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 荷 才 露
苏芬(1899—1963),字邨圃,乳名自志,长辈都叫他“志崽哩”。江西省贵溪县雄石镇象山苏村人,1899年出生于贵溪县城叶家塘,兄弟六人,排行第三。父亲苏雨润早年供职于清县署,后为民国县政府录事。
苏芬8岁那年,其26岁的长兄苏自良结婚了。此后,这个人丁兴旺的大家庭一应家务重担便落在了十八岁的长嫂严伏香的肩上。长嫂长年洗衣做饭,打扫庭院,侍奉公婆,养儿育女,夏日还要给小叔子洗澡。几个年幼的小叔子视长嫂为佣人,对她指手画脚,呼来喝去,动辄破口大骂。而略为年长的志崽哩自幼温文尔雅,不多言语,用功读书,敬长兄如父,侍长嫂若母,甚至对二兄苏自俞(外号福狗,因病吃过朱砂而坏了脑子)也敬重有加。
1919年春,苏芬入学于北京大学经济学院,同时入学的还有贵溪绅士李婺元之女李兰湘。他们在北京曾积极参加了“五四”运动。
北大求学期间,袁玉冰、黄道等在南昌建立了“鄱阳湖社”,后改称“江西改造社”。其宗旨是:改造社会,把黑暗的旧江西变成光明的新江西。在方志敏的介绍下,深受“五四”精神鼓舞的苏芬积极参加了“江西改造社”,并很快成为改造社中坚力量。苏芬在《新江西》季刊发表了十几篇介绍马克思主义的代表作,如《一封信的感触》、《luo体主义》(“人可以不luo体而淫欲,也可以luo体而不淫欲”)、《醋》、《淫》、《政治问题》等篇。
在苏芬的影响下,8名贵溪籍师(张石樵、黄湘陵分别在长沙第一师范、贵溪模范小学任教)生纷纷加入改造社。改造社28个社员,贵溪就有11人,占总数的40%。他们在以后漫长的人生中,为贵溪乃至整个江西的革命工作和建设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其中何基黄埔军校第一期毕业后参加北伐,江宗海、汪群成为共[chan*]党革命烈士,张石樵、车驹坚持教育救国,终生从事教育,颇有建树。
附:江西改造社社员名单(以入社先后为序)
姓 名 原通信地址 改变的通信地址
袁玉冰(冰冰) 南昌第二中学 北京大学
石廷瑜 同 上 北京大学
黄在璇 同 上 上 海
徐先兆 同 上 江西河口商业学校
黄 道 同 上 南昌文化书社
刘 轶 同 上 北京大学
黄家煌 同 上 (中途出社)
江 岩 同 上 (同 上)
邹秀峰(努) 南昌大同中学 江西横峰县
熊国华 南昌第二中学 通信处未变
杨 柳 高安祥符观邮局 湖南常德
黄文中 南昌大同中学 (中途出社)
丘秉铨 日本千叶县千叶医专 通信处未变
李 穆 南昌公立法政学校 江西横峰县
涂梗科(振农) 南昌农业专门学校 江西奉新
刘意生 南昌第二中学 (中途出社)
洪宏义 贵溪冷水坑 上 海
方志敏 九江南伟烈大学 南昌文化书社
苏芬(邨圃) 北京大学 通信处未变
方铭竹(李兰湘) 北京大学 同 上
张倬陵 同 上 同 上
江宗海 南昌心远中学 同 上
汪 群 南昌第一中学 同 上
汪 伟 南昌第一中学 同 上
张石樵 长沙第一师范 同 上
黄湘陵 贵溪模范小学 同 上
车驭卿(车驹) 南昌第二中学 同 上
何 基 南昌甲种工业学校 同 上
(见《新江西》[季刊]一卷一、二、三期,1921年5月1日、
1922年3月1日、1923年1月15日)
作者注:表中红色字体为贵溪籍社员姓名
苏芬对江西改造社充满希望,饱含深厚情感,他给改造社的信中所说:
改造社诸兄:
自从《新江西》杂志出世之后,想必旧江西社会里的同胞是很注目的。无论军警干涉也好,顽固派骂我们也好,这都是一种好现象。是人人感觉旧江西的痛苦一种反动力,是旧江西社会变成新江西的倾向。我身虽在四千里路外,心却在旧江西社会里唤醒同胞积极改造。因此,我对于本社是抱无穷的希望,想谋大大的发展。
