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福老叔是我三爷爷最小的养子,喊他叔,其实他也就大我4岁,摸样长得丑,塌鼻、小眼、豁牙、瘦而高的个子,弓腰含背。来三爷爷家那年,他9岁,亲生父亲去世那会,他才7岁。身世的可怜,加之三爷爷是忤逆之子,被太爷爷哄出家门的,可想而知,当时有福老叔一家的日子是多么的艰难。所幸的是,三奶奶带来的三个孩子个个会做事,肯吃苦。小小的有福那时专门给生产队放牛,牛儿放得好,队里也给有福记上一笔小小的工分。这些都是听爷爷说的,爷爷是喜欢有福的。
我读书时,有福一会眼巴巴的看着我,一会又乞求的看向爷爷。于是爷爷就去找了三爷爷,有福老叔就和我做了同学。雨雪天,都是有福背着我直奔学校,中午也是有福怀揣着热乎乎的饭带到学校给我吃。在学校里,同学是不敢欺负我的,同学怕他,其实有福也从来不去欺负同学,他也很想去和同学融洽,可是,除了我,好象所有的同学都在排斥着有福。那时,我8岁,有福已经12岁了。
有福读书比他干农活要吃力的多。字写不对,也写不好,老师批评他,他就摊开手一本正经对老师说:“老师,你看我这手是钉耙手,可能真写不了字儿。”老师就不说他了,还拍拍他肩膀要他坐下。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老师会说:“这节课大家做作业,有福你可以先回去帮家里干农活,晚上把作业补上吧。”有福就火速的出了教室门,那阵势好比接到了命令,赶着上战场。那时的我们是特别羡慕有福的,可以不留下来做那么多作业。
后来,有福有时上午也缺课,有时一整天都缺课,布置的作业是根本完不成的,考试总是挂红灯。于是,有福三年级没读完就不读了。有福老叔就把他那上学时买的一直没舍得用的文具盒送给我了,他露着豁牙憨笑着说:“侄女,好好学习,这下,你再也不用给我做作业了”。我竟有些不舍。
15岁的有福老叔,下地干活俨然已是一个大人,收割,挑担,播种。。。三爷爷不常下地,三奶奶腿不好,他哥正读初中,有福和他姐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他要跟着爷爷学耙地,爷爷不让,说他太小,有福就说:“大伯啊,有牛使着劲儿呢,我就掌握着方向,累不倒。”爷爷爱惜的摸了摸他的头,有福老叔那年就开始赶着牛儿耙地了。
三爷爷后来的生活大有改观,有福老叔功不可没。农活收拾的稳妥不说,农闲时网虾摸鱼,跟着泥瓦匠提桶活泥,成人的有福老叔哪有钱挣就往哪钻。到了晚上他会捧一茶杯,搁几片粗制的茶叶来我家串个门,见我们在读书写字,他也瞅瞅看看,我说:“老叔,你还会写字吗?”他说:“会啊,我会写我的名字和我们村子的名。”我和妹妹大笑,有福也笑说:“识这两字就够了。”
我工作了,三奶奶让我在县城给有福老叔带双白运动鞋,她说给有福相亲穿。相了几次都没成功,贫穷和丑陋也只能让有福领进门一个智障女人,摸样还行,生活勉强能自理。三奶奶有些不愿,可有福要她,他说他不指望她照顾,只希望能给他生个一儿半女。虽然结婚后的有福老叔为那智障老婆大伤脑筋,但那女人却是给有福生了个健康的漂亮儿子,有福老叔那会该是最幸福的了。
三奶奶去世了,有福的哥哥也早已回到亲生父亲的村子落户了,在那他还给有福一家选了一块宅基地,有福不愿去,他说他要守在三爷爷身边,三爷爷撵他走,一边撵一边说:“你走啊,你还指望我来给你照顾你儿子和疯老婆啊,她不把我气死才怪。”,有福就跪倒在三爷爷面前说:“叔,我永远是你的儿子,你的恩德,有福一定记住。”有福老叔含着泪离开了我们的村子。
后来极少见到有福,听说他盖了新房,还在镇厂子里上班,收入还可以。有福的儿子在妹妹学校读书,成绩还不错。只是有福的老婆还是时好时坏,说是智障,到底还有些疯傻。听母亲说,有福经常回来看三爷爷的,每次来都提着三爷爷爱喝的烧酒。母亲还说,有福书没读成,可比读过高中的他哥明事理。母亲叹口气还说,只是那疯老婆是有福一生的拖累啊。
三爷爷去世时,我见着有福了。三十几岁倒象四十几岁的人,背更佝偻着厉害,伤心过度,本来就小的眼睛几乎成了一条缝。看着满是花圈的三爷爷灵堂,看着灵堂前一直背负着生活重负的有福,如果说八苦到死终,三爷爷算是一种解脱的话,那么活着的有福何时才能够解脱?想着想着,忍不住,泪流满面。
深深祝愿有福老叔以后的日子越走越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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