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瓶水果罐头

端午节这天，母亲为我们6位子女买来了糖水桃罐头，6个家庭每家一瓶，不多不少。说是今年润月，母亲都要给子女准备这样的桃罐头。桃意为逃，大概是逃出灾难、驱病去邪之意。送罐头时，我在单位，妻在家，母亲没有舍得打车来，走了八趟街拎来的。我这是第一站，妻说拿钱给母亲打车回去，她却要一家一家送。当母亲坐在椅子上时，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下，母亲喘着粗气，妻是这样描述的。

我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那时三年自然灾害刚过、百废待兴。人们能吃饱肚子就知足了，至于营养，连想都不敢想。我记事时，正好母亲也生下我的曼妹。曼姝一生下来，就体弱多病、弱不禁风。那时在我国的广大农村，缺医少药，孩子一生下来，全靠老天爷照顾，没有别的办法。父亲当时是乡供销社的店员，知道社里刚进几箱水果罐头。就跟社主任把家里的情况说了。领导听了之后也为难，当时物资紧缺，那几箱罐头是特供品，得凭票购买。不过主任还是给父亲批了两瓶水果罐头。父亲欣喜若狂、激动不已。连夜赶了二十多里路，回家送给母亲补身子用。当我知道父亲回来的时候，他已起早急匆匆的赶回乡里供销社上班去了，我连面都没看到。而只看到母亲小心翼翼地把罐头捧在手中，左看右看，没有舍得吃。然后，擦的干干净净，把它放到屋里唯一的一对木柜上。这是父母结婚时做的家具，按现代人讲，那算家里的高档家具。空空如野的木柜上，这两瓶罐头特别抢眼，亲戚朋友来“下奶”（农村里拿礼品探望产妇的），都时不时地看着这两瓶罐头，就跟现在谁家添置了一件高档电器。母亲的眼神流露出的是更多的自豪。而我的故事也粉墨登场啦！听大人们宝贝似的啧啧赞叹，这勾起我儿童的强烈好奇心。我从火炕上爬到柜盖上，仔仔细细地观察着两瓶水果罐头。后来我知道一瓶是红色的山楂；一瓶是白色的鸭犁罐头。当时，我根本叫不出名字。从这两位高贵客人来了之后，我就很少出去和小朋友玩。一有时间，就爬到柜盖上，两只小手托着腮，眼睛直勾勾盯着这两瓶水果罐头，透过玻璃，那浸在淡红色汤汁里，颗颗如玛瑙球一样，红盈盈地山楂；还有白色的看上去有些透明，形状如小勺似的鸭犁。那叫人馋呀！垂涎三尺，口水横流。反正用现在语言，我无法表达那时的心情。天天让我大饱眼福，看了几天，动了吃的念头，馋劲上来了，弄得我一天抓耳挠腮。肯求母亲打开罐头吃，这连门都没有，这稀罕玩意，不仅母亲舍不得吃，搞不好，还会拿去送礼。又过了几天，看到母亲还没有打开罐头吃的意思，我真是望罐头而兴叹有些绝望。不过真应了那句老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心。我真琢磨一个好办法。通过观察，我惊喜地发现，这两个玻璃瓶罐头的盖子是铁皮的，只要从上面扎两个孔，虽然罐头里的果实虽然吃不到，但里面的汤汁，我还能品尝到，而且还不能被母亲发现。真是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呀，这种大胆的想法让我兴奋不已，说干就干，趁着母亲忙着照顾曼妹，我偷来母亲纳鞋的锥子在铁皮盖上钻了一个眼，然后，拿起来吮了一口，感觉流量小、不够劲，就又钻了几个眼，这回那甜甜的、绵绵的罐头汁，就流到我的口里，那感觉就像炎热的夏季，口渴难耐时，你突然吃到冰凉爽口的大西瓜。天地良心，我当时只想钻一个孔，喝上一口。没有把两瓶罐头都钻孔的意思。可是这两瓶罐头汁太诱人啦！那么小的孩子如何能抵挡的住呢！我是天天下决心不再吮吸果汁啦！可是我管不住自己，我一天天地犯着同样的错误，没几天工夫，两瓶罐头的果汁我喝个精光。没有果汁的罐头像霜打的茄子有点发蔫，颜色发生了变化，没有当初看时水灵满饱。我开始后悔自己的贪婪，闯下了大祸。那几天，我真的绝望了，知道在劫难逃，整日惊慌失措、提心吊胆。一天晚饭后，母亲突然打开了那两瓶水果罐头。每人一块，姐和弟们都高兴的手舞足蹈。我怯怯地看着母亲，而母亲却用慈爱的眼光看着我们五姐弟风卷残云般的样子，舒心的笑哪！此后，母亲一句也没过问此事，我也渐渐忘了。

三十年后，我和妻到母亲住处，与母亲闲聊。谈话间，我忽然想到童年那件偷吃罐头的事，问母亲为什么没生气、没打我。母亲说：“其实一来我在等你爸回来，我们全家一同分享；二来跑气的罐头再不吃就坏了，怕你馋的在弄出什么伤啦！唉！那年月穷呀！你爸跑了那么长时间的路，一口罐头也没吃到”------言语中，还流露出婉惜的神情。

父亲已与前几月不幸去世，沉默中，我的眼睛有些湿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