他对改造社的前途非常关注,他说:
本社出版的《新江西》杂志是改造社会的一个工厂,工厂里的货物能供给社会需求才好;换句话说,本杂志的取材决不可光谈理论不顾事实!我以为最好的就是社会调查,发见旧社会的毛病,然后加一改造。美国著名的社会学家giddings说:“我们打算改造社会,须先考察社会情形详细无遗;如果还有百分之一不明了,都不能改造。”例如社会主义、工团主义、劳农主义、共产主义、无政府主义,现在最时髦的杂志把这些主义谈得天花乱坠,其实他们考察了中国社会情形没有?我们决不能学了外国主义,就拿到中国来应用,须知长子衣矮子决不能穿的;所以我们最要紧的是研究社会情形,然后再用一种主义去改造。劳农也好,无政府也好,只要适应社会情形就成了……”
(见《新江西》〔季刊〕一卷二期,1922年3月1日)
改造社的同人对苏芬的评价也很高,毕业于北京高等师范,也曾积极参加过“五四”运动的改造社成员张石樵在长沙写信给苏芬:
邨圃、兰湘:
我自得到你们同去北京求学的消息以后,一想到你们,我便觉得欢喜。仿佛看见一对文化的先锋从贵溪黑暗城洞里持着高大鲜明的大旗,大踏步的走出来。你看,我何等欢喜!我们做的事情总是偏在男界一面,现在有了兰湘君加入我们队里,我们将来的事业便有向女界发展的机会了。我望你们尽量吸收新知识,以为改造我们那黑暗的故乡之资……
他与张石樵常常书信来往谈论政治问题。张石樵说:
目前既不能使政治消灭,则从事政治的亦自不可无人;但希望由改造政府做出动人的事业是很难有希望的。若大多数平民有参政的实力,则政治或有希望;然果如此,便可根本改造,无需乎现在所谓政治了。目今还是极力从锻炼民力入手。我是赞成智识阶级去领导平民从政治以外干涉政治的;若有人要加入政治机关以内,我也不反对。因为他的头脑只要新鲜一点,人格比现在的政界高尚,将来纵会变坏,纵无大施展,比现在总要好些。我自己是无论如何不愿加入政治以内,不久总要到民间去,所以也希望多数的人往这方面走。你的意思怎样?陈独秀近日的主张,不曾十分留意,不敢批评。胡适的《努力》却仔细看过,他们的事业,总怕费力多成功少。
苏芬与张石樵意见不同:
你赞成智识阶级去领导平民从政治以外干涉政治,恐怕一时很难有效吧!我们寄宿在武人淫威之下,走一步,阻一步,走两步,阻两步,你到哪儿去干涉?我以为中国不缺乏文弱书生,只缺乏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不管他们的目的怎样,他们的精神是很可佩服的)。纸上谈兵,能够打破一切的阶级和权威吗?武人吃平民的脂膏,资本家吃劳动者的汗血,目今智识阶级岂奈彼辈何?我以为我们生长在二十世纪的黑暗中国,所作的事情,必须有一部分人按到时代情形而作才行(理想不妨高远)!二十世纪的中国能够实现无政府主义吗?与其不能实现,我们又何妨促醒多数青年,了解夺得政权并不是作一种无政见的政客!你说:“若大多数平民有参政的实力,则政治或有希望;然果如此,便可根本改造,无需乎现在所谓政治了。”我们须知现代人人心目中的政治,乃强者恃政治来统治弱者,并未计及掌握经济政治、政治以外的专制政府。社会上贫富阶级悬殊,都是这个政府弄成的。
自分工经济发达以后,我们日常生活所必须的产品,不知道经过了多少经济单位,因此,经济是万不能无组织的。经济组织就是我所说的政治以外的专制政府。所以我们要赶快想法子用实力来打倒经济组织中万恶的“资本主义”,以改造现代的经济组织!陈独秀主张先要中国有产阶级对于封建军阀作民主主义的争斗,当后由新起的无产阶级对于有产阶级作社会主义的争斗。我以为这个主张是错谬的。你想,中国的资本主义尚未发达,社会上受资本压迫的就不少,如果等到有产阶级战胜军阀后,那末,社会更不知要弄到如何田地了!
