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月湖，这个风景如画的蜀中“小西湖”，这个宾客如云的三星级宾馆，这个令人留恋忘返的休闲之地也未能逃脱地震的魔爪。

5月12日，14时28分

那一刻，

轰——轰——轰

动漫里的怪兽一步步逼近

那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开始

痛苦地呻吟

咳嗽

抽搐

直至全身痉挛

绵延川西北的群山

如群魔乱舞

奔流在峡谷的河流

如龙临渊

蛰伏在湖泊里水怪霎时兴风作浪

鱼虾们纷纷“鲤鱼跃龙门”

密林里的鹭鸶“呱呱”扑腾着飞向天空

依山傍水的建筑群

是筛子里一粒粒的蚕豆

从西晃到东

从北晃到南

最后四肢瘫软

烂如豆腐泥

一惊一乍间

雕梁画栋灰飞烟灭

风光如画都这般付与颓壁残垣

有多少怒放的花朵刹那间香消玉埙

有多少白衣天使折翅断羽空留余恨

废墟上生者声声呼喊亲者的名

街道旁白发人一步一泪断人肠

两三分钟的光景

汶川告急

北川告急

青川、秀映、都江堰……

水荒电荒气荒

交通、通讯全线瘫痪

5月12日

有很多人去了天堂

希望他们记得歌唱

有很多人有了不能抚平的伤痛

希望他们能淡忘

1

5月12日，风和日丽。

小睡午觉后，我坐回办公桌前开始按计划整理员工合同。时针指向14时25分，一名员工隔着窗问时间并咨询办保险事宜，我接过她递过来的户口薄正准备细看时，突然，楼上传来轰轰轰的声音，我抬眼望望天花板自言自语道：“哪儿的轧路机这么大的嘈音！”话音甫落，轰轰轰声越发沉闷，此时声音好像又从地底下传来，犹如几头睡狮在打架嘶扯，地板开始抖动，办公桌也不安份起来。我焦躁地站起身，一边对着窗外的员工吼：好象是地震了，一边抱着头快步跑到门口。须叟间记起1989年川南遭遇4.20冰雹灾时，奶奶叫我们躲在门梁下躲避下坠的瓦砾防房屋倒塌，于是在门梁下停下来，可是扶着的门框在摇晃，脚底下的地板更是动得离谱，身后的文件柜门吱吱嗄嗄作响，有文件“啪啪”往下掉、“乒乒乓乓”的响声不绝于耳，刹时整个人被恐惧和不安驱赶着，慌不择路地朝有门的方向跑。十米的距离一下子变成银河横亘在眼前，走廊的墙壁籁籁地掉尘埃、灰屑，人如醉汉，跌跌撞撞，四肢与所触之处──墙壁、地板都在瞬间患上颠痫症。好不容易踉跄到门口的林间小路上,猛然回头，惊骇地发现六根浑圆挺拔的罗马柱在一高一低地扭曲跳舞。拼了最后力气蹿到大门的空地上，人立刻瘫软，感觉如儿时贪玩发疯地朝一个方向转圈,最后强迫自己停下来,可站立不稳，天在旋，地在转。

行政大楼陆续有人呼叫着跑出来,这时有人理智地提醒:这里有树林不安全,必须到开阔的地方.于是人群又跌跌撞撞地朝开阔地带跑.地面还在晃,全部人都蹲在地上.举目一望众人面色煞白,双腿发抖,有的人干脆一屁股坐在地面,有的人头发散落,衣扣错位,　有的人缺了一只鞋子,光着袜子踩在地上,有的人脸上身上全是泥土……

大胆的人说:14点28分开始的,有几十秒钟哟,带手机的人开始纷纷拨关心的号码,可是手机不通,坐机无人接听.惊魂不定,时光难熬，两同事便相约走走，借翠月湖的美景抚慰一下突遭变故的心灵。

旁边密匝匝的树林里，鸹躁而幸福的鹭鸶鸟被这熟悉而陌生的树林惊呆了，它们呱呱地呼唤着同伴，一次次扑腾挣扎着飞向空中,　又一次次因身体重量跌落枝头，宽大的翅膀扑打着栖身的枝头,劈劈啪啪的声音回荡在错位的空间。

