子照相前说的话也预兆不妙。她说,照了相,咱们的事就齐了。什么叫齐了,齐了不就是圆满了嘛,瓜不是怕圆吗。妻子还说,照照相,咱也看看咱这辈子啥样儿。一照相就照了一辈子,这不可怕吗,这不是在给家里人留影儿吗。

这样一想,李老善对照相的感情就变了。由喜爱变成了憎恨,他憎恨一张虚影夺走了妻子性命,且还堂而皇之取而代之,昭著墙上。有时一怒,他真想把照片一把薅下来摔碎,但他又始终未能舍得。

李老善从此认为照相是个教训,且十分沉痛。他便常给别人提起忠告,教训啊,不能照相,千万不能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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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雪飘舞在2006点评:

流畅朴实的文笔把一个农家生活的艰辛描写的很细腻,通过几次照相的经过把情节渐渐展开,构思不错!
小说结束部分有点牵强,个见。小说推荐了,期待你的更好!握手。

文章评论共[2]个
enetplok-评论

欣赏,问好朋友!at:2009年05月13日 上午10:28

新太-回复谢谢! at:2009年05月13日 中午12: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