我既认定经济不能无组织,所以觉得主张废除政治的,亦不过是名词上的争辩。政治废除以后,旧经济的组织或者更要巩固些,这种经济组织与暴民政治又何异!
(见《新江西》〔季刊〕一卷三期,1923年1月15日)
二 如 日 中 天
北大毕业后的苏芬抱定“希望由改造政府做出动人的事业”而从政,从政后,苏芬一改原用名,“苏邨圃”随后渐渐闻名社会。
开始,苏邨圃在江西清江县(今樟树市)税务局工作。继而调任江西省临时参议会秘书长、国民党江西省党部执行委员会,与何仁豪、薛秋泉并为国民党江西三巨头,曾红极一时。
1934年,江西省农村改造社响应国民党中央号召,当时苏邨圃任中国国民党江西省党部执行委员,办事处设在湖口县。苏邨圃积极响应号召,亲任实验区筹备处主任,为实现总理孙中山先生鄱阳湖计划,择定湖口走马乡(今马影镇、张青乡境内)创办农村事业实验区,希望大干一番事业。
1935年4月实验区办事处(设于现在的张青乡刘瑞村委会的刘镇村)正式成立,苏邨圃任总干事,下设文化部、经济部、政治部、总务部。实验区负责处理全区农村改进事项:以厉行合作事业,改进农村生产技术,推广优良品种,调剂农村金融为经济工作中心;以发展儿童教育,扫除成年文盲,训练生产技能,启发民族意识为文化工作中心;以扶植自卫自治,加紧训练组织,建立保健制度,便利农村交通为政治工作中心。实验区有学校、医院和农村俱乐部,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红红火火。
实验区修筑公路,苏邨圃常常与工人一起吃在工地,住在工棚。天下大雨,身边的工作人员都劝他休息一两天,不必事事躬亲。他说:“只要工地还有人施工,我就不能歇着。他披雨衣,穿雨靴,拿着木棍,跋山涉水,一步一滑,亲临督战。当看到山区新修的崎岖公路通车了,他高兴得如同过节似的穿着西服打着领带参加通车典礼。
实验区三年的工作成绩卓著,一派欣欣向荣景象,在全国颇有影响。莅临参观者络绎不绝,其中不乏中外记者。大家认为湖口走马乡实验区比晏阳初在河北定县所推行的平教实验事业以及梁漱冥在山东邹县所提倡的乡村师范教育要实在得多。很多大记者纷纷撰文发表在全国各有关大报,《湖口县走马乡农村改进实验区工作计划草案》(作者:蔡寿元)、《走马乡实验区成立各村改进社》、《农村考察团参观湖口走马乡纪实》(作者:杨劲草)、《走马乡实验区整理村道村容》、《走马乡推行卫生工作经过与感想》(作者:倪国乔)、《走马乡实验区劝导放足》、《江西农村改进社走马乡实验区工作报告》……
事闻于国民党中央政府,中央要员林森、张治中、刘峙、林虎、陈立夫、徐恩曾等先后来实验区视察,并向全国推广经验,各省慕名前来参观学习者络绎不绝。
苏邨圃亲自撰文《一年来江西改进农村事业概况》、《改进农村的重要和走马乡之概况》于1934年和1935年先后刊登在《江西民国日报》,在全国引起强烈反响。