欧式宾馆建筑群周围碧草茵茵，杉树森森，可宾馆一如睡美人，因惊吓过度脸色惨白、茫茫然却亭亭玉立。正纳闷间，同伴发出喜出望外的惊呼声。原来广场上雕塑的希腊诸神个个仍气宇轩昂，雄姿英发，一派英雄救美的大家风范。

环绕八百余亩的翠月湖围墙，已如稚童参差不齐的牙齿，这儿缺一节那儿豁一口。昨日还坚如磐石，如今也稀哩哗啦地泄了一地，看得人倒吸凉气。

碧草茵茵的草坪上满是从宾馆跑出来的客人，印有“翠月湖欢迎你”标语的几辆中巴车正洞开着车门候在一旁┄┄

路上不断有从湖区逃过来的游客,不停地讲述大地开始抖动的那一刻：翠月湖如龙临渊.湖水悲歌,池鱼飞跃.岸边伫立的千年翠月仙子,看过多少变迁,走过多少坎坷,但在那一刻也禁不住花容失色,方寸大乱,娇躯险些坠入湖底。

焦躁、慌乱、不安、空落┄┄我们如与父母走失的孩子，无助而急切地接近湖区。

远远近近的烟云，深深浅浅的湖水，一如往昔。

伟岸挺拔的观景塔，身姿曼妙的翠月仙子。

垂柳依依,　波光潋滟。水榭款款，红廊迂回。

湖依旧，塔依旧。

还是这湖，还是这水，还是这安静的模样。

2

5月12日。是晚，余震不断，狂风大作，大雨倾盆。市区广场、空地上人影绰绰,这一群,那一伙到处是光着头,撑着伞,顶着胶纸，冷得瑟瑟发抖的人们。整个城市的建筑到处是缺胳膊断腿的残迹，有的甚至是整幢幢地跨塌，偌大的城市瞬间通讯瘫痪，停水停气停电，夜幕一降，残败之躯便随即陷入漆黑之中。

夜掩盖不了灾难的丑行，风雨同悲，人神共泣。

汶川告急！

北川告急！

青川、秀映、都江堰……

生者在收音机里，废墟上，人群中，不停地呼号；死者却在钢筋水泥乱石的丛林中永远长眠。

救援的救护车带着刺目的灯光穿梭在大街上，用锐利的呼啸一遍遍地告诉活着的人们：耐心、坚持、等待；入夜9点时分，一架架直升飞机如流星般地划过天幕，几近绝望崩溃的人们又看到了生的希望……

5月13晨，标有“翠月湖欢迎你”的中巴车载着职工们的家属缓缓驶进了翠月湖。白发苍苍的老人们拄着拐杖，颤微微地钻进了车棚，抱着襁褓婴儿的少妇如释重负地窝在一角，几个活蹦乱跳的小朋友不老实地在局促的空间捉迷藏，昔日宽敞的车棚到处散落着椅子、床垫、衣物、被褥……

白天，老幼病妇尽量减少活动。可是吃饭的时间一到，大家仍按捺不住辘辘饥肠。端饭碗，敲碗筷，从高尔夫球场练习区、车棚、游泳池边、烧烤区一路小跑到临时就餐点。蛇形长队，饥渴眼神，意兴未尽的种种，无不昭示我们沦为灾民。

可是，这场灾难的严重性破坏性是很多人都始料不及的。

整个都江堰开始无限期地停水停气停电，商店超市工厂学校全都关门。

用过餐后，一张纸巾一分为二撕开，先擦碗口残留的饭粒油渍，再擦整个碗面及筷子。没有自来水刷牙，只能到湖边望着波光潾潾的湖面“望梅止渴”　（灾后政府警告人们不能用地下水、河水），只能望着衣袂飘飞的翠月仙子羡慕不食人间烟火的超脱。可几餐下来终难忍受，最后只好偷偷用湖水刷牙洗脸。5月14日矿泉水告急，所幸老天有眼悲泪不断，人们用胶桶面盆盛屋檐水，开始在柴火上烧开水，饿时充饥，口干舌噪时解渴。夜晚大家窝在椅子里，缩在沙发上，有的辗转反侧，有的鼾声雷动……

回市区拿衣物，触目之处乌烟瘴气、残垣颓壁……

小区边、街道旁，一顶顶帐篷雨后春笋般地应运而生。公交车成了临时住宿点，车旁是散落的饭盒、矿泉水瓶、纸巾、烟盒……凌乱的被褥，蓬乱的头发，散落的皮鞋隔着车窗向路人招摇。烟雾从车厢里飘出来，袅袅地升起……“啪”地一声车窗一张一合，只见几只花花绿绿的零食袋便在空中轻舞飞扬……

那一刻，才发现翠月湖这方庇难所，胜似天堂；那一刻，才发现自己过着神仙般的日子。于是，风一样地逃回翠月湖。

3

5月15日始,省公司救援物资源源不断地涌进翠月湖。17日开始不断有医疗队进驻.

