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固执地认为，这地上每一块瘦石，都是前人的骨。它们浮出尘世，或叹息，或嗤笑。

不再有群马扬鬃从远古的山塬逶迤而来，但销烟终未散尽，在风过去的刹那，瘦石听见——战乱的颤音……

田埂、岸堤、沙砾，还有黄泥，这炎黄子孙赤luo裸的肤色已成往昔，混凝土，水泥柏油马路们一层厚极了的粉底，早已叫人忘却远古的模样。唯有这瘦石，见证了一切，但它缄默，象一位得道懦士，恪守着一个亿万年的沧桑变幻。

潮起潮落，是过去的，终究要被埋没，试问那村僻的千年古樟，让它以年轮向你释疑。岁月辗过瘦石，巨辙深深，回首慕然，世间颜面尽变——而瘦石如故，它隐匿在这世间无人知晓之地，为每一个年轮作诚实的笔录——

那每一个年轮里，投影着前人故事千势百态，那故事里头，深宅大院与灰砾土瓦并存，锦锻丝绸与粗棉土布同在，彩旒锦簇的官船与瘦田犁地的粼峋饿牛同在，挥霍与饥饿同在，荣耀与卑贱同在，狂喜与狂悲同在，销烟与浊泪同在！——天如明镜，但风云变幻，遮挡了凡人的视线。唯有这块瘦石，这前人的骨，在这阡陌纵横的人世，作历史古老的壁画。

一切都在嬗变，这些永远保持中性的东西，义无反顾地流着乳汁，淌着毒液。今朝与昨昔其实近在咫尺，却有一道高耸的雾崖相隔，今朝终究也会与往昔一样，摔下崖去，再粉身碎骨。

——而一切均在。

但瘦石终不是神，它无力指责不公，更无力为不公而擂鼓，它不能承载一双赤luo的汗脚，更无力掀翻达官贵族豪华的车队。它只是一块前人的骨，见证今世的轮回。

它只能含着血泪凝望每一个时代，缄默无语。朝云暮雨，一如既往，镌刻着重复的故事，倐然间，却见书生一介又登幽州台，吟咏“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却不知雾崖之下，子昂兄同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