1936年2月20日,天气寒冷,雨雪交加。南京各部会组成考察团赴湖口实验区视察,团长是行政院政务处长彭学沛。他们已于头一天由南京乘江华轮赴九江,动身时行政院院长汪精卫发电报给苏邨圃,嘱他做好考察团的考察日程安排。苏邨圃接到电报后,第二天早上雇了一叶扁舟,偕秘书杨镜澄由湖口溯江而上,目的是想在九江雇一条小火轮,等到考察团到达九江时再乘火轮转湖口。这天风狂雨大,长江白浪滔天,苏邨圃为了将接待任务圆满完成,不顾危险嘱船夫扬帆破浪,不料船至危峰岭再也无力上冲,一个高浪将船打翻,苏邨圃等人随风漂流。好在一条渔船疾驰而来,将落水人一网打起,然后放于岸上。岸上荒无人烟,放眼望去,只是一片无垠的沙洲,苏邨圃身上穿的皮袍浸透了水,风雨愈来愈大,严寒难耐。万般无奈之际,前方远远地走来一人,那人身穿蓝色竹布裤,短棉袄,右手打了一把大伞,左挟又夹了一把大雨伞,年纪四十左右,面颊丰满;他走到跟前看了看,随手放下一把雨伞,并朝背后指了指,便继续前行。苏邨圃、杨镜澄互相搀扶着拖着沉重的脚步在茫茫沙洲上走了约莫半里路,发现前面有一间茅蓬,里面有两个农民在烧茅草取暖,他们看见来人一副狼狈的情形,立即拿出两套农家穿的短棉袄和其它衣服给落水者换,并煮了稀饭给苏邨圃、杨镜澄喝。风雨渐渐停止,苏邨圃、杨镜澄在农夫的带领下步行到九江,守城的士兵看到苏邨圃、杨镜澄的装束很奇怪,不准入境,后经苏邨圃说明身份和任务以及落水的情形,守兵才敬礼,并代雇车送至花园饭店休息。当晚九时,江华轮抵达九江,苏邨圃赶到招商局码头欢迎中央考察团,并乘小火轮转湖口。途中他们得知苏邨圃清早落水事件,个个都深表歉意。事后,《大公报》在考察报告中还插进了苏邨圃落水事件。
1937年“七七”芦沟桥事变,日寇侵华,中央全面抗战。实验区如火如荼的工作被迫停止。次年六月廿六日,实验区被日寇飞机炸成废墟,工作人员四处逃亡,日军占领湖口。那时实验区已经兴建了三幢楼房了,办事处、学校、农场都被日军炮火夷为平地,只有三千多株的水蜜桃被日军吃了好几年。
1938年,实验区办事机构迁往光泽县。
走马乡实验区四年的大胆探索和尝试不仅在当年海内外引起轰动,就是对于今天我们搞社会主义农村建设仍然有积极的借鉴价值。
“20世纪30年代,江西农村改进社的乡村工作者按照其乡村建设理念,在湖口县走马乡进行了农村教育、农业改良、农村公共设施建设等多项农村改进工作的尝试,创立了多项农村现代化新体制。走马乡实验区的乡村建设是早期农村现代化建设的尝试与起步,其农村改进实践既有成功的经验,也有须总结的教训,这些经验与教训对当前中国农村改革有重要的借鉴意义。”江西省社会科学院主办的《农业考古》2006年第6期由江西师范大学教授游海华、黄婕撰写的《早期农村现代化的尝试与起步——民国江西走马乡实验区研究》做了深入细致的研究和大胆的探讨。