江苏医疗队、安徽医疗队、广东医疗队、天津医疗队,上海医疗队……

翠月湖也开始实行全面管制.车辆人员进出景区,大门口除保卫人员轮流值班外,还有临时组建的消洒组轮岗.进景区车辆车轮要反复消毒,车上人员须下车在消毒垫上踩踏十几下.那时开始盛传重灾区映秀有疫情,都江堰开始慌乱,翠月湖开始慌乱.每晚都有从映秀下来的医疗队下榻翠月湖,除了例行的消毒外,每个下来的人都在进景区的时候把罩在外面的衣帽丢在门口的垃圾桶里.

栖息的地方原是高尔夫球场的练习观看区。蓝色蓬顶，白色立柱，不锈钢围栏加绿色卡座。可原有的小资情调经花胶布一围，已经荡然无存，偶尔露出的白色床单和各式衣裤，无不昭示这儿已经是个灾民安置点了。

清晨,掀开花胶布围帘,高尔夫球场的葱绿、翠绿、鲜绿扑面而来.修葺一新的草坪如刚出浴的女子,美得清新自然,无懈可击.高矮一致的青青小草,一个挨一个地并排站立着,个个仰起青春的面庞,享受露珠的浸润晨风的轻抚;剪草机留下的一行行轨迹如女子裙裾上的蕾丝皱折,别致乖巧.200米开外的草坪中间有一条弯弯的水泥路,宛如一条银灰色的腰带,摇曳生姿.草坪的尽头是一排墨绿的桂花树,晃如女子头顶的神秘桂冠。

沿着高尔夫球场的水泥路慢跑,任发丝飞扬,任视线贪婪,任情感单一,最后索性忘记了山崩地裂的灾难,忘记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忘记了痛定思痛的悲楚,光着脚丫,碰碎一地的露珠,在软软的柔柔的青草地上来来回回地试探，试探草儿的温润和大地的安宁。

五月的夜晚,风挟着槐花香吹弹花胶布嚓-嚓-嚓作响,月亮踏歌而来,躺着也能瞧见它娇美的容颜。抵不过月亮的邀约，披衣起身。沿着高尔夫球馆后面的草地漫无目的地走。

草地上是救援医疗队一顶顶簇新的帐篷，好像是一只只刚出土的鲜嫩蘑菇，整齐地排列在溪边。

走过矮矮的小桥，信步来到游泳池旁。发现这个空空如矣的庞然大物如搁浅的鲸，躺在月光下泛着白花花的光，令人爱怜却无计可施。

寻着淙淙的水声，沿着湖边小径朝湖心漫步。月亮悄声跟随，一不小心撞上爬满藤萝的高高栅栏，摔碎了，幽幽深深的小径满是玉影。

月下观湖,恍若睡眼惺忪的翠月仙子,微风塔影,恰是一杯泛香的春醪。这湖,这水,给震后的心灵平添慰藉和诗情.

伫立湖心的水榭，凭栏远眺，那明明灭灭的灯火，那浅浅淡淡的花香,那高高低低的树影,那远远近近的烟岚，如梦如幻。

塔边的月轮,晶莹澄澈,清辉寒冽；湖边的翠月仙子，长裙曳地,罗纱轻绾。

有人说是水的柔美，塔的刚毅成全了翠月湖的生生不息；也有人说是善良美丽的翠月仙子庇佑着她的子孙后代幸福安康。

相信冥冥中因这灵性的湖，多情的塔，才使翠月湖所有的生灵逃过一劫。也相信所有劫后余生的翠月湖人，见证这场旷世灾难，但绝不沉湎历史的痛苦，让我们相扶相携共铸翠月仙子这美丽健康智慧快乐的丰碑。

爱你，翠月湖！爱你，这一方庇难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