1939年,苏邨圃兼任第三十二集团军战地工作团少将主任,驻抚河前线,团部设在临川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行营。当时敌机天天前来骚扰,敌机由南昌起飞,每日上午十时和下午三时准来轰炸团部,但每次轰炸,不过一架笨重的轰炸机,放下一两枚炸弹,扫射几分钟就返回南昌,基本没有什么大的损失。双十节那天却同时飞来三架敌机,放下十四枚炸弹。那天苏邨圃恰巧外出赴南城麻姑山出席顾祝同召集的军事会议,其妻李飞雄当天率领一百多工作人员赶往东乡县。当晚日军广播:“我机三架炸毁临川行营党军办事处,主任苏邨圃、军长刘多荃等均已炸毙”,尚在麻姑山的苏邨圃与上官云相、刘多荃聊天中收到广播不禁哈哈大笑,大家都说日本鬼子真是活见鬼。苏邨圃、李飞雄夫妇是双十节天方破晓时分头出发的,次日返回行营,委员长住的大厅炸歪了,花园里大树炸倒数十株,苏、李二人天天避敌机的大树底下的地下室也炸中了,其卧室落下一个手榴弹,炸毀了床铺,三个留守职员吓得神经错乱。要不是那天苏、李二人都有外出任务,还真被日军算计到了。
1940年,苏邨圃奉命赴重庆入中央训练团受训,四月初返回临川,各界开会欢迎,请苏邨圃报告受训经过。那天是星期一,欢迎会与各界联合纪念周一并在我团部举行,到场一千余人。苏邨圃正在报告“抗战必胜,建国必成”时,一架敌机侦查上空,绕会场三圈而去,群众惊慌,欲夺门而出,苏邨圃马上大声制止。不想一会儿敌机又来了,低飞三圈,见无动静,便飞返南昌基地,没有再来,当时如果大家四散奔逃,定会被敌机发现目标,惨遭轰炸,尸橫遍野矣!
1941年2月,苏邨圃回到贵溪,在三峰山下象山书院遗址创建了“贵溪私立扶风中学”,苏邨圃兼校长。苏邨圃还为扶风中学校歌作词,并请《中华民国国歌》作曲者程懋筠(江西人)为校歌谱曲。几年后,该校先后与贵溪县立中学、贵溪私立象山中学合并,即为今日贵溪一中之前身。
同年,抚河前线被日军攻破,临川失守,办事处迁入黎川县,县长黎某择定曾经朱德、毛泽东住过的红军总部刘氏宗祠做团部办事处。这个祠堂站地很广,后院有一个大花园,朱德、毛泽东住宅內挖筑了一个可容纳约三百人的防空洞,直通后院凉亭,办事处职员将朱毛住宅分配给苏邨圃做寢室。
1946年,苏邨圃与王枕心、余文华等18人当选为江西区域制宪国民大会代表赴南京参加为期一个月(1946年11月15日——12月15日)的会议。
1947年11月,苏邨圃与汪焦桐(南京中央党部总干事,贵溪人)、桂永清(南京中央教导总队长,贵溪县鹰潭镇人)同时当选为国大代表。
三 亡 命 台 湾
1949年解放军声言:4月28大军渡长江。当时,江西政局纷乱已达极点,苏邨圃虽是省党部执行委员,然而大厦将倾,党部人员一盘散沙,各自逃命要紧。4月22日,苏邨圃携妻儿回到贵溪,准备筹足外逃的路费;刚抵家门,不幸跌伤了腰,卧床不能行走。由于局势危急,于是请了两个轿夫将他抬到距离贵溪县城50华里的大塘汪村暂避风头。 5月4日下午,解放军进城,并向广大市民宣布:贵溪解放了,你们贵溪的黄维已经被我们在徐州活捉了。次日贵溪地方部队开进县城与解放军会合。苏邨圃去发留须,以作掩护。苏邨圃卧病汪村时,一日,城里有几位亲友来看望他,说解放军在城里探听他的行踪,并说苏邨圃是好人,不必四处躲藏。几位亲友走后,苏邨圃当晚便与前辈汪搏虚商谈逃亡事宜,汪先生立即找了一位向导,由小路取道弋阳、上饶,过杭州到上海。这时,苏邨圃腰病也好了很多,次日天没有亮,苏邨圃带着妻子和13岁的儿子背好行李与汪先生挥泪而別。山路崎岖,野兽出没,一路艰辛,出生入死,每每化险为夷。走了一天一夜的山路,也找不到人家歇脚,心中很是着急。向导是弋阳县人,对当地形势极为熟识,他说附近没有村庄,大家只好听天由命。然而不到吃一盅热茶的功夫,前面突然隐隐现出灯光。苏邨圃将行李放下,坐在草地上歇脚,请向导前往探听,回报是一个独家村,家里只有夫妇二人,说解放军昨晚到此,今早开拔;他们夫妇欢迎我们借宿,并说我们的运气不错,如果昨天来,碰上了解放军就麻烦了。
由弋阳经上饶,顺利到了杭州,那时解放军已经控制了沪杭各重要城市,并在火车站设立检查哨。对身上带了较多的银元或金银首饰的人都会严加盘查。苏邨圃由杭州赴沪,必须经过这一关,然而万一被解放军发现异常,定会被押回原籍,后果不堪设想。苏邨圃先让妻子率公子进站,不带金银,仅在颈项上挂一串金链,试试会不会被发现。妻子进站时照例全身被检查,但很平安度过,金链未被没收。苏邨圃鼓起勇气将金银用报纸卷成长条握在两手,进站时双手高举,任由解放军检查全身,一无所获。解放军却疏忽了对苏邨圃手中两卷报纸的检查,致使苏邨圃侥幸过关。其妻李飞雄在远处相望,惊恐万状。假如当时将那场面摄成电影,可算是一个惊险镜头。假如被解放军发现报纸裹着金条,必然询问金条来源,做何用处,那苏邨圃的命运便可想而知了。
上了火车,苏邨圃一家在后怕中渐渐安下心来。车到松江,铁桥已被破坏,下车乘班船渡河,班船走了六小时,再上岸乘火车,到第二天天方破晓始抵达上海北站。车停南站时,又有解放军检查哨,车到北站时检查哨以为火车误时过久,不愿久等而撤退。于是苏邨圃一家平安抵达上海,暂寓三马路惠中旅舍,一路有惊无险。
第二天心神稍定,苏邨圃走访老友书麟,他们是北大同学,当时书麟任上海私立江西中学校长,一见面说明来意,书麟便毫不犹豫接纳了苏邨圃一家三口搬进学校居住。过了一个星期,老友华平前来拜见苏邨圃,华平是苏邨圃在江西省党部的同事,到上海多年,任地方法院推事,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也是上海有名的居士。华平对苏邨圃说:学校是公共场所,不宜久留,并安排苏邨圃迁寓北四川路他的空屋,以便商议出逃事情。三个月后,华平设法让苏邨圃伪装成一个贸易行职员先行离开上海。临行,苏邨圃穿着华平赠送的礼服呢中山装,香港衫裤。苏邨圃只身逃到香港后,华平又设法为苏夫人和公子办好了赴港的手续。事后去港的朋友告诉苏邨圃就在苏夫人和公子逃出上海的第三天,共[chan*]党的认乡队便在上海搜捕苏邨圃,好险哪!
四 壮 志 难 酬
不久,苏邨圃移居台湾。
淡出政治的苏邨圃又常常用起了“苏芬”的姓名,他皈依佛门,为慈航法师得意门生,法名慈引,此后潜心佛教。他与慈航法师、律航法师、道安法师等高僧私交很深。并常有书信往来,诗词唱和。
慈航法师和(hè)苏邨圃居士:
其 一
幻人游戏已忘年,镜像空花启教筵。
自性真如原不减,缘生假法有何添。
明知本具唯心佛,好作逍遥世外仙。
万事任它流水去,吾身放下定安然。
其 二
寻声何处有知音,法界原来是至亲。
久遇高明为我主,幸逢博厚作吾民。
清风明月襟期爽,翠竹黄花道义深。
万象森罗皆挚友,从今当办一诚心。
其 三
清平气象几时来,扫却波旬劫后灰。
业绩须还原有尽,命根难舍竟时催。
实行君子成人德,不用奸凶乱世才。
忏悔多生无始障,可怜大陆梦魂哀。
其 四
秋去冬回又复春,满山青翠一番新。
遥看宝树争彩霞,近听清泉泻玉声。
久信法身原不灭,早知佛性本无生。
无情尚播无生曲,佛法从今定再兴。
又 和:
不变随缘现,心空何所愁。
宁为天地主,莫作活骷髅。
道安法师赠苏邨圃、李飞雄自制芽茶及泉水:
秀峰泉水秀峰茶,聊赠高明数支芽。
制茶人是君山主,煎前饮后漫相夸。
录自1955年7月3日道安法师日记,见《道安法师遗集》。
律航作联戏勉师弟苏邨圃:
五蕴本空谁肯照,四大非有自幻生。
苏邨圃回他一偈:
泥杯落地损一边,略加填补又重生。
有人识得个中义,快活逍遥自在仙。
1954年5月6日,慈航法师因突发脑溢血入寂,世寿60。国民党元老、著名书法家于右任惊悉慈航法师圆寂,当即挥毫题写“光明自在”四个大字,送到弥勒内院以示志哀。道安法师出面组织“慈航法师永久纪念会”,筹备编印《慈航法师全集》。
三年前的1951年9月,慈航法师写了一封信给苏邨圃:
慈引吾徒:
师父本来对于印刷无心,但有人发心也不制止,听其自然。师父文字分为两种,一是自写,应付各佛教刊物之用,多是护持佛教言论,故无底稿,不易搜集,纵有几篇,也不想再起波澜,庶免翻天覆地;二是讲稿,多系各处居士或学僧所记,已出正续两册。来台以后,未遇尔之前,所讲者系自立、妙峰、惟慈、幻生所记,已交韩居士编印小丛书;除此之外,皆尔一时所记也。师之意见,如无机缘,固不必勉强;倘机缘成熟,其办法分为二种:
其一.先将尔所编之《秀峰山闻法记》出版,盖系尔一手所写,较纯洁也。
其二.将旧有两册原本,以及来台讲稿,一概交尔删正修改……
如此,既然都经过你一人修改,那就是你一人手笔,不必分你分人。你如果不怕辛苦,专心修改,则不管印得成印不成,先做修文的工夫。假若印得成的话,就分为《释疑》、《导俗》、《佛学》、《护教》四类,未知尔意云何?
苏邨圃遵师遗训,志报师恩,牺牲一切,独力苦干。《慈航法师全集》由他负责一手编纂,同门无不称赞。一年后《慈航法师全集》正式出版。该书共五编,十四册,封面书名由于右任老前辈题签。
1959年,在慈航法师圆寂五周年纪念大会上正式票决开缸。5月19日清晨5时,由永久纪念会主任委员道安、副主任委员律航、玄光、总干事苏芬等五十余人举行开缸,慈航法师肉身完整,呈玻璃色,五官分明,须发生长,两手下垂,双腿盘坐,宛然如生,成为台湾保存肉身不坏第一人。
众徒为了纪念慈老,在台北汐止五堵创办了慈航中学。1959年,成立了“慈航中学备委员会”,1960年正式建校,申请立案,以道安长老为董事长,苏邨圃为首任校长。学校由建筑到开学上课皆由苏邨圃作贡献。几年来,他因为忙于筹建慈中校舍事,以致所有写作都搁下笔,尽管各杂志社编辑和读者直接催稿,他都无法还这笔人情债,心中常常深感不安。慈航中学,经苏邨圃先生惨淡经营,很快走上正轨,正如苏邨圃对友人所说:“本校学生原来成绩不及格的能够考取公立中学,学生家长多来信道谢,品行不良不堪造就的学生被校方勒令转学,各方也表同情。足以证明本校‘管理严,功课紧’的教导方针是有成效的。”
附:慈航中学(崇义中学)历任校长一览表
姓 名 性别 任 职 期 间 校 名
苏 芬 男 民国 49.09—52.01 慈航中学(初中)
萧春漙 男 民国 52.02—52.08 慈航中学(初中)
王敬祥 男 民国 52.09—56.08 慈航中学(初中)
释慧岳 男 民国 56.09—64.08 58.08改制高中
康 渔 男 民国 64.09—66.08 慈航中学(高中)
王子彬 男 民国 66.09—76.01 慈航中学(高中)
陈玉燕 女 民国 76.02—77.01 慈航中学(高中)
黄金本 男 民国 77.02—78.07 慈航中学(高中)
施启昌 男 民国 78.08—82.07 80.02崇义高中
洪腾祥 男 民国 82.08—86.01 崇义高中
邱应宽 男 民国 85.02—87.07 崇义高中
陈文平 男 民国 87.08—88.07 崇义高中
赖进坤 男 民国 88.09—90.01 崇义高中
王建邦 男 民国 90.02—91.07 崇义高中
邱应宽 男 民国 91.08—92.07 崇义高中
李澄圳 男 民国 92.08—93.01 崇义高中
王孙钊 男 民国 93.01—94.01 崇义高中
吕永财 男 民国 94.08— 崇义高中
1991年2月,慈航中学改名为“台北私立崇义高级中学”,2005年8月,第18任校长吕永财接任至今。
在台湾,苏芬勤修佛学,夫妇志同道合,相敬相爱。秀峰山上,时听法音,弥勒台前,勤于笔记,经年无间,竟数十万言,其精进为学,实有足取焉。1951年2月,他将心得笔记编印成册,名曰《秀峰山闻法记》。其师慈航法师欣然作序:“……余不禁欣然色喜;苏子诚有心人哉,若非乘愿再来,助扬发化者,焉能精进如是耶?李飞雄女士其贤伉俪也,共悟宿因,同宣法化;襄辅事功,仰止如来……”
此外,苏芬还著有《静坐须知》、《虚云老和尚十难四十八奇》、《慈师的三不朽》等佛教著作。《向胡适先生恭进一言》(发表于台湾《今日佛教》1959年12月86期),指责胡适是大胆地求证,粗心地假设。
其中《静坐须知》、《虚云老和尚十难四十八奇》等书在台湾一版再版,今在大陆也颇有影响,成为中华佛教传世之作。
1960年8月28日,中佛会在善道寺召开第四届全国会员代表大会,会议由白圣法师主持,共选出31人为理事,苏芬当选为理事。
1963年,苏芬积劳成疾,一病不起,不久便与世长辞,终年65岁。
14年来,苏邨圃身在台湾,心系大陆。1949年,他与妻儿逃到台湾,可三个女儿和众多亲友却留在大陆,从此天各一方,生死茫茫。他是多么渴望叶落归根啊!但终未能如愿。刚到台湾,苏邨圃便将自己的书斋取名为“象山精舍”(南宋江西金溪人陆九渊在贵溪县上清应天山创办象山精舍,后迁至贵溪城南改名为象山书院,为我国宋代四大书院之一。1941年,苏邨圃在书院遗址创办扶风中学);此外,他著书立说,发表文章,与友人通信等落款都署名为“江西贵溪邨圃苏芬”,以此寄托他乡游子思念家乡热爱祖国的深厚感情。这并非泛泛的家国之情,其中深藏着刻骨铭心的身世之痛。祖国统一,是他一生的强烈追求。
他夫妇二人常在秀峰山上遥望大陆,海峡波涛汹涌却隔不断、阻不了他望大陆、念故乡、思亲人的深情。
65岁,65岁的苏邨圃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刚刚兴办的慈航中学万事待兴,而学校已经负债累累,脚前的办学之路还非常艰辛;很多俗事和佛事文字工作堆积案头,有待学校走上良性循环后再来处理。想不到天不假年,苏邨圃病逝后,继起者难得其人,致使学校很长一段时间难有发展,社会莫不为之深深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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